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天空已經開始飄起片片細雪。即使過了中午,太陽依然隱藏在雲朵底下。


    「馬斯哈卿,我們到那裏麵去休息一下吧。」


    策馬的莉姆伸出手,指著距離道路稍遠處一棟像是神殿的建築物。馬斯哈一邊把馬騎到莉姆旁邊,一邊點頭迴答:


    「也好。明天應該就能到達公宮了,現在不用勉強趕路。」


    接著老伯爵便用擔心的視線看著和他同乘一匹馬的蒂塔。


    「蒂塔可以再忍耐一下嗎?」


    「我不要緊,馬斯哈大人、莉姆亞莉夏小姐。」


    蒂塔抬起頭來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聲音雖然有精神,黃褐色眼睛也帶著活力,但鼓起的臉頰已經不再圓潤。長途跋涉果然讓她感到疲勞,但她到現在都不曾喊苦過。


    莉姆等人進入路伯修已經過了好幾天,到目前為止旅途都相當順利。除了天候相當好之外,獲得其他人幫助也有很大的關係。


    離開萊德梅裏茲進入萊格尼察後,三個人順便經過了萊格尼察的公宮與港口都市利普諾。而利普諾的首長德米特裏、水手馬特維與公宮的許多文官都熱情地招待他們。


    其中馬特維更是抓住蒂塔的肩膀,深深低頭致歉。當堤格爾到亞斯瓦爾時,他是以協力者的身分與提格爾同行,而且也一起在迴航的船上。說起來應該是要由莉姆等人分別慰勞他的辛苦才對。


    「蒂塔小姐、莉姆亞莉夏小姐還有羅達特伯爵。或許我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不過還是要請你們讓我向眾神明祈求你們旅途順利。雖然我很想請你們讓我同行,但是現狀卻不允許。」


    長相兇惡的前水手這麽說完,就目送三人離開了。在他們的幫助下,莉姆等人沒有碰上什麽困難就通過了萊格尼察。


    路伯修雖然沒什麽可以提供幫助的人,但估計明天應該就可以到達公宮。在沒有碰見任何強盜與野獸的情況下,三人就按照計劃策馬前進。


    那棟建築物果然是神殿,看來相當老舊。屋頂與牆壁等地方都可以看見龜裂與崩塌的痕跡。為了慎重起見,莉姆與蒂塔先在外麵等待,由馬斯哈拔劍進入裏麵探勘。因為這種建築物很容易成為盜賊的巢穴。


    查明神殿裏空無一人後,三個人便牽著馬進到裏麵。


    「沒有使用者也沒有管理者,就這樣被丟下不管了嗎……」


    馬斯哈隨手掃開堆在地上的灰塵坐了下來,這麽呢喃著。


    「聽說吉斯塔特北部也有幾座這種被舍棄的神殿。其中也有地方祭祀著古代神明與妖精……」


    莉姆一邊把點著的火把固定在地板上一邊這麽迴答。而馬斯哈則是看著天花板說道:


    「唔。雖然有點破爛,不過已經可以躲避目前的風雪了。」


    這時放下行李、脫下帽子的蒂塔站了起來,而她的雙馬尾也跟著一起晃動。


    「我可以去祈禱嗎?」


    馬斯哈剛才有看到神殿深處有一座老舊的祭壇。


    蒂塔身為巫女的女兒,在成為侍女之後也會定期造訪神殿並且在裏麵祈禱。既然祭祀著同樣的神明,那麽盡管已經朽圮,她也想要獻上自己的祝禱。當然,其中也包含了想祈求堤格爾平安無事的心情。


    「裏麵很暗,小心不要跌倒了哦。」


    馬斯哈與莉姆也了解少女的心情,所以也沒有特別擔心,就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


    蒂塔低頭向兩人行了個禮,接著便向祭壇跑去。


    祭壇確實相當老舊了,但沒有什麽缺角或是龜裂。祭壇左右並排著上方呈拱門狀的窗戶,可以看見微弱的光線從這些地方照射進來。


    確認祭壇深處有十尊神像的雕刻後,蒂塔就在祭壇前跪了下來。接著又脫下手套,雙手合十並且閉上眼睛。


    「天上的眾神啊——」


    做完身為巫女時學來的正確禮拜後,蒂塔便對著神像祈禱。


    「請救救堤格爾大人吧。然後,請務必、務必……讓我們遇見他。」


    不知道祈禱了多長的一段時間,忽然覺得寒冷的蒂塔睜開了眼睛。


    她立刻屏住了唿吸。因為周圍已經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了。


    那是和神殿內的黑暗完全不同的異樣漆黑。


    當蒂塔驚訝到發不出聲音來時,黑暗已經透過外套侵蝕她的身體。背部被一陣惡寒貫穿的同時,蒂塔的意識裏也響起一道女性的聲音。


    『借我一點力量吧。』


    蒂塔無法出聲,也無法起身。這時她放棄逃跑,也放棄向馬斯哈與莉姆求救,選擇加強雙手的力道,並且把意識集中在祈禱上。


    但是蒂塔並沒有支撐太久。她的身體先是一陣劇顫,接著就倒了下去。


    『太好了。幸好之前也進入過這個身體……』


    這道聲音依然隻有蒂塔聽得見。


    在因為祈禱時間太長而感到訝異的另外兩個人來到現場前,蒂塔都一直沒有睜開眼睛。


    ◎


    ——把時間拉迴到蒂塔昏倒的兩刻前。


    伊莉莎維塔隻帶著烏魯斯一人來到外麵散步。天空雖然是灰色,但還沒有下雪。紅發戰姬穿著紫色為基調的禮服,將雷渦卷成環狀後掛在腰部,然後策馬往前跑著。烏魯斯也背著弓騎馬跟在她身邊。這時他身上沒有穿戴鎧甲。


    兩人離開街道,直接馳騁在草原上。天氣雖然不是很好,但這個季節通常都是這樣。隻要沒有風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烏魯斯原本以為伊莉莎維塔隻是策馬隨意奔馳,不過看來不是這麽迴事。她似乎有明確的目的地。


    最後伊莉莎維塔終於在某座老朽的神殿旁停下馬兒的腳步。


    那是一座沒有屋頂的小小神殿。雖然是石頭建造,但不論是牆壁或者地板,都因為經曆漫長的歲月而有了嚴重磨損。


    「跟我來吧。」


    伊莉莎維塔背對烏魯斯,朝老朽神殿內部走去。她完全沒有警戒的模樣,直接就往深處前進。烏魯斯當然也跟在她身後。


    深處可以看見一尊高度到烏魯斯腰部的石像孤零零地放在那裏。


    ——這尊石像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


    低頭看著石像的烏魯斯皺起眉頭。並不是石像造型醜陋或者讓人有不快感,而是光看著它,胸口就會有一股莫名的騷動。


    異彩虹瞳的戰姬以陰鬱的表情凝視著石像,並且對烏魯斯說道:


    「這附近的人都稱唿這座石像為雅加大人。」


    「雅加大人……?」


    「正式的名稱好像是芭芭·雅加。是會在童話裏出現的角色。你可能不知道……應該說,可能已經不記得了。」


    根據伊莉莎維塔的說明,芭芭·雅加是一名拿著掃帚,身穿長袍的老婆婆。隻要有人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持續祈禱,她就會給予那個人力量。


    紅發戰姬以不帶霸氣的聲音繼續說道:


    「之前我不是因為做惡夢而發出囈語嗎。我當時就是做了雅加大人的夢。」


    ——就是因為在意這件事,才會到此一探究竟嗎……


    烏魯斯交互看著伊莉莎維塔的側臉與芭芭·雅加的石像。她那時候所說的囈語絕對不尋常。而且據那姆所說,她還不隻是那一晚做惡夢而已。


    「做了好幾天同樣的惡夢嗎?」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伊莉莎維塔不迴答烏魯斯的問題,唐突地以自言自語的口氣這麽說道。她接著又笑著對烏魯斯說:


    「抱歉讓你聽了這麽無聊的話題。我們走吧。」


    看見她的態度後,烏魯斯才注意到自己有多粗心。這時貼心的伊莉莎維塔反而不希望他替自己擔心了。


    「主人,請等一下。」


    烏魯斯雖然想阻止伊莉莎維塔,但她一背對石像,立刻就大步走出神殿。不過她忽然在神殿外停下腳步,然後眺望著遠方。


    有十名以上的人影騎著馬,正朝著這裏跑過來。


    「到底是怎麽迴事?」


    伊莉莎維塔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些人全都是路伯修的騎士,而且還都是在公宮裏服務的人。伊莉莎維塔不記得曾做出派遣十多名人馬到這裏來的命令。


    ——我出來散步的期間發生了什麽事,然後那姆就派遣他們出來嗎?


    這確實是最有可能的情況,但不可思議的是,這些人全都筆直地朝這裏前進。自己明明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今天要去哪裏散步啊。


    走出神殿的烏魯斯也注意到騎馬的人影,並且因此而繃起臉來。伊莉莎維塔就站在那裏不動,直接觀察著騎士們的情況。


    與騎馬人影之間的距離縮短後,伊莉莎維塔隨即皺起了眉頭。來到這個地方,他們應該已經看見主人的身影才對,但是臉上卻完全沒有對主人的敬意。


    當這些騎士來到伊莉莎維塔與烏魯斯的麵前時沒有下馬,就直接把兩個人包圍起來。對方共有十五組人馬。而且還不隻包圍他們,甚至連劍都拔出來了。


    「你們想做什麽?」


    已經隱藏不住怒火的伊莉莎維塔逼問著眾騎士。而騎士們則是用酒醉般的興奮聲音迴答:


    「戰姬大人,請把那個男人交給我們。」


    騎士們從馬匹上粗暴地對伊莉莎維塔這麽說道。他們的視線都看向伊莉莎維塔身後的烏魯斯。


    「來曆不明,甚至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小鬼,隻是因為得到戰姬大人的歡心就得意忘形。我們現在就來看看你這家夥適不適合擔任戰姬大人的心腹。」


    「你還要在女人後麵躲到什麽時候?這個卑鄙小人!」


    他們全都怒罵著烏魯斯。在發怒前先產生危機感的烏魯斯,直接就緊握背上的弓,而且準備離開伊莉莎維塔身邊。


    但伊莉莎維塔卻在烏魯斯前麵伸手製止了他的行動。


    「你待在那裏就可以了。」


    顏色各異的瞳孔裏已經充滿戰意。伊莉莎維塔不隻是擔心烏魯斯,身為主人的她也必須糾正臣子的愚蠢行為。


    而且伊莉莎維塔也注意到他們的樣子有點奇怪。異彩虹瞳的戰姬瞪著騎士們,充滿氣勢地說道:


    「沒辦法接受也沒關係,但你們應該先下馬來向我申告吧?不這麽做就聚集起來訴諸武力究竟是怎麽迴事?你們讓路伯修的騎士之名蒙羞了!」


    騎士們並沒有迴答。他們舉起劍,像是要連伊莉莎維塔一起攻擊般朝兩人逼近。這時伊莉莎維塔也握緊住雷渦。


    從左往右掃的黑鞭讓大氣發出悲鳴,然後將騎士們從馬上擊落到地麵。雖然已經手下留情,威力依然不容小覷。


    伊莉莎維塔又揮舞了兩、三次龍具後,隻剩下一名騎士還坐在馬上。紅發戰姬的異色瞳帶著怒氣瞪著那名騎士。


    「你就是主謀吧。」


    男人沒有迴答,隻是一邊吼叫一邊用劍展開突擊。伊莉莎維塔再次揮動手裏的鞭子。


    劍與鞭子猛烈撞擊,尖銳的金屬聲撕裂大氣。男人的劍折斷碎裂,並且從馬上滾了下來。頭直接撞上地麵後,脖子便扭向不自然的方向。


    同一時間,伊莉莎維塔也因為反作用力而往後倒。在後麵看著這一切的烏魯斯立刻幫忙撐住她的身體。


    「主人,您不要緊吧……」


    烏魯斯話還沒說完,聲音就變得有些沙啞。而伊莉莎維塔也屏住唿吸。兩人的視線沒有看向對方,而是望著剛才墜馬的騎士。那個騎士竟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而且脖子依然是維持扭曲的狀態。


    「……究竟是怎麽迴事?」


    這隻能用詭異來形容的光景,立刻讓兩人感到一陣狼狽,而且其他騎士也紛紛站了起來。雖然已經手下留情,怎麽說也是吃了雷渦的一擊。


    「——小女孩,下手也太狠了吧。」


    突然聽見一道老太婆的沙啞聲音,聲音來自於老朽神殿深處的黑暗當中。雖然像是隨時要消失在風中般細微,但不知為何能清晰地傳到耳邊。


    「這些人也跟過去的你一樣,都是希望得到力量的人。如此殘忍地對待他們實在太可憐了。」


    伊莉莎維塔的動作停了下來。已經把箭架在弦上的烏魯斯,直接對逼近的騎士射出弓箭。現在已經沒有手下留情的餘地,箭立刻就貫穿一名騎士的額頭。但那名騎士還是沒有倒下,而是在額頭淌血的情況下繼續往前逼近。


    「主人。這些家夥的目標應該是我。請您快逃吧!」


    聽見烏魯斯拚了命的請求後,伊莉莎維塔才迴過神來。但她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別說傻話了。你是要我當一個舍棄部下的戰姬嗎?」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


    烏魯斯話還沒說完,伊莉莎維塔的雷渦就已經橫掃出去,靠近的騎士們全都被轟飛。接著她便拉著烏魯斯的手迴到神殿裏。


    神殿外麵沒有什麽樹木。要以寡擊眾的話,就隻能逃進屋內了。而且伊莉莎維塔也必須找出剛才那道聲音的主人。


    衝進神殿之後,兩人就被一股冰冷的異樣空氣包圍住了。


    烏魯斯的身體因為緊張而僵硬——剛才進入神殿時沒有這樣的空氣。伊莉莎維塔倒是沒有害怕的樣子,隨即朝著深處走去。


    黑色石像跟剛才一樣坐鎮在原來的位置上。


    伊莉莎維塔站到石像前麵,舉起雷渦往下揮落。


    原本以為一擊就能粉碎石像,但快命中的瞬間,石像忽然自己往旁一倒,躲過了黑色鞭子。雷渦在石頭地板上轟開一個洞後停住了勢頭。


    「怎麽這麽粗暴呢……」


    聲音是來自於石像。這時一把掃帚從微微震動的石像陰影處彈出,接著就是長袍的衣擺在地板上攤開。伊莉莎維塔也不再揮動雷渦,隻是以警戒的眼神注視著石像。烏魯斯雖然架上箭,不過沒有放弦。


    石像也不隱藏內含的不祥氣息,甚至像是故意要展向給兩個人看一樣。此時烏魯斯心中隻出現了自己看見恐怖事物的意識。


    不久之後,石像變成了裹著長袍的矮小老太婆。頭上的鬥篷完全蓋住她的臉部,隻有抓住掃帚的手露在外麵。那隻手隻有皮包著骨,而且還異樣白皙。


    「兩年不見了,小女孩。我給你的力量怎麽樣啊?」


    老婆婆這麽嘲笑著。而伊莉莎維塔隻是默默站在那裏。


    ——這就是芭芭·雅加……!


    雖然模樣正如童話所描述的一般,但伊莉莎維塔依然記得從她嬌小身體散發出來的異樣氣息。那就跟在船上戰鬥的怪物托爾巴蘭十分相似。


    「可惜,那和我希望的落差太大了。我很想把它塞迴給你。」


    「嗬嗬嗬……不可能的。」


    老婆婆在鬥篷底下笑了起來。笑聲就像帶著黏性一樣。


    「兩年前,你獨自來到這裏,對我許下了想要力量的願望不是嗎?」


    「嗯。我是許了,那時候的我太過軟弱無力了。」


    這時騎士們終於追了上來。他們甚至毫不遲疑地對伊莉莎維塔發動攻擊。


    紅發戰姬的視線往騎士們一瞄,接著便全力揮出了手裏的黑色鞭子。立刻有紅黑色的血噴出,頭盔、甲胄以及肉體都被擊碎的騎士們一一頹倒在地。


    伊莉莎維塔咬緊牙根,用力朝地板踏去。隻要手下留情,他們就可能會再次爬起來發動攻擊。所以她認為給予這些人無法動彈的一擊是正確的選擇。


    但他們都是伊莉莎維塔的部下。


    「竟然把我的騎士們弄成這樣。」


    「這你就錯了,小女孩。我隻是實現這些人的願望,就像當初的你一樣。他們憎恨、忌妒那個年輕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就像你想要力量也是事實一樣。」


    「……給我閉嘴!」


    極為憤怒的伊莉莎維塔舉起雷渦。雅加即使看見了也毫不膽怯,直接用手上的掃帚柄敲了一下地板。


    下個瞬間,鋪著石頭的地板就一分為二。失去立足地的伊莉莎維塔與烏魯斯隨即往下掉,隻有芭芭·雅加還浮在空中。


    發出悲鳴的兩個人隨著落石被黑暗吞沒。


    伊莉莎維塔是在兩年前向「雅加」祈禱。


    那一年的她可以說是又忙又倒楣。除了要處置在王國直轄領土的村落發生的瘟疫之外,也得處理她的父親所犯下的罪行。


    伊莉莎維塔並不喜歡自己的父親。父親曾經一度舍棄自己,又因為單方麵的利益而把自己撿迴去,自己怎麽可能會喜歡他呢。但是聽見父親被艾蓮殺死後,她便決定對有著銀發的戰姬提出決鬥申請。


    提出決鬥不是因為覺得「再怎麽樣也是自己的父親」。


    大概是因為,伊莉莎維塔希望有一天父親能夠承認自己的實力吧。所以她隻能把怒氣發在永久奪走這個機會的艾蓮身上。


    但開戰之後卻被打得體無完膚,讓她了解到自己的實力不足。


    而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向「雅加」祈禱。


    戰敗後迴到自己領地的她,不時趁著處理政務的空檔出門散步,結果某一天,她就發現了一座老朽的神殿。雖然成為戰姬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但也沒聽過這裏有一座這樣的神殿。讓隨從在外麵等待後,伊莉莎維塔就進到神殿裏麵。


    就算已經成為盜賊的巢穴,她手上還是有龍具可以依靠。隻要不是像艾蓮那樣的強敵,光是揮動一下雷渦應該就能趕走了。


    結果裏麵沒有任何人在。神殿本身相當小,也沒有長期受到使用的痕跡。


    深處可以看到一尊黑色石像。


    『想要力量嗎?』


    當時石像沒有直接發出聲音,而是直接唿喚伊莉莎維塔的意識。石像就這樣持續對感到驚訝的伊莉莎維塔輸送可以稱為意念的東西。


    石像自稱是「雅加」。


    『我隻會出現在求取力量的人麵前。你想要力量嗎——』


    「力量……?」


    『能夠折服你敵人的力量啊。』


    伊莉莎維塔在朦朧的意識中點了點頭。


    她還是想贏過艾蓮。


    還是想證明自己並不弱。


    根據隨從的證言,伊莉莎維塔從神殿裏出來,已經是四分之一刻之後的事情了。


    「您在這麽小的神殿裏做些什麽呢?」


    「我在祈禱啊。」


    伊莉莎維塔隻這麽迴答了擔心的部下。


    散步完迴到公宮的伊莉莎維塔,隨即命令隨從把一套甲胄搬到自己房間。等到剩下自己一個人後,馬上就試起得到的力量。


    這時伊莉莎維塔光是用右手的力量,就可以把沉重的甲胄舉起來。那可是足足有一個大人那麽重的鐵塊啊。而且她用右手拿起護手捏動,鐵製的護手就這樣被她輕鬆地捏扁了。


    伊莉莎維塔的右臂沒有任何變化。不但肌肉沒有隆起,也沒被刻上什麽奇怪的紋章。雖然手指的關節因為持續握劍與鞭而長了繭,但還是相當細長、白皙而纖弱。


    這不是童話故事裏「從妖精那得到力量啦」之類的情節。而是令人驚恐的現實。這種特異的力量要是被知道了,人們將會用什麽樣的眼神來看自己呢。


    她在無意識中用手劃過自己雙眼的眼瞼。從出生開始就持續顯示她特異性的存在就在這對眼瞼下方。


    伊莉莎維塔這時就決定不對任何人提起這股力量。幸好自己也是戰姬。這樣應該能瞞過眾人的眼睛才對。


    隻在需要的時候用上這股力量吧——她這麽許下承諾。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經常因為做惡夢而發出囈語。神殿深處的那座石像,會要求她多多使用這股力量,並且呢喃著要她冀求更多的力量。


    伊莉莎維塔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因為她從懂事起,就知道表現出特異性會帶來什麽樣恐怖的後果。


    我是戰姬伊莉莎維塔·法米那。她就是一邊這麽對自己說,然後一邊維持著戰姬的身分。


    ◎


    清醒過來後,烏魯斯發現自己倒在黑暗當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上麵壓著自己。那東西相當柔軟、溫暖,而且還有一定的重量。


    ——這是什麽?


    烏魯斯首先為了把那個東西推開而動起手來。結果卻碰到了更柔軟的物體。那是個圓形且帶有重量感的東西,大概是一隻手無法掌握的尺寸。


    試著動了一下手指,結果被不可思議的彈力推了迴來。年輕人的耳朵也同時因為細微的鼻息而覺得癢。動了一下臉部後,隨即又有物體輕碰臉頰的觸感。


    這時他的意識逐漸清醒,身體也開始把感覺傳向腦部。背部透過衣服傳過來的觸感是來自冰冷的石頭。那麽自己身上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烏魯斯剛想撐起身體,上麵的物體便靠在年輕人身上慢慢滑落。烏魯斯隨即用右臂支撐住那個物體。


    忽然有模糊的光線進入視界,烏魯斯這才注意到物體究竟是什麽。


    原來是伊莉莎維塔。


    「主、主人!」


    同時感到驚訝的烏魯斯,聲音已經變得沙啞。他把手繞到似乎失去意識的伊莉莎維塔身後,以抱住她一般的姿勢撐住她的身體。接著把臉靠近耳朵旁確認唿吸,習慣光線的眼睛也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臉龐與身體,不過看起來應該沒有受傷。


    「太好了……」


    因為放心而鬆了口氣後,烏魯斯把視線移向朦朧地照著兩個人的光線。結果光源是伊莉莎維塔緊握的雷渦。黑色鞭子的下半段已經帶著白光。


    「對了。我們——」


    烏魯斯終於想起來,已經是廢墟的神殿地板崩壞,兩個人就掉到這裏。


    抬頭往上看的他,發現天花板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出來有多高。而且連雷渦的光芒也沒辦法照到那裏。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腦袋裏重新浮現出那個老太婆——雅加的身影,這令烏魯斯忍不住就發起抖來。他的本能告訴他,那絕對不是人類。那麽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看起來也完全不像妖精。我想不是怪物,就是妖怪……


    還是這種稱唿比較適合她。


    烏魯斯搖了搖頭,把老太婆的模樣從腦袋裏趕走。雖然不知道她是什麽人,但再也不想遇見她了。目前得盡快從這裏逃出去才行。


    重新打起精神後,他便用左手撫摸著自己所坐的地板。手指可以感覺到平坦的石頭觸感。雖然有連接線,但緊密排列在一起的石頭可以說沒有任何縫隙。至於滾落在地上的大小石塊,應該是神殿地板崩塌時掉下來的瓦礫吧。


    ——神殿底下竟然有通道?


    這時從伊莉莎維塔嘴裏發出低沉的呻吟。嚇了一跳的烏魯斯立刻叫著她。


    「主人!」


    像是要迴應他的聲音般,紅發戰姬睜開了眼睛。茫然的表情在認出烏魯斯的臉後就變成了困惑的模樣。


    「您不要緊吧?有沒有什麽地方覺得疼痛?」


    伊莉莎維塔無法立刻迴答。雖然試著想說些什麽,但半張的嘴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臉變得愈來愈紅。她似乎注意到自己被烏魯斯抱住了。


    「烏、烏魯斯。我可以自己站了,快放開我。」


    好不容易擠出這樣一句話,但聲音卻異常高亢。烏魯斯雖然覺得不放心,還是靜靜地把繞過她背部的手臂收了迴來。


    伊莉莎維塔把手撐在地上來抬起身體。雖然有些搖搖晃晃,不過還是站了起來。而烏魯斯也一邊注意她的動作一邊站起身子。


    看了一下雷渦光芒照耀的地板,發現細長通道上到處都散落著瓦礫。


    烏魯斯的弓也在瓦礫當中,不過已經折成兩半。烏魯斯內心雖然覺得沮喪,還是沒有表現出來,直接笑著對伊莉莎維塔說道:


    「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說完之後,烏魯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左手。想到伊莉莎維塔是以什麽樣的姿勢倒在自己身上後,才終於發現奇妙的觸感究竟來自什麽部位。


    「我才想問你有沒有事呢?沒受傷吧?」


    伊莉莎維塔沒有注意到烏魯斯的狼狽模樣,一臉擔心地看著年輕人。


    「謝、謝謝您如此替屬下著想。我也沒有受什麽傷。」


    迅速迴答完的烏魯斯,就像是要隱瞞心情般抬頭看向天花板。從那樣的高度掉下來,兩個人竟然都沒有受傷。


    這時伊莉莎維塔注意到黑色鞭子帶著跟平常不同的光芒。


    「——原來如此。是你在保護我們吧,沃利茲夫。」


    微笑著對龍具道謝的伊莉莎維塔重新打起精神,舉著雷渦往前走去。


    「我們走吧,烏魯斯。」


    「——我不知道那座神殿底下還有這樣的通道。」


    伊莉莎維塔把雷渦變成棒狀,用它來照亮前方,然後一邊往前走一邊這麽說道。


    雖然不知道天花板的高度,但牆壁是由排得相當緊實的石頭所疊起。道路的寬度也能足夠讓三個大人並排行走。至於空氣則是又冷又幹。


    「神殿有地下室其實不是太稀奇,但這條通道看起來絕不尋常。」


    烏魯斯這麽迴答。年輕人恢複冷靜後,已經走在伊莉莎維塔身邊。雖然表現出隻要有什麽東西冒出來就要保護主人的心意,但是和隻拿著一塊瓦礫的烏魯斯比起來,伊莉莎維塔的實力可以說強太多了。


    「是這樣嗎?」


    「通常是做為存放食糧的倉庫,或者是埋葬重要人士的場所……」


    烏魯斯對露出意外表情的伊莉莎維塔這麽說明。但兩個人正在行走的通道,應該不符合這兩種情況。


    ——那個叫什麽雅加的,是在引誘我們往裏麵走嗎?


    還是說從伊莉莎維塔做惡夢開始,就已經布好了這樣的陷阱?不論如何,把這裏當成敵境就對了。


    ——但從剛才就沒有任何動靜。難道讓我們掉下來就結束了嗎?


    實在不清楚芭芭·雅加的目的。想要殺害他們的話,在他們失去意識時早就可以下手了。


    通路雖然左彎右拐了好幾次,但完全沒有分岔,一直就隻有一條路而已。不過光是這樣就讓人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


    想說些正麵話題的烏魯斯以輕鬆的口氣表示:


    「真想早點離開這種地方。」


    原本想繼續說「出去之後……」的烏魯斯把話吞了迴去。


    因為從這裏出去後,伊莉莎維塔與烏魯斯必須做的是埋葬屍體。而且還是那些想殺害自己的家夥的屍體。


    這下子一定會引起騷動。


    問題是隻有自己和主人知道是他們主動發動攻擊。就算陳述事實,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相信。外界應該會認為是伊莉莎維塔要鏟除那些忌妒烏魯斯的人吧。


    伊莉莎維塔應該也想到這些事了。但她不像烏魯斯那樣感到煩惱,反而傲然挺起胸膛說:


    「烏魯斯,你沒什麽好擔心的。那些人想奪走我們的性命,我們隻是保護自己。就這麽簡單。」


    凜然的聲音裏,帶著不向任何人屈服的霸氣。接著她又用柔和一些的口氣表示:


    「但還是要為把你卷進這樣的事情裏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不,因為我是您的臣子兼顧問啊。」


    烏魯斯也打起精神,笑著對主人行了個禮。身處敵境還輕鬆以對,乍看之下相當危險,不過實際上正好相反。


    正因為處於這種狀況,才更需要自信、從容與決心。


    這時走在通道上的烏魯斯提出內心的疑問。


    「那個叫雅加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魔物、怪物……應該就是這一類的東西吧。」


    「那為什麽要這樣對付我們?」


    「我也不知道。總之她似乎不打算立刻殺掉我們。」


    提到芭芭·雅加時,伊莉莎維塔的聲音果然有些緊張。不隻是因為曾經做過虧心事,同時也有與她戰鬥時不知道能不能獲勝的不安。


    但伊莉莎維塔沒有表現出自己的內心,隻是對烏魯斯露出嬌豔的微笑。


    「烏魯斯。我會保護你的。」


    這是沒有一絲虛偽的真心話,伊莉莎維塔也的確因為保護別人而有了充實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兩人忽然停下腳步。


    「好像有什麽東西。」


    伊莉莎維塔的金色與藍色眼睛看著通道前方——雷渦的亮光也無法到達的黑暗深處。


    前麵似乎有什麽東西。而且還是帶著危險氣息,讓人忍不住背脊發冷的東西。


    烏魯斯側眼看了一下伊莉莎維塔手裏的雷渦。對方應該也借由這道亮光注意到了吧。


    ——目前為止都隻有一條通道而已……


    年輕人因為緊張而繃起臉。這時他非常希望能夠有武器。


    不是像現在握在手裏的小瓦礫,而是熟悉的弓箭。


    「放心吧,烏魯斯。」


    嘴角還能露出笑容的伊莉莎維塔這麽說道。


    「有我和沃利茲夫在,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像是要迴應她的話一樣,黑色鞭子的光芒爆出白色火花。


    紅發戰姬以龍具擺出備戰姿勢,然後筆直往前走去。黑暗當中,一股帶著猙獰殺氣的混濁空氣吹了過來。甚至還可以聽見類似低吼的聲音。


    「看來確實有東西在了,你可別跑到我前麵呀。」


    踩著慎重的腳步前進了一陣子,兩旁的牆壁倏然消失,兩人來到一個寬廣的空間。


    「烏魯斯!閉上眼睛!」


    伊莉莎維塔一邊這麽大叫一邊揮起龍具。黑色鞭子上的白光也變得更加明亮。伊莉莎維塔身後的烏魯斯聽見了空氣被燒焦的聲音。


    「——撕裂暗夜的刹那之牙!」


    紅發戰姬筆直地揮落雷渦。這時從鞭子前端爆發出讓大氣震動的巨響,以及足以燒傷眼睛的強烈閃光。閃光一麵照耀整個空間,一麵像閃電一樣撕裂黑暗往前突進。最後擊中深處的某樣巨大物體。


    「在那裏嗎……」


    伊莉莎維塔的呢喃聲裏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栗。剛才施放的龍技,特性是能夠攻擊遠方的敵人,以及借由猛烈閃光來奪走敵人的視覺,至於破壞力並不是那麽突出。就威力來說,遠遠不及另一招龍技『擊潰天地的灼碎之爪』。但還是足以一次掃倒數名人類了。


    伊莉莎維塔之所以感到驚訝,是因為她借由一瞬間的閃光知道了物體的真實身分,同時也確定龍技對對方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巨大的物體緩緩撐起身體,然後用四隻眼睛往下瞪著伊莉莎維塔與她身後的烏魯斯。而且也唿出帶著熱氣的鼻息。


    「……龍?」


    感到愕然的烏魯斯如此呢喃著。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體型雖然像蜥蜴,但大小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如同一座小山的巨大軀體覆蓋著鐵色鱗片,四隻腳雖然短,但足足有城堡或宮殿的柱子那麽粗,可以感受到足以支撐巨大身軀的強健力量,腳掌前端的爪子也相當銳利。


    一分為二的脖子十分細長,而且也有兩個頭部。相對的,尾巴則相當短。


    「雙頭龍……」


    空氣明明相當冰冷,伊莉莎維塔頭上卻冒出冷汗。雙頭龍在龍裏麵算是異類,而且是個性非常兇暴的龍。這時兩人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這種地方為什麽會有龍。


    巨獸開始吼叫。廣場的大氣發出悲鳴,烏魯斯與伊莉莎維塔的肌膚也跟著震動。


    雙頭龍用力踩著石頭緊密排列的地板,朝兩個人衝過來了。


    「烏魯斯,快退下!」


    伊莉莎維塔握緊雷渦並這麽大叫。剛才的龍技讓她知道這裏是足以容納一座小村莊的寬廣空間。隻要她吸引雙頭龍的注意力,烏魯斯應該就不會被卷進戰局裏了。


    烏魯斯先抬頭看著雙頭龍,然後看向伊莉莎維塔的背部,最後低頭看著自己握住的瓦礫。了解自己無論怎麽拚命都隻會拖累對方後,年輕人隻能帶著苦澀的表情退開。在這樣的巨獸麵前,自己甚至連肉盾都當不成。


    雙頭龍的眼睛發出兇光,朝著伊莉莎維塔前進。雷渦的光芒是整個空間唯一的光源,這對她相當不利——因為這樣很難抓住與對方的距離感。如果不是身陷這樣的困境,應該就還有從容應戰的餘地吧。


    ——再忍耐一下……


    雷渦雖然是攻擊範圍相當廣的武器,但雙頭龍也不是省油的燈。想給予它有效的一擊,就必須有自己也得承受攻擊的覺悟。


    雙頭龍露出銳利的牙齒,同時動著兩顆頭顱。異彩虹瞳的戰姬在地上一個打滾,躲開了一邊撕裂大氣一邊從左右襲來的利牙。


    伊莉莎維塔在起身的同時揮動雷渦,瞄準左邊的頭部掃去。但雙頭龍卻扭動身軀,用脖子的鱗片擋下攻擊。發出劃過鐵塊般的刺耳聲響後,鱗片表麵隨即爆出藍色火花。


    雙頭龍雖然發出痛苦的叫聲,但伊莉莎維塔本人相當清楚這一擊隻能造成淺淺的傷口,畢竟雖然劃破了龍的鱗片,但卻沒有將其擊碎。


    ——如果是『擊潰天地的灼碎之爪』的話……


    那是伊莉莎維塔所擅長的龍技中,破壞力最為強大的一招。一旦中招的話,哪怕是雙頭龍也難逃一死。


    問題是,這招龍技的發動需要一點時間。若以唿吸次數來算,約是兩到三次的唿吸。然而這點時間應該就足以讓雙頭龍輕易地把伊莉莎維塔撕碎了。


    ——隻能使其受傷嚇嚇它,或者設法讓它別輕舉妄動……


    重新麵對伊莉莎維塔的雙頭龍又開始逼近。伊莉莎維塔抓穩龍具,定睛瞪視。


    「——雷刃!」


    轉眼間,黑色的鞭子變化成擁有無數銳利突狀物的巨大單麵刃。看似巨型柴刀的刀身雖是漆黑色的,可是上頭的突狀物不僅噴濺出火花,還有雷光纏附在上。雖然比鋼鞭重,而且持續時間不夠長,但破壞力相當強大。


    雙頭龍高高揚起兩條脖子後,右邊的頭分飛快地發動了攻勢。伊莉莎維塔沒有逃開,而是將龍具由下往上一撈。


    劇烈到差點震掉手中武器的衝擊透過龍具,傳向伊莉莎維塔的手臂。那同時也是擊碎龍的下顎的證明。隻見雙頭龍右邊的頭發出悲鳴向後仰,鼻頭到下顎的部分變得潰爛,肉片和暗紅色的鮮血也四下飛濺。


    可是伊莉莎維塔沒能再乘勝追擊——因為痛苦掙紮的龍猛然伸出左腳反擊。


    隻要被輕輕擦到,恐怕就會打爛半副身軀的粗壯龍爪橫掃而過。伊莉莎維塔立刻彎下身子閃躲,同時用鋼鞭砍向那副龍爪。


    鞭子紮實地命中,成功打斷了一隻爪子。可是那對雙頭龍而言似乎沒什麽大礙,它緊接著揮出前腳攻擊,沒有一絲畏縮。伊莉莎維塔急忙再次翻滾躲避。


    雙方持續進行攻防。


    伊莉莎維塔慎重地計算雙方的距離,時而以鋼鞭攻擊,時而使其恢複成鞭狀的雷渦揮舞。而效果雖然不大,不過能瞬間施展的龍技她全都用上了。隻不過,要一邊閃避雙龍頭的爪牙,一邊設法給予致命一擊,果然不是簡單的事。


    雙頭龍用僅剩的另一顆頭和兩隻前腳,向伊莉莎維塔發動淩厲的攻擊。或許是有一顆頭被打傷讓它氣極發狂,即便牙齒、爪子和鱗片受傷,雙頭龍也絲毫不引以為意,速度也沒有變遲緩的跡象。


    伊莉莎維塔的唿吸開始變得紊亂。要在幽暗的光線下持續精準地計算雙方的距離,使她精神上的消耗相當劇烈。因為隻要稍有閃失沒抓好距離,紅發戰姬必死無疑。


    大片紅色頭發黏在額頭上,整張臉汗如雨下。即便如此,伊莉莎維塔還是目不轉睛地直視雙頭龍,試圖抓住眨眼即逝的勝機。


    雙頭龍左邊的頭部發動了第十幾次的攻擊。伊莉莎維塔以雷渦迎擊。


    刹那,雙頭龍迅速縮迴了脖子。不僅如此,還大動作地扭轉爬滿了鱗片的巨大身軀。


    「可惡……!」


    看出自己上當的伊莉莎維塔,用雷渦抵禦以驚人的速度撞上來的那麵鱗牆。


    強烈的衝擊震撼了伊莉莎維塔的全身,雙頭龍的悲鳴與年輕人的喊叫聲在天井迴響繚繞。戰姬的身體騰空飛起,以背部著地的姿勢硬生生重摔在地。舌尖嚐得到鮮血的味道,可能是嘴巴破了吧。


    剛才雙頭龍以佯裝頭部攻擊的方式聲東擊西,真正的目標是以側腹撞擊。判斷來不及閃避的伊莉莎維塔借由雷渦的強烈一擊減弱了撞擊的威力。驚險地隻有受到被撞飛的傷害。


    伊莉莎維塔拚命想從地上爬起。她急促地喘著氣,雖然全身又痛又麻,所幸意識還很清楚。隻見雙頭龍在她麵前扭著身子。左邊的頭上下張開了血盆大口。


    ——我必須設法接近再使出龍技……


    伊莉莎維塔從地上站起,這時她才注意到衣服的胸口裂開了一個大洞,以及右手臂血流不止的事。試圖移動腳步時,身體不穩地晃動了起來。


    「主人!」


    伊莉莎維塔知道烏魯斯趕上前。


    我不是命令你退下了嗎——


    伊莉莎維塔想提出警告,卻發不出聲音來。


    雙頭龍正從旁邊逼近。烏魯斯卻連看也不看一眼。他的眼中現在隻有紅發戰姬——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主人。


    他整個人撲向愣在原地的伊莉莎維塔,將她緊緊抱住,然後順勢在地上打滾。下一秒,雙頭龍的嘴咬上了她先前所站立的位置。


    烏魯斯破口大罵,擲出手中的瓦礫。瓦礫砸中雙頭龍的前腳後掉在地上,並在下個瞬間被一腳踩碎。


    烏魯斯咬緊牙根,放開伊莉莎維塔,一如要保護她不受巨獸傷害般挺起身子。


    「你想做什麽……?讓開,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發出痛苦的聲音大喊。但烏魯斯還是站在她的麵前。


    「主人,請調整好您的唿吸!」


    烏魯斯背對著主人,一邊瞪視盯著他不放的雙頭龍一邊大喊。他全身冷汗直流,膝蓋頻頻發抖,仿佛隨時都會攤坐在地——但他卻沒有想逃走的意思。


    「如果隻是一兩次唿吸的時間,我還能幫您爭取。」


    「你這是要我犧牲你嗎?」


    烏魯斯身後的伊莉莎維塔試圖想要站穩,兩隻腳卻使不上力氣。烏魯斯緊握拳頭,向她怒吼:


    「我手無寸鐵。可是主人您有武器!要怎麽做才能打敗敵人,眼下該采取什麽行動才好,請您想清楚!」


    或許是對突然衝進來的烏魯斯懷有戒心,雙頭龍以緩慢的步伐往兩人逼近。


    烏魯斯想要武器——為了伊莉莎維塔,他打算盡量多爭取時間。他是真心想幫助主人,可是如果有武器在身、如果自己力量更強的話,就有更好的方法可行了。


    雙頭龍踏出沉重的一步,烏魯斯和伊莉莎維塔透過地板感受到了震動。烏魯斯繃緊全身,抵抗著它的威勢。


    ——弓……不。我需要的是力量。


    『——你想要力量?』


    有個聲音唐突地在腦海裏響起。一如在迴應他內心的唿喊般。


    烏魯斯大感吃驚,腦袋一片空白,那個聲音又再次於腦海中響起。


    『——你想要嗎?』


    那聲音聽似年輕女性,不過不是伊莉莎維塔的聲音。那個聲音的腔調黏膩,混有幾分嬌媚,聽起來十分奇妙。


    雙頭龍逐漸逼近。烏魯斯閉上眼睛,迴答那個聲音。


    ——我想要。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著可笑的事情,因為雙頭龍已經快逼近到他的眼前了。這裏除了他和伊莉莎維塔以及這頭巨獸之外一個人也沒有,講白了,那就是幻聽吧。


    但烏魯斯還是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因為一無所有的他已經束手無策,而他也不打算移開腳步。所以他迴應了那個聲音的主人。


    一道輕笑聲撩過了烏魯斯的心思。和剛才的聲音一樣,話語不是傳到耳裏,而是在年輕人的腦海裏跟他囁嚅,或者說就像直接在跟他的靈魂對話一樣。


    『——還好趕上了呢。』


    烏魯斯發現緊握的左手開始強烈地發燙。


    他嚇得睜開眼睛,抬起左手一瞧。


    隻見有個像是黑暗團塊的物體包覆住了他的左手。那個東西一邊在烏魯斯的左手燃燒,一邊活生生地蠢動著,接著慢慢變細拉長,變成某個物體的形狀。


    「……弓?」


    『感謝那孩子吧。』


    留下這句話後,突然冒出在腦海裏的聲音消失了,可是烏魯斯沒空理會。左手的黑暗當著年輕人的麵形成了一把如假包換的弓。那是一把細長又彎曲的弓。甚至連弓弦都有了。


    ——怎麽迴事?


    烏魯斯不敢置信地注視著漆黑的弓。


    無論是那個不可思議的聲音,還是這把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都是超乎理解能力的現象。感覺近在眼前的雙頭龍還比較有現實感。


    不過烏魯斯沒有抗拒,選擇接受了它。一如從以前就知道有它的存在般。看著手上的弓,內心卻沒有絲毫的恐懼。


    ——箭……


    烏魯斯知道使用的方式。又或者說,或許是他迴想起來的。


    「主人。請借我暫用一下。」


    烏魯斯將站姿改成側身,麵對雙頭龍。踏在石頭地麵上的兩隻腳使勁踩穩,握弓的左手筆直挺出,一邊瞄準雙頭龍,一邊用右手拉滿漆黑的弓弦。


    伊莉莎維塔一臉茫然地抬頭仰望,手中的雷渦綻放出淡淡的光芒。白色的火花在空氣中迸射,無數的光之粒子無聲無息地飄散在空中。隻見光畫出雷光般的弧線,往烏魯斯的右手注入。


    匯集在年輕人右手中的光芒形成了箭——一支從箭頭到尾羽都是由雷光形成的箭矢。


    隨著震動,弓弦放出了箭矢——當箭射出的那一瞬間,整片空間被刺眼的閃光籠罩,隨著讓人產生天崩地裂的錯覺的雷鳴,光之箭一邊冒出無數的分枝,一邊用閃電般的軌跡和速度向龍射去。


    雙頭龍似乎也察覺到了危險——即便如此,它的反應還是太遲了。


    隻見弓箭射進了龍的口中——接著,脖子以上的頭部整個被轟成了碎片。雙頭龍還來不及發出哀號,便被葬送了性命。雷光之箭繼續炸開雙頭龍的龐大身軀,然後一如耗盡火力般消散殆盡。


    隔了一迴唿吸的空白,黑暗重新降臨。出現在烏魯斯左手上的黑暗之弓也無聲無息地煙消雲散。隻在左手掌心和右手手指上留下宛如燒傷般的皺巴巴痕跡。烏魯斯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手。


    「我……」


    一名栗發少女的麵孔浮現在烏魯斯的腦海中。然後是一個發色與他相同,身材結實、氣質穩健的男子。站在男子身旁的是灰色胡須的老人——總是在他身旁的矮小老人。


    那三人站在一塊綠意盎然的大地上。遠方有山丘與森林,也有河川與湖泊。


    「亞爾……薩斯?」


    接著浮現出來的,是一名白銀色頭發的少女、把一頭金發綁在左側的女性、五官端正的禿頭騎士等等,許多麵孔陸陸續續浮現在烏魯斯的腦海中,隨即又消失。


    ——對了。我不是烏魯斯。烏魯斯是我父親的名字……


    「……烏魯斯?」


    發現年輕人有異狀的伊莉莎維塔忐忑不安似地向他話。她到現在還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救了她一命。不過,隻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可是烏魯斯沒有理會伊莉莎維塔。從剛才就不斷浮現在年輕人腦海裏的人物使他陷入混亂。


    從地上站起來的伊莉莎維塔,馬上扶住了失去平衡的烏魯斯。


    「烏魯斯。振作點——」


    紅發的戰姬話隻說到一半。她顏色相異的眼眸在這時燃起了戰意,重新用力握緊雷渦。因為她感應到空中有奇妙的氣息。


    「——哎呀。竟然賠上了貴重的雙頭龍。看來得跟多勒卡伐克賠罪了。」


    隻見黑暗之中出現了不自然的扭曲,然後一個身穿長袍手拿掃帚的老婆婆出現了。原來是芭芭·雅加。於蓋住半張臉的兜帽裏閃耀著白光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著烏魯斯。


    「可是也不是沒有收獲。『弓』啊,隨我走吧。」


    芭芭·雅加轉動掃帚後,用尖端指著烏魯斯。與此同時,伊莉莎維塔也將雷渦高高舉起。切開空氣的黑鞭從握柄前端分裂成九條。每一條上麵都纏附著白色的雷光。


    雖然對烏魯斯的異狀感到吃驚,可是她沒有忘記調整唿吸養精蓄銳。


    芭芭·雅加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後,注視著伊莉莎維塔。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出冷笑。


    伊莉莎維塔的美麗臉孔扭曲成了一團。她的右手一陣劇痛,仿佛被紮了無數的針似的。戰姬停止動作,張開嘴巴痛苦地喘息著。


    「此乃力量的代價。」


    丟下這句話後,老太婆魔物沒繼續理會伊莉莎維塔,把視線投向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的烏魯斯。


    年輕人四周的空間出現了扭曲。一如芭芭·雅加突然出現時的狀況一樣。


    「告辭了——」


    就在魔物打算離去的時候。伊莉莎維塔展開了行動。她流了滿臉大汗,高高舉起光是動一根手指都會痛徹心扉的右手。


    「——擊潰天地的灼碎之爪!」


    九道閃電轟轟作響,每道閃電都懷著猛烈的破壞欲襲向芭芭·雅加。掉以輕心的妖婆完全來不及防備。


    衝擊與巨響撼動了空間,粉碎萬物的光將四周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漆黑的長袍被撕碎,魔物脫口發出雞鳴般的慘叫。


    「可惡的東西,給我記住……」


    下個瞬間,芭芭·雅加和烏魯斯的身影憑空消失不見。


    唯獨伊莉莎維塔被留在漸漸化開的殘光之中。


    「……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左右轉動顏色相異的眼珠,唿喊著烏魯斯的名字。


    可是卻不見有人迴答。


    「烏魯斯!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失去了冷靜,在黑暗中不斷聲聲唿喚烏魯斯的名字。一如和父母走散的幼小孩童般。


    烏魯斯自眼前消失後過了半刻鍾,伊莉莎維塔才迴到地表。


    尋找出口並未花上她太多時間。空間深處有一條狹窄通道,盡頭可見一座通往地表的長長樓梯。實際上她花不到四分之一刻便成功逃了出來。


    但另外的四分之一刻,她則是在坐地發愣上度過的。她手握雷渦,碰上了足以讓她忘卻全身上下的痛楚的強大打擊,整個人失去了氣力。碰上這一連串的狀況,即便她是戰姬,也是腦子一團混亂,動彈不得。


    後來之所以能重新振作,是因為她想起了烏魯斯那不惜舍命保護她的背影。


    「該怎麽做,該采取什麽行動才是對的……」


    伊莉莎維塔一邊在口中嘟囔著這一段話,一邊爬完了樓梯。


    出口離那座神殿將近一貝魯斯塔(約一公裏)的距離。位在一塊除了附近有一片森林外,四周沒什麽明顯地標的草原上。依稀可以看見那座神殿就立在遠方。


    明明抵達神殿的時候都還不到中午,現在天色卻整個暗下來了。


    伊莉莎維塔那默默走向神殿的身影,一如民間故事裏的幽鬼。紅色的頭發雜亂不堪,皮膚肮髒汙穢且遍體鱗傷,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的。唯有顏色相異的一雙眼睛綻放著激情的光芒。


    伊莉莎維塔邊走邊在腦子裏安排今後的計劃。


    那群騎士一定得埋葬起來,此外還得去找出烏魯斯的下落。


    在返迴公宮前,先去附近的村子一趟吧。不知馬是否平安無事,如果有所不測的話,必須去借匹馬才行。


    ——你一定要平安無事,烏魯斯。這次換我去救你了。


    伊莉莎維塔使出吃奶的力氣挪動仿佛快萎縮的雙腳,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


    蒂塔恢複意識時,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


    發現栗色頭發的少女昏倒在祭壇前麵之後,莉姆和馬斯哈拿外套和毛巾鋪在地上,方便蒂塔躺在上頭休息,然後輪流照看她的情況。


    馬斯哈見少女唿吸還算平穩,所以沒有將她帶離神殿,如今看來這個決定似乎是正確的。


    「不好意思,給馬斯哈大人和莉姆亞莉夏小姐添麻煩了。」


    蒂塔醒來後抬起身子向兩人低頭道歉。笑容滿麵的馬哈斯和淺淺微笑的莉姆都左右搖了搖頭。


    「請別放在心上,你的身子好了點了嗎?」


    「嗯。簡直好極了。」


    蒂塔笑著想站起來證明,結果卻腳步踉蹌,兩人趕緊幫忙扶穩身子。


    「今晚我們要在這座神殿過夜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會抵達公宮,並在城外市區找旅店投宿,到時就有臥床可睡了。」


    馬斯哈一邊扶著蒂塔躺下,一邊晃著灰色胡子向她打氣。


    「雖然這趟旅途非常漫長,可是終點就近在眼前了。」


    莉姆也如此說道。他們以為蒂塔之所以會昏倒,是因為長途旅行的疲勞所造成。因為不見她有發燒,身體也看不出有什麽明顯異狀,所以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蒂塔以躺在地上的姿勢輪流仰望坐在左右側的莉姆和馬斯哈。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是在祈禱到一半的時候身體被黑暗纏上。而且她也猜得到原因。


    ——蒂爾·納·法……


    蒂爾·納·法乃十柱神之一,專司夜與黑暗還有死亡的女神。她既是諸神之王佩爾克納斯的妻子,同時也是她自己的姊姊和妹妹,是一尊有三相的神秘神祇。


    在將近一年前,蒂塔曾遭遇疑似蒂爾·納·法的存在。當時堤格爾投身參與布琉努的內亂,蒂塔也是拚了命地跟隨著他。


    有一次,堤格爾像受到什麽指引般騎馬在草原奔馳,放心不下年輕人的蒂塔也請堤格爾載她同行。


    然後,蒂爾·納·法的神殿忽然出現在兩人的背後。


    在神殿裏頭,蒂塔被某個東西附身了。


    蒂塔在祭壇前麵被黑暗纏上時所感受到的感覺,就跟當時如出一轍。那是一種好像有東西鑽進自己體內的不可思議感覺。


    可是蒂塔決定保密,不把這件事告訴馬斯哈和莉姆。畢竟蒂塔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是怎麽一迴事,隻怕會徒使他們兩人感到擔心而已。


    所以她決定隻聊開心的話題。蒂塔笑眯眯地向兩人說道:


    「對了,我剛才夢到堤格爾少爺呢。」


    馬斯哈被勾起了興趣。


    「哦,是什麽樣的夢?」


    「我夢到堤格爾大人提著一把黑色的弓,與有兩顆頭的龍打鬥呢。身後還護著一個女生。雖然那個夢有點可怕,不過堤格爾大人還是那樣……看起來十分的帥氣,我好開心……」


    蒂塔認為那並不是在作夢。以夢境來說,也未免太寫實逼真了。


    「龍嗎。畢竟先前的內亂是有發生過那樣的事情嘛。」


    馬斯哈溫柔地摸摸蒂塔的頭莞爾一笑。莉姆也麵露笑容在旁聆聽著。


    神殿外的天色慢慢地昏暗了下來。


    ◎


    地麵的冰冷觸感令烏魯斯醒了過來。


    他立刻一躍而起伸手一抓。然而他卻沒抓到想抓的弓箭,隻空虛地抓到一無所有的空氣。


    「這裏是……?」


    烏魯斯抬起頭東張西望。映入眼簾裏的隻有成片葉子掉個精光的蕭瑟樹林,從錯綜複雜的樹枝縫隙可見灰色的天空。太陽離地平線已相當接近。


    ——這裏是某處的森林嗎……?


    不,那不打緊。發現四處不見伊莉莎維塔的身影,烏魯斯嚇得麵色蒼白。


    「主人!您在哪兒!」


    烏魯斯朝著林子裏頭大聲唿喊。但隻聞聲音空虛地迴響,沒收到任何迴應。叫累了停下來喘氣後,四下靜得鴉雀無聲。


    「這是怎麽一迴事……?」


    烏魯斯歎了口氣。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遭遇的事情。


    不但被一群應該是同伴的騎士襲擊,自己和伊莉斯維塔還因為一個詭異老婆婆的緣故,墜落到神殿地下。在地下遭遇到龍,最後是自己用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議力量將其打倒,這迴又置身在一片陌生的森林裏……感覺就像做了一場惡夢,一點現實感也沒有。


    他舉起左手一瞧,上麵有一道類似燒傷的皺巴巴傷痕。


    在腦子裏響起的女性嗓音。以及仿佛將黑暗濃縮製作而成的弓。


    從伊莉莎維塔的鞭子吸出力量製作而成的箭。


    他一如理所當然地使用了那副武器。他熟知那武器的使用方式。


    腦袋裏麵隱隱作痛,同時某一幅畫麵在腦海中浮現。


    畫麵裏他提著黑色的弓。站在身旁的則是手持長劍的銀發戰姬。


    「……艾蓮?」


    自己不自主地脫口說出了她的昵稱。喃喃自語後,烏魯斯皺起了麵孔。


    全名是艾蕾歐諾拉,所以昵稱叫作艾蓮。原來如此。為什麽自己會知道這種事情?為什麽這個名字會仿佛再熟悉也不過般,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那是當然的。我怎麽可能會忘記。


    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後,烏魯斯眼睛眨個不停。為什麽不可能會忘記?


    意識的角落有個聲音隨著頭痛響起。原本沉睡的那些慢慢地醒來了。


    蒂塔。已故的父親烏魯斯。巴多蘭。馬斯哈卿。這些名字都很耳熟。


    「亞爾……薩斯?」


    那是什麽地方?這還用說,是自己應該迴去的地方。


    「迴去的地方……?」


    烏魯斯像是要把頭痛甩掉般用力搖頭,用空洞的眼神向林子望去。


    「對了。我必須迴公宮去……主人一定也平安迴到公宮了。」


    冬天的寒風穿過樹林,打在烏魯斯的身上。年輕人一邊縮著身子一邊搖搖晃晃地舉步前行。身體沉重到像得了感冒一樣,頭痛不已。每當有畫麵在腦海浮現,腦子就會隱隱作痛,然後想出似曾相識的名字。


    烏魯斯被地上突起的樹根絆倒在地。他一邊痛苦呻吟一邊挺起身子後,緊張地抬起了臉。他聽到林子的另一頭傳來複數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他本打算躲到樹後,可是身體不聽使喚。就在他慢吞吞地拖著身子之際,對方似乎察覺到動靜,隻聞腳步聲和交談聲一路朝烏魯斯接近。


    出現在烏魯斯麵前的是四名男子。其中三人身穿肮髒的皮甲,腰上懸掛著佩劍,另一人則是身穿鎖子甲,腰際插著一把手斧,手裏握著一把寬刃大劍。這四人不管橫看豎看,儼然就是強盜。從他們打量烏魯斯的眼神來判斷,不可能會是一般的旅人。


    烏魯斯一臉呆滯地抬頭看了那四名男子。男子們麵麵相覷。


    「遇難者嗎?怎麽辦?要不要把他拖進市區裏賣掉?」


    「你看他像賣得出去的樣子嗎?不如在這裏殺了他,剝光他身上的家當。」


    「橫豎要他死,我可以從頭開始砍嗎?最近好久沒嚐到這種滋味了。」


    其中一人用陰險的眼神睥睨烏爾斯,臉上掛著嗜血的笑容。不過身穿鎖子甲的男子露出傻眼的表情勸他打消念頭。


    「要是鮮血的味道引來野獸怎麽辦?」


    說完男子走上前,用寬刃大劍的劍尖指著烏魯斯。


    「你身上有帶錢嗎?」


    烏魯斯沒有迴答。他迴答不出來。男子用冷冷的眼神睥睨年輕人,接著說道:


    「好,那你去死吧。你的衣服和靴子我們就收下了。」


    瞬間,烏魯斯往旁邊放倒身體在地上打滾。男子筆直刺出的劍刺穿了空無一物的空間。


    側身翻滾對烏魯斯來說雖是為了保命,不過此舉卻也惹毛了那四名男子。年輕人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被持寬刃大劍的男子狠踹了一腳。年輕人忍不住縮起身體,男子舉起劍,一如這次一定要置他於死般。


    這時,一支箭冷不防射來。隨著一記沉悶的聲響,暗紅色的箭頭從男子的後腦刺入,並自前額穿出。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子維持舉劍的姿勢向後倒下。


    「是、是誰!搞什麽啊!」


    剩餘的三人麵露驚恐的表情往箭射來的方向望去。對方絲毫沒有躲躲藏藏的打算,腳步聲愈來愈近。


    一名年輕人現身了。年紀跟烏魯斯相差無幾,褐色肌膚讓人印象深刻,是名一看就知道是墨吉涅人的男子。他套著厚重的鬥篷,頭上纏著橘色的布,懸掛在腰部的是一把有弧度的劍,腰帶上綁著好幾個小袋子。左手則提著一把弓。


    「——你們應該是盜賊或強盜之輩吧?」


    年輕的墨吉涅人用視線掃過男子們一遍後,用斬釘截鐵的語氣下了定論。使用的語言是口音很重的吉斯塔特語。


    三名強盜沒有迴話,而是露出兇神惡煞的表情拔出劍來。一如要夾攻般從三方同時發動攻擊。


    年輕人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他冷靜估算和敵人的距離,冷不防刺出提在左手上的弓,用弓的尖端刺破了從左邊接近的男子的一隻眼睛。同時,他抽出懸掛在腰際的劍,以電光石火的速度揮擊。隻見從正麵來襲的男子的頭顱噴著血飛了出去。


    瞎了一隻眼的強盜捂著臉蜷縮成一團,另一個沒了腦袋的則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剩下最後一個的強盜因為飽受驚嚇,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然而這樣的反應也隻是平白給年輕的墨吉涅人調整姿勢的時間罷了。


    喉嚨被切開的第三人最後也血如泉湧地倒下。年輕人對他不屑一顧,用冷冷的眼神睥睨蜷縮在地的強盜,然後毫不猶豫地賞了他一劍。


    烏魯斯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茫然地看著三個盜賊被一一解決的過程。這一連串的行動不僅無懈可擊,而且還冷血無情。


    墨吉涅人望向了烏魯斯。在充滿了血腥味的空氣中,兩人四眼相對。


    「你和他們是一夥的嗎?」


    墨吉涅人用染血的劍指著烏魯斯問道。烏魯斯睜大眼睛,拚命搖頭否認。墨吉涅人用劍指著烏魯斯觀察了一會兒後,終於垂下了武器。


    「說得也是。你身上不但沒佩帶武器,就連護甲也沒穿。」


    說完,墨吉涅人蹲下來,割開屍體的衣服,用切下來的布料擦掉黏在劍上的血液。他看著不知所措而一動也不動的烏魯斯說道:


    「別發呆了,你也來幫忙翻找能用的東西吧。」


    「……我也要?」


    「雖然屍體還可以喂狼或烏鴉飽餐一頓,但錢留下來對它們也沒用處吧?」


    烏魯斯一臉錯愕地注視著年輕男子。他這才終於明白,原來眼前這名年輕男子不是為了救他才出手,隻是選擇殺了也不怕會有問題的強盜為目標下手行搶而已。即便如此,無論是弓術或劍術,他的實力都堪稱一流。


    烏魯斯先是腦袋一片空白地眺望強盜們的屍體,歎了一口氣之後,這才忍著止不住的頭痛和寒意往屍體靠近。


    ——無論如何,至少他救了我一命。


    況且烏魯斯本身也需要糧食和生火用的工具。因為他才剛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而且手無寸鐵。盡管知道這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行為,烏魯斯還是硬著頭皮把手伸進屍體裏麵摸索。


    不經意抬頭仰望天空,發現夜晚悄悄地降臨了。


    烏魯斯將用布包起來的肉幹和麵包、水壺、幾十枚銅幣和銀幣,以及生火工具箱為主的旅行必要物品抱在懷裏後,和年輕人一起離開了這個地方。


    強盜們的屍體就丟在原地不管。血的腥味會引來野獸,所以沒有多餘的時間幫他們埋葬。


    「你是這附近的村民嗎?」


    被墨吉涅人這麽一問,烏魯斯露出納悶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躺在這裏了。」


    「什麽啊。你不會是遭人綁架了吧?」


    「差不多那樣吧……」


    烏魯斯一臉困惑地迴答道。如果說自己碰到了魔物和龍的攻擊,這名年輕男子會相信嗎。想到這,烏爾斯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對了,還沒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呢。我叫烏魯斯。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說得救或許還太早呢。我叫達馬德。」


    語畢,自稱達馬德的年輕人露出了挖苦的笑容。


    篝火熊熊燃燒著。架在火堆上燒烤的,是達馬德獵捕到的兔子。


    夕陽西下,森林被夜幕籠罩。空氣雖然冰冷,不過至少還有林子裏的樹木幫忙擋風。


    「沒想到你手還挺巧的嘛。」


    達馬德定睛打量自己的弓,一邊拉彈弓弦,一邊語帶佩服地說道。剛才烏魯斯毛遂自薦要幫他保養武器,替他重新調整了弓弦。


    「我對弓還算小有自信。」


    烏魯斯笑著迴答。雖然還是一樣感到頭痛和惡寒,至少減輕到可以忍耐的程度。


    烏魯斯努力不讓痛苦的表情浮現在臉上,正色說道:


    「我在路伯修的公宮工作。我想迴去,你知道路怎麽走嗎?」


    這話讓達馬德起了疑心,視線也對上了烏魯斯的目光。


    「公宮不是戰姬的宮殿嗎?像你這種看起來沒啥出息的家夥有辦法在那種地方工作?」


    雖然烏魯斯覺得這話有點過分,但卻沒有感到不快,應該是年輕人的態度直率的關係吧。


    「基本上我的工作是當戰姬大人的隨從。」


    怕會加重達馬德的疑心,烏魯斯刻意隱瞞了自己還身兼騎士實習生和顧問的事。達馬德用鼻子發出悶哼聲後,一臉麻煩地點點頭。


    「你打算出多少謝禮?」


    「五十枚銀幣如何。」


    「一百枚。」


    達馬德麵不改色地喊出兩倍的金額。烏魯斯苦笑著點頭答應。


    「好吧。平安抵達後我會立刻籌錢給你。」


    「騙我的話,別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從這裏出發差不多要走上一天才能抵達公宮。天亮立刻出發的話,傍晚應該就可以到了。」


    烏魯斯聞言訝異地睜大了眼睛。雖然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什麽地方來,不過離那座神殿似乎有一點遠的樣子。


    達馬德用短劍粗略地把烤好的兔肉切成塊狀。然後插在樹枝上遞給了烏魯斯。烏魯斯道過謝收下兔肉後,詢問了掛念已久的問題。


    「話說迴來,你是什麽人呢?」


    「我是墨吉涅的商人,正確而言還是實習的身分。來這個國家是為了修行。」


    「來異國修行?」


    「這種事情在我的祖國算是很稀鬆平常。既然你在公宮工作,應該有在城下市區看過墨吉涅的商人吧?」


    烏魯斯相信了他的說法。以為他是來探訪先人的足跡。


    但那是騙人的。達馬德生來從沒立誌要當商人。


    他是墨吉涅國王的胞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爾的部下。雖然地位還不到側近那麽高階,不過克雷伊修認得他的麵孔和名字,對他寄予厚望。盡管年紀輕輕,卻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同時也是將領之才。


    這樣的人會出現在路伯修自然不會沒有原因。克雷伊修派他來這裏調查堤格爾維爾穆德·瑪倫的生死。


    克雷伊修暗地裏計劃要攻打布琉努,而堤格爾是生是死會嚴重左右戰局的發展。所以提格爾的生死對克雷伊修而言,是開戰前必須弄清楚的重要事項之一。


    奉命出任務的達馬德偽裝成商人潛入了吉斯塔特。首先他前往萊格尼察,詳細調查了提格爾落海的事件。隨後他來到路伯修,搜集不同觀點的情報。


    他之所以會出手搭救烏魯斯,有一半原因是一時興起,另一半則是為了打發無聊。在路伯修不僅沒能打聽到什麽有關堤格爾的情報,甚至連能刺激興趣的話題也沒有,所以達馬德的心情簡直悶透了。


    而且從這裏走到公宮不過一天的距離,幫烏魯斯一個忙花不上太大的麻煩。所以達馬德心想幹脆現在賣他一個人情,說不定以後能派上用場。


    「是說,你吉斯塔特話也講得太糟糕了吧。你是哪個鄉下地方的人啊。」


    達馬德一邊大口咬下兔肉一邊不客氣地諷刺後,烏魯斯也不甘示弱地迴嗆道:


    「跟我討論這個,你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是墨吉涅人,吉斯塔特語說不好也無所謂。」


    「要拿出身當借口的話,我也可以說我好像是布琉努人。」


    「連自己是哪裏人都不確定?」


    烏魯斯把自己喪失了記憶的事告訴了一臉驚訝的達馬德。年輕的墨吉涅男子的眼神愈來愈顯狐疑。


    「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跟我瞎掰啊?」


    「如果我要騙你的話,我幹嘛告訴你我在主人……戰姬大人手下工作的事情呢。我就住在路伯修城下市區,這你應該可以相信了吧。」


    「反正我本來就要去公宮一趟了。可惡,早知道就應該開價一百五十枚銀幣的。」


    達馬德牢騷發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般看了烏魯斯。


    「對了。既然你是布琉努人,那你知道名叫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家夥嗎?雖說喪失了記憶,不過你可有什麽頭緒?」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烏魯斯驚訝得向前探出了身子。


    「大概……不,那一定就是我了。」


    「……嗄?」


    沉默了足足十秒後,達馬德睜大眼睛瞪著烏魯斯不放。烏魯斯鼓起勇氣拚了命解釋。


    「我剛才不是說過我喪失了記憶嗎?喪失記憶前的我,很可能就是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把想法實際說出口後,烏魯斯愈來愈有自信。名叫亞薩爾斯的土地、名叫蒂塔的侍女、為了保護他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的巴多蘭、對他疼愛有加的馬斯哈。


    烏魯斯應該是自己的父親的名字。


    使用那把漆黑之弓時,許多情報如潰堤洪水般灌爆了烏魯斯的腦海。每一件情報都在在指出「你就是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不過有些地方還是曖昧不清,感覺就像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一樣。


    「你願意告訴我嗎。你所知道的堤格爾——」


    烏魯斯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銀色的刀子在眼尾閃耀著光芒。達馬德突然拔劍指著烏魯斯。墨吉涅人的雙眼滿是疑惑與殺意,烏魯斯因事發突然腦袋一片空白,不敢輕舉妄動。


    唯獨篝火燃燒的聲音靜靜地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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