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後,從偵察隊口中收到消息的凱倫·安格蒂爾·葛雷亞斯特,他那端正的臉孔上顯露出困惑的神色。在這樣的地方收到目擊墨吉涅軍的消息,其實也很難做出其他的反應。


    他們目前正位於離蒙圖爾還有兩天路程的位置。


    「居然是墨吉涅軍?」


    葛雷亞斯特在堆滿枕頭的馬車裏麵攤開了數張地圖。目前在王都尼斯和盧堤迪亞之間,究竟有幾股勢力呢?


    他知道凡倫蒂娜率領的奧斯特羅德軍順著連結王都和盧堤迪亞的道路北上,也知道七千名月光騎士軍晚了他們一天從王都出發的消息。


    若以葛雷亞斯特軍為中心,奧斯特羅德軍就是位在東北方、離這裏一天半的路程之處;而月光騎士軍則是位在東南方、徒步約兩天的位置。


    他們應該是以盧堤迪亞為目的地,但就算突然改變方向,葛雷亞斯特也能立刻察覺,並有充足的時間做出對應。


    不過,墨吉涅軍卻在這時冒了出來。從葛雷亞斯特的視角來看,他們位在南方,離這裏約一天半的路程。


    「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軍肯定超過十萬,而這裏隻有兩千,加上全是騎兵構成。是偵察隊嗎……」


    葛雷亞斯特雖然能算到這裏,但卻看不出這支偵察隊打算貼近到什麽地步。當然,他也算不到偵察隊的目標就是他自己。


    「總之先別管他們。他們隻有兩千人,不會向我們出手的。」


    在做出這般結論後,葛雷亞斯特決定依照計畫,前往蒙圖爾。


    「月光騎士軍的意圖也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們打算先一步進入盧堤迪亞,八成會固守在亞爾堤西姆爭取時間吧。」


    亞爾堤西姆是盧堤迪亞的核心都市,若打算拿下盧堤迪亞,就一定得攻陷此地。葛雷亞斯特也以這裏為最終目的地。


    「不過也因為如此,前往蒙圖爾的路上就沒人來礙事了。」


    從蒙圖爾到盧堤迪亞不用一天,隻要停留在蒙圖爾,並定期派出偵察隊的話,就能對盧堤迪亞的駐軍狀況獲得相當精確的資訊。


    葛雷亞斯特就是看中這點,才會將蒙圖爾視為理想的據點。他確實具備著優秀指揮官的能耐。


    「抵達蒙圖爾之後,就派個使者去會會奧斯特羅德軍吧。從他們的動作來看,似乎是打算協助月光騎士軍,但月光騎士軍肯定也知道凡倫蒂娜大人和嘉奴隆公爵有所來往。這麽做至少可以讓他們心生動搖。」


    目前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接著,葛雷亞斯特開始思考起艾蓮的事。今晚恐怕是最後一次在營地裏恣意玩弄她了,至於進入蒙圖爾之後,又該做些什麽呢?


    「讓她向心愛之人唿救也挺有意思的。」


    葛雷亞斯特打算一邊以自己的手、指與舌頭撫弄艾蓮,一邊提出這樣的要求。這是為了讓她明白,就算她喊破喉嚨,堤格爾也不會前來救她的。若艾蓮堅持閉口不語,他就會對艾蓮輕聲耳語。


    「真讓人期待啊,艾蕾歐諾拉大人。」


    他已經在昨天派出使者前往蒙圖爾了。隻要能確保糧食和能安全入睡的床鋪,就能維持士兵們的士氣。


    葛雷亞斯特也設想過,月光騎士軍有可能為了拯救艾蓮而派出營救隊。他雖然沒有公開俘虜艾蓮一事,但腦袋比較聰明的人想必已經察覺到了。


    不過,葛雷亞斯特對自己設置的營地相當有自信。就算對方能成功潛入,他也篤定那些人不可能成功帶著艾蓮離開。


    他這樣的判斷不能算是錯的,因為他確實在營地裏做好了幾近萬全的布局。


    此外,他嚴命士兵們不準接近囚禁艾蓮的營帳,這既是在表現他扭曲的占有欲,同時也是為了能立刻察覺接近者的防範措施。


    這一天,葛雷亞斯特軍也是在太陽西沉的半刻鍾前停止行軍,並在平緩的丘陵上紮營。附近有森林和河川,但森林的麵積相當小,而且紮營處的視野相當不錯,應該不會出事的。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和琉德米拉·露利葉,正藏身在離葛雷亞斯特軍營地不遠的森林之中。兩人的衣服都在旅行之中染上許多髒汙,但雙眼卻都散發著強烈意誌的光輝,臉上的表情也充滿活力。


    「機會總算來了。」


    米拉的話聲帶有兩種感情,一是些許的緊張,一是遺憾的心情。而堤格爾則是生硬地應了一聲。


    抬頭望去,天空正逐漸染上夜色。對於即將潛入營地的兩人來說,遼蔽了月亮的雲朵實在教人感激。


    「經過這幾天,我總算明白羅達特伯爵為什麽會放心讓你一個人行動了。」


    米拉盯著葛雷亞斯特軍的營地感慨地說。和堤格爾再會之後已經過了五天,兩人悄悄追過了葛雷亞斯特軍,先行繞到了蒙圖爾一帶,等待唯一一次的機會到來。


    這並沒有嘴巴上說的那麽容易。葛雷亞斯特軍依舊以極高的頻率派出偵察隊四處探查,而他們也曾在完全沒有森林或丘陵的草原上行走超過半天。


    不過,堤格爾一一躲開了偵察隊的目光,巧妙地與葛雷亞斯特軍維持著一段距離,並展露出緊跟在後、並列而行、領先超前、拉開距離等過人的技巧。而他恐怕隻是發揮了身為獵人的本事而已。


    若隻有米拉一個人追蹤葛雷亞斯特軍,恐怕過沒多久就會被偵察隊發現了吧。若是將心思專注在躲藏身形不被發現,很可能會變得跟不上葛雷亞斯特軍的腳步。


    「是因為有米拉在的關係。」


    堤格爾望向藍發戰姬,露出了感謝的笑容。


    「因為有你陪伴,我才能這麽努力。謝謝你。」


    「我可不要嘴上說說的答謝,等救出艾蕾歐諾拉後……這樣吧,你就泡茶給我喝吧。要泡得好喝點啊。」


    「我很想說『我會盡力』,但紅茶在布琉努可是奢侈品啊,要是搞砸了會惹蒂塔生氣的……莉姆應該也會。」


    明明馬上就要潛入有一萬名士兵把守的敵營了,兩人卻還有談笑的餘裕。


    順帶一提,身穿藍色衣服的米拉,目前正套了件以毛皮拚湊而成的外套。這是以這些日子的獵物毛皮所縫製的東西,不足的部分則是在行經的村落用馬匹來交換。兜帽的部分刻意做得比較大,好將臉孔整個遮住。


    而凍漣也被藏了起來,改用粗糙的土製短槍。畢竟有著精美裝飾的龍具,在那處營地裏肯定會顯得太過顯眼。況且隻要米拉心念一動,就能立刻讓凍漣出現在手邊。


    覆蓋大地的黑暗逐漸變得濃稠,圍繞著葛雷亞斯特軍營地設置的篝火也愈顯明亮。士兵們的吵鬧聲也傳到了這裏。


    「走吧。」


    堤格爾說著,靜靜地跨出步伐。米拉罩著毛皮兜帽,跟在青年的後麵。他們趁著夜色接近,有時也刻意待在篝火旁,偽裝成葛雷亞斯特軍的士兵。


    堤格爾拉著米拉,跨過了第一道壕溝,並在營帳之間藏著身子前進。至於第二道壕溝,他們則是慎重地滑到溝底,避開埋在底部的長劍和長槍爬了上來。


    「你之前居然能這麽輕鬆地潛入這種地方呀。」


    爬出壕溝之際,米拉傻眼地說道。在她看來,這個隻用一天、而且明顯沒有敵人會前來進犯的營地防備,實在是周到得讓她覺得過度費工。


    若是附近有敵人的話,米拉也會在防備上多下點工夫,但平時絕對不會做到這種地步——因為這會讓士兵們太過勞累。看來敵方指揮官不是有著深厚的人望,就是具備能將士兵們操到瀕臨極限的能力。


    跨過壕溝、從營地的暗處采出身子後,他們看到葛雷亞斯特的士兵們正在用餐。就兩人所見,士兵們的晚餐就隻有麵包、湯和醃肉乾,但他們的表情卻相當快活。因為在吃晚餐之前,葛雷亞斯特曾告訴過他們距離蒙圖爾的距離,讓他們士氣大振。


    「真的是一群烏合之眾呢。」


    米拉慎重地穿過士兵之間,並這麽低聲說道。由於在營地裏到處行走的人相當多,是以沒有人特別注意堤格爾和米拉。


    「聽說你輸得很慘,我還真不敢相信呢。」


    「我在不久前也是這樣想的……」


    堤格爾以左臂挾著黑弓,踩著比米拉更為謹慎的腳步前進,而原本垂在腰間的箭筒也被他用右手按著。他可不能再犯同樣的失誤了,畢竟這次還會連累到米拉。


    「我每天都在思考為什麽會輸,終於理出一些端倪了。」


    葛雷亞斯特軍在行動時有著驚人的默契,而且每一個士兵都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力量。


    他們來自各處,武裝沒有統一,甚至沒受過足夠的訓練。而這批人之所以能成為一支精強勁旅,肯定要歸功於葛雷亞斯特的卓越指揮能力和編隊能力。


    然而,在堤格爾開口之前,他們就看到了目的地。


    營地的中心,有兩座和其他帳棚保持一段距離的營帳,而這一帶並沒有任何人逗留,形成一處空蕩蕩的空間。設置在營帳旁邊的三座篝火,正靜靜地搖曳著。


    在這處空間的外側,有十名士兵像是在組成橢圓形一般,以等距離的間隔站著。他們是不讓任何人靠近這兩座營帳的哨兵。


    躲在營帳暗處觀察狀況的米拉,傻眼地出聲說道:


    「看來他不是以人望來統率士兵的呢。」


    「他之前好像有用過相當殘忍的刑罰,大概是靠那種手段吧。」


    米拉聽了堤格爾的說明,露出了感到厭惡的神色。她本來就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但若情勢需要的話,似乎大鬧一番也不錯。


    「怎麽辦?要這樣直接硬闖也不是不行啦。」


    雖然不知道艾蓮被關在哪個營帳裏麵,但幸好這兩座營帳都不大,隻要衝進去看一眼,就知道人在不在了。


    「稍稍觀察一下吧。」


    堤格爾的話語與其說是在迴應米拉,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好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藍發戰姬稍稍揚起兜帽,以打量的視線望向青年,隨即搖了搖頭。


    「我覺得馬上引起騷動會比較好。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就讓我擔心你可能會隨著時間經過而更顯焦躁,最後把整件事給搞砸了。」


    堤格爾呻吟了一聲,但看到艾蓮遭囚的營帳就在眼前,他也察覺自己心中的緊張和不安正急遽擴大。不過,他還是姑且問了一下米拉:


    「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警備的狀況比想像中嚴密呢。我想,就是再耗上更多時間,狀況也不會有所改變。雖然也可以等到敵軍有半數入睡的時候行動,但要做的話還是趁現在……」


    堤格爾和米拉在這幾天已經談過無數次,策劃了好幾種在敵陣引發騷動的方法。而現在就隻要根據狀況,選取適當的方法就好了。


    聽完米拉的計畫後,堤格爾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就走吧。」


    堤格爾慎重地將係在腰上的其中一個皮袋卸下,將內容物潑灑在兩人躲藏的營帳裏麵。皮袋裏裝的是油。被油沾到的地方隨即染上了黑色。


    堤格爾和米拉離開了該處,從士兵們所用的營帳之間穿梭而過,沿著橢圓形的空間繞了半圈,來到了另一側。由於空間的中央部位點有篝火,因此他們可以正確地判讀位置。


    堤格爾在這時卸下了另一個腰上的皮袋。這裏麵裝的也是油,但不是用來潑灑在營帳裏麵的。他以左手握著皮袋,右手則從箭筒裏抽出了一支箭矢。


    米拉接過箭矢,立刻拿布在箭鏃上纏了好幾圈,再將箭矢浸入皮袋之中。這是在製作火箭,而他們的目標,則是剛才灑了油的營帳。


    雖然堤格爾所站之處和目標之間隔著兩座營帳,但青年和米拉都不認為這一箭會射偏。這段距離頂多隻有一百阿爾昔(約一百公尺),隻要以曲射射擊就行了。


    堤格爾將箭矢點火,搭上了黑弓。而米拉在他準備完畢後,便從營帳的暗處走出,以悠哉的步伐走了起來。當然,看守的士兵們馬上發現了她,並出聲喝止。米拉停下腳步,等待著其中一名士兵走上前來。


    在附近看守的士兵們都注視著米拉——在確認眼前的狀況後,堤格爾射出了火箭。火箭以夜空為背景,畫出了一道美麗的拋物線,掠過兩座營帳上頭,精準地命中灑了油的那處營帳。


    營帳燒了起來。雖然油量不多,引起的火勢並不大,但要讓看守們吃驚、令他們關心該處已是綽綽有餘。


    這時,已有兩名看守走到了米拉身邊,但這兩人也忍不住將視線投向起火的營帳。而凍漣的雪姬並沒有放過這道破綻。


    手中的槍一閃而過,讓一名看守無聲地倒了下來。米拉迅速反手一抽,貫穿了另一人的喉嚨。


    「很久沒用普通的槍來了結敵人了呢。」


    在她這麽低語之際,堤格爾正朝著她跑了過來。青年的左手握著黑弓,右手握著新的箭矢。在兩人交談之前,堤格爾突然停下腳步搭弓放箭。隔了一次唿吸的空檔後,隻見站在遠處的看守額頭中箭倒了下來。


    「有、有入侵者!」


    一名看守叫道。堤格爾和米拉沒有理會,朝著中心處的營帳疾奔。即使有士兵聽到這陣喊聲跑來,想必也會先被燃燒的營帳吸引注意力。隻要能稍微爭取一點時間就行了。


    他們衝入離自己較近的第一座營帳。垂掛下來的油燈照亮了兩人的臉龐,營帳的地上鋪著地毯,而地毯上堆滿了枕頭——但一個人也沒有。


    「撲空了嗎!」


    兩人馬上跑了出來,衝入了第二座營帳。


    這裏相當昏暗,一時之間看不清裏麵的狀況。不過,這裏有人的氣息。


    「艾蓮!」


    堤格爾按捺不住地大喊。接著,昏暗之中傳來了迴應。


    「……是堤格爾嗎?」


    那是細小、疲憊而柔弱的聲音。米拉臉色一變,但還是立刻跑出營帳外頭,脫下外套從篝火上引火,並再次折迴營帳裏頭。


    由於毛皮的火焰很快就延燒到手邊,因此她以長槍刺著外套,充作火把使用。


    在火光的照耀下,隻見營帳的正中央處豎了一根鐵柱。


    而艾蓮像是被捆在上頭一般,就這麽頹坐在地。


    「……艾蓮!」


    堤格爾喊著她的名字奔了過去。米拉雖然無言地佇立在當場,但她的臉上顯露出訝異的神色,以及緩緩升起的怒意。對於吉斯塔特的戰姬——不,對於一個勇敢地在戰場上殺敵的戰士來說,這樣的待遇到底是怎麽迴事?


    艾蓮抬起頭,她那憔悴的臉蛋露出了笑容——但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似地。


    「真的是、堤格爾嗎……?不是夢嗎?」


    「是真的,真的是我啊……艾蓮。這怎麽可能是在作夢嘛。」


    左手握著弓的堤格爾,用力抱住了艾蓮。綁住艾蓮雙手的鐵煉在這時發出了「鏘啷」的聲響。堤格爾的雙眼露出殺意,瞪視著這道鎖煉。


    「堤格爾,讓開一下。」


    總算迴過神來的米拉站到了堤格爾身旁,在將倉促製成的火把交給青年後,米拉將右手伸向虛空。


    「——拉斐亞斯!」


    隨著這聲吶喊,米拉的右手出現了一道藍白色的光輝。周遭的大氣在瞬間轉化為寒氣,藍白色的光輝細長地往兩側延伸,化為槍形。在光芒無聲地消散的同時,米拉的手上便出現一把宛如以冰塊和冰晶鍛造而成的羞麗短槍。


    米拉隨手將凍漣一揮,打算斬斷那宛如毒蛇般糾纏著艾蓮雙手的鐵煉。然而,隨著清脆的「鏗」一聲傳來,凍漣的槍尖被彈開了。不隻是米拉,連堤格爾都瞪大了眼睛。艾蓮抬頭看著米拉,痛苦地出聲說道:


    「這會……抵銷、龍技……」


    雖然聽到的隻有這幾個字,但對米拉來說已經相當夠了。


    米拉剛才就覺得有點古怪,一眼看去,艾蓮看起來相當憔悴,但她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不僅如此,甚至還能看到有好好療傷的痕跡。既然如此,她為什麽不叫出龍具逃跑呢?


    「這麽說來,的確是有那種讓人火大的東西呢。」


    米拉的眼睛綻出了憤怒的光芒。兩年前的內亂中,她曾和艾蓮並肩作戰,一同對抗在身軀上纏繞著奇妙鐵煉的數頭巨龍。那些鐵煉有著能抵銷龍技的神秘力量。


    米拉再次揮舞凍漣,不過她瞄準的不是鐵煉,而是係著艾蓮的鐵柱。營帳裏再次發出金屬的敲擊聲,但這次的響聲顯得沉悶許多。


    鐵柱被漂亮地一分為二,堤格爾再次奔到艾蓮身邊,除去她手上的鐵煉。暌違十天之後,艾蓮終於重獲自由。


    「你們在那裏做什麽!」


    一陣怒吼聲從堤格爾和米拉的背後傳了過來。


    轉身看去,隻見有著灰發的高跳男子右手提著油燈正站在門口。他似乎是聽到了喧鬧聲,走入了營帳之中。


    堤格爾沒有迴話,默默地將箭矢搭上黑弓。他很快就想起這名男子正是葛雷亞斯特,因此他毫不猶豫地瞄準了灰發男子的額頭。


    對於這在極近距離射出的箭矢,葛雷亞斯特勉強反應了過來。他將右手拎著的油燈遼在眼前,試圖防禦箭矢。


    「噗」的一聲輕響傳來,接著油燈落地,發出了一陣小小的破裂聲。葛雷亞斯特發出了呻吟。堤格爾射出的箭矢擊碎了油燈,貫穿了男子的右手掌。這陣劇痛讓葛雷亞斯特按著右手跪了下來。


    堤格爾從腰間的箭筒抽出另一支箭,打算給他致命的一擊——但卻沒能如願。


    因為就在這時,手持武器的葛雷亞斯特軍士兵掀開營帳衝了進來。


    「堤格爾!艾蕾歐諾拉就交給你了!」


    在話聲傳來的同時,米拉已經握著凍漣上前交戰了。每當她刺出淩厲的一擊,葛雷亞斯特兵的額頭或喉嚨就會噴出鮮血,在空中描繪出紅黑色的彩虹頹倒在地。


    營帳的出入口自然是相當狹窄,就連要讓兩個人並肩而入都有困難。對於手持長柄武器的米拉來說,是相當具有優勢的戰場。


    艾蓮依然係在鐵柱上坐倒在地,堤格爾打算將她背起,卻在這時從側麵被某個東西撞了開來。


    「不會交給你……她是我的……我的東西……」


    是葛雷亞斯特。箭矢依然插在他的右手上,血液從掌心流出,順著手指滑落,在地上造出了無數血漬。他俯視著堤格爾的雙眼充血,全身充斥著不尋常的瘋狂氣息。葛雷亞斯特猛喘著氣,在艾蓮的麵前跪了下來。


    「來吧,艾蕾歐諾拉大人。就以您的體溫來治愈我手上的傷吧。」


    雖然已是滿頭大汗,但葛雷亞斯特還是露出了笑容,唿喚著白發戰姬的名字。男子的左手緊握著方才被堤格爾扔在地上的鐵煉。


    葛雷亞斯特忍住了右手的疼痛,以雙手握持鐵煉,正準備繞到艾蓮的後方。他打算以鎖煉封住艾蓮的龍具,並勒住她的脖子挾為人質。


    「——艾利菲爾。」


    然而,在葛雷亞斯特得逞之前,艾蓮的右手先一步生出了白銀光輝。光芒化為長劍的形狀,被艾蓮緊握在手中。像是在等待已久般,銀色光粒向四周擴散開來。


    有個東西牽著一條血絲,從艾蓮和葛雷亞斯特的頭上飛過。


    那東西隨著「咚」的一聲落地——是一隻插了箭矢的右手掌。


    葛雷亞斯特嘶吼著倒了下來,但旋即又站起身子。他的灰發紊亂,宛如獅子的鬃毛一般。


    即使身受劇痛之苦,他居然還是挺了下來,這股意誌之強讓人驚歎。


    「不準……不準你、再碰我!」


    艾蓮轉動視線怒瞪著葛雷亞斯特,但她似乎在這時用盡了力氣,她的身子輕晃一下,隨即倒了下來。這時,有人從旁伸手撐住了她的身體——是堤格爾。


    堤格爾背起艾蓮,朝著米拉的方向看去。凍漣的雪姬擋在營帳的出入口,正揮舞著槍之龍具。葛雷亞斯特兵之中雖然沒有人能夠和她過上兩招,但還是如潮水般不斷湧上。


    堤格爾在這時想到,應該把葛雷亞斯特當成人質才對——但灰發伯爵卻早了一步展開行動。


    在青年放下艾蓮之前,葛雷亞斯特便跌跌撞撞地衝向營帳的出入口。他側眼看著米拉用槍戳倒士兵的光景,並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這下子不隻是堤格爾,連米拉都看傻了眼。


    「還以為有什麽東西突然冒出來了呢,真是個腳底抹油的家夥。」


    米拉唾罵著,但她的聲音中同時帶著些許警戒。在葛雷亞斯特逃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敵兵殺上來了。恐怕是那個男人下令製止的吧。藍發戰姬轉頭看向堤格爾。


    「那家夥就是你說的葛雷亞斯特?」


    堤格爾點點頭,重新背起艾蓮。由於青年的左手握著黑弓,因此,為了不讓弓弦劃傷她的腳,堤格爾必須多加注意。這雖然會讓左手的負擔加重,但也是無可奈何。


    他轉動脖子,迴望重新背好的艾蓮。她似乎還保有意識,但已經累癱了。她的右手還握著長劍,這似乎是絞盡了氣力的結果。


    兩人都沒有立刻奔出營帳。要是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恐怕會被箭雨射成蜂窩。葛雷亞斯特軍曾以火箭攻擊過月光騎士軍,因此他們肯定有編製弓箭部隊。此外,若是被大量的敵兵包圍,那即使是米拉也會有耗盡力氣的一刻。


    米拉轉頭瞥了艾蓮一眼。她雖然為艾蓮所受到的悲慘待遇感到憤怒,但葛雷亞斯特並沒有傷害艾蓮,反而為她做了治療,這豈不代表他並沒有對艾蓮做出危害人身安全的事嗎?


    不過,米拉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她並沒有證據,而且,現在不能花時間在想這種事情上。就目前的狀況來說,時間拖得愈久,對敵方來說愈有利。


    「堤格爾,我們照計畫行事。」


    米拉盯著營帳的出入口說道。堤格爾簡短地應了一聲,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簡易火把。毛皮幾乎已經燒光,火焰也變得相當微弱,但還沒有熄滅。


    堤格爾握著火把,抵著營帳的底側部分。一開始隻是起了一點煙,但火勢很快就轉移到上麵,開始燃燒了起來。為了不被濃煙嗆到,堤格爾抽離了身子,而米拉則是走了過來。


    火勢急遠擴大,燒起了部分的營帳。過不多時,營帳便被燒出了能讓一個人通過的大洞。不過,在火焰、熱氣和濃煙的阻擋下,一般人肯定無法穿過。


    米拉手上的凍漣發出白色的光芒,並釋放出寒氣。這股寒氣包覆了主人米拉、堤格爾和艾蓮,成為透明的寒氣盔甲。


    「要是艾蕾歐諾拉狀況好一點的話,應該有辦法忍受濃煙才對……總之,稍微停止唿吸吧。」


    米拉站在前頭,逼退了火焰和熱氣,勇敢地衝出了營帳。堤格爾也背著艾蓮緊跟在後。


    為這幅光景感到震驚的,恐怕是在營帳外待命的葛雷亞斯特兵吧。他們依循總指揮官葛雷亞斯特的命令包圍營帳,沒想到營帳卻突然燒了起來——而且入侵者還放火燒了個洞,從後方出現。


    由於右手受了傷,葛雷亞斯特的指示也隨之出現了破綻,是以葛雷亞斯特軍的士兵們都集中在營帳的入口處。位在後方的,就隻有跑來觀察情況的寥寥數人,而凍漣的雪姬在麵對敵人時絕不留情。


    從火焰之壁中竄出的短槍槍尖,與夜風一同刺穿、掃倒敵兵。寒氣奪走性命的風聲和短促的慘叫聲重疊在一起,葛雷亞斯特兵一一倒臥在地。幾乎隻花了短短的一個瞬間,堤格爾等人就成功突圍了。


    即使成功突圍,但整體而言,他們也隻穿破了薄薄的一層而已。很快就會有援軍擋住他們的去路,而察覺他們正在逃跑的葛雷亞斯特也會率兵前來。


    兩人早就料到了這一點。米拉和堤格爾無聲地交換視線,衝入了身邊的一處營帳之中。米拉在出入口警戒著,而堤格爾則是立刻生火,在入口的右手處放了火。


    他們之所以挑在葛雷亞斯特軍用餐的時間襲擊營地,就是為了用這種向營帳放火的方式製造混亂,並趁機逃出生天。


    要是在深夜這麽做的話,反而會變成衝進有敵兵待著的營帳裏頭。倘若裏頭的敵兵仍在熟睡或是感到混亂也就算了,但要是遇到馬上做出應對的敵兵,那可就棘手了。


    「你以前用過這種方法嗎?」


    堤格爾這麽一問,米拉便聳聳肩搖了搖頭。


    「這可真是個不好笑的笑話。這麽粗暴亂來的方法,我當然是第一次實行了。」


    「我倒覺得是個不錯的方法啊。」


    「我沒說這方法不好,隻是太沒有格調,而且深入敵營引發混亂的想法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


    營帳的右側燒了起來,像剛才一樣開了個洞。兩人從洞中跳出,發現火焰和濃煙已經在葛雷亞斯特軍中造成了混亂。地上有吃到一半的麵包、翻倒的湯,以及不知道被踩過幾次的醃肉乾。


    兩人有時沿著營帳的陰影處奔跑,有時闖過敵陣,有時在營帳放火造成混亂。堤格爾要不是背著艾蓮,也打算以弓箭一一射倒敵人,不過,他在這種時候總是交給米拉盡情地衝殺一番。


    每當冰槍劃過半空,就會卷起冰冷的風暴,在大地留下無數寒霜。凍漣的雪姬連敵兵的唿氣和血液都能凍結,從遠處看來,她也許像個惹人憐愛的雪之妖精,但對於與之交鋒的人來說,她可是望而生畏的冰之魔神。


    在經過十餘次的戰鬥後,三人終於抵達了內側的壕溝。寒氣在這裏幫不上忙,他們得慎重地前進才行。


    這時,堤格爾感覺到手腕被扯了一下。同時,青年和米拉的周遭卷起了不自然的旋風。堤格爾迴頭看向背在背上的銀發少女。


    「……艾蓮?」


    這肯定是艾蓮的龍具艾利菲爾的力量。米拉似乎也明白了這點,她雖然閃過一絲不滿的神色,但卻沒有拒絕這股旋風的包覆。


    「你的身體還能使用龍具的力量嗎?」


    「相信她吧,堤格爾。」


    迴答這句話的是米拉。她放低了姿勢,準備跳過壕溝。堤格爾也將視線從艾蓮身上挪開,重新麵向壕溝。


    艾蓮之所以這麽做,恐怕是基於她身為戰姬的尊嚴吧。而且,對於兩手都空不出來的堤格爾來說,能藉由風之力的幫助跳過去實在是幫了大忙。


    兩人蹬地一躍。大氣並沒有阻擋堤格爾等人,反而是推了他們一把。身體感受到一股浮空感,甚至讓他們感受到身體似乎完全從重力的束縛中解脫。堤格爾和米拉就這麽輕盈地在壕溝的另一側著地了。


    來到這裏之後,就等於是成功逃脫了。過不多時,堤格爾等人便完全離開了葛雷亞斯特軍的營地。他們在被黑暗籠罩的大地上拚命奔跑,迴頭一看,隻見營地中泛著幾許火光,應該是被堤格爾他們放火的營帳吧。


    「再來要怎麽行動?」


    米拉調整著唿吸問道。她的額頭上薄薄地浮出一層汗水。堤格爾毫不迷惘地說:


    「往南走一陣子,接著再往東走。」


    從這裏往東走個兩、三天,就會來到連結王都尼斯和盧堤迪亞的主要幹道。而月光騎士軍很有可能會沿著這條街道北上。


    不過,葛雷亞斯特肯定也料到了這一手,因此他一定會派兵往東進行攔截。想到這裏,就會覺得往南走是個不錯的選擇。而且若往南走的話,堤格爾多少比較能掌握那一帶的地形。


    「那我們就朝著知道位置的村莊或聚落前進吧。也得準備馬匹呢。」


    堤格爾點點頭,重新調整自己背負艾蓮的姿勢。他們小心翼翼地走在被夜幕籠罩的草原上。由於怕被追兵發現,因此沒有點燃火把,這點雖然不便,但從背上傳來的體溫和重量,為青年注入了喜悅和活力。


    ——總算、總算……救到你了。


    在月光騎士軍敗北、艾蓮遭俘後,已經過了十天。


    這真是漫長的十天,堤格爾覺得自己總算獲得了迴報。


    ◎


    在過了午夜,夜色漸濃之際,葛雷亞斯特待在營地中心的總指揮官營帳裏接受著手部的治療,並聽取報告。


    說是治療,但在這裏也隻能做簡單的包紮而已。也就是在以清水洗過傷口、以酒消毒後,再予以上藥。


    在消毒之際,過於劇烈的疼痛差點讓葛雷亞斯特失去意識,但他強忍了下來繼續治療。以藥膏塗過傷處,再以乾淨的布料充作敷料後,最後以繃帶包了起來。雖然血馬上就滲了出來,但現在隻能放著不管了。


    而在聽到死傷者的數量和遭到焚毀的營帳數字後,葛雷亞斯特露出了苦澀的神情。


    死者的數量還不到五十人,而這些人並非都是被米拉殺掉,其中也有一些人是在混亂中自相殘殺而死的。總之,這算不上是多大的損失,營帳遭到燒毀雖然造成的影響不小,但幸好即將入夏,目前還不會衍生太大的問題。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他在內心咒罵著這個不共戴天的男人的名字。和殺死士兵、燒毀營帳相比,他更無法原諒艾蓮被人搶走。


    而且偏偏是被那個小夥子所救。


    ——混入王宮的那些家夥真不可信。等我掌握盧堤迪亞之後,再重新換個陣仗吧。


    葛雷亞斯特的內心雖然彌漫著憤怒與憎恨,但在報告結束之際,他便恢複成冷靜的表情,開始下達明確的指示,並讓負責治療的少女幫他擦去額上的汗水。


    這名少女,是他們在科提亞爾伯爵的領地燒殺擄掠之際搶來的領民之一。在艾蓮被囚禁的這段期間,就是這名少女負責照顧她的。


    而在下完指示之後,葛雷亞斯特決定變更預定的計畫。


    ——我要在蒙圖爾附近迎擊月光騎士軍,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月光騎士軍肯定會為了討伐己軍而沿著街道北上,隻要他們按兵不動,遲早會對上的。


    雖然也可以主動前往敵方所在的街道上迎敵,但葛雷亞斯特打算將時間花在重新編隊上,而他也想重振士兵們的士氣。


    在讓少女和士兵退下後,葛雷亞斯特待在隻剩自己一人的營帳之中,將變溫的酒一口飲盡。他望著虛空,以帶著強大執念的話聲嚷道:


    「艾蕾歐諾拉大人……我可還沒有死心喔。」


    ◎


    天亮了。走在小丘綿延、起伏甚钜的草原上的堤格爾和米拉,這時也露出了相當疲憊的神色。兩人連夜趕了這一段路,米拉雖然提議要以輪流的方式背負艾蓮,但卻被堤格爾委婉地拒絕了。


    他想親自背著艾蓮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另一個原因,則是認為嬌小的米拉背著艾蓮會走得相當辛苦。藍發戰姬似乎察覺了堤格爾的意圖,於是露出了俏皮的微笑,說了句:「那就隨便你囉。」


    在登上山丘之際,兩人找到了一處小樹林,隨即進入其中。這下總算可以休息了。


    「你覺得對方會派追兵嗎?」


    米拉喝著皮袋裏的水並這麽問道,而堤格爾則是搖搖頭。


    「我想他們應該放棄了。」


    米拉在昨晚的表現雖然相當精采,但並沒有對葛雷亞斯特軍造成太大的傷害。而灰發侯爵應該也認為,月光騎士軍很快就會再次現身。


    堤格爾並不知道月光騎士軍已經受領了討伐葛雷亞斯特軍的命令,但他知道不管是蕾琪還是馬斯哈,都不會放著葛雷亞斯特和他的私人軍隊不管,肯定會選在某處交戰並擊垮他們。


    而葛雷亞斯特當然也明白這點。


    「我想,葛雷亞斯特軍應該會在蒙圖爾前方布陣等待吧。」


    「那我們差不多該往東走,前往街道了對吧?」


    堤格爾咬著肉乾,點頭迴應了米拉的話語。他沒什麽食欲,但若不吃點東西,就會在關鍵時刻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


    這時,從遠方傳來了馬蹄聲。堤格爾登時臉色鐵青,而米拉的反應也如出一轍,兩人連忙躲在樹木的陰影處。


    不過,兩人也幾乎同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聲音不是從北方傳來,而是來自南方。他們不認為葛雷亞斯特的追兵已經追過了兩人所在的位置。


    堤格爾和米拉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察看森林外頭的狀況。馬蹄聲逐漸逼近,最後現出了對方的身形。


    馬匹並不是產自布琉努,而是有著黝黑的膚色,而駕馭它們的則是輕裝的戰士們。戰士們的頭上裹著布,在衣服上套著皮甲,腰上係著有弧度的長劍。鞍上插著弓,也掛著箭筒,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果然還是他們的褐色肌膚。


    「墨吉涅……」


    方才那番樂觀的推測,在這瞬間全飛到了九霄雲外。堤格爾愣愣地看著墨吉涅的騎兵部隊,而米拉也愕然地望著這番光景,握著凍漣的手在這時握得更緊了。


    他們的總數約莫五十,直接穿過了樹林往前奔去。等到完全聽不到馬蹄聲,又數了二十之後,堤格爾和米拉才放下艾蓮走出樹林。


    「運氣真好。要是被他們發現的話可就麻煩了。」


    米拉歎了口氣。就算是米拉和堤格爾並肩作戰,要在守護艾蓮的同時與五十名之多的騎兵展開正麵對決,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更何況兩人才襲擊過葛雷亞斯特軍的軍營,並趕路了一整晚,身上已經累積了許多疲勞。


    「不過,墨吉涅軍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從數量來看,他們是偵察隊吧。」


    聽到米拉的話語,堤格爾的肩膀為之一震。墨吉涅軍目前應該還在布琉努南部進軍才對,偵察隊會出現在這裏,難道是因為他們已經進逼到王都尼斯一帶了嗎?


    ——不對……


    想到這裏,堤格爾搖了搖頭。若有十五萬大軍兵臨城下,這一帶肯定也會受到影響——他至少會看到舍棄村鎮、逃往人煙稀少處的難民,或是統治這一帶的貴族所派出的軍隊才是。


    「應該是趁著還沒到這一帶開戰,先派出小規模的偵察隊觀察狀況吧。」


    「我猜也是呢。」


    堤格爾的話語博得了米拉的同意。


    就如同兩人的推測,這五十騎的部隊,是達馬德率領的偵察隊中的一小支分隊。他們受了達馬德的命令,要更深入布琉努進行偵察。


    「總之,先離開這裏吧。那些家夥有可能折返迴來,若要休息的話,還是挑個更能放心的地點比較好。」


    就在米拉說完、堤格爾正要點頭同意的時候——


    「——堤格爾。」


    突然間,有人從後麵唿喚了青年的名字。那是他耳熟能詳的溫柔聲音。


    他訝異地迴頭看去,隻見一名女孩正佇立在不遠處,她的銀發正隨風飄揚。女孩看似害羞地搔了搔臉頰,向堤格爾笑著說道:


    「那個……不好意思,讓你背我走那麽久。」


    堤格爾的迴應,是在翻騰的思緒之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艾蓮也紅著臉頰迴抱住青年。接著,艾蓮與米拉對上視線,有些僵硬地點頭行禮。


    對於抱著自己不放的堤格爾,艾蓮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背部。


    「堤格爾,現在是該趕路的時候吧?之後任你怎麽抱都沒關係啦。」


    這句話讓青年立刻恢複冷靜,同時察覺了自己的行為,迅速抽離身子。結果這讓艾蓮有些踉蹌,堤格爾連忙攙扶著她。看到他慌慌張張的樣子,不隻是艾蓮,連米拉都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好不容易,堤格爾才順利和艾蓮麵對麵。


    銀發戰姬語帶萬般思緒,簡短地這麽說道:


    「謝謝你,堤格爾。」


    而堤格爾也灌注了自己全身的感情,向她迴以一個微笑。


    離開樹林的三人朝著東方前進。這時太陽已經升起,因此沒有錯認方向的問題。


    艾蓮不顧堤格爾的掛心,正以自己的雙腳走在草原上。


    「昨晚我怎麽樣也使不上力,所以一直被你背著,但我既沒有受到重傷,也沒生什麽病啦。」


    「若是如此,那還真希望你可以從昨晚開始大步前進呢。」


    米拉埋怨道,而艾蓮則不悅地皺起眉頭。


    「我要是能好好行動,就會砍掉那家夥的脖子而不是手掌了。我好久沒有這麽後悔了呢。」


    「真的砍掉的話,我會很困擾的,因為我也想要他的人頭啊。」


    堤格爾夾在兩名戰姬之間前進,並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加入對話,而他這句話並不是在隨口應和。他沒有想照抄艾蓮話語的意思,但他同樣很久沒有這麽憎恨一個人了。光是迴想起艾蓮昨晚的模樣,就讓他忍不住用力握緊黑弓。


    「我倒是覺得,你就算讓給我也無所謂啦。就算我砍下他的頭,功勞還是算在你這個總指揮官的頭上呀。」


    「你還能戰鬥嗎?」


    米拉眯細眼眸簡短地問道。而艾蓮隨即露出傲然笑容。


    「趴在堤格爾背上的這段期間,我的活力全恢複啦。而且——被對方這麽整過,當然得好好迴敬一番囉。」


    艾蓮全身上下釋放出銳不可當的鬥誌並這麽說著,那紅寶石般的眼眸也寄宿著與往常不同的霸氣。米拉則是聳聳肩,酸溜溜地說了句:「還真是可靠喔。」


    堤格爾停下腳步,以認真的神色望向艾蓮。


    「艾蓮,你如果打算參戰的話,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艾蓮察覺到青年的話聲之中帶有不容退讓的心情,因此也停下腳步,催促他說下去。


    「你一定要徹底服從我的命令。我若說撤退的話,你就要乖乖收兵。」


    他是因為太過擔心艾蓮,才會這麽說的。為了預防艾蓮的怒氣掙脫理性的枷鎖感情用事,他才會提出這樣的請托。艾蓮似乎也明白堤格爾的心情,嘴角露出了笑容。


    「聽從總指揮官的命令是理所當然的。」


    「我如果是總指揮官的話,就會要你這個病號下去休息了。」


    艾蓮斂起表情,瞪著從旁插嘴的米拉。


    「你是怎樣?從剛才就一直說三道四的。因為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原本打算姑且聽聽,但若是打算挑釁的話,我也樂於奉陪喔?」


    「你居然連這種話也能聽成挑釁啊?才一陣子不見,你易怒的個性變得更為暴躁了呢。再這樣下去,你大概就連晚一點用餐都會大發雷霆吧?」


    「很敢說嘛。要不要讓我把你的身子搞成暫時吃不了東西的狀態啊?」


    紅寶石之瞳與蒼冰之瞳對視,擦出了充滿敵意的火花。堤格爾急忙介入兩者之間。


    「別在這裏吵架啦。米拉也是在擔心你啊,艾蓮。隻是她說的方式有點不太好聽而已……」


    堤格爾左一言右一語,好不容易才安撫了兩名戰姬。兩人雖然姑且停止唇槍舌戰,但都將臉撇向一邊發出冷哼。


    堤格爾沒有察覺——米拉之所以會生氣,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這名青年身上。自從艾蓮清醒之後,堤格爾的視線就一直放在她身上,而這讓米拉心裏很不是滋味。不過,米拉對這樣的心情卻是隻字不提。


    在尷尬氣氛的籠罩下,三人再次走了起來。


    在太陽升上相當高的位置之際,堤格爾再次聽到了轟隆作響的馬蹄聲。他們這時正沿著斜坡走下山丘,附近也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三人做好了最糟的打算,各自握緊了武器。然而,在看到策馬接近的團體之後,堤格爾臉上浮現的是驚訝和欣喜的表情。


    青年高舉左手的黑弓宣示自己的存在,並對著帶領這支騎兵團的領導者放聲大喊。在興奮之餘,他不小心用上了過去的稱唿方式。


    「葛斯伯大哥!」


    率領約三十名騎兵團騎在最前方的,是馬斯哈的次子——同時也是與堤格爾有長年交情的葛斯伯。


    ◎


    在這天的傍晚,堤格爾等人和葛斯伯率領的偵察部隊一同迴到了月光騎士軍的營地。


    「堤格爾少爺!」


    堤格爾現身在總指揮官的營帳後,第一個衝出來的是剛好正在打掃營帳的蒂塔。她扔下手中的抹布,撲向了堤格爾的胸口。而堤格爾也笑著抱住了這名栗發侍女。


    「我迴來了,蒂塔,讓你掛心了。」


    「不、不要緊……隻要您平安歸來就好……」


    蒂塔講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雖然隻有十來天,但她一直深感不安。「對方是曾打敗過我軍的強敵,堤格爾少爺一個人不要緊嗎?」、「艾蕾歐諾拉大人有被平安救出嗎?」——這些思緒想必每天都在折磨她的內心。堤格爾不斷輕撫她的頭和背部,直到她平靜下來為止。


    接著,蒂塔也向跟在堤格爾後方進入營帳的艾蓮問好。看到艾蓮的身影時,蒂塔那對濃茶色的眸子浮現出大粒的淚珠,但她終究沒有撲抱上去,而是深深地行了一禮。艾蓮露出調侃的笑容,張開雙臂說道:


    「蒂塔,別客氣了,你也可以像抱住堤格爾那樣抱住我喔?」


    將栗發綁成馬尾的侍女抬起了頭,笑著搖了搖頭。


    「好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這次應該要先讓另一位……」


    蒂塔的視線一轉,看向了艾蓮的背後。


    銀發戰姬轉頭看去,隻見莉姆就站在那兒。她還是頂著那張冷漠的臉蛋凝視著艾蓮,不過仔細一瞧,可以發現她的肩膀正微微顫抖著。


    艾蓮走到了莉姆的麵前,她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卻並不順利,隻能露出複雜的表情抬頭望向這位大她三歲的摯友。


    「讓你掛心了。」


    她的眼眸、她的話語之中,究竟蘊藏了多麽深厚的情緒呢?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隻有確確實實地接下這股思緒的莉姆本人才知道了。


    莉姆沒有迴應,隻是默默地低頭看著艾蓮。她之所以沒有出聲,是因為她總是掛在臉上的那張冷漠表情,正一點一滴地瓦解的關係。


    艾蓮伸出雙手,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口抱住了她,而莉姆並沒有反抗。過不多時,從艾蓮的胸口處微微泄出了一道啜泣聲。


    過了四分之一刻鍾後,在總指揮官的營帳之中,有五名男女圍圈而坐。


    他們分別是堤格爾、艾蓮、米拉、莉姆和馬斯哈。蒂塔並沒有圍坐在圓圈之中,而是忙著準備五人份的葡萄酒和點心。不過,她在將葡萄酒倒入陶杯,或是將餅乾分裝在盤子上的時候,看起來都顯得相當開心。


    「首先,您能平安迴來真是太好了。」


    馬斯哈說著向艾蓮行了一禮,接著則是向米拉深深地低頭。


    「我已聽過來龍去脈……但在戰事即將爆發之際,您還願意鼎力相助,實在是大恩不言謝。」


    「別說那些生硬的客套話,反正我也隻是順勢而為罷了。」


    米拉笑著輕鬆迴應。過沒多久,蒂塔送來了五人份的葡萄酒和餅乾。餅乾是以麵粉、蛋和砂糖為原料,並為了長久保存而烤得較乾,因此口感比較堅硬。但從舌尖上感受到的甜味相當受用,讓人覺得連身體積蓄的疲勞也跟著散去。


    「蒂塔烤的餅乾果然好吃。」


    艾蓮滿意地將一片片餅乾放入口中。在和樂融融的氣氛之中,堤格爾、馬斯哈與莉姆以急切的口吻交換著情報,而艾蓮和米拉則是默默地聆聽。


    「我方軍力為七千,對方則是接近一萬,相當不利呢。而且他們還打贏過你們一次對吧?」


    聽到米拉一針見血的意見,艾蓮氣唿唿地迴應道:


    「我們那時候相當疲憊,而且還被對方下了毒!」


    「她是這麽說的,而實際情況又是如何呢?」


    米拉沒理會艾蓮的說法,轉而向堤格爾和馬斯哈詢問。迴答她的,是露出凝重表情的馬斯哈。


    「他們很強。而且對方能看出我方的意圖並先行反製,這等能耐實在恐怖。」


    莉姆的意見似乎一樣,隻見她以僵硬的表情點了點頭。如此一來,艾蓮也無法出言辯駁,而營帳之中也彌漫起低迷的空氣。而就像是要打破這樣的氣氛般,堤格爾開了口:


    「關於這方麵……馬斯哈卿。」


    「你有想到什麽對策嗎?」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堤格爾身上。堤格爾像是在挑選字詞般,搔著自己深紅色的頭發說道:


    「我自從潛入他們的營地觀察那群士兵後,就一直有個揮之不去的疑問。他們確實是一群烏合之眾,但為何我們會輸?」


    接著,堤格爾將自己的想法——以及應對的方式說給四人聽。


    最先述說感想的是馬斯哈。


    「這一招很亂來啊。而且我方的人數劣於敵方,你還是打算這麽做嗎?」


    「但事實上,我和馬斯哈卿到今天為止,都還是沒想出任何一個有用的計策……」


    莉姆淡淡地說著,將她的那對藍眸投向堤格爾。


    「我讚成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的計畫。若是采取和上迴一樣的戰術,我們還是會落得敗北的下場。既然如此,我們就該把曾經在敵營偵察過之人的意見聽進去,並把希望賭在這樣的計畫上。」


    「我的立場雖然和客將差不多,但我也覺得堤格爾的計畫不錯。」


    米拉這麽說完,艾蓮也用力地點點頭。


    「如果你願意將關鍵的部分交給我來辦的話,我就做。」


    「那就決定這麽做了。」


    馬斯哈環視著三名吉斯塔特人,抖著灰色的胡須這麽說道。這樣的反應讓堤格爾麵露訝異的神色,連眨了好幾次眼。


    「馬斯哈卿,您也讚成這個計畫嗎?」


    「我從一開始就沒說要反對吧?而且,我也對於你所目擊到的墨吉涅偵察隊有些在意。話說迴來,若現在有辦法打倒葛雷亞斯特,那就該勇於行動——」


    馬斯哈向艾蓮和米拉徵詢意見——對於目前應該停駐在盧堤迪亞的凡倫蒂娜以及奧斯特羅德軍,是否有聯係的必要?若她願意率兵來援,我方的總數便會來到九千六百,形成和葛雷亞斯特軍平分秋色的狀態。


    「聽起來挺不錯的啊,總之,先試著派出傳令過去看看吧?」


    堤格爾雖然這麽說,但艾蓮和米拉都露出了「連這種事都別做」的神色搖了搖頭。


    「坦白說,那家夥不可信。」


    「我也有同感。那人隻會想到她自己而已。」


    「話雖如此,但不管是在與薩克斯坦軍的戰爭,或是和葛雷亞斯特軍交戰的時候,她都沒有做出危害我方的行動呀。」


    「但她提了一堆餿主意不是?」


    艾蓮毫不掩飾不悅,快人快語地說道。堤格爾這下則是沉默不語。


    確實如艾蓮所說,凡倫蒂娜總是提些和她美麗外表相反的陰險計策——像是誘騙敵方並趁機殺害,或是下毒等等。而且,她似乎是刻意這麽提議,並以觀察眾人的反應為樂。


    「不好意思,我這次也不太能讚同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的意見。」


    連莉姆都說得這麽斬釘截鐵。


    「我並不認為凡倫蒂娜大人做了什麽錯事,但那位大人這次刻意和我們保持了距離。光是她不在這個現場,就是最好的證據吧?」


    「……我知道了。」


    堤格爾點了點頭。


    「不過,還是捎個訊息,讓她知道艾蓮平安脫險了吧。」


    就算真如馬斯哈的顧慮——凡倫蒂娜有考量與葛雷亞斯特聯手,但在收到艾蓮脫困的消息後,也許會改變想法吧。堤格爾這麽說明後,其他四人便顯得不太甘願地點了點頭。


    傳令便在這天出發,前往奧斯特羅德軍可能正停駐的盧堤迪亞。


    天亮之後,拔營的月光騎士軍七千人開始朝著偏離街道的方向進軍。他們的行軍路線是筆直前往蒙圖爾。


    這七千名士兵之中,包含了貴族諸侯的四千八百名士兵,夏耶所率領的一千名盧特司騎士團士兵,以及萊德梅裏茲的一千兩百名士兵。


    除了重傷的傷兵之外,幾乎所有的萊德梅裏茲士兵都參與了這場戰役。而盧特司騎士團則是從與薩克斯坦軍之間的戰事開始,就一直和月光騎士軍同行。他們有近兩百名同袍因為中了葛雷亞斯特軍所下的毒而喪命,所以盧特司騎士團目前正為了報仇而燃起熊熊鬥誌。


    以魁梧身材和嚴峻麵孔為特徵的夏耶,露出了傲然的笑容向堤格爾說道:


    「若最後能勝利——能把他們痛宰一頓的話,就請隨意使喚我吧。我能成為你的盾牌和盔甲,當然也能成為你的長劍與長槍。」


    「我希望你還能繼續參加與墨吉涅之間的戰鬥,所以可別太勉強自己了。」


    堤格爾這麽迴應,將夏耶的霸氣稍稍壓了下來。


    為了渡河,他們的行軍速度略有減緩,而在花了一整天行軍後,月光騎士軍來到了相當接近蒙圖爾的位置。


    一夜過去了。在隔天的早晨,月光騎士軍和葛雷亞斯特軍,便在位於蒙圖爾東南方的廣大平原上展開對峙。


    雙方開戰的這一帶並沒有被特別命名,是以這場戰事在之後被命名為「蒙圖爾之役」,而這片草原也被命名為「蒙圖爾平原」。


    乍看之下,蒙圖爾平原是一片沒什麽起伏的草原,但北側有著即使在白天也顯得昏暗的密林,南側有河川流過,東西兩側則有著連綿的山丘;而草原之中也有著凹凸不平的地帶,因此和「平坦」兩字相去甚遠。


    葛雷亞斯特軍位在北側,以背對密林的狀態布陣。他們將約九千名士兵分為三群,分別擔綱中央本隊、左翼和右翼,而不到四百的騎兵則是被當成預備兵力配置在後方。這是相當正統的陣形,和那極為異常的總指揮官顯得格格不入。


    而月光騎士軍則盡可能地遠離南方的河川,展開了布陣。


    中央本隊是以諸侯貴族的四千八百名士兵構成,總指揮官為堤格爾,而馬斯哈負責輔佐。右翼則是交給了夏耶所率領的一千名盧特司騎士團。


    左翼為萊德梅裏茲軍一千兩百人。這支軍隊由艾蓮指揮,並由莉姆輔佐。除此之外,米拉也以客將的身分與艾蓮並行。


    不管怎麽說,艾蓮欠了米拉相當多的人情。堤格爾也曾說過,要是沒有她的協助,艾蓮現在說不定還沒有辦法像這樣立於戰場上。


    因此,艾蓮便將米拉邀為客將。然而,在結束布陣之後,兩名戰姬卻未曾對看過一眼。


    順帶一提,有約莫兩百名的騎兵集團在西邊的一座山丘上布陣,遙望著這場戰事。他們不是布琉努人,亦非吉斯塔特人,而是墨吉涅人。


    這是達馬德率領的偵察隊。其他的一千八百名騎兵位在蒙圖爾以南的遙遠之處。達馬德從四處偵察的部下們口中得知月光騎士軍的動向後,便為了親眼目睹這一切而策馬前來。


    他們並沒有表現出想幫助任何一方的意思,即使兩軍都察覺了他們的存在,他們還是決定厚著臉皮在遠處觀戰。


    打贏這場戰鬥的一方,肯定很快就會成為墨吉涅軍的敵人。達馬德有著見證這場戰鬥的勝敗,並將戰鬥的過程迴報給『赤胡』的義務。除此之外,他也想趁機厘清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是否真的下落不明。


    「那些家夥是怎麽迴事啊?」


    在接獲西邊山丘上出現墨吉涅軍的騎馬部隊的報告後,馬斯哈像是在嫌麻煩似地低聲嘟噥,堤格爾也傻眼地迴應道:


    「我還是第一次打這種有觀眾在看的仗。」


    但也拜此之賜,之前懸在心上的一個問題有了答案。堤格爾和米拉先前所看到的墨吉涅軍偵察隊,想必是為了查采月光騎士軍——或是葛雷亞斯特軍,才會深入到這麽內陸的地帶。


    「總之,這兩百人就放著不管吧。要是他們靠得太近,到時候再想辦法應付就好。」


    這麽決定之後,堤格爾便向左翼和右翼傳達了這樣的訊息。


    「不過,堤格爾啊,葛雷亞斯特軍真的是一點秩序也沒有啊。」


    在初夏陽光的照耀下,馬斯哈遙望立於草原上的葛雷亞斯特軍,以不悅的神色這麽說道。誠如老伯爵所言,葛雷亞斯特軍目前的表現,儼然就是一群由蝦兵蟹將組成的烏合之眾。


    以鐵盔、鐵甲和盾牌鞏固守備的科提亞爾軍部隊的旁邊,是一群像是以山賊和強盜所組成的部隊;而這支部隊隔壁則是隻披著皮甲帶了把劍的部隊,看起來實在是極為不協調,讓人懷疑這支軍隊到底能不能正常運作。


    不過,月光騎士軍在十多天前的戰事中,從他們手中嚐到了敗戰的滋味。而當時的葛雷亞斯特軍的編隊方式也與現在如出一轍。對馬斯哈來說,那苦澀的迴憶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也就是說,他們正中我方的下懷。」


    堤格爾向馬斯哈打氣道,並將視線投向左翼,掛心起艾蓮的狀況。她和萊德梅裏茲兵是這一仗的重要關鍵。


    ——不對,她可是艾蓮啊,她一定會漂亮地把事情完成的。


    這時,艾蓮正直視著井然有序的萊德梅裏茲兵。


    「我正式再說一次——抱歉,讓你們掛心了。」


    艾蓮並沒有騎馬。她將長劍抵著地麵,雙手置在柄頭上。她的話聲乘風傳播,就是站在最後一列的士兵也聽得一清二楚。


    「就如你們所見,我平安無事,但這並不代表眼前的敵人有好好善待我。他們雖然認為我有作為人質的價值,卻沒有以客將的禮數待我。」


    這番話有一半是謊言,但艾蓮不帶懼色,以正大光明的態度說著話。她不想提及葛雷亞斯特的異常之處,就算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唯有今日,我是為了洗刷恥辱而站在戰場上。我會以沸騰的怒意揮劍,為了將他們打得粉身碎骨、為了將他們深深埋入地底而戰。那你們呢?」


    站在隊伍最前列的盧裏克發出了大吼聲。他們該展現給指揮官的是鬥誌、不容許任何一個敵人存活的堅定意誌,以及暴虎馮河般的蠻勇。因此,他們不需要迴以話語。


    像是在響應盧裏克,萊德梅裏茲兵也紛紛發出吶喊、大吼和咆哮,讓大氣為之震顫。他們就像是一群憤怒的猛獸。


    就在最後一名士兵的咆哮餘響也散去之後,艾蓮露出了萬夫莫敵的笑容。


    「很好,我會期待你們的活躍!」


    太陽以中天為目標,正悠然地往上爬升。而落在草原上的影子也隨之改變了形狀。拂過的風兒令花草搖曳,而兩軍吹響的號角聲,也逐漸溶於空中。


    月光騎士軍和葛雷亞斯特軍不約而同地開始前進。在雙方的距離縮短之後,葛雷亞斯特軍的前線部隊便射出了箭矢,而月光騎士軍的士兵們則是取出了盾牌。


    箭雨撕裂了藍色天空,單方麵地朝月光騎士軍灑了下來。不過,大部分的箭矢都被盾牌擋下,幾乎沒造成多少人死傷。


    奇怪的是,在月光騎士軍之中,理當備有弓箭的萊德梅裏茲軍,也選擇了舉起盾牌徹底防守的姿勢。


    坐鎮在中央本隊的葛雷亞斯特在收到這消息的時候雖然眉頭微皺,但並沒有深入思考。他少了手掌的右手目前仍是被繃帶包住。


    他每天都會重新以酒消毒右手的傷處,並上藥蓋上敷料,最後換好繃帶。


    可怕的是,他堅信右手所受的傷總有一天會成為他心愛的一部分。因為原本由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所留下的不快傷勢,被他所愛的艾蓮帶來的傷勢給蓋過了。葛雷亞斯特正在讓自己接受這樣的想法。


    而這般妄想並沒有損及他清晰的思緒。


    在弓箭戰告一段落後,他便命令全軍前進。雖說中央本隊的兵力少於敵方,但左右兩翼都是我軍占了上風。既然如此,那就隻要由中央本隊承受敵方的攻擊,並交由左右兩翼擊潰對方的兩支軍隊即可。隻要最後能形成包圍的局勢,就是我軍獲勝了。


    就算艾蓮衝殺上來,他也準備了一支特殊部隊,讓這些人配備了能封住龍具的鐵煉,隻要將她引到那支部隊的所在之處就行了。雖然還有第二名戰姬的存在,但他還有許多備用的鐵煉,因此還是先以拿下艾蓮為目標。


    很快地,雙方的中央本隊怒吼著衝撞在一起。長劍與盔甲相碰、長槍與盾牌衝突,手斧與頭盔擦出火花。士兵們眼中帶的是恐懼、是殺意、是瘋狂。長劍過折者被長槍無情地刺穿,盔甲遭碎者則倒臥下來,以鮮血玷一汙著大地。


    以兇猛的程度來說,是月光騎士軍大占上風。


    他們還記得自己遭毒暗算,還記得負傷的同伴們浴火的模樣,還記得自己被迫淒慘地竄逃的光景。


    他們將長劍猛力揮砸,宛如揮舞鈍器;他們猛力刺出長槍,就是會因此斷折也在所不惜。劈裂頭顱、撕裂腹部、扯斷手腳——他們在自己和敵軍的腳邊蓄下了一灘又一灘的鮮血。


    而葛雷亞斯特軍的氣勢也不落人後,因為他們並不對敵方感到恐懼。


    不對的是喝到毒水的人,不對的是跑得慢被火燒死的人——總而言之,不對的就是那些打輸的人。他們揮砸盾牌、高舉長槍揮落,以斧頭砍下敵方的大腿。敵兵若是心生怯意,便將之推倒並群起圍殺。


    空氣染上了血腥味,花草也被內髒一汙染。而太陽則是靜靜地照耀著層層交疊的屍體。這場戰爭才剛開始而已。


    在晚了中央本隊數步之後,月光騎士軍的右翼也和葛雷亞斯特軍的左翼展開衝突。


    月光騎士軍的右翼士氣高昂,但在雙方正式交鋒之後,很快就開始往後撤移了。擔任右翼的盧特司騎士團的人數為一千,而葛雷亞斯特軍的左翼則有三千之多。會遭對方以人數優勢逼退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領軍的夏耶在最前線揮劍,在劍上沾滿油脂不敷使用後,他便轉而拿槍,並命令隨從在他持槍作戰的這段期間擦拭長劍。


    他挺槍刺倒自正麵撲來、疑似是科提亞爾兵的重裝士兵,並橫槍一掃,撂倒兩名企圖一同攻來的敵人。在指揮官的奮戰之下,月光騎士軍的右翼勉強是維持住了。他們舉起長劍,架起長槍,轉而采取反擊的態勢。


    接下來談到月光騎士軍的左翼——萊德梅裏茲軍的狀況。


    這支軍隊的動作極為消極,甚至讓人困惑開戰前大聲嘶吼的那股猛勁到哪裏去了。他們齊舉盾牌承受著敵軍的猛攻,並不斷後退再後退。艾蓮和米拉雖然會打倒來襲的敵軍,但卻不會積極地趨前搶攻。


    葛雷亞斯特軍的右翼,就這麽一步步往前進了。


    開戰至今已經過了四分之一刻鍾,大地上已經築起了由數百具遺骸所組成的屍堆,並持續增加著高度。而月光騎士軍本應穩占上風的中央本隊戰況,也在這時出現了變化。


    月光騎士軍開始遭到對方反推,就和上一次戰爭中的狀況一模一樣——葛雷亞斯特軍瞄準了隊伍出現混亂,或是士兵的反應較慢的部隊,展開了集中攻擊。


    葛雷亞斯特軍的輕裝部隊以靈活的身手趨前揮劍。他們的目的並不是要製造出致命傷,造成的打擊反而算是相當輕微,像是隻要能稍稍打亂隊列,就算是完成任務一般。


    受到攻擊的部隊雖然沒多少人死傷,但下一支部隊卻刻不容緩地殺了上來——這支部隊的攻勢極為猛烈,像是奉一擊必殺為己務一般,配備的武器也是柴刀或是大劍等足以搗毀甲冑的兵器。


    金屬遭到破壞的傾軋聲,幾乎和人體遭到劈開的聲音同時發出,並混雜在一起。流血的士兵們落得死亡的下場,月光騎士的士兵們一一倒下。


    軍隊就這樣被開出了一個孔隙。這時現身的,則是以科提亞爾兵為首的武裝精良的軍團。他們的任務是防止這道傷口遭到填補,並死撐著戰線,直到撕裂這道傷口的部隊現身為止。


    不過,月光騎士軍也在同一時間派出了新的部隊。身穿甲冑做好防護的一群人齊舉大盾,開始推擠入侵己陣的敵軍。


    正麵的推擠衝撞,比的是氣魄的高低。而怒火充斥全身的月光騎士軍士兵慢慢推迴了敵兵,終於擊退了對方。


    這時,中央本隊的各處都產生了類似的狀況。而大部分的戰局都是由月光騎士軍獲得了勝利,就算擊退失敗,也會馬上有分隊前往支援。


    「我在看到了葛雷亞斯特軍的營地之後,就一直在思考。」


    堤格爾在中央本隊指揮著軍隊,並向馬斯哈說道:


    「為什麽我們會輸給這群烏合之眾?而我最後得到的答案,是葛雷亞斯特能夠正確地看出每一個人的長處,並將他們編製在適合的隊伍之中。」


    比方說,有一百名不擅長舞槍弄劍,隻擅長射箭的士兵。


    接著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有著靈活身法的一百名士兵。


    然後是動作緩慢,但能穿上沉重的盔甲阻擋敵方猛攻的一百名士兵。


    那該如何運用這些人,才能打出漂亮的一戰呢?最先想到的,大概就是先讓移動靈活的士兵們引誘敵軍,然後讓穿著重鎧的士兵們擋下敵方的攻勢,最後再讓擅長使弓的士兵們單方麵地擊潰敵軍。


    堤格爾這麽說明後,以苦澀的表情繼續說道。


    「即使是山賊或強盜,其中也會有腕力過人之人,以及動作迅捷之人。葛雷亞斯特正確地看出了他們的長處,編列了部隊,並充分活用了這些部隊的特性——我們就是敗在這一點上。」


    馬斯哈聽完大為震驚,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真的有人能辦到這種事嗎?」


    就算是馬斯哈,也做不到「看出每個士兵的長處,並配置在合適的部隊」這種事。因為即使扣掉出身背景的因素,也有許多人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長處到底是什麽。


    不過,若這真的有可能實現,那眼前的敵人就不是什麽烏合之眾,而是既精良又強悍、是能設想的範圍之中最為難纏的敵人。


    而馬斯哈在迴想起敵軍的動向和己方的損失後,也無法否定堤格爾的推測。葛雷亞斯特的可怕之處不隻在於他卓越的戰術知識,還包括了能讓他靈活運用這些戰術知識的編隊能力,這讓馬斯哈不禁為之戰栗。


    過了一段時間,馬斯哈從驚愕之中迴神,重重歎了口氣並說道:


    「所以,你才會交付給艾蕾歐諾拉大人啊。」


    堤格爾點點頭。若想打贏的話,就得使出大膽的計策。他並不打算和葛雷亞斯特比拚戰術知識和編隊能力,而是設計了反製的策略。


    一名士兵前來報告。


    「敵軍的右翼開始攻擊我軍的左側了!」


    這是因為擔任月光騎士軍左翼的萊德梅裏茲軍退得太過後麵,才會招致這樣的狀況。現在由堤格爾和馬斯哈指揮的中央本隊,同時受到了敵方中央本隊和右翼的猛攻。


    堤格爾和馬斯哈迅速下達指示,拚命維持住隨時都會崩潰的本隊。


    過一會兒,在敵方勇猛而多樣化的攻勢暫時中止的瞬間,堤格爾走上前線,向所有的部隊下令道:


    「突擊!」


    看到敵軍右翼的一部分開始攻擊中央本隊後,艾蓮調整唿吸。


    「還真是亂來呢。」


    騎馬和她並行的米拉嘟噥道。雖然艾蓮不太願意,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米拉的實力。也許正是因為有這位凍漣的雪姬在,堤格爾才會想到這樣的計策。


    「上吧!」


    艾蓮高高舉起艾利菲爾,驀地策馬向前狂奔。他們的目標並不是前方的敵軍右翼,而是像在避免與之交戰般,大大地繞了開來。米拉與她並騎,而踏響馬蹄的一千兩百名騎兵則是緊跟在後。


    看到萊德梅裏茲軍的變化後,葛雷亞斯特軍的右翼前端開始趨前,向萊德梅裏茲軍接近。


    在這瞬間,戰場中央發出了巨大的喧鬧聲。艾蓮立刻明白是堤格爾下令反擊了。他們不需在意敵軍,隻要讓馬兒跑就行了。


    正如同她的猜想,敵軍右翼的動作很快就慢了下來。不過,還是有數百名士兵襲向了萊德梅裏茲軍的側麵。


    然而,在這樣的狀況下,反而是過襲的一方表現出更為驚人的氣勢。一批萊德梅裏茲騎兵忽地脫離隊伍,積極地和敵兵縮短距離,並舉起武器。他們從馬上揮落長劍、刺出長槍、以馬蹄踹翻敵兵。


    離隊的萊德梅裏茲騎兵雖然不過百人左右,但他們卻兇猛地擊潰了多上己方好幾倍的步兵。憤怒提高了他們的士氣,而士氣強化了他們的戰意,敵兵在接觸他們之前,便被這股戰意給懾住了。對於這些愣在原地的敵兵,萊德梅裏茲兵很快就讓他們變成了屍體。


    另一方麵,原本破綻連連的中央本隊,終於在這時將傷口一一填了起來。這代表堤格爾的突擊命令發揮功效了。


    這道命令的目的並不是深入敵陣,在對方的陣形中開出傷口。


    堤格爾的真正目的,是讓雙方形成混戰的局麵。


    敵方靈活地調動具備了各種能力的部隊,因此既能發動強烈的攻擊,也能進行柔韌的防禦。要是和對方見招拆招,我軍最後一定會落敗的。因此,有必要將敵軍與葛雷亞斯特的戰術知識切割開來。


    如此一來,葛雷亞斯特的士兵們就接收不到總指揮官葛雷亞斯特的指示,被迫在隻能依照個人判斷的狀況下進行戰鬥。


    若是受過訓練的士兵,很快就能配合身旁友軍的步調一同攻擊或是防禦。然而,葛雷亞斯特的士兵們幾乎都做不到這件事。他們在混戰狀況的應對明顯顯得稚拙。


    月光騎士軍的幾名士兵一同刺出長槍,而葛雷亞斯特的士兵們則無法配合步調,即使試圖反擊也徒勞無功,就這麽一一倒下了。


    即使如此,葛雷亞斯特軍的中央本隊和右翼合計有六幹人之譜,但月光騎士軍就隻有中央本隊的四千八百人。隻要等待指揮係統恢複,葛雷亞斯特軍肯定又會再占上風。


    不過,在這樣的狀況發生之前,成功迂迴的萊德梅裏茲軍,衝進了葛雷亞斯特中央本隊的右側。


    雖說是要攻擊敵方側麵,但萊德梅裏茲僅有一千兩百人,連葛雷亞斯特軍中央本隊的一半都不到。盡管如此,士兵們的臉上仍絲毫不帶懼色。


    他們當然忘不了河川下毒之苦,而且,他們的主君戰姬還受了傷,這讓他們更是怒火中燒。即使眼前的敵軍有十倍、甚或是二十倍,他們也會勇往直前吧。在這一刻,他們成了全大陸最為勇敢、最為兇猛的軍團。


    而兩名戰姬位在一千兩百名士兵的最前方,駕著馬並行奔馳。


    每當艾蓮揮舞銀閃,就會在虛空中畫出一道銀弧,令葛雷亞斯特兵噴出鮮血倒地,化為無法言語的屍骸。


    而每當米拉橫掃凍漣,寒氣便會吹過葛雷亞斯特的士兵之間。大多敵兵在感受到寒意的同時,不是頭顱遭到挑飛,就是喉嚨中槍而死。她所殺死的敵兵所流出的血液並不如艾蓮那麽多,這是因為傷口在瞬間就被凍住了。


    沒有任何一個葛雷亞斯特的士兵能傷到這兩名戰姬。


    就算隻是稍微踏入她們的攻擊範圍,纏著旋風的白刃和帶著寒氣的槍尖也會立刻襲擊而來,士兵們根本來不及揮出長劍或長槍。就算從遠處射箭,箭矢也會被旋風彈開,歪斜地飛向他處。


    而跟在她們後麵的萊德梅裏茲兵,也表現得讓人瞠目結舌。他們從上方以長劍猛擊葛雷亞斯特兵的盾牌使之生怯,並以戰斧和錘矛砸碎頭盔和盔甲。就算全身上下都穿著甲冑,也挨不了這兇猛的一擊。


    葛雷亞斯特軍靈活地變化陣形,接下了萊德梅裏茲軍來自側麵的襲擊。他們沒有正麵接下萊德梅裏茲軍的猛擊,而是慢慢後退以減低其威力,並形成左右夾擊的態勢。


    就算艾蓮和米拉真能以一擋千,跟在她們後方的士兵們也不是如此。葛雷亞斯特軍正等待萊德梅裏茲軍拖長陣勢,並慢慢消滅他們。


    然而,葛雷亞斯特的這項計策卻沒有產生如他所想的結果——因為萊德梅裏茲兵的戰意仍是居高不下。這超乎常軌的蠻勇,讓他們發揮出遠勝平常水準的實力,打碎了理應能夠消滅他們的冷酷戰術。


    萊德梅裏茲軍橫向切開了敵方的中央本隊穿了出去,並在這時轉而向右,攻擊葛雷亞斯特軍的左翼背後。與此同時,至今隻以敵軍的三分之一人數抵抗攻勢的盧特司騎士團也開始反擊。


    受到前後夾擊的葛雷亞斯特軍左翼接連迸出了鮮血和死前的慘叫,並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減少。


    葛雷亞斯特的指令,傳遞不到左翼的部隊了。


    流風帶起雲朵,遮住了高掛的太陽。


    在稱之為中午尚嫌太早的時刻,凱倫·安格蒂爾·葛雷亞斯特正坐鎮在白軍的中央本隊指揮。在中央本隊遭到切割、左翼遭到前後夾擊後,葛雷亞斯特軍陷入了劣勢之中。


    不過,他目前還保有能以旁觀者的角度審視局麵的冷靜思路。


    「是在那一仗時被他看穿了嗎?」


    他以帶了些狐疑的口吻自言自語道。若是無法看穿葛雷亞斯特是用何種手法操控這支烏合之眾並發揮戰力,肯定不會想到以混戰來阻礙葛雷亞斯特下達命令的戰法。


    在前線因為陷入混戰而反應不及之際,迂迴行進的萊德梅裏茲軍從側麵展開攻擊,而最後居然遭到他們攻破了。


    但事實上,之所以會被他們衝破,是因為葛雷亞斯特低估了他們的鬥誌的關係。


    到實施側麵攻擊之前,眼前的局勢發展都還在葛雷亞斯特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很快就製訂了對策。若對手不是萊德梅裏茲軍的話,想必一定會在左右受敵的狀態下停住腳步,在四分五裂的狀態下,終究落得被殲滅的下場。


    葛雷亞斯特繼續下達精準的指示,讓中央本隊和右翼慢慢重振旗鼓。


    然而,在萊德梅裏茲軍和盧特司騎士團的衝殺下,左翼已經崩潰到不得不放棄的程度了。


    「最可怕的果然還是戰姬啊。」


    現在的萊德梅裏茲軍雖然變成了怒火和複仇的化身,但若艾蓮和米拉不在場的話,葛雷亞斯特肯定能在更早的階段擋下他們的猛攻。


    「不對,若隻有艾蕾歐諾拉大人一位戰姬的話,我還有辦法應付。」


    若隻有艾蓮一個人的話,他有把握利用能封住龍具力量的鐵煉,並設下兩、三道圈套抓住艾蓮。


    然而,現在的萊德梅裏茲軍還有另一名戰姬。就算艾蓮中了計,也存在著能單槍匹馬地救出她的另一人。就算阻止了米拉,也還有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在。他一定會出馬拯救艾蓮的。


    「我要移動了。」


    葛雷亞斯特對部下下令,將指揮處移動到中央本隊的後方。他必須修補被萊德梅裏茲軍撕裂的中央部隊傷口,而在混戰之中受創的前線部隊也尚未完全恢複過來。


    不過,他移動的原因不隻如此。過不多時,一道報告傳到了他的耳邊——一如他的預料。


    「我軍後方遭受敵襲!數量超過兩千……!」


    「知道敵方是什麽身分嗎?」


    聽到葛雷亞斯特這麽一問,士兵喘著氣迴答:「軍旗為藍色,中央畫著以黑色和白色構成的大圓形。」


    這名士兵在某個貴族的家裏擔任徽章官,對於各個諸侯的軍旗知之甚詳,因此葛雷亞斯特也將他安排在這種能發揮才幹的地方。士兵繼續說道:


    「那麵軍旗的設計風格和布琉努不同。也許是吉斯塔特的軍旗。」


    「我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葛雷亞斯特冷淡地叫士兵退下。他很清楚舉起那麵軍旗的人是哪個勢力。


    ——是奧斯特羅德嗎?


    葛雷亞斯特在內心叫苦道。那是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的軍隊。她偷偷率兵穿過葛雷亞斯特軍背後的森林,在這時抵達了戰場。


    ——還真是大費周章啊。不對,她是為了方便為自己找藉口而這麽做的。


    葛雷亞斯特心想,她可以主張是為了要穿過森林,才會晚一步抵達戰場。總而言之,他這下得一口氣麵對三名戰姬了。


    「凡倫蒂娜大人應該是不吃陷阱這一套的。」


    凡倫蒂娜和艾蓮、米拉不同,是專注在後方指揮的戰姬。而且,她的用兵方式既務實又毫無破綻,被這樣的敵軍繞到背後,就等同於敗北了。


    葛雷亞斯特向後方的部隊下達指示,讓士兵朝左右散開,把進攻而來的奧斯特羅德軍拉往自軍的內側。奧斯特羅德軍若是繼續前進,就會落得被左右包夾的下場——這和他剛才用來對付萊德梅裏茲軍的手法非常相像。


    這一招奏效了——奧斯特羅德軍迅速地往後退去。葛雷亞斯特雖然想趁機追擊,造成對方更多的傷害,但奧斯特羅德軍的陣式毫無破綻。


    「目前也隻能這樣了,我看他們也不會積極進攻。」


    就如葛雷亞斯特所言,凡倫蒂娜在這之後就沒有采取更積極的行動了。


    她位在奧斯特羅德軍的後方,露出妖豔的笑容愜意地指揮著。這座戰場上最為遊刃有餘的指揮官,肯定就是她了。


    由於萊德梅裏茲軍和月光騎士軍都積極地與葛雷亞斯特軍展開衝突,是以奧斯特羅德軍目前還能以半個旁觀者的身分立於戰場上。


    不過,這當然隻是暫時性的狀況,若萊德梅裏茲軍和月光騎士軍陷入劣勢的話,奧斯特羅德軍也會被逼得不得不出手吧。


    凡倫蒂娜有時會向士兵們下令,牽製住葛雷亞斯特軍的行動。她會派出分隊移動到葛雷亞斯特軍的側麵,並佯裝進攻以動搖對方的軍心。


    即使陷入這種狀況,葛雷亞斯特也還是老神在在。


    在遭受奧斯特羅德軍和月光騎士軍包抄的狀態下,他派出了少數的部隊牽製住敵人,並利用分隊停下敵方的腳步,趁隙展開集中攻擊,藉以減少敵方的數量。若指揮官不是葛雷亞斯特的話,這支軍隊恐怕已經完全崩潰了吧。


    然而,收不到他指令的左翼在這時終於徹底潰敗了。葛雷亞斯特看到了落荒而逃的士兵們、為了轉而攻擊這裏而重新整隊的萊德梅裏茲軍,以及盧特司騎士團的身影。


    「……看來是到此為止了。」


    在思考了幾迴後,葛雷亞斯特以像是在宣告下棋結果的口吻呢喃道。雖然還能繼續打下去,但那也隻是在延後敗北的時間點而已。


    葛雷亞斯特以扔掉壞掉玩具的心情,舍棄了他的軍隊。在他的心裏,維持這支烏合之眾軍團的理由和心情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戰姬、戰姬、戰姬啊。在下次交手前,我一定得訂定連戰姬都能打贏的策略。


    在他暗自低語時,有人以幾近慘叫的聲音報告了新的消息。


    「敵軍攻過來了!」


    葛雷亞斯特的中央本隊,終於麵臨了遭到三方夾擊的命運。而葛雷亞斯特則是宣布,他要再次移動指揮處。


    過不多時,葛雷亞斯特的中央本隊便遭到來自四麵八方的劇烈攻勢。


    由堤格爾和馬斯哈所指揮的月光騎士軍中央部隊,從正麵壓了過去。而萊德梅裏茲和盧特司騎士團則是配合步調,從左側麵展開攻勢。


    奧斯特羅德軍雖然沒有積極進攻,但依舊維持著威脅葛雷亞斯特軍後方的態勢。


    遭到三方攻擊的葛雷亞斯特軍中央本隊,以極快的速度開始瓦解。而葛雷亞斯特軍的右翼也受到波及,開始出現了崩潰的徵兆。


    他們本來就是被欲望和恐懼所支配的一群人,若是受到超乎欲望和恐懼的衝擊,他們的鬥誌也會在轉瞬間消逝殆盡。


    一個人逃跑了,兩個人逃跑了,十個人逃跑了。「逃跑」這個行動會產生連帶效應,並將敗北的恐懼戚擴散開來。雖然也有人選擇投降,但他們幾乎都被殺了。


    正午未至,這場蒙圖爾之役便畫下了句點。


    而葛雷亞斯特也從戰場上消失了。


    ◎


    在葛雷亞斯特軍即將全麵崩潰之際,達馬德撥轉了馬首。


    「迴去吧。」


    他以冷淡的口吻下達命令,並看著臉色鐵青的副官問道:


    「覺得如何?」


    「那就是,戰姬嗎……」


    副官以顫抖的聲音迴答,並轉動脖子望向戰場。


    戰姬避開了敵軍的右翼,以宛如暴衝的勁勢衝破了敵軍的中央部隊。


    親眼目睹這片光景的衝擊和恐懼,恐怕會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吧。


    不隻是副官而已,其他的部下之中,有人為強敵的存在感到興奮,也有人因為嚇破膽而說不出話來。下一次,他們就要和戰姬交手了。


    不過,達馬德卻笑著搖了搖頭。


    「可怕的不隻是戰姬而已。算了,這樣的報告已經可以讓王弟殿下心滿意足了。」


    這名黑發的墨吉涅人,注意到了堤格爾就待在月光騎士軍裏麵。雖然堤格爾堅守指揮官的職位,沒有發揮『流星落者』的本事,讓達馬德有點失望,但克雷伊修也很清楚堤格爾的身手如何,因此應該是不成問題。


    「——話又說迴來。」


    達馬德像是驀地想起一般,看向自己的副官。


    「我突然覺得,抓一些奴隸帶迴去好像也挺不錯的,你們覺得呢?」


    他看著朝向這個方向奔逃的葛雷亞斯特兵,這麽說道。


    ◎


    雖然太陽已越過中天,但仍將地麵照得相當明亮,這時大約是午後時分。距離蒙圖爾之役結束至今,已過了超過一刻鍾的時間。


    葛雷亞斯特癱坐在樹下,正劇烈地喘著氣。


    滿頭大汗的他,正因劇痛而扭曲著臉孔。施有金線刺繡的絹服紊亂,被汗水和泥巴弄髒。而包覆著右手的繃帶正滲出了血。


    他騎過來的馬就站在旁邊。葛雷亞斯特沒有卸下馬鞍的心力,就這樣安在上頭。


    這裏隻有他一個人。葛雷亞斯特沒帶任何人一起走,獨自成功脫離了戰場。隨從對他來說隻是個礙事的存在。


    ——到了這裏,就姑且可以放心了。


    這是沒有個像樣道路的小小樹林,由於樹木生長得相當茂密,對孤身一人的葛雷亞斯特來說,到處都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不打算死在這樣的戰場上。他將會在逃出生天後東山再起,並再次讓布琉努陷入混亂。等到下一次的機會到來,他就要將艾蓮的一切納入手中。


    這裏是蒙圖爾的西北方一帶。葛雷亞斯特並沒有慌不擇路。隻要在天黑後進入蒙圖爾,並和法農碰麵的話,他肯定就能休息,也能好好治療右手。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得去處理墨吉涅,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裏。而到時候肯定也會有可趁之機。雖然還不知道吉斯塔特會怎麽行動……」


    「——對呀,您覺得會怎麽行動呢?」


    自言自語突然被帶著笑意的清麗話聲接了話,讓葛雷亞斯特把話吞迴了肚子裏。他急忙伸手去握腰間佩劍,但在他好不容易以不習慣的左手握住劍柄時,一把呈現弧形的巨大刀刃已經抵在葛雷亞斯特的喉頭上了。


    「好久不見了呢,葛雷亞斯特侯爵。」


    從葛雷亞斯特藏身的樹木陰影處現身的,正是虛影的幻姬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而抵著葛雷亞斯特脖子、散發著不祥光輝的巨鐮,則是被她握在手中的龍具艾薩帝斯。


    施有薔薇花紋裝飾的白色禮服,其下襬正隨風輕飄。


    「是凡倫蒂娜大人啊。前些日子受您照顧了。」


    葛雷亞斯特鬆手離劍,露出笑容向凡倫蒂娜迴禮。明知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對方手上,他卻還能不改悠哉的神色,可謂膽識過人。


    葛雷亞斯特以左手袖子擦拭臉上汗水,並以像是在閑話家常般的口吻問道:


    「您是來取我的項上人頭嗎?」


    「就算取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用呀。」


    黑發戰姬也露出了像是在賞花般的甜美微笑迴應。若是隻看她臉上的表情,恐怕怎麽樣也聯想不到她正拿著巨鐮抵著別人的脖子吧。


    「我之所以追在葛雷亞斯特侯爵後頭,是因為有事想請教。若您願意解惑的話,我便會笑著目送您離去。」


    「……哦?若是我能迴答的問題,但問無妨。」


    葛雷亞斯特的表情漸漸恢複了既有的冷靜和從容。幸好追上自己的是凡倫蒂娜,因為她和自己仍有交涉的餘地。不過,他還沒有放鬆戒心的打算。


    「——盧斯蘭殿下。」


    聽到凡倫蒂娜說出口的那個名字,葛雷亞斯特皺了一下臉龐。在隔了一拍之後,他像是在確認般迴問道:


    「您是指維克特王的長子——盧斯蘭王子嗎?」


    「是的。關於盧斯蘭殿下究竟是為何才會變成那個樣子——我想您應該知道個中原因才對。」


    盧斯蘭是維克特王的兒子,若沒發生什麽變故的話,就會是成為下一任吉斯塔特王的男人。然而,他卻在數年前罹患了心病,放火燒了宮殿。


    之後,維克特王便將盧斯蘭關在王都席雷吉亞的一處神殿之中


    這樣的處分形同軟禁,但一直到近年之前,國王都沒有選定下一任的繼承人,因為維克特王一直在等待著愛子取迴原本的心靈。


    笑容從葛雷亞斯特的臉上褪去。在短短的一個瞬間,葛雷亞斯特靜靜地觀察了凡倫蒂娜的表情。黑發戰姬臉上流露的是不帶一絲陰霾的無邪笑容,絕大部分的人們都會被她給欺騙過去吧。


    然而,葛雷亞斯特清楚地判讀出她的眼瞳中藏著野心的光芒。雖說性質不同,但她和自己都是屬於同一個世界的人種。


    「好啊。我就告訴您我所知道的一切吧。」


    在過了四分之一刻鍾後,和凡倫蒂娜告別的葛雷亞斯特騎著馬,走在樹林之中。他圓滿達成了和凡倫蒂娜的交涉。


    ——那個女人似乎打算在吉斯塔特滋事。


    因此,還打算在布琉努繼續製造混亂的葛雷亞斯特要是死了,對她來說也會有些不便。灰發侯爵推測,這就是凡倫蒂娜之所以沒有殺死自己的理由。


    被她牽著鼻子走雖然讓葛雷亞斯特不快,但隻要想成她偶然地做出了和嘉奴隆的指示相同的行動,不快戚也就少了一些。


    ——不過,居然找上我詢問盧斯蘭的事,她的情報嗅覺也很靈敏啊。


    葛雷亞斯特之所以調查過盧斯蘭,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當成材料使用,但現在似乎讓給凡倫蒂娜也無妨。隻要她能在吉斯塔特製造混亂,肯定就會給葛雷亞斯特很大的方便。


    在太陽西沉之際,葛雷亞斯特依照預定進入了蒙圖爾,並抵達了法農的宅邸。值得慶幸的是,他並沒有被月光騎士軍的士兵們發現。


    「侯、侯爵閣下……!」


    今年將滿二十三歲的法農·拉司裴德子爵,因為侯爵的突然來訪和他的儀態而受到了雙重打擊。


    「好久不見了,拉司裴德子爵。就像我之前派遣使者交代的一樣,要暫時麻煩你了。」


    葛雷亞斯特也不繞著圈子說話,直接說明了來意。法農雖然臉色鐵青,但卻被灰發侯爵的氣勢所逼,隻能點了點頭。法農很明白自己是如何獲得現在的地位,因此他並沒有說不的權利。


    法農將葛雷亞斯特迎入宅邸,叫來了侍者和侍女。他安排了最上等的客房,讓侍女照料他的右手。而這段期間侍者則是煮沸開水,並準備了更換的衣服。


    一刻鍾後,葛雷亞斯特以溫文爾雅的儀態造訪了法農的房間。雖然負傷和疲勞之苦顯露在臉上,但他眼中的神采不減反增。至於裹著右手的繃帶雖然讓人看了生疼,但更是讓人感受到名門貴族所特有的不屈意誌。


    法農叫人送來餐點和葡萄酒,兩人隔著桌子交談起來。由於侯爵造訪得相當突然,桌上的餐點就隻有麵包、湯、烤全雞、泡菜和一串葡萄而已,但葛雷亞斯特並沒有出言抱怨。


    「那個叫月光騎士軍的使者也來過這裏。他問我是否有看到閣下的身影,我則迴答『要是看到了就會立刻捎訊』,使者隨後便離開了。軍隊並沒有開到這裏。」


    法農的身材中等,但身體經過嚴格的鍛煉。雖說不具備指揮官或是領主的才能,但他確實是個優秀的戰士。他有著兇悍的麵容,光是怒目一瞪,想必就能嚇跑懦弱之人吧。


    然而,他現在卻畏畏縮縮地縮著肩膀,還一邊窺探著葛雷亞斯特的反應一邊說話。葛雷亞斯特雖然嫌煩,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將不滿說出口,隻會惹得法農更加畏縮而已。於是他傲然地點了點頭,問了幾個問題。


    ——原來如此。


    聽到法農的迴答後,葛雷亞斯特的眼裏有了活力。月光騎士軍並沒有特別警戒蒙圖爾,他們似乎以為自己是逃往盧堤迪亞,或是他過去的領地艾瓦露。


    這也是無可厚非。不管是堤格爾還是馬斯哈,都不明白葛雷亞斯特和法農之間的關係。在馬斯哈的印象之中,法農·拉司裴德就隻是個向蕾琪宣示過忠誠的一名貴族而已。


    ——也許玻德瓦宰相有朝一日會察覺有異……


    但那個時候自己肯定已經逃之夭夭了


    「拉司裴德子爵,從明天開始,你就擔任我的代理人吧。在拿下盧堤迪亞的那天,我會將伯爵的位子和我的領地艾瓦露一起交到你的手中。」


    葛雷亞斯特的嘴角勾出了瘋狂的笑容,並這麽說道。


    葛雷亞斯特醒轉之際,四下已是一片昏暗。


    視線的角落可以看到暖爐的火焰正在搖曳。他覺得有點奇怪,明明馬上就是初夏時節了,為什麽還要點起暖爐?暖爐裏麵似乎堆了些像是金屬塊一類的東西,在紅蓮之火中閃著橘色的光芒。


    葛雷亞斯特的意識在這時終於變得清晰——他發現自己被人安置在椅子上。他的雙手被反綁在後方,雙腳則是和椅腳綁在一起。


    「這是怎麽迴事?」


    驚愕化為了言語。他應該正睡在法農為他安排的客房床上才對。葛雷亞斯特雖然對寢具的品質有些不滿,但疲倦的他很快就睡得深沉。但現在為何會如此?是法農背叛了嗎?


    「——您醒了嗎?」


    隨著一陣壓抑著情緒的低聲傳來,光亮和腳步聲也朝著他接近。一名手持油燈的男子,在葛雷亞斯特的麵前停下腳步。男子年約二十歲上下,有著長長的褐發和消瘦的身子。他的左手拿著某個東西,但葛雷亞斯特看不清楚。


    葛雷亞斯特認得這張臉孔,但要比對出此人的真實身分,終究還是得花上一點時間。而在他迴想起來時,灰發侯爵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是……法農的弟弟道尼?」


    「侯爵閣下竟記得鄙人,可真是光榮之至。不,現在的您已經不是侯爵了,應該稱唿您凱倫卿比較正確吧?」


    被稱為道尼的男子,不管是眼神還是話語,都帶著讓人膽寒的冰冷氣息。這時,葛雷亞斯特察覺道尼的身上散發著血腥味。


    道尼是拉司裴德家的次子。不過葛雷亞斯特在兩年前使計,將莫須有的罪名栽贓到他的頭上,而他應該也因此從這塊領地上消失了才對。


    「看您的表情,似乎很想問鄙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呢。迴到自己居住已久的宅邸,是這麽讓人驚訝的事情嗎?」


    葛雷亞斯特聽著道尼的話語,在這時也開始適應了黑暗,於是左右張望著觀察四周。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間,大概是其中一間客房吧。房裏除了自己和道尼之外,還有幾名男子站在暖爐旁,似乎在做些什麽。


    「這裏的主人法農怎麽了?」


    葛雷亞斯特的話聲依然冷靜,以雲淡風輕的口吻這麽問道。他並不是不明白狀況,正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因此才敦促自己不得慌亂。


    道尼並沒有對葛雷亞斯特的態度表現出一絲敬意,而是麵無表情地將手中的物件往地上一扔。


    那是法農的人頭。那剽悍臉孔上的雙眼大睜,固定在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控訴這世間的不合理般。而脖子上的斷麵至今都還流著紅黑色的血,血腥味便是由此而來。


    「接下來輪到您了。」


    道尼這麽說完,站在暖爐旁的男人們便朝這裏看了過來。他們的眼裏都寄宿著昏暗的光輝,其中有幾人以雙手握持著鐵匠常用的大鐵鉗。他們都是道尼的朋友,也是兩年前和他一同展開流亡生活的同伴。


    其中一人將鐵鉗插入了暖爐之中,夾出了帶著橘色光芒的某個東西。那是設計成能包覆腳趾到小腿一帶的鐵靴。


    察覺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的葛雷亞斯特,在這時也忍不住僵住身子。這是他過去所設計的處刑方法之一——『火焰甲冑』。


    「您奪去我父親性命的過程……我可是記得非常清楚。」


    男子們夾著鐵靴,慎重地搬了過來,放在葛雷亞斯特的腳邊。灼燒地板的聲響,讓葛雷亞斯特的臉上滴下了幾滴汗水。


    一名男子繞到了葛雷亞斯特身後,在他嘴裏塞了口銜。裝好口銜之後,男子便從背後架住了葛雷亞斯特的雙肩。這時,另一名男子將葛雷亞斯特的右腳從椅腳上鬆綁。


    「這是父親穿過的盔甲。那麽,讓我們開始吧。」


    道尼冷冷地宣布道。葛雷亞斯特的右腳,被塞進了燒得火紅的鐵靴之中。


    幾乎要讓人失去意識的劇痛襲向了葛雷亞斯特的右腳。葛雷亞斯特雖然企圖強忍,但終究無法忍耐,在吃痛之餘揮動右腳,椅子也被他發出「哢啦昧啦」的聲音前後晃動。不成聲的悲鳴和口水從嘴巴和口銜之間泄了出來,四周飄散起肉被烤焦的臭味。


    然而,包含道尼在內的所有人都是麵不改色。


    「下一個。」


    道尼簡短地說,而握著鐵鉗的男子們隨即將左腳用的鐵靴搬了過來。當然,這隻靴子也綻放著灼熱的光輝。


    葛雷亞斯特的臉上滿是汗水,神情憔悴。右膝以下的皮膚遭到燒灼、肉被燒焦、指甲則是被燙爛了。雖然眼睛無法確認,但葛雷亞斯特非常明白自己的狀況。從鐵靴內側升起的熱氣紮著腿,讓他重重喘著氣。


    左腳被塞入了鐵靴之中。新的一波劇痛讓葛雷亞斯特用力地掙紮起來。由於右腳也激烈地甩動,因此燒焦的狀況變得更嚴重了。他的灰發蓬亂,發出了像是要吐出鮮血般的淒厲慘叫。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劇痛慢慢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讓葛雷亞斯特痛到想把腳截斷的灼燙感。他的腳趾和腳底幾乎已經沒有感覺了。


    「接下來是鐵手套,以先左手後右手的順序進行吧。」


    綁住的手在被鬆綁後,隨即被套入了鐵手套之中。在右手被塞入鐵手套之際,遭到斬斷的傷口觸及灼燙的金屬,連著繃帶一起燒了起來。這陣痛楚遠超乎之前的劇痛,襲向了葛雷亞斯特。


    葛雷亞斯特推開了架住自己的男子,連人帶椅倒了下來,在地麵上用力掙紮。然而,不管是鐵靴還是鐵手套,都還是黏在他的身上。


    男子們握好鐵鉗,冷冷地俯視著葛雷亞斯特,等他安分下來。若他真的試圖以暴力反抗,他們就會以鐵鉗毆打他。


    過了一陣子,葛雷亞斯特發出了細若蚊鳴的呻吟,停止掙紮。他的意識逐漸變得朦朧,但眼裏還是微微帶著意誌的光輝。


    一名男子托住他的腋下,將葛雷亞斯特拉了起來,而另一名男子拿了張沒有椅背的板凳,讓葛雷亞斯特坐在上麵。葛雷亞斯特並沒有反抗,他甚至連反抗的力氣都沒了。他的灰發散亂,在這時看起來顯得白發斑斑。


    男子們繼續執行他們的私刑。他們將燒紅的胸甲一前一後地貼了上去。肉體無法承受這一波波的痛楚,讓葛雷亞斯特嘔吐了出來。


    嘔吐物從嘴巴和口銜之間流下,男人們咂著舌,拆下了他的口銜。滴落的嘔吐物打在燒紅的鐵靴上頭,發出了惡心的氣味。至此,葛雷亞斯特的雙眼已經失去了光芒,神色空洞。


    「那麽,這就是最後一個了。」


    在道尼的指示下,男子們以鐵鉗夾著一個東西帶了過來——是一頂燒得火紅的頭盔。這頂頭盔沒有麵甲,是將臉部以外的部分包覆起來的設計。


    凱倫·安格蒂爾·葛雷亞斯特就此斃命。


    ◎


    在天色將明之際,一名叫道尼的男子前來造訪月光騎士軍的營地。堤格爾隻帶了馬斯哈陪伴,在總指揮官用的營帳接見他。


    看到道尼帶來的兩個人頭,堤格爾和馬斯哈忍不住為之屏息。法農的頭顱姑且不論,但葛雷亞斯特的頭顱上,除了臉孔以外的地方都布滿了嚴重的燒傷痕跡。耳朵遭到熔爛,頭皮也被掀了起來,幾乎沒剩下幾根頭發,淒慘的模樣讓人不忍直視。


    馬斯哈與道尼攀談,問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到了這時,馬斯哈才終於得知兩年前的真相。而在道尼繼續講述下去時,馬斯哈因出乎意料而吃了一驚。


    道尼和友人們雖是昨晚抵達蒙圖爾,但對於葛雷亞斯特造訪一事卻是完全不知情。


    「我的目標原本隻有法農而已。我想事情已經過了兩年,他應當不會再對我保持警戒,因此才會迴到蒙圖爾。我雖聽說有一支軍隊來到這一帶的消息,但卻不知道那是由葛雷亞斯特率領的軍隊。」


    他們趁著深夜逮住法農後,從法農的口中得知了葛雷亞斯特也在的消息,而道尼正是在這時決定要報仇。換句話說,葛雷亞斯特完全是因為運氣不好才會死在那裏的。


    「在兩年前的內亂結束後,你為何不來王都一趟?你若是出研辯白,蕾琪殿下應該也會傾聽你的話語才是。」


    對於馬斯哈的質問,道尼露出了諷刺的笑容答道:


    「我不知道公主殿下的為人如何。我雖曾多次跟著父親進宮,但隻是遠遠看著殿下——當時是王子殿下——的身影而已。而且,即使殿下展開了治世,法農也還是好端端地待在那間宅邸生活著。」


    「……也對。是我多言了,抱歉。」


    馬斯哈像是要彎下身子般深深低頭,露出嚴肅的神色繼續說道:


    「道尼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進宮一趟呢?我希望能好好陳述前因後果,以證明你和亡故的令尊的清白。當然,你的友人們也是。」


    若就這樣置之不理,道尼就會成為殺害兄長——拉司裴德子爵的兇手,而他的好友們亦是如此。馬斯哈不希望讓事情朝著這樣的方向發展。


    道尼的態度像是已經置生死於度外,但在聽到馬斯哈提及父親和朋友們後,他眼中的黑暗也隨之褪淡了幾分。


    「……說得也是呢。我就算了,但為了父親和朋友們,還是讓真相公諸於世吧。」


    如此這般,道尼決定在馬斯哈的保護下前往王都。而他的朋友們則是待在蒙圖爾的宅邸看守,直到道尼歸來。


    既然確認葛雷亞斯特已死,那提格爾等人該處理的事情就隻剩下一件——那就是要怎麽處理被他們俘虜的葛雷亞斯特兵。


    沒有任何人提出要收編他們的意見。雖說是按照葛雷亞斯特的命令行事,但他們不僅在河川下毒,也對傷兵施展了火攻。士兵們肯定不會接納他們吧。


    「那些家夥似乎為了補充糧食,掠奪了科提亞爾伯爵的領地。暫時讓他們留在盧堤迪亞課以勞役,留待日後再把他們帶迴來吧。」


    科提亞爾伯爵的領地位於王都尼斯以南,也許會隨著墨吉涅的行軍路線而成為戰場。此外,這一帶能一口氣收容近兩千人的城市,也就隻有盧堤迪亞了。


    不過,堤格爾卻對馬斯哈的意見露出了無法苟同的神色。


    「在亞爾薩斯不論男女老幼,隻要是過度汙染河川者,都會給予嚴厲的懲罰。馬斯哈卿所治理的奧德也是如此吧?」


    堤格爾知道自己這樣說是在感情用事,但還是說了出口。馬斯哈先是對青年的話語點了點頭,才沉穩地開口說道:


    「可是堤格爾啊,我們不可能將這些士兵悉數處斬。況且,你應該也不想把他們當成奴隸賣掉吧?」


    堤格爾為之語塞。他拚了命地壓抑住想說出「那就把他們賣掉吧」的衝動,深深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就把他們留在盧堤迪亞吧。」


    ◎


    在這天中午過後,月光騎士軍拔營完畢,做好行軍的準備。沿著街道前往王都尼斯,約莫需要走上六、七天的時間。


    堤格爾和馬斯哈雖然歸心似箭,但兩人商量的結果,還是決定花上六天時間返迴王都。


    墨吉涅侵略的消息已經傳至這一帶,而擁有領地的貴族之中,想必也會有幾人感到動搖吧。為了不讓他們感到不安,月光騎士軍有必要以整齊的隊伍班師迴朝。


    而月光騎士軍也在此和凡倫蒂娜,以及她所率領的奧斯特羅德軍告別了。她們將繼續北上,藉由海路返迴吉斯塔特。


    「要是你能留下來幫忙的話就太好了。」


    堤格爾露出了有些客氣的笑容,和凡倫蒂娜握了手。由於她將龍具巨鐮扛在右肩上,因此兩人都是以左手握手。黑發戰姬也露出微笑,微微側首向青年說道:


    「您這樣說讓我很開心,但我僅是為了支援與薩克斯坦軍的戰鬥才來到此地。況且——」


    凡倫蒂娜將視線一偏,看向站在堤格爾身旁、擺著臭臉的艾蓮和米拉。


    「還是要有人向陛下報告兩位的事,以及在布琉努所發生的種種吧。」


    「是啊,你最好是能按照事實好好迴報啊。」


    「關於我的部分,你隻要將我寫的報告書轉交給陛下就可以了。」


    艾蓮交抱雙臂,而米拉則是手扠著腰,兩人不約而同地瞪視著黑發戰姬。堤格爾向凡倫蒂娜輕輕點頭,再次出聲答謝。


    「抱歉,我說了無理的要求。凡倫蒂娜,我很感謝你這些日子的協助。我希望你能幫我轉告吉斯塔特王,說我想在與墨吉涅的戰事結束後送些禮物,以聊表我的謝意。」


    「若是要答謝的話,你也可以藉由造訪我的奧斯特羅德來聊表謝意喔?我會盡我所能地款待你的。」


    說著,凡倫蒂娜驀地向前探身,將自己的臉貼到了堤格爾的頰旁。她輕輕吹了口氣,撥搔著青年的耳畔,隨即又端正了姿勢。


    這出其不意的一招來得既快又準,堤格爾沒能立刻反應過來。他隻能紅著臉龐,直盯著黑發戰姬看。凡倫蒂娜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般,露出了淘氣的笑容。她放開了與堤格爾交握的手,輕晃黑發點頭行禮。


    「那麽,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祝您一路順風。和你並肩作戰的經曆,對我來說是相當珍貴的資產——祝武運昌隆。」


    說完,她讓純白的禮服輕飄飄地轉了一圈,踩著悠然的腳步背向堤格爾等人離去。


    堤格爾看著她的背影,這才突然察覺到一件事——這好像是她頭一次稱唿自己為「堤格爾維爾穆德卿」。


    ——直到最後,我還是摸不清她的底細啊。


    他迴想起黑發戰姬那些冷酷無情的作戰提案。堤格爾好幾度對她的言行感到氣惱,然而,她雖然明顯不是好人,卻又難以說她是壞人,是個相當不可思議的女性。


    「你們兩個有什麽……」


    堤格爾看向艾蓮和米拉,打算徵詢她們的看法,但話說到一半就為之語塞。


    因為銀發戰姬麵露凝重的神色垂下了頭。她不隻沒在看逐漸遠去的凡倫蒂娜,甚至連堤格爾也沒映入她的視野。


    「艾蓮?」


    即使出聲唿喚,她也沒有反應。這下連米拉都露出訝異的神色看了過去。


    「艾蕾歐諾拉,你是怎麽啦?」


    艾蓮這時才像是猛然驚覺般抬起了頭。她先是察覺米拉——接著才察覺堤格爾的視線,愣愣地開口說道:


    「……怎麽了?」


    堤格爾心想「我才想問這句話呢」並以擔心的口吻開口問道:


    「你是在想事情嗎?」


    被這麽一問,艾蓮隨即露出僵硬的笑容搖了搖頭。


    「不,沒事……我大概隻是……有點累了吧。」


    艾蓮以有違她平時作風的口吻迴答道。平常的艾蓮即使感到疲憊,也不會用這種方式說話。堤格爾和米拉雖然麵麵相覷,但並沒有針對這件事繼續追問下去。


    月光騎士軍朝著王都出發了。


    ◎


    在朝著王都行進的第四天,莉姆找上了堤格爾商量事情。月光騎士軍在太陽西沉之前,選在街道旁邊紮起營地。就在士兵們開始準備晚餐的時刻,莉姆前來拜訪總指揮官的營帳。


    莉姆並沒有馬上開口,似乎是在猶豫著這件事該不該說。直到蒂塔為兩人準備了以水及蜂蜜稀釋過的葡萄酒,並在她離開之後又過了數到三十的時間,這位萊德梅裏茲的副官才帶著滿是不安的神情向堤格爾說道:


    「艾蕾歐諾拉大人的狀況有點失常。」


    「……怎麽個失常法?」


    堤格爾喝著倒滿陶杯的葡萄酒,冷靜地這麽問道。他並沒有感到驚訝,因為堤格爾也在這四天之中好幾度閃過這樣的想法。


    看到莉姆沉默下來,堤格爾像是在推她一把般,以認真的神色注視著她。


    「我也覺得艾蓮最近無故發呆的次數有點太多了。蒂塔在今天早上也說過類似的話。」


    蒂塔之所以能察覺有異,是因為她熟識艾蓮,而且與艾蓮接觸的時間也多的關係吧。然而,若這樣放任不管,肯定會有更多人懷疑起艾蓮的狀況。得未雨綢繆才行。


    聽到堤格爾這麽說,莉姆沒有掩飾自己驚訝的反應,最後,她像是下定決心般開了口:


    「自從迴到我軍之後,她就開始會一個人在自己的營帳裏喝酒。她每晚似乎都沒睡好,氣色相當不好,也沒什麽食欲。而且,她常常和我說話到一半,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莉姆一字一句、像是想到什麽說什麽般這麽說道。平時的莉姆總是會把想說的話整理得井井有條,但這次似乎讓她亂了方寸。


    「在行軍之際,她也常常突然像是迴想起什麽不好的迴憶般,露出可怕的表情或是鑽牛角尖的神色。但不管我怎麽逼問她,艾蕾歐諾拉大人都堅持說沒事……」


    「即使是莉姆,她也不肯透露嗎?」


    堤格爾露出了苦惱的神色。莉姆和艾蓮的交情,是從艾蓮當上戰姬之前就開始的。艾蓮常說莉姆是她的摯友,並以對等的立場與之相處。過去在莉姆陷入生命危險之際,艾蓮也表現得相當失控。


    但即使有這麽深厚的羈絆,艾蓮還是不肯說,這代表狀況相當嚴重。


    ——果然是被葛雷亞斯特俘虜時出了事嗎……


    他隻想得到這個可能性。在戰爭的這段期間,她還能在憤怒的驅使下行動,但如今戰事落幕,加上葛雷亞斯特已死,似乎讓她頓失重心。


    把話講完的莉姆露出沉重的神色垂下了頭。她放在膝上的拳頭,此時也因為自己的無力感到無奈而顫抖起來。


    「——我知道了。」


    堤格爾以充滿決心的話聲這麽說道。


    「我會去找艾蓮問個水落石出。」


    既然連莉姆都問不出來,自己也很有可能徒勞無功。不過,對堤格爾來說,他不想在連當麵對談都沒試過的狀態下就此死心。


    在堤格爾和莉姆離開營帳的時候,太陽已完全落下,月亮和星星在天上閃爍,妝點著夜空。而在地上的士兵們則是圍著簡易的石窯吃著晚餐。


    根據莉姆的說法,艾蓮正把自己關在萊德梅裏茲的總指揮官營帳之中。


    「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事嗎?」


    對於一臉沉痛的莉姆,堤格爾以開玩笑的口吻這麽迴答:


    「這樣吧,到明天早上為止,你盡量別讓任何人靠近那座營帳。畢竟要是艾蓮大吵大鬧甚至動粗的話,那就不太好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即使會惹得艾蓮動粗也要讓她振作起來」。莉姆順著他的態度,露出苦笑點了點頭。堤格爾重新麵向營帳,在稍稍吸了口氣後踏入其中。


    吊掛的油燈微微照亮了營帳內部。地上鋪了地毯和毯子。而艾蓮正背向著入口坐在毯子上。


    「……是莉姆嗎?」


    銀發戰姬對堤格爾踏入營帳的聲響有了反應,轉頭看了過來。然而,在發現是堤格爾後,她隨即像是感到索然無味似地眯細了眼睛。


    「是你啊,有什麽事?」


    「嗯,我有話要和你說。」


    堤格爾刻意繞到了艾蓮前方,一屁股坐了下來。他仔細一看,發現她的腳邊除了入鞘的銀閃之外,還有一個喝空的葡萄酒瓶。


    「這是你一個人喝光的?」


    艾蓮順著堤格爾的目光看去,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並以手指彈了一下腳邊的空瓶。


    「不,這是昨天喝的。我今天還沒喝酒,因為一直沒有想喝酒的心情啊。」


    「你喝太多了吧?」


    在昏暗的火光照明下,艾蓮的臉孔顯得既倦怠又陰鬱,感覺不到絲毫的活力和堅強。紅寶石般的眸子失去光輝,全身還散發著連講話都嫌煩的氣息。她像是不想多談般,將視線從堤格爾的身上移開。


    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堤格爾原本打算等她自行開口,但就算經過了數到三十的時間,她還是沒有想說話的跡象,因此他選擇主動出擊。


    「發生什麽事了?」


    他開門見山地說道。艾蓮沒有看向堤格爾,但明顯地皺起了眉頭。


    「你在講什麽?」


    「戰爭結束後,你的狀況就變得很不對勁。」


    「隻是酒喝多了點就要懷疑我,你也太多疑了吧?被俘虜的這段期間,我一直沒酒能喝嘛,所以就算喝得有點醉——」


    「我再問一次,發生什麽事了?」


    堤格爾打斷了艾蓮企圖模糊帶過的話語,直視著她這麽說道。艾蓮胡亂抓了抓自己的銀發,總算是抬起了臉。宛如紅寶石般的眼眸有些不耐煩地望向了堤格爾。


    「莉姆沒告訴你嗎?我沒事的啦。明明沒發生什麽事,卻因為心生煩悶而忍不住想喝點酒——你應該也有過類似的經驗吧?」


    艾蓮像是在說「我這不是迴答了嗎」一般揮了揮左手,要堤格爾出去。


    堤格爾的心中此時充斥著不安與躊躇。他正在猶豫自己該不該追究下去。


    他現在正在逼問艾蓮。而艾蓮就像籠子裏的小動物般,正露出了牙齒警戒自己。應該就此罷手,等她願意開口的時候再傾聽,不是比較好嗎?若想化解她的心防,那就不該用堤格爾的話語強行撬開,而是該等待時間流逝,讓她自行放下戒心才對吧?


    堤格爾提起身子。他不是要起身,而是重新坐正。在經過思量後,青年並沒有從少女身邊離開,而是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也許會被她討厭。她說不定會把堤格爾看成一個喜好八卦的男人,並遭她訓斥「少用你那充滿骯髒想法的腦袋詰問我的內心」,甚至被她憎恨。


    然而,堤格爾覺得這樣也無所謂。


    ——我想盡我所能地幫助你。


    這種想法也許太過自以為是,但卻是他內心真摯的想法。而為了達成這樣的目的,即使會惹怒艾蓮,也隻能繼續開口詢問了。


    「——葛雷亞斯特對你做了什麽?」


    艾蓮的嘴角勾出了扭曲的笑容——那是以失望、輕蔑以及某些情感所交織的笑容,顯得冷漠、脆弱而僵硬。


    「什麽啊,你是來問這件事的啊?若是這樣的話,一開始就這麽問不就得了?」


    是問錯問題了嗎——堤格爾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由於太過驚惶,他的思考甚至中斷了。從胸口和背上湧出的汗水濡濕了他身上的衣服。


    艾蓮輕晃著身子笑了幾聲,隨即探出身子窺探著堤格爾的臉孔。


    「你應該知道我被抓住的時候,是被綁成什麽樣子的吧?你這幾天八成也妄想過好幾迴了吧?被俘虜的年輕女子,下場自然是可想而知,更何況,抓住我的還是那個葛雷亞斯特呢。」


    被她近距離直視雙眼,讓堤格爾差一點就要撇開自己的視線。自己粗枝大葉地傷害到她的懊悔感,以及對自己太過不經大腦的話語所感受到的尷尬之情,讓他產生了落荒而逃的衝動。


    然而,堤格爾仍然接下了艾蓮的視線,並直直地與之對視。他已經做好會傷害她的覺悟了,要是在這個緊要關頭畏縮膽怯,那還像話嗎?自己還沒被她賞巴掌呢——當然,也可能是自己已經連被她賞巴掌的價值都沒有了。


    「若我的用語不當,那我在此道歉。」


    他暗自斥罵著差點就變得膽小的自己,並拚了命地試圖傳達自己的心聲。


    「我想知道的,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讓你如此受傷。」


    在剛才問錯話的時候,他在艾蓮的臉上看到了什麽樣的反應?


    有失望,有輕蔑——還有「虛張聲勢」不是嗎?她剛才的反應,不就是想藉著堤格爾的失言,就這麽隱藏自己的內心結束對話嗎?


    也許這隻是他想太多了。也許是因為油燈的微弱光芒在艾蓮臉上投下陰影,堤格爾才會產生這股錯覺。


    但即使如此,堤格爾在沒得到這段問題的迴答之前,即使必須緊抱著艾蓮不放,他也不打算從這座營帳離開。他已經被艾蓮討厭了,既然如此,那就是多討厭一點也無所謂。


    艾蓮的臉上沒了笑容。她斂起身子,重新在毛毯上坐好。


    她將視線從堤格爾臉上撇開,像是在尋找逃亡路線般左右張望,最後抓了抓自己的銀發垂下脖頸,歎了口氣。看到她的動作,堤格爾明白自己推開了通往正確答案的門扉。


    沉默再次籠罩在營帳之中。不過,心緒恢複冷靜的堤格爾決定默默地等待。


    之後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突然間,艾蓮輕聲說道:


    「——我並沒有受傷。」


    銀發戰姬就隻短短說了這幾個字。不過,這反而間接地肯定了某些事。堤格爾以沉穩的聲調詢問道:


    「那你為何會露出那種表情呢?」


    「……我的表情有那麽糟嗎?」


    艾蓮以困惑的口吻迴問,而堤格爾點了點頭。


    「很糟糕。你可以拿鏡子——若沒有的話,就拿艾利菲爾的刀身照照看吧。」


    放在艾蓮腳邊的長劍對堤格爾的話語有了反應,從劍鍔一帶吹出了一道微風。風兒輕輕撫弄著艾蓮蓬亂的銀發。艾蓮露出苦笑,低頭望向自己信賴的銀閃,以手指沿著劍鞘撫至劍鍔。


    「這樣啊……連你都在擔心我嗎?真抱歉啊。」


    在向龍具道過歉後,艾蓮抬起了頭望向堤格爾。


    「那沒什麽特別的,是窩囊、無聊、瑣碎而不值一提的小事。畢竟連我這個當事人都這麽想了,因此肯定是如此沒錯。」


    堤格爾不知道這究竟是事實,還是隻是用來恫嚇他的話語。


    因此,堤格爾便以事前就想好的話語迴應道:


    「你如果願意說的話,我就全部都想聽。不管內容為何都無所謂。」


    他就是為此而走入這座營帳的——堤格爾早就做好覺悟了。


    艾蓮睜圓了眼睛凝視著堤格爾,嘴巴在這時發出了輕笑聲。堤格爾認為,那應該是混雜了傻眼和安心的笑聲。


    在過了約莫數到一百的漫長沉默之後,銀發少女看向地麵,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她說起自從被葛雷亞斯特抓到後,自己究竟被那個男人做了些什麽事。


    葛雷亞斯特每晚都會造訪艾蓮所在的營帳。他以黏膩的視線打量艾蓮、以各式各樣的話語折磨她、以糾纏不休的手法愛撫著她,並在她的耳邊輕聲細語——像是要她的身子記住、讓她的心靈烙下自己的手和手指的觸感一般。


    他沒有奪走艾蓮的唇和貞操。葛雷亞斯特似乎打算在堤格爾的麵前——或者是堤格爾屍體的麵前將艾蓮納為已有。因為他知道,這是最能打擊艾蓮精神的手法。


    她經常得以葛雷亞斯特吃到一半的東西為食。葛雷亞斯特會將吃到一半的麵包等食物拿到她的麵前。艾蓮雖然想吐,但還是忍耐著吃了下去。


    由於是總指揮官吃過的食物,因此食物本身並沒有問題。若不能在吃飯的時候多少吃點東西,就會在緊要關頭動不了身子——她雖然這麽告訴自己,但每一餐都吃得相當痛苦。


    「幸好……沒錯,幸好你很快就把我救出來,因此就隻是受了這樣的對待而已。他雖然說過,在抓到你之前不會侵犯我,但他就算突然改變心意也不奇怪。」


    艾蓮在說這些話時,臉上滿是苦澀,眼眸混濁。堤格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隻能默默地凝視著艾蓮。


    艾蓮抬起了臉。在與堤格爾的視線相交後,銀發少女露出了自嘲的笑。


    「我沒事——我明明很有可能受到許多更悲慘的待遇,但還是全身而退了。」


    紅色的眸子裏帶著黯淡的光輝。許許多多的負麵情緒化為漩渦,侵蝕了艾蓮的心靈。艾蓮像是在抱著自己般,以兩手抓著自己的雙臂,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有些少女在從小生長的村子遭到盜賊襲擊時,被他們擄去泄欲,留下了一生都無法抹滅的傷痕;也有些女孩子被惡劣的傭兵抓去輪暴,並落得遭到殺害的下場。和她們的痛苦相比,我受到的對待根本不值一提……」


    指甲紮進了手臂,雪白的肌膚上滲出了鮮血。艾蓮的眼角浮出了淚水。


    「明知如此,但在受到那種待遇後,卻害怕了起來……!每當迴憶當時的光景,我就忍不住想吐,身體變得僵硬,眼前也變得一片黑!那惡心的手指觸感和聲音也隨之浮現上來!我身為戰士、身為戰姬、身為奔馳戰場之人,居然——!」


    「艾蓮!」


    堤格爾半跪著探出身子,抓住了少女的手臂。艾蓮的身子一震,抬頭仰望著堤格爾。紅色的眸子裏滿是淚水。


    「艾蓮,不要隨便傷害自己。」


    堤格爾盡可能用冷靜的口吻唿喚她。他想,自己的臉色現在應該相當嚴肅吧。


    在確認艾蓮的雙手放鬆力道後,堤格爾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掌從手臂上拉了下來。他雖然很想治療艾蓮的手臂,但這裏既沒有藥膏,也沒有繃帶。而看艾蓮現在的狀況也不適合叫蒂塔過來,看來隻能稍後處置了。


    銀發少女無力地垂下頭,歎了口疲憊的氣。


    「很窩囊吧?我明明以為自己做好了會麵臨悲慘下場的覺悟,但實際上並不是像我想的那樣。隻是被觸碰了幾天,我就變成這副德性。我變得愈來愈討厭我自己了。」


    堤格爾總算明白了。對葛雷亞斯特懷抱的恐懼和厭惡感,固然在她的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傷痕。然而,艾蓮同時也從中產生了對自己感到失望的情感,而這道情感正在剝奪她的活力。


    ——我該怎麽辦?我能為艾蓮做些什麽?


    堤格爾拚命地思考。隨口說出的安慰話語,恐怕傳遞不到她的內心。而且,她的心傷並不是花上一朝一夕就能除去的。


    即使如此,堤格爾還是不願隻是乖乖等待,讓時間慢慢撫平她的傷口。


    「——艾蓮。」


    從心底湧上的感情化為話語,堤格爾唿喚著艾蓮。艾蓮畏畏縮縮地抬起了臉,以感到訝異的神色望著堤格爾。


    ——我這樣做是不是很卑鄙?


    他在不到一瞬間的時間內自問自答。他正打算做的事,是不是會被稱作趁人之危?這麽做會不會太沒常識了?


    ——就算會被這樣批評……


    堤格爾心想「我也不會在乎!」他已經無法抑製泉湧而上的情感和熾熱的衝動。


    「艾蓮。我……想要你的一切。」


    在隔了一次唿吸的時間後,艾蓮以驚愕的語氣「咦」了一聲。她睜大眼睛,像是感到傻眼般半張著嘴,凝視著堤格爾。青年以絲毫不見動搖的眼神直視著少女,再次開口說道:


    「我想在現在、在這裏,得到艾蓮的一切。」


    「我、我……」


    艾蓮總算明白堤格爾的意思,開始變得狼狽起來。她的視線左右遊移,嘴巴囁嚅,交握的手指也毫無意義地扭動著。


    堤格爾雖然耐著性子等待,但就是過了數到十的時間,艾蓮也沒有給予迴應,於是他隻好開口問道:


    「我不行嗎?」


    「當然不是了!」


    她迴答的速度之快,讓提問的堤格爾嚇了一跳。然而,艾蓮隨即將視線從堤格爾身上挪開,看似不安地開口說道:


    「因為你居然在談完那些話之後這樣說……你是什麽意思啊?你應該沒有用身體去安慰女人的本事吧?」


    被這樣一口斷定,讓堤格爾稍微膽怯下來。這就像是想趁著勢頭往前衝,卻被潑了一頭冷水一樣。他苦澀地開了口問道:


    「……我非說不可嗎?」


    艾蓮這才望向堤格爾的臉,用力點了點頭。要是坦誠以對,說不定會被對方一口迴絕,這讓他感到有些緊張,但青年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地說出口。


    「要是再晚一點,你可能就會變成那家夥的人了。隻要一想到這點,我就全身發顫,無法忍受。」


    堤格爾和艾蓮所走的路彼此不同,是因為有許許多多的偶然,才讓他們的道路交會,但總有一天,他們肯定還是得分道揚鑣。堤格爾很清楚這一點,也以為他可以承受這樣的事實。


    但他把事情想像得太簡單了。


    「所以,我——」


    「你行嗎?」


    艾蓮打斷堤格爾的話語,以有些惡作劇般的口吻問道:


    「你能把我的一切都變成你的東西嗎?你能抹去那家夥留在我身上的下流觸感,並以你的觸感取代嗎?」


    這是她全心全意的挑釁——同時也是全心全意的要求。紅色眸子看似不安地閃爍著。


    堤格爾用力向她點頭後,艾蓮紅著臉說:「那、那……」,並抬起眼眸仰望堤格爾,結結巴巴地開口:


    「我想、聽你、開口。」


    ——沒說過嗎?


    若要強辯的話,青年是因為把兩人的關係想得理所當然,所以才會認為自己已經說過了吧。堤格爾湧起一股很想痛毆自己的衝動。連該說的話都沒好好說清楚,居然劈頭就說「我想要你」,這也未免太過分了。


    堤格爾調勻唿吸,凝視著艾蓮,慢慢地開了口:


    「艾蓮,我喜歡你。我愛你——我從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這麽想了。」


    每當他吐出一個字,從身體深處湧出的熱意便會流經全身,讓青年的情感激昂起來。他的思念在這時變得更為強烈,除了艾蓮之外,一切都暫時變得不重要了。


    那是他長久以來用盡了各種手段,用無數蓋子壓在心底的思念。


    即使壓抑下來了,這股思念還是會在堤格爾看到她的臉、和她閑話家常、和她一同邁步、一同吃飯、一同歡笑、一同趕赴戰場時成長茁壯,並逐漸變得成熟。


    然而,即使是無所不能的神,也不可能一直封印著這股思念。一旦感情奔竄,以自己的意誌打開蓋子,思念就會化為洪流,一瀉千裏。


    而對於女孩來說也是如此。


    「堤格爾,我喜歡你。嗯,我也喜歡你,我愛你。」


    像是被熱意煽動般,艾蓮也說出了迴應的話語,兩人以濕潤的眼眸彼此相看。


    艾蓮慢慢閉上了眼睛,而堤格爾溫柔地抱住艾蓮的肩膀。


    兩人的嘴唇交疊了。


    黎明的其中一道曙光照進了營帳之中。


    清醒過來的堤格爾,愣愣地看著籠罩在微暗之中的帳頂。他似乎是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而吊掛的油燈也熄了。


    右半身感受到一股帶著柔軟和體溫的重量。靠在青年右肩上的,應該是她的頭部吧。他伸出左手探向那一帶,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


    這些觸感告訴了青年,昨晚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一股沁入全身的喜悅正慢慢擴散開來。


    也許是頭發被觸摸的關係,艾蓮輕蹭著身子睜開了眼睛。


    堤格爾原本想說「早安」,但卻一時出不了聲,而艾蓮似乎也是如此。兩人無言地互看了好一陣子紅起臉頰,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艾蓮披著毛毯坐起身子。堤格爾以適應黑暗的眼睛看到了舞動的銀發。


    堤格爾凝視著她雪白的裸身。不管是姣好的輪廓、柔弱的肩膀、嬌媚的鎖骨、豐滿的乳房及在中央處點綴了色彩的尖端、纖細的腰、微微凹陷的肚臍、圓潤的曲線或是柔軟的大腿——都是那麽地美麗。


    「該起床了,別一直盯著看啦。」


    雖然還想多看一陣子,但艾蓮已經拉著毛毯遮住了身子。但她就連這樣的舉止都十分動人,讓堤格爾不禁凝望出神。


    驀地,艾蓮將視線投向青年的腰部。她隨即轉而露出嚴肅的神情,伸手撫摸著自己的腰部,以帶著戰栗的口吻輕聲道:


    「居然這麽……就是這東西在我的身體裏……不對,那個時候好像更……?」


    「……那個,會痛嗎?」


    事到如今,堤格爾才想到他曾聽說第一次會很痛,以過意不去的神色問道。迴顧起來,當時的堤格爾也沒有多餘的心力。說得更精確一點——他在頭一迴因為太過緊張,幾乎連自己在做什麽都迴想不起來了。


    即使光線不足,看不清堤格爾臉上的表情,艾蓮應該也從他的口吻中察覺了吧。她打直背脊,也不顧毛毯從身上滑落,以傲然的表情說道:


    「不、那個、我完全不要緊的喔。呃,是有一點——隻是覺得有一點點痛啦,但沒什麽大礙。」


    雖然能從話聲中聽出艾蓮是在逞強,但對於無法想像那股痛楚的堤格爾來說,他隻能迴以一句「這樣啊」而已。不過,在聽到艾蓮顧慮自己的感受而這麽說話後,堤格爾忍不住湧現了想抱著她的念頭。


    他伸長了手,抓住艾蓮的手臂輕輕一拉。艾蓮也明白他的意圖,便順勢倒了過來。堤格爾連著毛毯一同抱著艾蓮,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而艾蓮也靠在堤格爾的身上,以纖細的手指遊走在堤格爾的胸膛上。


    「不起來沒關係嗎?」


    「現在還很暗,再這樣待一下也沒關係吧。」


    堤格爾雖然這樣迴應,但就算天亮了,他也不打算馬上抽身。這一點艾蓮也是一樣,他們都想再享受一下彼此的體溫。


    「抱歉。」


    艾蓮突然輕聲說道:


    「你明明在擔心我,我卻說了那麽多過分的話。」


    「——艾蓮。」


    堤格爾嚴肅地問道:


    「我有稍微成為你的力量了嗎?」


    他並非隻是為此而擁抱艾蓮,但堤格爾還是對此感到在意。艾蓮抬起眼眸仰望堤格爾,露出了有些俏皮的笑容。


    「是有一點啦,但還遠遠不及你對我做過的承諾。」


    說到這裏,艾蓮似乎突然害羞了起來,將視線撇開。


    「所以……那個,我想再用身體多感受你一些。」


    話語的後半小聲得幾乎聽不見,但還是傳進了堤格爾的耳朵。不過,光是看她臉紅的模樣,應該就能猜出她想說的是什麽了吧。


    「我會努力的。」


    堤格爾以開玩笑的口吻這麽說,接著,青年換了個話題。


    「我們數到一百,數完之後,我們兩個就去河邊吧。」


    「好啊。那我要開始數囉。」


    說著,艾蓮在開始數數之前探出身子,吻上了堤格爾的唇。青年先是睜大眼睛,接著等待她的嘴唇離開,再由他再次親了上去。


    兩人就這麽享受起彼此的唇的溫度,並數起了數。


    這肯定是極為幸福的一段時光。


    穿好衣服後,兩人偷偷地溜出營地。在將明的天空之下,堤格爾和艾蓮快步疾行。幸好他們沒被任何人瞧見,順利地抵達了河邊。


    堤格爾原本打算站到遠處,等待艾蓮洗完身子,但銀發少女卻笑著叫住了他。


    「我們就裸裎相見吧。有其他人在的話也就算了,但現在不用那麽拘謹吧。況且,我有話要對你說。」


    堤格爾聽出後半句話是以嚴肅的口吻說的,因此停下了腳步。兩人各自脫下衣服,走入了河中。不過,他們其實不約而同地轉過了身背向彼此。


    「我要說的,當然是昨晚的事。」


    艾蓮以沾了水的手梳著銀發,很快就進入了主題。她的聲音略顯尖細,堤格爾覺得有些害臊,但還是認真地側耳傾聽。


    「就算做了那種事,也沒有帶來任何改變。你是治理布琉努亞爾薩斯的馮倫伯爵,並且已經決定會在近期內進入王宮就職。我也一樣,從今以後,我也打算維持著治理吉斯塔特的萊德梅裏茲的戰姬身分。」


    「也是啊。」堤格爾短短地迴應道。他固然是為了衝淡艾蓮的心傷而行動,但並不是為了想改變什麽而抱她的。


    兩人是因為積蓄已久的思念激烈震蕩,濺過了堤防的高度,並在外來的刺激下擊碎堤防,讓思念潰堤,才會有這樣的一夜。


    而從甜美的夢境清醒後,他們就得麵對現實了。


    「昨晚發生的事應該沒被任何人看見。就當成是你花了一整晚訓斥不受教的我,而我總算是振作起來,除此之外沒發生任何事——」


    「不行。」


    堤格爾以簡短但銳利的話語打斷了艾蓮。艾蓮雖然沉默了一瞬間,但還是繼續開口:


    「我話先說在前,我並不是不想再和你重合身子。雖然由我開口也怪怪的……但我變得愈來愈喜歡你了。」


    艾蓮似乎還是感到了害羞,後半句話被她迅速地帶過。堤格爾害臊地搔了搔紅發,正要開口說「我也是」,但卻被艾蓮搶先開口——那是舍棄了天真想法的冷淡語調:


    「這隻是要你我在表麵上當成是這樣而已。就算被任何人懷疑,都要守口如瓶。既然我們無法擺平現實,那就隻要你和我閉上嘴巴就行了。」


    「你這樣真的好嗎?」


    「這和好壞沒關係吧。在被艾利菲爾拋棄之前,我不打算卸除戰姬的身分。而我也不打算要你拋下亞爾薩斯。」


    艾蓮像是在訓斥鬧脾氣的孩子般這麽說道。雖然艾蓮背對著堤格爾,是以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交雜著困惑和心急的神情卻鮮明地浮現在堤格爾的眼裏。


    堤格爾盯著河麵,靜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目前隻能這麽做——我現在也是這樣想的。」


    而我要拜托你一件事——堤格爾說到這裏,艾蓮便無聲地催促他說下去。


    「等我。」


    「等你……?


    堤格爾看著愣愣地複誦一次的艾蓮,繼續說道:


    「我會想辦法的。目前還沒什麽好辦法,但即使如此,我也一定會想個辦法出來。」


    「你啊,說什麽想辦法……」


    艾蓮這下子也感到傻眼。但堤格爾沒理會她的反應,拚命地訴說道:


    「和你初過的我,根本沒想過現在的我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迪南特戰場上首次邂逅艾蓮時,堤格爾還隻是個對亞爾薩斯以外的世界一無所知的鄉下貴族。有誰能夠想到,這個鄉下貴族能平定內亂、擊退鄰國的軍隊、獲得公主的信任,並在外國結識了知交呢?


    「我知道自己並非全能,但也並非無能。我昨天也說過了,我想要你。」


    「……我說啊,堤格爾。」


    艾蓮以有些為難的口吻開口,努力想說服青年。


    「你可是已經決定要進宮任職了喔?而且這還不是你低頭求來,而是王宮親自來拜托你的。從布琉努現在的局勢來看,你甚至有機會登上王位。要是把心思拘泥在我身上,反而會錯過重要的事物喔。」


    「我已經說過了,我想要你。」


    堤格爾毫不讓步,以不動如山的態度迴話。


    有好一段時間,兩人的耳朵聽到的就隻有河流的淙淙水聲。


    「……傻瓜。」


    帶著嗚咽聲的話語傳入了青年的耳中。


    「你真是個傻瓜。」


    堤格爾的麵前明明就有一條康莊大道,隻要別把艾蓮放在心上,他本該光明正大地走在受到眾人祝福的道路上才對。


    「我有和你說過我父親的事吧?」


    堤格爾將視線從河麵移開,看向遠處的廣大草原說道。


    「父親是和園丁的女兒結婚。我想,他們是真的因愛而結合的。」


    以擁有領地的貴族來說,父親的行為顯然不值得讚揚。因為貴族的婚姻應當以政略為主,應當是為了讓家族和領地變得更富裕才對。


    「我沒辦法變得像父親那樣,但我想把該看齊的部分學下來。」


    艾蓮沒有立刻迴應。她似乎對堤格爾的話語有些想法,但卻為了某些緣故而深思起來。青年對艾蓮的反應有些意外,不過還是乖乖地閉著嘴等她開口。


    「——堤格爾。」


    過了約莫數到十的時間後,艾蓮終於唿喚了心愛之人的名字。堤格爾感受到這句話中充滿了勇往直前的決心。


    「我也覺得令尊和令堂很了不起。老實說,我沒把握能做到一模一樣的事。」


    堤格爾點了點頭,但不知道艾蓮想說的是什麽。艾蓮雖然僵住了一下,但在對自己打氣後,繼續開口說道:


    「所以,那個……我會允許你娶幾個小妾或是側室的。不對,你一定要娶。若是情非得已,必須要把我立為小妾也沒關係。」


    「你突然在說些什麽啊?」


    堤格爾這下子也傻住了。艾蓮以有些急促的語調答道:


    「這是當然的吧?我雖然是戰姬而非貴族,但也看過不少貴族的生活。你說過會想辦法,我也相信你做得到,但還是有怎麽樣都無可奈何的事吧?若要舉個例子的話,就是子嗣。」


    堤格爾語塞了。對於一時迴不了話的青年,艾蓮懇切地說:


    「也許你聽了會生氣,但令尊和令堂的運氣真的很好。他們不隻平安生下了男孩,還讓他健康地長大,並將應該繼承的東西好好地繼承了下來。」


    「不……」


    堤格爾搖了搖頭。


    「父親也說過,我們家相當有福氣。」


    母親有可能患病,沒有足夠的體力生下孩子,造成死產;即使平安生下了孩子,也可能有先天的缺陷;就算四肢健全地來到人世,也可能會因為生病等原因早夭。這些案例都不是什麽罕見的例子。


    也常常聽到有些貴族家隻生得出女孩,因此得從外地招婿繼承家庭。即使平安長大,也可能會因病或事故而絕後。若是要上戰場的話,機率當然高上更多。


    若是沒有繼承人導致家族絕後,領地就會被王家接收。之後,王室會派出有任期限製的代理領主,或是轉而賜給其他的貴族。


    因此,地方的領主為了避免這些狀況發生,總是在培育繼承人這件事情上煞費苦心。而這些苦心,都是為了能把從祖先傳承下來、繁榮至今的土地,交到繼承了自己意誌的某個人手上。


    「你從來沒有要我舍棄戰姬身分過。」


    艾蓮以平靜的口吻說著。


    「我的想法也是一樣。你不能讓馮倫家的血脈就此絕後,也不能舍棄亞爾薩斯。你有義務生下、養育子嗣,並將你繼承到的大半事物,以及你所做過的事情和你的意誌傳承下去,然而——」


    這時,艾蓮的話聲突然沒了自信。


    「我當然也想生下你的孩子……但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就算我能成為你的妻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為你生下小孩;就算能生下小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將他撫養長大。畢竟我沒有經驗啊。」


    「所以你才提到小妾啊。」


    堤格爾歎了口氣。艾蓮絕對不是在說笑,毋寧說,她主張的事情極為正確。若堤格爾真能遵守諾言,想方設法搞定了他和艾蓮之間的關係,這就是他不得不麵對的問題。


    堤格爾當然也不想放棄亞爾薩斯。即使依照他的選擇,亞爾薩斯有可能成為他再也迴不去的地方,那也是他從小生長的故鄉、是從父親手中繼承的重要領地。隻要堤格爾本人沒出什麽意外,這塊領地應該是不會被他人拿走才是。


    「不過,我想,可能會有個問題。」


    堤格爾也以無力的聲音說道。他雖然不知艾蓮聽了接下來的話會作何反應,為此感到害怕,但她既然都說到這裏了,堤格爾也該趁現在坦白才對。


    「假設我迎你為妻,並娶了一名小妾——我是在假設喔。我當然會很愛你,但是,那個,我也努力會和那個小妾相愛的。」


    以堤格爾的個性來說,他無法接受隻為了生出健康的寶寶而和某人有肉體上的關係。若是要娶小妾,他也會與之交談,理解、疼愛並照顧對方。或許,父親也因為有著這樣的個性,所以才沒有娶妾。


    「你要是沒那麽做,我會很頭痛的。」


    艾蓮依然頂著剛才那副極為認真的表情迴應道。原本擔心這話會讓艾蓮難過的堤格爾,被這樣的反應嚇了一跳。


    「你會很頭痛嗎……?


    「叫你娶妾的人是我啊。而且,我也有可能變成你的小妾吧?在這樣的狀況下,我當然不能要你不理妻子隻愛我啊。不過,我應該還是會吃醋,若看到你和她在展露恩愛的話,我大概也不會坐視不管……」


    堤格爾終於忍不住濺起水花,轉身向後。他伸出雙臂,用力抱住了背對著自己的艾蓮。青年想不到還有什麽方式能表現出對她的這份感情。而不管是「謝謝」還是「對不起」,都無法正確表現出他的心情。


    「——堤格爾。」


    艾蓮歪著脖子仰望青年,有如在呢喃般唿喚他的名字。她靜靜地閉上眼睛,露出了有所期待的表情。


    模糊地映於水麵的兩人臉孔,靜靜地交疊在一起了。


    東窗事發了。


    那是在擦乾身體、穿好衣服,返迴營地之後立刻發生的事。


    「你們兩個去哪啦?莉姆亞莉夏在找你們呢。」


    在堤格爾和艾蓮正要踏入總指揮官的營帳之際,他們被米拉給叫住了。兩人向她打了聲招唿並道了謝,走入了營帳之中。


    結果,米拉不知為何也跟了進來。


    「琉德米拉,你還有什麽事嗎?」


    凍漣的雪姬以讓人聯想到寒冰的視線,緊盯著露出訝異神色的艾蓮。她以狐疑的眼神看了艾蓮將近數到五的時間後,像是看出了什麽般,歪起脖子提出了問題。


    「艾蕾歐諾拉……你該不會和堤格爾……」


    兩道驚訝的「咦」聲交疊在一起,在營帳內作響。當然,發出聲音的是堤格爾和艾蓮。他們沒想到會這麽快露出馬腳,兩人忍不住愕然地愣在當場。


    另一方麵,米拉也以驚詫的神色凝視兩人。她並不是握有確切的證據,隻是用半信半疑的態度試探罷了。反而是米拉受到的驚訝大上許多。


    「你、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在過了數到二十的時間後,米拉才終於從衝擊中迴過神來,質問起堤格爾和艾蓮。順帶一提,在米拉迴神的這段期間,青年和銀閃的風姬就隻是露出傷腦筋的神色對看而已。


    無奈之餘,堤格爾隻得簡略地說明昨晚和艾蓮之間發生的事,而剛才在河裏交換的諾言也說了。艾蓮雖然露出不滿的神色,但若試圖含混帶過,隻怕會惹得米拉大怒,若是被她大肆宣揚可就不妙了。因此艾蓮隻是交抱雙臂默然不語。


    「……你們是笨蛋嗎?」


    這就是琉德米拉·露利葉聽完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在聆聽青年的講述之際,她曾有那麽一瞬間露出「原來還有這一招」的神色,但兩人都沒有察覺。


    米拉雖是優秀的戰姬,也是優秀的統治者,但她也沒想過自己會目擊到活生生的『案例』——交纏的情感浪濤,竟然有時候會化為能突破理性和立場的激烈洪流。


    其中最讓她生氣的,莫過於她居然也認為堤格爾會有辦法擺平這件事了。


    「我以為你們兩個都認清了自己的身分和立場,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啊?你們是笨蛋嗎?真搞不懂。你們有什麽打算?真是的,我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哪有說不出來,你的嘴不是動得很勤快嗎?」


    對於迴應得相當溫吞的艾蓮,米拉狠狠地瞪了過去。艾蓮這時正抖著肩膀縮著脖子,表現得不像原本的作風。而堤格爾像是要讓她安心般,輕輕拍了艾蓮的肩膀。這幅光景又讓米拉感到不是滋味。


    米拉還打算念上幾句,但隨即感到一陣空虛,決定就此罷手。因為她察覺到,自己之所以出言譏刺,全是因為她對艾蓮的嫉妒心在作祟。即使費盡唇舌數落兩人的不是,也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


    如果兩人不明白事情嚴重性的話,她還能出聲嘲笑一番。


    然而,堤格爾和艾蓮都很明白自己的立場,並試圖跨越這道障礙。如果還要追究他們,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米拉內心的糾葛險些讓感情爆發開來,她在好不容易壓抑下來後,以冷淡的口吻問道:


    「好啦,那你們有什麽打算?」


    「可以暫時幫我們守密嗎?」


    堤格爾說著低下了頭。他隨之抬頭直視米拉。


    「我知道這樣說很任性,但我不想再欺騙自己的心情了。雖然眼下還想不出什麽計畫,但我會努力想辦法的。」


    米拉歎了口氣,她當然很想說句「你怎麽這麽任性」,但無可奈何的思緒卻占滿了她大半的心情。對米拉來說,堤格爾這專情的個性也是她心中的優點,而她說不出否定的話語。


    米拉將她的藍色眸子轉向艾蓮。


    「那你呢?」


    「我相信堤格爾。」


    艾蓮維持交抱雙臂的姿勢堂而皇之地說。米拉又歎了一口氣。這不是因為感到傻眼,而是因為她和艾蓮有同感。


    米拉一一看過兩人的臉孔,靜靜地說:


    「我不能當作沒察覺這件事。」


    堤格爾和艾蓮的臉上浮現出緊張的神色。凍漣的雪姬在確認這件事後,繼續說道:


    「不過,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相對的,在事跡敗露之際,我也不會出手幫忙。」


    這就是她在這件事上所處的立場。兩人歎了口安心的氣,再次向米拉道謝。而藍發戰姬則是哼了一聲,沒把那些道謝聽進耳中。


    順帶一提,在月光騎士軍裏麵,還有另一個人察覺到堤格爾和艾蓮之間的關係。那人是盧裏克。


    他當然不是像米拉那樣仔細打量過兩人,而是瞥見堤格爾和艾蓮在營地中並行後,就看出了個中的奧妙。


    說得仔細一點,就是他在看過兩人散發出的氛圍、視線、小動作和走路方式後,在腦中做了整理和歸納,就得到了這樣的結果。這名在萊德梅裏茲裏有好幾名戀人的男人,有著不尋常的好眼力。


    「該怎麽辦呢。」


    他還是覺得這會引起不小的問題。堤格爾和艾蓮並不是市井小民,一人是布琉努的貴族,而另一人則是吉斯塔特的戰姬。盧裏克的心境相當複雜,終究無法為兩人送上祝福。


    不過,這名光頭騎士已經對艾蓮宣誓過忠誠,也尊敬著堤格爾。在苦思許久後,他也決定站在和米拉相似的立場上——也就是不讓自己和這件事扯上關係。


    「也是啦,畢竟兩人都是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嘛。」


    這就是他目前忍不住吐露的感想,聽起來也許有點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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