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爽的春風吹過了坡度和緩的草原。天空的雲朵不多,盛開的花朵和在花間飛舞的蝴蝶,被陽光照得明豔動人。


    橫亙草原的長長街道,被大量的鐵具、人與馬給淹沒。他們沿著街道北上,朝著布琉努王國的王都尼斯前進。


    迎風飄揚的軍旗種類五花八門,有布琉努王國的紅馬旗,也有鄰國吉斯塔特的黑龍旗。此外,地方領主和騎士團的軍旗也在誇示著自己的存在。


    士兵們的武器和鎧甲都被血和泥土汙染,而其中又以傷兵的存在顯得顯眼——因為他們才剛結束一場戰爭。


    這支聯合軍名為『月光騎士軍』,總數約一萬。


    擔任總指揮官的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今年十八歲,是治理邊境領地亞爾薩斯的伯爵,與他交情較為親切的人們都叫他為堤格爾。他那頭深紅色的頭發看起來未經整理,黑色的眼眸中閃耀著一抹沉穩光輝,讓人能從中感受到他敦厚的個性。


    如果他隻是一介鄉下領主也就算了。但以一名統帥一萬大軍的總指揮官來說,他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可靠。而麻衣上套著皮甲的打扮,以及沉浸在溫暖的春天空氣中、在馬背上大大地打著嗬欠的模樣,都在在強調了這樣的印象。


    不過,就立下的功績來說,布琉努人之中可是無人能出其右。兩年前,堤格爾率領少數的軍隊,擊退了侵攻布琉努的墨吉涅王國大軍。而且,他也在會戰中打倒了企圖暗殺蕾琪公主的泰納帝公爵,收拾了這場內亂。


    此外,他因為諸多原因而介入了鄰國亞斯瓦爾的內戰,並協助名為塔拉多·格拉墨的將軍擊垮艾略特王子軍。


    而在七天前,堤格爾與侵攻布琉努的薩克斯坦王國軍交戰,並獲得了勝利。薩克斯坦兵分兩路,分別從西方和南方展開侵略。雖然西方的敵軍尚存,但對於連戰連敗的布琉努來說,堤格爾這場仗可是一場寶貴的勝利。


    在還差一刻太陽就會升到最高點的時候,他們看到了被灰色城牆所包圍的王都尼斯。


    堤格爾在距離王都約五百阿爾昔(約五百公尺)處讓軍隊停了下來。因為他顧慮到軍隊靠得太近,可能會造成市民們的不安。


    “在這邊紮營,然後就輪流休息吧。”


    向士兵們下達命令後,堤格爾轉身看向在身旁待命的馬斯哈·羅達特。他是堤格爾已故的父親烏魯斯的至交,也是這位青年極為仰仗的男子。他現在負責整頓布琉努的貴族們。


    “馬斯哈卿,依你所見,該派誰擔任前往王宮的使者比較好呢?”


    “隻要在這邊等待,對方應該就會派使者過來了吧。畢竟我們已經做完戰勝的報告了。”


    今年五十七歲的老伯爵撫著灰色的胡子說道。


    七天前的戰事中,在擊殺薩克斯坦的將軍克呂格後,堤格爾等人馬上就派了傳令兵前往王都。這是為了用勝利的情報拭去王都市民的不安,並提高己方士氣的緣故——因為這場戰爭還沒打完。


    正如馬斯哈所言,才過不到半刻的時間,堤格爾就收到了士兵的報告。


    “打擾了,伯爵閣下。有一位傑拉爾·奧傑自稱是王宮派來的使者,希望能與閣下見上一麵。”


    “立刻把他帶來。”


    堤格爾欣喜地說。對堤格爾來說,傑拉爾是他最信賴的戰友之一。過不多時,一名男子穿過了人、馬與盔甲現出身形。


    偏瘦的身材被灰色的官服所覆,青銅色的眼睛閃著挖苦他人的神色。他隨手撫了一下有些翹起的褐色頭發,以恭敬的態度向堤格爾行了一禮。


    “好久不見了,馮倫伯爵。公主殿下有令,要我帶您入宮,因而前來造訪——我聽到許多消息,但看到您別來無恙,著實讓我放心許多。”


    “看到你平安如昔,我也很高興。奧傑子爵是否依舊硬朗?”


    “父親他實在是太有活力,實在想叫他想想自己的年紀呢。”


    傑拉爾的話語雖然辛辣如常,但口氣中可聽出對父親的敬意。之後,他向站在堤格爾身旁的馬斯哈點頭行禮。這時,馬斯哈開口問道:


    “傑拉爾啊,你既然特地跑了這一趟,是否代表謁見公主殿下的手續可以交給你們處理呢?”


    布琉努王國現在的統治者是一名公主。這位公主的名字是蕾琪·艾斯帝爾·盧瓦爾·巴斯堤安·多·夏立雨。雖是暫代因故身亡的先王法隆,但對於布琉努來說,讓公主坐上王座可是相當不尋常的事態。


    然而,在場的三人都以布琉努臣子的身分向她宣誓了忠誠。即使說出公主的名字,也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


    “基本上是如此。不過,關於這件事,我有些部分想拜托兩位。”


    傑拉爾臉上仍掛著笑容,但語調卻低了幾分,這讓堤格爾和馬斯哈迅速互看了一眼。馬斯哈喚來一名士兵,向他簡單交代了幾句,隨即,那名士兵便向其他士兵們搭話,並踩著極為自然的步伐緩緩遠離堤格爾他們。


    ——如果是要講重要的事,是不是該把艾蓮也叫來呢?


    目前,月光騎士軍裏麵有兩名戰姬。


    分別是有著『銀閃的風姬』之名的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和有著『虛影的幻姬』之名的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身為鄰國吉斯塔特要人的她們,受吉斯塔特王維克特之命,一同協助堤格爾。


    艾蕾歐諾拉會讓親近之人叫她的昵稱艾蓮,而堤格爾也是獲得許可的人之一。對於青年而言,她不單隻是一名戰友,而是無法取代的重要人物之一。而艾蓮想必也對堤格爾抱持著同樣的感情。


    另一方麵,堤格爾在不久前才第一次見過凡倫蒂娜,對她的為人尚有許多不明之處。不過,她確實也以她自己的方式協助著堤格爾。


    對於月光騎士軍來說,這兩人的立場幾乎是完全對等的,若在談論要事時隻讓艾蓮參與,而不讓凡倫蒂娜列席,恐怕會傳出不平之聲吧。


    堤格爾想了想,認為等聽完來龍去脈後,再判斷是否有必要讓她們加入其中。


    三人在確認周遭無人之後,傑拉爾才開口說道:


    “我已從兩位派來的傳令兵口中聽過戰爭的詳細過程了。而為了宣揚這場勝利,公主殿下和宰相閣下希望馮倫伯爵能帶約五十名人穿過王都大門——也就是一場小小的凱旋儀式。”


    “這五十人裏麵應該也包含了吉斯塔特人吧?”


    聽到堤格爾像是在確認般的口吻,傑拉爾點了點頭。


    若隻讓這場勝利作為激勵都市居民的手段,那未免太過浪費。有必要讓市民們得知吉斯塔特軍正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否則其他國家的軍隊光出現在國內,就會讓大多數的人民抱持警戒。


    “晚上將會召開慶功宴,因此在結束謁見後,我們會讓您在準備好的房間休息。話說迴來……現在的王都裏,正流傳著會讓您聽了心煩的謠言啊。”


    傑拉爾沒掩飾臉上的不悅,扭曲著嘴角繼續說明:


    “謠言指出,馮倫伯爵背叛了布琉努,已成了吉斯塔特的走狗呢。”


    “真是讓人無法一笑置之的謠言啊。”


    馬斯哈忿忿地皺起了眉間。堤格爾雖然沒有發言,但卻無法讓自己不在臉上浮現出厭惡的神色。


    “就老夫猜測,這肯定是梅莉桑德那幫人放出的無稽之談。他們肯定是在聽說堤格爾獲得艾蕾歐諾拉卿等人的協助後,就開始散播這些空穴來風的謠言。”


    馬斯哈氣唿唿地粗聲罵道。


    梅莉桑德是流有布琉努王家血脈的女性,對蕾琪來說輩分等同堂姐。而她,也是意欲竄位和暗殺蕾琪而采取行動的泰納帝公爵的妻子。


    在兩年前的內亂失去兒子和丈夫的她,在表麵上是進了過去泰納帝公爵治理的涅梅塔庫的一座神殿中平靜度日。然而,那終究隻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她私下拉攏人手,靜待著推翻蕾琪的機會。


    有這樣心懷不軌的女性存在,馬斯哈會這麽認定也是情有可原。不過傑拉爾卻搖了搖頭。


    “我和父親一開始也是這麽認為的,但似乎並非如此。他們的確積極在散播這則謠言,但謠言的來源卻是來自遠方。接下來說到關於這則謠言的反應,王宮外麵——也就是市民們幾乎都不當一迴事。”


    “是因為打贏薩克斯坦軍造成的正麵影響嗎?”


    堤格爾這麽一問,傑拉爾馬上就露出了賊笑。


    “是的,畢竟戰勝的事實比任何傳聞都還要有力。我們也積極地散布著這類消息——也就是『馮倫伯爵肯定會擊敗薩克斯坦軍,像過去平定內亂般,讓布琉努重拾和平』。不過,要是戰勝的消息再晚到一點,那可就危險了。”


    聽到傑拉爾這麽說,堤格爾忍不住吸了 一口氣。那時要是沒能擊斃克呂格,整場戰事便會陷入膠著,說不定會釀成無可挽迴的結果。


    不過,現在安心似乎還太早了。傑拉爾臉上浮現出“接下來才要請重點”的嚴肅表情。


    “就當作王宮外頭已經平息下來好了,但問題出在宮內。除了梅莉桑德的黨羽外,還有一些人相信這番謠言喔。”


    傑拉爾青銅色的眸子帶著強烈的輕蔑之意,繼續說了下去。


    “那些人是警戒吉斯塔特和戰姬大人的家夥,以及對馮倫伯爵看不順眼的家夥。而這些人討厭您的理由可真是多采多姿,包括輕視弓的人、因為馮倫伯爵是低階貴族而產生鄙視的人、嫉妒您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人……要列舉的話可真是沒完沒了。”


    “看來在我離開布琉努的這段期間,我變得很受歡迎啊。”


    “隻是您承受的不會是熱情的視線,而是輕蔑、嫉妒和猜忌的視線喔。”


    一句玩笑話卻被傑拉爾以諷刺迴敬,這讓堤格爾聳了聳肩。青年不經意地將視線從傑拉爾身上挪開,看向他放置在略遠處的弓。


    布琉努注重劍術、槍術和馬術,對弓有極為輕視的傾向。在戰場上使弓之人,會被視為不敢使劍舞槍的膽小鬼,甚至被譏笑為獵人或是罪犯。也存在著弓兵部隊明明立下大功,卻不被世人接受的例子。


    堤格爾雖然在弓術上有卓越的造詣,但對劍和槍卻是一竅不通。而且他雖為貴族,但絕非名家出身,領地也隻是位於邊陲的亞爾薩斯。


    愈是尊敬家世與血統、重視劍與槍的布琉努人,想必就愈難以理解、接納堤格爾這名男子的存在。


    雖然他曾想像過這樣的光景,但被深諳宮內大小事的傑拉爾親口這麽一說,還是讓他受到了一股冷冰冰的衝擊。


    ——不,是我的認知太天真了。


    吉斯塔特王維克特不也說過了嗎?布琉努的人們即使不願認同堤格爾的弓技,也無法忽視他所立下的功績。


    “為了都市的居民,殿下希望堤格爾和戰姬大人能穿過王都的大門,然而,王宮裏麵有許多人對堤格爾和戰姬大人感到不滿——就是這麽迴事吧?”


    馬斯哈晃著他矮胖的身軀做出了歸納。而褐發書記官則是露出了像在強忍痛苦般的表情點了點頭。


    “是的。不過,馮倫伯爵和戰姬大人若不進王都並拜謁公主殿下的話,恐怕很難平息那些和背叛有關的謠言。而且,公主殿下也非常想見馮倫伯爵一麵,所以,您要是在這時掉頭走人的話,我的首級恐怕就有危險了。”


    “你這話也太誇張了吧。我是也很想見公主殿下一麵啦……”


    堤格爾這麽說完,傑拉爾便用力搖了搖頭。


    “我可沒有要誇大其詞的意思。您在從亞斯瓦爾迴吉斯塔特的路途中落海一事,可是讓殿下相當擔心呢。”


    站在堤格爾身旁聆聽的馬斯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蕾琪擔心堤格爾雖是事實,但對於她向吉斯塔特表現過前所未見的怒火一事,這名書記官卻麵不改色地避而不談。


    “而就公主殿下的立場來說,她也得向協助我國的兩位戰姬大人說些話才行。而且,若是殿下接見戰姬大人,卻沒接見您的話,也會讓戰姬大人對公主殿下抱持疑心吧。”


    在吉斯塔特,戰姬的權勢隻在國王之下,是眾人之上的存在。而且,雖說是受了維克特王的命令,但她們仍是率兵為了布琉努而戰,並為此流了血。


    若是對艾蓮等人有失禮節,那可不隻會影響到今後的外交而已,蕾琪想必也會被周遭的人認為是個不合格的統治者。


    “——我知道了。我會去說服艾蓮她們的。”


    堤格爾搔了搔深紅色的頭發迴應。蕾琪應該會保障艾蓮等人的安全吧。如果這樣的安排會對她們造成不快,也隻能請她們見諒了,因為要是迴避這次的謁見,將會惹出許多麻煩。而兩人肯定也明白這一點。


    看到傑拉爾低頭拜托堤格爾的模樣,馬斯哈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件事般開口問道:


    “對了,傑拉爾卿,梅莉桑德的狀況如何?”


    馬斯哈的話聲低沉,而抬起頭來的傑拉爾那對青銅色眸子中也帶著敵意。


    “關於她掀起不必要的騷動一事,目前表麵上是正在商議該如何懲處,因此她現在仍在客房生活。”


    在慶祝新年開始的光輪祭上,梅莉桑德打算動搖蕾琪的威信。知道王宮裏的『不敗之劍』是假貨的她,命令了阿爾曼子爵破壞假的不敗之劍。


    根據傳說,不敗之劍是開國君王夏立爾的配劍,也是王國的寶劍,若弄丟了這把劍,肯定會對蕾琪的治理造成重大的震撼。然而,在蕾琪的計謀奏效下,梅莉桑德不僅沒能完成目的,反而成了顏麵盡失的一方。


    “阿爾曼子爵也比照辦理,當然,他們被安置在不同的房間。他被賦予了能在王宮內行走的自由。”


    “你是在放線釣魚嗎?”


    被堤格爾這麽一問,傑拉爾麵露不滿地迴應道:


    “他好像多少也變得慎重了些,目前是一無所獲啊。”


    王宮裏麵有一些貴族是支持梅莉桑德的,他們原本接受著泰納帝公爵的庇蔭,但在泰納帝公爵死後,便轉而聚集在梅莉桑德身邊。


    對於他們的存在,蕾琪反而不加幹渉。若是用他們不支持自己為由,做出流放之類的處分,肯定會對其他貴族造成不好的影響。蕾琪目前的政治勢力還不能說是穩如泰山,因此時常得提醒自己不可樹敵。


    此外,蕾琪並不喜歡以恐怖鉗製他人的作法。她雖然知道有時也該以鐵腕治世,但仍想在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歩前多想點辦法。


    “對於梅莉桑德引薩克斯坦軍入境一事,公主殿下和宰相打算怎麽應付?”


    馬斯哈低聲問道。梅莉桑德的行為顯然是傷國損民之舉,即使是王家血脈也保不了她才對。


    “公主殿下的結論是,目前是想處理但卻無法動手的狀況。”


    傑拉爾苦著一張臉,話聲中聽得出焦慮。


    “因為公主殿下擔心,在這個時候出手,可能會被人認為是拿薩克斯坦軍攻打本國作為借口,趁機處決梅莉桑德。”


    蕾琪和梅莉桑德的對立,在那場真假杜蘭達爾的騷動後便浮上台麵。


    若馬上處理梅莉桑德的舉動被人視為是蕾琪的陰謀,那便會讓她的聲望掃地。而薩克斯坦說不定會在內心拍手叫好,同時在表麵上切割與梅莉桑德之間的關係,並斥責蕾琪的手段卑鄙,借以讓自己的侵略行動正當化。


    “不過,也不能一直放著她不管吧。”


    堤格爾這麽一探問,傑拉爾就聳了聳肩。


    “目前殿下認為,此事應當等到把那群在我國境內大搖大擺地閱步的薩克斯坦軍驅逐迴去後再行處理。”


    若能擊退薩克斯坦軍,蕾琪的聲望將會提升,若趁著這股氣勢做個了斷,即使多少會造成一些反彈,應該也還壓製得住。到時候,她將不會把梅莉桑德接應薩克斯坦一事公諸於世,好將混亂的規模降到最低。


    “確實是隻能如此了。那麽,驅逐薩克斯坦軍的任務是由誰來辦呢?”


    馬斯哈的這番質問,讓傑拉爾動起食指,依序指向堤格爾和老伯爵,臉上還露出“不然你們以為還會有誰”的表情。


    “公主殿下已經向其他的軍隊和部隊下令,讓他們納入您的指揮之下。能讓殿下名聲再創新高的,除讓殿下坐上王位的馮倫伯爵之外再無他人。而且就如我剛才所言,類似的謠言已經傳開了。”


    “能増加兵力是好事啦……但會有多少人啊?”堤格爾問。


    “約會增加兩萬至三萬之間,粗略估算的話,總數會是四萬人。雖然消息指出對方的數量高達五萬,但經曆兩場戰役之後應該多少有所折損,我想數量上應該是勢均力敵吧。”


    這迴則是輪到堤格爾和馬斯哈聳了聳肩。


    ◎


    在傑拉爾離開,馬斯哈也跑去向部隊下達指示後,堤格爾遣了一名士兵前往吉斯塔特軍的營地,要艾蓮、莉姆和凡倫蒂娜過來。在與傑拉爾談話的這段時間內,營地設置得相當順利。


    過不多時,三人便出現在堤格爾的營帳裏麵。


    艾蓮——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和堤格爾一樣十八歲,銀色的頭發長及腰間,紅寶石般的眼眸帶著活力與霸氣。她身著以藍色為基調的軍裝,腰上掛著一把有著翼形劍鍔的長劍。


    她的美貌和那瀟灑的態度,光是走在營地裏麵就會引來許多視線的關注。而艾蓮不僅是一名優秀的戰士,更是一名出色的指揮官,也深得士兵的愛戴。


    而莉姆從過去就一直擔任著艾蓮的副官,年紀比主君大三歲(二十一歲)。她將淡金色的頭發綁在頭部左側,以藍色的軍服包覆著高姚的身材。雖然那端正的五官上總是板著一絲不苟的嚴肅臉孔,但與她親近之人,都明白莉姆是個情感豐富的女孩。


    而凡倫蒂娜則是比莉姆大上兩歲(二十三歲),她穿著和戰場一點也不相稱的純白禮服,這件各處施有薔薇裝飾的禮服,將她的黑色長發襯托得十分動人。


    由於她臉上總是掛著柔和的微笑,想必很多人都認為她是一名清純的大小姐吧。她雖然扛著一把外形駭人的巨鐮,但巨鐮卻驚人地與她身上的氣質合而為一,讓人感受不到突兀感。


    而這把巨鐮正是她的龍具艾薩帝斯。


    凡倫蒂娜與艾蓮不同,她並沒有率兵前來,她是一個人先行出發踏上布琉努國土的。


    雖然還不知道她身為戰士和指揮官的能耐,但在與薩克斯坦的戰爭中,的確是因為有她的計謀,才能讓月光騎士軍贏得勝利。


    “抱歉,在正忙的時候叫你們過來。”


    堤格爾問候三人後,轉身看向在他身旁待命的少女。少女將栗色的頭發綁成馬尾,穿著黑色長袖上衣與長及腳踝的長裙,並在上頭套了一件白色的圍裙。


    “蒂塔,拿些喝的過來。”


    被稱為蒂塔的少女睜亮了那對茶色眸子,活力十足地迴了聲“遵命”。


    她是從小就侍奉著堤格爾的侍女。她仰慕著堤格爾,在青年以客將身分前往吉斯塔特時,她也堅強地隨著他一同前去。雖然今年十七歲,但可愛的臉龐上還殘留著些許稚氣。


    蒂塔靈巧地將蜂蜜和果汁加入葡萄酒,並在倒入四個陶杯後放在四人麵前。堤格爾向少女道謝後,隨即看向艾蓮等人,說明傑拉爾委托他們的事項。


    “唔嗯,明明知道我們必須承擔讓人不快的視線,還要讓我們進王宮啊。”


    艾蓮喝了一口葡萄酒,冷笑著說出這般感想。


    “真的很抱歉,但可以請你們一起來嗎?”


    堤格爾將陶杯挪到身旁,並深深低下了頭,眼看額頭就要觸地了。然而,艾蓮和莉姆是以友軍的身分來到此地,即使堤格爾頭垂得再低,這樣的要求還是顯得有點過分。


    艾蓮和莉姆沒有立刻迴應,而是看著身旁一臉悠哉地喝著葡萄酒的凡倫蒂娜。兩人心裏打算笑著答應堤格爾的要求,但卻不知身旁這名黑發戰姬是怎麽想的。


    “這真好喝呢,能再來一杯嗎?”


    凡倫蒂娜露出甜美的微笑對蒂塔說道。趁著栗發侍女慌忙處理的這段期間,身著純白禮服的凡倫蒂娜看向了堤格爾。


    “要承擔的,隻有視線而已嗎?”


    不滿吉斯塔特介入此事的人們,會不會在一時衝動下危害艾蓮等人——凡倫蒂娜的弦外之音即是如此。


    堤格爾抬起頭,麵露難色地看向三人。


    “我很難保證絕對不會有事。不過,我願意以我的性命和名譽發誓,我一定會守護吉斯塔特的人們。我想,公主殿下肯定也是這麽想的。”


    如果艾蓮等人真的在王宮遇襲,那布琉努就會讓吉斯塔特也成為敵人,蕾琪想必會致力迴避這般事態。而堤格爾剛才的宣言也不是信口開河,他是真的不想讓這幾位他所重視的女子受到傷害。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我們預計會在王都尼斯待上幾天?”


    一直閉口不語的莉姆,在這時以冷淡的口吻詢問道。


    “我和馬斯哈卿談過了,包含今天在內,合計會停留三天。”


    這是考慮過補給武具和糧食,以及重新編隊和收集情報後所得出的數字。


    對堤格爾來說,他很希望能再多待一天,但隻要多耗上一天,就得多消耗一天份的糧食和物資。此外,考慮到敵人自西方入侵的事實,他也不能再多浪費時間。


    “我不介意喔。反正在外國的土地上,是怎樣也避不開這類視線的,我沒打算一一計較。而且,身為吉斯塔特的戰姬,我也有必要和蕾琪公主見上一麵。”


    艾蓮將陶杯中剩下的葡萄酒一口喝幹並這麽表示。而凡倫蒂娜像是在等她這句話般,馬上接口說道:


    “我也去吧。被年輕的英雄這麽拜托,我可狠不下心拒絕呢。”


    “你要不要待在營地裏休息算啦?進宮拜謁公主可是很累人的,對體弱多病的你來說想必會很辛苦吧。”


    艾蓮交抱雙臂,對黑發戰姬投以銳利的視線。這話表麵上是在體恤對方,但明顯聽得出對凡倫蒂娜所抱持的戒心。至於凡倫蒂娜本人,則是露出了笑容接下了艾蓮的目光。


    “我很想聽從你的好意,但我也是一名戰姬。此外,我也還沒拜見過蕾琪殿下的尊容。


    艾蓮像是在思考凡倫蒂娜的企圖般眯細了眼睛,但她並沒有繼續追究下去,而是將視線轉迴堤格爾身上。


    “好啦,堤格爾,快點決定人選吧。”


    在一陣商議後,進入王都的五十名人選如下:由堤格爾和馬斯哈率領的布琉努人二十八人,以及由艾蓮和凡倫蒂娜所率領的吉斯塔特人十八人。


    吉斯塔特人全都是艾蓮麾下的萊德梅裏茲士兵,由莉姆和盧裏克領隊。盧裏克是堤格爾在萊德梅裏茲的騎士之中最為信賴的男子,而盧裏克也信頼著堤格爾,甚至覺得與他一同作戰是一種榮幸。


    而布琉努人之中,則包括了馬斯哈的兒子葛斯伯,以及率領盧提司騎士團的夏耶。此外,蒂塔也以堤格爾的隨從身分同行。


    “馮倫伯爵,您就隻帶一名侍女作為隨從嗎?”


    一臉訝異地詢問堤格爾的,是布魯烈克伯爵。他是一名布琉努貴族,在與薩克斯坦的戰爭中加入月光騎士軍並竭力奮戰。他以加入月光騎士軍的眾貴族代表的身分,帶領五名隨從同行。


    堤格爾露出苦笑迴答:


    “我是有從亞爾薩斯帶人前來,但他們皆未受過成為隨從的訓練。”


    從小就擔任堤格爾側近的巴多蘭,在兩年前的內亂之中喪命了。當然,除了他以外,也有好幾人受過成為側近的訓練。然而,有能耐進宮的人們都在內亂等事件之中死去了。


    而這之所以一直沒有成為問題,是因為堤格爾一直到最近都以客將身分待在萊德梅裏茲,若是碰上需要隨從的狀況,莉姆和盧裏克等親近之人便會伸出援手的縁故。


    “原來如此,但這似乎仍嫌不夠體麵,不如我借幾位隨從給您吧?”


    堤格爾知道布魯烈克是出於好意,但仍在道謝後慎重地推辭了。若隻要待三天的話,他隻要有蒂塔在身邊就夠了。


    穿過城牆、進入主街道的瞬間,堤格爾等五十騎立刻收到了讓他們大吃一驚的歡唿聲。


    主街道的兩側每隔一段距離就安排了一名士兵,讓滿滿的人潮不至於跑到主街道上。薩克斯坦的侵略果然還是讓他們感到害怕。此外,傑拉爾等人放出的風聲,也煽動了他們期待的心情吧。


    堤格爾因為緊張而僵著臉,緊盯著前方筆直前行。隻有他身穿傑拉爾提供的禮服。


    堤格爾雖不是很喜歡這個安排,但因為被說“您想以這身寒酸的打扮拜謁公主殿下嗎?”,因此他也拒絕不了。


    而騎馬與青年並行的傑拉爾看到他的反應,雖然露出了壞心眼的笑容,但要是在這時惹得堤格爾做出奇怪的反應,難保不會粉碎民眾對於年輕英雄的幻想,因此他努力板著臉孔,專心扮演好引路人的角色。


    雖然也有民眾對身為吉斯塔特人的艾蓮、莉姆和凡倫蒂娜露出複雜的眼神,但那些人隻是極為少數的一部分,大多數的民眾都歡迎她們這些盟友,也有人對她們的美貌投以憧憬和讚歎的眼神。


    總算沒那麽緊張的堤格爾,向身旁的傑拉爾低聲說道:


    “看來這裏的人都對我沒有敵意啊。”


    “畢竟在這邊發難也沒有意義,那樣隻會變成在潑慶祝勝利的冷水,並反過來招致人們的敵意。”


    堤格爾聽著傑拉爾的迴應,並將視線投向主街道外側。他隱約在歡唿聲之中,聽到了類似歌聲的聲音。


    當流星的軍旗飄揚戰場之中風與暴雨的女神便會微笑與共


    無論身在何種季節,無論頂著哪片天空


    隻要月光騎士拉滿弓 就無人能從箭下逃脫


    再堅固的鎧與盾,也無法阻擋矢見紅


    逞威惡賊被攻破降臨的災厄被驅走


    拯救受敵囚公主射出箭矢必勝奪功


    喔喔,月光騎士呦他為正義現武勇


    他為人民展慈心他為公主誓忠誠…


    “——那是什麽啊?”


    “用那種方式宣傳才會有效嘛,很受市民歡迎喔。”


    傑拉爾一臉不在乎地對抽搐著臉頰的堤格爾說道。


    “這可花了我們不少工夫啊,因為在這個國家裏,讚揚弓箭的詩歌全都是相當久遠的作品呢。”


    堤格爾不再說話,而是拚了命不讓感情表現在自己的臉上。從傑拉爾的話語聽來,那首詩歌肯定散播到了各個地方,而且他根本沒有阻止的手段。看來,他頂多就隻能在稍後要求修改一下詩歌的內容吧。


    堤格爾的視線移往主街道前方——聳立於王都中央的柳貝隆山。王宮就位於這座山的山腰處,而蕾琪肯定就在那邊等著他們。


    ◎


    在與龍具相遇後又過了七天,菲尼莉雅造訪了吉斯塔特王國的王都席雷吉亞。


    王都被春天的暖意包覆著,溫暖陽光從午後的天空灑了下來。即使慶祝新年的太陽祭已經在十幾天前結束,這波餘溫似乎遺留存在王都的各個角落。


    菲尼莉雅今年二十五歲,雖然她目前以傭兵為業,但已不像以前那樣追求著戰場了。頂多就是行之所處若有戰場,便會揮刀戰鬥的程度。


    她的身材高姚,比例良好,在以黑色為基調的衣服上,套著一件久經旅行而滿是髒汙的外套。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她的左半張臉,隻以細長的右眼冷冷地眺望著活力十足的王都市容。


    她的腰間左右各插了一把施有華麗雕飾的短劍。


    那是煌炎巴爾格雷——擁有『討鬼之雙刃』的別名,以金刃和紅刃組成一對的這把龍具,正是將菲尼莉雅引領至王都的存在。


    ——我果然在這種熱鬧的地方會待不住啊。


    她在內心嘟嚷著這番感想,在通往王宮的主街道筆直前行。對從十年前便在戰場之間打滾的菲尼莉雅來說,城鎮和都市不過就是讓身體休息、補給武具和糧食,以及收集情報的地方罷了。


    走沒多久,王宮便出現在眼前了。菲尼莉雅停下腳步,看著自己沾滿塵土的身子,這樣的打扮可沒辦法拜謁國王。


    不過,她像是在告訴自己沒問題般甩了甩頭,將視線再次投向王宮。反正她也沒帶替換用的衣服,更何況她也非為此而來。


    在王宮前止步的菲尼莉雅,將雙劍現給一臉困惑的門衛看。隨後,門衛的表情轉為驚愕,直盯著她看。


    “我這就去報告,請您在此稍候。”


    菲尼莉雅雖然不懂門衛的態度為什麽會轉變得這麽劇烈,但還是點了點頭。


    對於生為貧民,為了糊口而當上傭兵的她來說,她從未被人用這樣的態度對待過。在戰場上,有時在她統率之下的年輕傭兵們會以尊敬的眼光看她,但那又是不同類型的情感。


    她原本以為起碼得等上一刻鍾,想不到才等不到四分之一刻鍾,身著官服的人們便現了身,向菲尼莉雅恭敬地行了一禮。


    “雙劍的戰姬大人,感謝您遠道而來。我們已經準備好房間,請您先移駕一趟。等我們準備完畢後,便會引領您前往謁見大廳。”


    在謁見大廳等待菲尼莉雅的是兩名男子。一個是坐在王位上的老人,另一個則是站在旁邊待命的男人。王座的主人想必是吉斯塔特王維克特吧。


    沒看到近衛兵的身影,菲尼莉雅原本懷疑他們藏起身形,因而慎重地探查了一下周遭的氣息,但卻察覺不到類似的人物存在。


    ——是把人都支開了嗎?


    “戰姬啊,來到我麵前。”


    維克特王向菲尼莉雅唿喚道。他的聲音不大,但卻不帶老人特有的沙啞聲,顯得相當宏亮。菲尼莉雅走在紅色的地毯上,在離王座約十步遠的地方單膝跪下。雖然她微微感到不快,但沒有表現在臉上。


    和騎士或貴族不同,傭兵並不侍奉王國或是王家——雖然不受任何人的庇護,但卻因而換得了自由之身,這就是所謂的傭兵。對於一直抱持這種觀念活到現在的菲尼莉雅來說,要對自己並不認同的對象下跪,實在不是什麽有趣的事。


    不過,她還是能明白這樣的形式有所必要。她抬起不帶感情的臉龐,仰望著國王。


    ——就近一看,他看起來就是個像棵枯樹的老爺爺嘛。


    這就是菲尼莉雅對國王的第一印象。不過,她也非常明白以貌取人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危險。


    “我名菲尼莉雅。我受這對劍的指引,來到此地。”


    雖然女傭兵的敬語說得不太靈光,但不管是維克特還是他身旁待命的男子都未出言斥責。


    老國王睥睨著菲尼莉雅,靜靜地開口道:


    “很好,朕就認定你為巴爾格雷的戰姬。朕將賜你『煌炎的朧姬』的稱號、阿爾夏芬的姓氏以及萊格尼察公國。你就前往萊格尼察,以公王的身分統領臣子,並治理該地吧。”


    維克特的口吻極為公事公辦,完全感受不到他為新戰姬的誕生有任何欣喜之情。菲尼莉雅雖然對此感到有些不解,但卻對他對於自己的說詞深信不疑感到疑惑。


    “你相信……您相信我說的話嗎?這把巴爾格雷可能是冒牌貨啊。”


    “若這是假貨,真正的巴爾格雷絕不會坐視不管。你確實就是戰姬。”


    ——說得好像龍具是生物一樣。


    菲尼莉雅皺起眉頭。不過,她也知道巴爾格雷並非尋常的雙劍。畢竟它以不是語言,而是類似意念的特殊感覺,向她的意識表明意誌,並將她帶到了這座王都。


    “朕期待你以戰姬的身分做出活躍的表現。”


    這是催促她退下的話語。黑發女傭兵錯愕地看著老國王的臉孔。她沒料到這樣就結束了。


    她期望的對談,不是像部分的諸侯貴族常有的、徒具禮節的空泛交談,這樣簡潔明快的形式比較符合她喜歡的作法。


    不過,對方居然連自己的來曆都不過問一句,這實在是出乎意料。


    菲尼莉雅對著一派輕鬆地坐在王座上的維克特,直接提出了她這幾天來抱持的疑問。


    “我想請陛下指教,為什麽我會被選為戰姬?”


    “朕不知道。因為選你當戰姬的並不是朕,而是龍具。”


    老國王用一副不當一迴事的口吻說道,讓菲尼莉雅大惑不解。她原本以為是維克特向龍具下令,才會讓自己成為戰姬的。若非如此,那這件事不是很奇怪嗎?因為國王是統治吉斯塔特的存在啊。


    然而,若維克特所言為真,那就代表龍具是以自己的意誌挑上菲尼莉雅成為戰姬了。而且,個中理由就隻有龍具知情而已。


    維克特王轉動脖子,向身旁待命的男子看去。


    “這名男子是尤金·舍巴林,是朕所信賴之人,亦是下一任的國王。關於你之後該做的事,可以向舍巴林詢問。”


    待維克特說完之後,尤金便向前邁步,他在謁見大廳裏靜靜地走著,站到了菲尼莉雅的麵前。


    “請站起來吧,戰姬大人。”


    他看起來年約四十五歲,身材偏痩的他穿著白色官服,是個給人沉穩印象的男子。他有張細痩的臉,下顎生著長長的灰色胡須。菲尼莉雅站起身子凝視著他。黑發女傭兵的身高比尤金更高上一點。


    “我會在稍後造訪戰姬大人的房間,詳情屆時再談吧。若是我能迴答的部分,我就會據實以告。”


    “那可真是感激不盡啊。”


    抓迴自己原本感覺的菲尼莉雅這麽迴應道。


    於是與國王的謁見就這麽結束了。


    結束謁見後迴到客房的菲尼莉雅並不打算坐在椅子上,而是倚在牆上。她實在是很想和鋪在地上的地毯和裝飾房間的擺設品保持一點距離。


    自己似乎是正式當上了戰姬,但她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即使是會見國王,在近距離的觀察之下,她也隻得出了“隻是個普通老人”的感想而已。即使現在突然有個小醜推門現身,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一出安排好的戲碼,她都比較還能夠接受。


    當然,結果小醜並未出現,在過了四分之一刻後,尤金前來拜訪客房。看到菲尼莉雅倚牆而立,尤金似乎覺得有些奇妙,但他並未出聲詢問,而是行了一禮。


    “我要不要去拿些飲料過來呢?”


    菲尼莉雅暗自感到有些佩服。尤金的態度固然莊重,但卻不給人難以相處的印象,帶著一股易於談話的氣質。而他看自己的眼神也並沒有帶著猜忌或侮辱,這也讓她產生了好感。


    “好意心領了,但我在談要事時向來是不喝酒的。雖然有些直接……但我之後該做些什麽?”


    “治理你的公國,若陛下有令時便動員兵力。這便是戰姬應盡的義務。就您的狀況來說,請依陛下所言,前去治理位於西方的萊格尼察公國。”


    “將一座公國拱手讓人,這出手還真是大方啊。但很抱歉,我不僅沒治理過國家,連鎮長或村長都沒當過,讓我這種女人治理真的不要緊嗎?”


    “我認識幾名戰姬,但她們幾乎都在那之前沒有治理國家的經驗。而且,不管是哪個公國都有協助戰姬大人的文官與武官,萊格尼察當然也不例外。”


    尤金的迴答相當明快,而且毫無停滯。菲尼莉雅決定試著表現得強硬一點。


    “如果我不打算經營那個叫萊格尼察的地方,而是任性妄為的話,你要怎麽辦?”


    “那可傷腦筋呢。”


    由於尤金是以認真的表情這麽說,害得菲尼莉雅差點笑出聲來。


    “就隻是傷腦筋而已?比方說……我如果率軍反叛的話,應該會卸除我身為戰姬的職務吧?”


    聽到菲尼莉雅語帶挑釁,尤金首次沉默下來。不過,黑發女傭兵很快就明白,他並不是因為接不了話而靜默的。


    在過了緩緩數到五的時間之後,尤金才開口道:


    “也許您不會相信……但能卸除您戰姬職務的,就隻有您的龍具而已。即使是陛下,也辦不到這種事。”


    菲尼莉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原本想把這當成笑話一笑置之,但卻笑不出來。


    龍具不會聽從國王的命令——尤金是這麽說的。看他認真的表情,實在不像是在說笑話。


    “國王說他不懂這家夥挑上我當戰姬的理由,這是真的嗎?”


    “戰姬大人。我也是陛下的臣子之一,能請您說話的口吻再自重一些嗎?”


    尤金以沉穩的口氣提點後,便迴答了黑發女傭兵的問題。


    “據說,隻有龍具之主才能接收到龍具的意誌。”


    菲尼莉雅像是不敗相信般搖了搖頭,並歎了口氣。


    由於國王被推上了至尊的地位,王國才得以成立。若是在眾神居住的天上也就算了,但在地上,應該不能存在著比國王更崇高的存在才對。即使是身為傭兵的菲尼莉雅,也清楚這樣的道理。


    這個叫龍具的東西,豈不是會動搖國本的存在嗎?


    她明白心底竄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與緊張。菲尼莉雅輕輕以雙手按住腰間雙劍,並開口問道: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在吉斯塔特建國以來,它便選出一代又一代的戰姬。就我所知,它有著童話故事裏才會出現的神奇力量,並有著自己的意誌。”


    童話故事這個用詞讓菲尼莉雅不禁莞爾。她認為這樣的比喩相當恰當,比起“奇跡”或“眾神的庇佑”之類怪力亂神的字詞,這種說法還比較能讓人接受。


    她不打算否定龍具擁有神奇力量的這個部分。


    菲尼莉雅忍不住迴想起七天前的光景。當時,她正在荒野之中旅行。


    她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奇妙的聲響,然後眼前的空間突然發光——接著,這對雙劍就出現了。而在龍具的意誌引導下,菲尼莉雅來到了王都。


    “我懂你說的意思了……但真虧你們沒毀掉這東西。”


    “戰姬大人,您聽過建國神話嗎?”


    尤金嚴肅地這麽一問,菲尼莉雅便點了點頭。


    “一名自稱黑龍化身的旅人男子,在七支部落的協助下建立了這個國家,對吧?”


    建國神話被改編為無數的詩歌與故事,以各種形式傳入人們的耳中。即使是沒出過村子的鄉下孩子,也聽過菲尼莉雅所說的這類內容。


    “正是如此。龍具是開國國王贈送給妃子們的禮物,我們當然不會破壞它們了。若想成龍具是為了國王而選出戰姬的話,那就更是不應該這麽做了。”


    “即使挑上我這種人當上戰姬也一樣?”


    “——雖然我並不是很清楚。”


    在稍事思考之後,尤金以這句話為引子繼續說道:


    “但我不認為龍具是隨隨便便挑選戰姬的。此外,也有龍具突然從戰姬身邊消失,使她無法繼續擔任戰姬的例子。龍具也有挑選戰姬的基準,它正是因為有這套基準,才會選上菲尼莉雅卿為戰姬的吧?”


    “你看過其他戰姬之後,也是這麽認為的嗎?”


    被菲尼莉雅這麽一問,尤金靜靜地迴了句“是呀”。


    “我還真想和其他戰姬討教看看呢。”


    菲尼莉雅呢喃著,想起了其中一名戰姬。


    “你知道一個叫做艾蕾歐諾拉的戰姬嗎?”


    “我是知道……您認識她嗎?”


    被這麽迴問,菲尼莉雅突然接不了話了。她確實是認識對方,但同時也希望能與對方避不見麵。


    菲尼莉雅認為,殺死韋沙隆是情非得已的決定。


    他們在戰場上以敵方的身分兵戎相見,兩人都無法迴避這場戰鬥,隻能拚個你死我活。


    然而,這隻是就菲尼莉雅的立場來說是如此而已,艾蓮可不見得能接受這種說詞。況且,菲尼莉雅自己也沒有讓這件事成為過去。『情非得已的決定』既是她對於現實的看法,同時也是企圖說服自己的話語。


    “因為我是傭兵呀。”


    她這麽開口後,尤金就露出了理解的表情。這名男子似乎知道艾蓮過去曾當過傭兵。


    “艾蕾歐諾拉卿治理著萊德梅裏茲,是位於您治理的萊格尼察南方的公園。”


    菲尼莉雅還是覺得腰上的雙劍不是什麽好東西。


    ——幹脆別去萊格尼察,遠走高飛到其他國家算了?


    若是這麽做,龍具也會放棄她並離去吧。


    ——不過……


    菲尼莉雅將視線落在雙劍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大概是唯一的機會了。要是錯過這次機會,身為一介傭兵的自己,肯定再也不會有治理國家的機會。


    菲尼莉雅的腦海中,浮現了韋沙隆露出沉穩微笑的模樣。


    在聽他訴說夢想的過程中,菲尼莉雅曾一度想過,若是要讓自己治理國家,會讓這個國家朝什麽樣的方向發展。


    她先宣稱這絕不是受到韋沙隆的影響,隻是在陪他商量的過程中無意間想到的,才向他講述了這個念頭的內容。雖然這與韋沙隆的夢想並不相同,但傭兵團團長卻饒富興味地洗耳恭聽。


    菲尼莉雅並沒有忘記這件事,隻是將之置在記憶的角落而已,她從沒想過會再想起這個記憶。


    菲尼莉雅的眼睛眯了起來。這對龍具該不會是被她的記憶吸引而來的吧?她很想說“這太蠢了”並大笑幾聲,但在聽過尤金的話語後,她的確是沒有其他的線索。


    ——這算是對他的吊唁嗎?


    這並不是要繼承韋沙隆的遺誌,親手殺死他的自己並沒有這樣的資格。不過,應該可以把這件事當成說給他聽的奇聞軼事吧。


    ——但還不是現在。


    “舍巴林……卿,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在生澀地加上敬稱後,菲尼莉雅看向尤金。在成為戰姬之前,她必須先以戰士的身分確認一件事。


    “這裏應該有練兵場吧?可以告訴我在哪邊嗎?”


    “我是可以帶您過去……您有什麽打算呢?”


    對於一臉訝異的尤金,菲尼莉雅以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迴答:


    “我隻是想稍微揮一下這家夥。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菲尼莉雅被帶到了離客房最近的一處中庭。


    這是個被柱廊環繞的狹小空間,一次頂多隻能讓十餘人在這裏訓練吧。角落豎著六把木劍和六柄取下槍頭的長槍。


    這時剛好沒人在練習,中庭空無一人。


    “在這邊可以嗎?”


    “夠大了,謝謝你。”


    菲尼莉雅向尤金道謝後,便走到了中庭的中央一帶。


    她的兩手探向腰際,輕輕拔出了雙劍。


    自七天前與它相遇至今,菲尼莉雅還未曾揮舞過這把龍具。她並不是有所敬畏或顧慮,而是還沒信頼到能把它當成自己的武器使用。


    ——讓我試試身為武器的你吧。


    即使煌炎認同了自己,但自己能不能認同煌炎就又是另一迴事了。菲尼莉雅打算在這裏測試這把龍具,看它夠不夠資格配上自己。


    有著平滑表麵的白色劍柄,像是被吸住了一般貼在手掌上——仿佛是為了菲尼莉雅量身打造的一般。而左右手的短劍既不會過重,也不顯得過輕。


    打磨得光亮的紅色刀身與金色刀身,照出了菲尼莉雅驚訝的臉孔。她以傭兵的身分揮舞過各種武器,但這樣的體驗還是頭一遭。


    她沉下腰架好雙劍,在輕輕吸氣後吐氣。


    右手握住的紅刃之劍向上揮去,而左手的金刃之劍像是在配合一般橫掃而出。時而向上戳刺,時而向下劈砍。每每出刀,劃破空氣的聲響便會搔過耳畔,讓她感到一陣暢快。


    她的長裙翻飛,像是在跳舞般往前一蹬。她在斬擊之中加入踢擊,並朝側麵跳去。她掃擊,揮擊,在用力踏步後祭出淩厲的刺擊。


    菲尼莉雅用全身上下告訴了這對雙劍————縱橫戰場的自己,迄今是以什麽樣的方式揮動武器。


    她曾對上優秀的劍士、曾與將巨斧舉重若輕的戰士交過手、曾被持槍的士兵們包圍,也曾與突擊而來的騎兵正麵交鋒過。


    在荒野、在草原、在昏暗的堡壘、在積雪的深山——菲尼莉雅在這些地方一路戰鬥著。


    雙劍貪婪地吸收著菲尼莉雅的體驗,順著她的心思描繪軌跡,一次也沒有失手過。


    菲尼莉雅無意識地揚起嘴角。她的眼神就像個找到寶物的孩子般炯炯有神。若世上存在著所謂理想的武器,那對她來說,肯定是這對龍具了。


    突然間,雙劍的刀刃綻放出紅色光輝。被紅蓮之火包覆的兩把刀身漏出火星,燒灼著大氣。這迴輪到龍具測試菲尼莉雅的技術了。


    菲尼莉雅嘴角露出的微笑,在這時轉為傲然的笑容。她當然收下了來自煌炎的挑戰。


    菲尼莉雅的動作變得如同圍繞火焰的舞蹈一般,紅與金的火焰有時會化為一條光帶,也有時會化為花瓣交疊的花朵,在她的身旁點綴著色彩。


    在過了四分之一刻後,菲尼莉雅終於停下了動作。


    她晃著肩膀氣喘籲籲,臉上滿是汗水。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讓菲尼莉雅不悅地皺起臉龐。


    “——我知道了啦。”


    菲尼莉雅嘟嚷著。這不是認輸,而是接受了它。


    雙劍刀刃上的火焰已然退去。菲尼莉雅將龍具入鞘,而她的雙眼則浮現出有如火焰般的沉穩決心。


    “我會盡我所能的。”


    菲尼莉雅·阿爾夏芬自此踏上了戰姬之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彈之王與戰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川口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川口士並收藏魔彈之王與戰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