“呃……這。”


    老伯爵一時語塞,他做好了被刁難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麽的……直白。


    齊格飛輕笑一聲,再次拿起茶壺,不過這次不是給自己加水。


    “開個玩笑,裴迪南卿請用茶。”他將斟滿普洱的茶杯推到對方的麵前:“這次請您來不為別的,是我個人想好好感謝您。”


    奧托暗自鬆了口氣,但隨即疑惑道:


    “先生為什麽要謝我?”


    自己似乎沒做什麽值得這位勇者親自感謝的事啊。


    “裴迪南卿將軍權交給領主府,對我,對殿下,都是一筆極為珍貴的助力。”


    在克琳希德成人禮結束後的第二天,奧托老伯爵就將裴迪南家族麾下五千冬櫻軍的節製權全數讓渡給王女府,使得齊格飛手上突然就多了一隻精銳之師。


    在這之前,康斯頓城的防禦力量隻有羅蘭步兵營的百來號人,以及前康斯頓伯爵那些不堪大用的衛兵。


    這種可憐巴巴的軍隊別說拿出去打仗了,怕是拜蘭公爵隨便派出一支騎兵隊衝一下就會潰敗。


    但不管王女還是其他人都不怎麽著急,畢竟在他們的認知裏,領主府上可是住著一位能夠打穿千軍萬馬的勇者。


    隻有齊格飛一天到晚都在為豆腐渣般的城防感到著急。


    而現在,隻要等冬櫻軍調過來後,康斯頓城也算是有了一些自保能力。


    最重要的是,本次階段任務一:建立一支不少於萬人的軍隊一下子就完成了大半。


    老伯爵聞言還有些茫然,思考半晌後才恍然道:


    “噢,那件事啊。害!我當什麽大事呢,我也是騎士,以前更在王後殿下的麾下效力,現在為咱們的小公主保駕護航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他用力一拍大腿,眉飛色舞:“而且這幾年南邊的小國安分了不少,這群小夥子好長時間沒仗打怕是連馬都不會騎了,還得麻煩先生好好操練一下他們。”


    冬櫻軍,本質上算是裴迪南家的私人武裝力量,奧托曾經率領他們在邊境與南方小國的聯軍作戰,雖算不上什麽百戰雄師,但比一般貴族豢養的私兵也要強上不少。


    尤其是在這南境,要論軍事力量,那位拜蘭大公排第一,那第二就該輪到裴迪南家族了。


    由於他們在邊境出彩的戰績,薔薇王後親自給奧托和他的軍隊封名——冬櫻。


    這一種在裴迪南領大量栽種隻在寒冷的冬天盛開的櫻花,無論是花色還是花語都和裴迪南家族如出一轍。


    齊格飛聽得頗有些感慨。


    他深知人性的陰暗,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明白奧托老伯爵的行為到底多麽值得尊敬。


    生存的本質就是奪取,因而分享才會顯得如此高尚。


    “先生不會就因為這點小事就特意約我談話吧。”


    老伯爵雖然是個直腸子,但人老成精,物老成怪,活了那麽多年一些人情世故就算不想懂也懂了。


    齊格飛笑著點了點頭,他坐正身姿,合攏雙掌抵在下頜。


    “還是瞞不過伯爵您,其實,我是想向您詢問一個人。”


    “向我……是誰?”見齊格飛嚴肅起來,老伯爵也不由得端正了一下坐姿。


    “弗雷德裏克。”


    “嘶……大王子?”


    齊格飛點點頭。


    “想知道大王子殿下的事情,比起我直接詢問公主不是更加好嗎?”


    “確實是這樣,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身為大哥的弗雷德裏克,而是身為王子、身為這場內戰發起者的弗雷德裏克。”


    他看向老伯爵的眼睛。


    “裴迪南卿,在您看來這位大王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次階段任務中,有一項的內容讓齊格飛頗為困惑。


    階段任務三:擊殺或控製大王子弗雷德裏克。


    如果有機會摁死克琳希德兩個哥哥的其中一個,那他一定會先摁死羅德裏克。


    在齊格飛看來,那個妖孽一樣的二王子才是統一大業最大的威脅。


    可史官給出的任務,卻是先擊殺大王子。


    齊格飛不覺得這是夏儂在給自己下強度,那個史官小姐不會做這種沒品的事。


    既然如此,答案隻剩那一個了。


    (說起來當初選擇陣營的時候也沒有大王子陣營的選項。媽的,不會吧……)


    老伯爵沉默片刻,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唿,好茶,赤炎森林的普洱還是那麽香,那些精靈種地的手藝千百年來都沒變過。”


    “說起來,老國王最喜歡的茶也是普洱,赤炎普洱。可那炎之精靈王一向小氣,每年出口的普洱茶葉量都是固定的。陛下有一年為了天天能喝到茶,花了國庫一大筆錢向洛斯林德進口了一年份的茶葉。”


    齊格飛默不作聲,認真地聽奧托絮叨著。


    “好幾大箱的普洱從洛斯林德裝車,途徑奧菲斯千裏迢迢運迴摩恩,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陛下等得那叫個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等到貨車到了金獅堡宮,結果您猜怎麽著?”


    “全翻了!一個冒失的女仆驚嚇了馱馬,幾大箱名貴的普洱翻了一地,整個王宮都是茶香。”


    “陛下知道後勃然大怒,下令將那個女仆處以腸刑,公開執行。”


    老伯爵說到這裏頓住了,


    他的眼神一點點陰冷下來,


    良久,


    才開口道:


    “那個女仆是大王子的母親。”


    齊格飛的拳頭不由得一緊。


    腸刑這種刑罰他聽過,不是那種開膛破肚挖腸子,而是直接用鐵鉤把人的大腸頭從肛門拉出來。


    據說發明這玩意兒的老朱後來自己都覺得太過殘忍,所以廢除了。


    想不到查理斯那死鬼也玩的那麽花。


    隻不過老朱文治武功彪炳千秋,他那麽幹也沒人敢說他。


    而查理斯不過隻是教會的一個傀儡。


    “獨夫。”齊格飛用漢語給出了中肯的評價。


    “先生?”


    “沒什麽,您繼續說。”


    “當時,已經八歲的大王子殿下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被士兵拖到刑場,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尊嚴地淒慘死去。”


    “我並不在現場,但我聽王後殿下提起過,那孩子沒有留下一滴眼淚,他隻是淡淡微笑看著那一幕。”


    老伯爵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悲痛,連腰背都佝僂了下去。


    “先生,弗雷德裏克殿下雖是內向的性格,但卻是三個孩子中最直率的。”


    “給他帶零食,他會衝你笑。逗他,他會生氣不理你。和端莊的公主和早熟的二殿下不同,他的年紀最大,卻最像個孩子。”


    “可自那天起我就沒在那孩子的臉上見到過別的表情……”


    “他仿佛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


    “你能不能別每天板著一張死人臉,我拜蘭家族有虧待過你嗎?”


    金槍城,拜蘭堡,


    擺滿美酒佳肴的餐桌前,兩鬢斑白卻依舊精神矍鑠的溫士頓·拜蘭怒火中燒。


    神聖騎士的強大氣息無形擴散,引得窗外繡著家徽的旗幟都開始無風飄揚。


    “對不起,公爵大人。”


    拜蘭大公煩躁的源頭——一名灰發灰瞳戴著厚重眼鏡的青年男子低頭道歉,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你!”


    餐桌左側,一名穿著白色連衣裙容貌俏皮可愛的少女連忙起身,安撫自家的老父親。


    “爸爸,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別生氣別生氣,生氣容易變老,rx~rx~唿氣~吸氣~”


    公爵顯然非常寵愛這個最小的女兒,三言兩語中,便消下去大半怒火。


    他冷哼一聲,不再看眼鏡青年。


    “嘖,吃飯的心情都沒了。”


    少女也瞪向青年,故作老成地大聲嚷道:


    “別傻站著,還不快去給父親泡茶!”


    “……哦好。”


    青年像是在發呆,愣了一下才迴答道。


    他走向餐廳一側櫥櫃,從第二個抽屜裏拿出一個木盒。


    熟稔地從木盒中抓了一把茶葉放入水晶壺中,倒入開水。


    鮮紅的茶葉在滾燙的沸水中翻滾、膨脹 ,


    濃鬱醇厚的茶味在空氣中彌散,


    很香,很香,隻要聞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青年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白霧,


    無論過了多少年,這種茶的味道始終不會變,


    一如十六年前的那個下午,


    那灑滿宮廷的赤炎普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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