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兒、梅莉、瑟朵拉、庫薩克、伊茲庫希瑪和尼爾,全都在布拉左德家的私人宅邸前等候。


    「哈爾希洛……!」


    庫薩克上前緊緊擁抱他。


    「啊啊……」


    哈爾希洛有些不知所措,但又很不好意思推開。


    「……嗯。」


    因此他輕拍了幾下庫薩克寬闊無比的背部,忍了一小段時間,讓庫薩克盡情擁抱。


    老實說,如果要和誰緊緊相擁,共享平安歸來的喜悅,梅莉會是比庫薩克更好的人選。當然,自己是沒辦法在大家麵前和梅莉摟摟抱抱。話說,梅莉不知道是什麽想法。不過,從梅莉看向自己的眼神和露出的表情,她應該也抱持著相同的想法。


    「人家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真是太好了。」


    夢兒用手抵著胸口,大大地喘了口氣。藍德則是刻意在耍帥,用大拇指輕輕撥了一下他的鼻子,「嘿」地笑了一聲。


    「都是托本大爺的福啦。」


    「嗯呀?是喔?」


    哈爾希洛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確實如此,他也隻能默默接受。


    「是啦……」


    「呃!是啦個頭,混蛋匹洛!你應該要說,由衷感謝藍德大人救命之恩,小的一輩子都會超級無敵感謝您才對吧?」


    「……你就是這個地方不行。」


    「本大爺哪個地方不行了啦。」


    聽說赤胡左大臣阿克斯貝爾杜拚命說服黑胡禁衛隊長羅炎後,率領赤胡隊從鐵王宮前往大鐵拳門了。


    左大臣的計畫是,整合各路矮人的殘存部隊和市民,前去死守大鐵拳門。此外也擬定了絕地求生的策略,死守之際若是運氣好,就能從大鐵拳門向外反攻,衝破敵軍的包圍逃出生天。


    不過哈爾希洛現在能做的,就隻有祈禱大鐵拳門還沒淪陷。其實他剛剛就是希望能替大鐵拳門的友軍多爭取一點時間,所以才出手牽製亞諾奴鬥隊的行動。阿克斯貝爾杜的部隊如果能成功抵達大鐵拳門,那麽哈爾希洛拚命四處逃竄也算有點價值了。


    哈爾希洛一行人來到倉庫後才發覺,裏頭已經聚集了鐵塊王和她的隨從、禁衛隊長羅炎、負責帶路的耆老烏剃方、布拉左德家一家老小、妖精族長赫爾梅亞魯,還有梅爾裘裏安家家主艾洛塔利菲等人。


    「你們動作也太慢了!」


    羅炎一看到哈爾希洛他們就大聲怒斥,模樣看來非常焦躁。他有可能是因為不滿任務分配,覺得為什麽是左大臣留在鐵血王國奮戰,自己隻是保護鐵塊王出逃。


    「羅炎。」


    鐵塊王身上穿戴盔甲和大衣,隱藏了麵容和體型。但是,斥責禁衛隊長的聲音無疑是鐵塊王本人,從頭盔裏散逸出的閃亮銀發也顯示出此人並非常人。


    「那麽,我們出發吧。」


    鐵塊王一聲令下,布拉左德家的人們打開了鐵門。他們和耆老烏剃方走在最前頭,接著羅炎、鐵塊王和她的隨從、妖精族長、艾洛塔利菲-梅爾裘裏安,最後是哈爾希洛等人,再依序踏進通往瓦爾達門的通道內。


    「戈多海爾德先生呢?」


    伊茲庫希瑪在哈爾希洛的詢問下搖了搖頭。


    「他跟左大臣走了。」


    「……這樣啊。不過,那位陛下竟然會願意逃走,我之前隱約覺得她應該相當討厭這種事才對。」


    「她應該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吧。」


    尼爾露出嘲諷般的笑容。庫薩克皺起眉頭迴話。


    「那個……陛下最好是跟你一樣啦……」


    「我們不一樣嗎?哪裏不一樣了?」


    「光用看的,就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了吧。」


    「無論是我還是那個矮人女王,隻要死了就是人生謝幕,這不是都一樣?我如果死了,你們應該會覺得關你們屁事吧?但對我來說,這是我僅有的一條命。」


    「喔,那你就好好珍惜你那條命吧。」


    「用不著你說,我現在就很珍惜了。」


    「我想也是。」


    「你們給我記住了,就算你們全死光,我一個人也會活下來。」


    「你講那種話,可是在立死旗耶。」


    藍德譏笑尼爾,不過尼爾一笑置之。


    「我告訴你,在以往的經驗裏,我說過什麽話才不會左右我的生死,重要的是我接下來采取的行動。」


    瑟朵拉沉著地點了點頭。


    「確實是值得一聽的看法。」


    「是吧?」


    尼爾抿嘴一笑後,垂下視線歎了口氣。


    「……我必須考慮的事情就隻有自己接下來要怎麽行動。如果沒在莫基斯手下不顧前後拚命做事,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早知道做事就不要太認真了。不過,那個時候也隻能那樣做了。我沒有錯,而且也常那樣做。對,我沒錯。所以我才沒有像皮基一樣慘死,而且我還不想死咧。不過,我也沒有慶幸到會覺得活著真好……」


    尼爾小聲地在自言自語,看來他好像也是被逼到相當身不由己。


    其實使節團一行人承接的任務,隻是要將吉恩-莫基斯總帥的親筆信交給鐵塊王後進行交涉,最後再把交涉結果帶迴歐魯達那。然而光是往返兩地就路途遙遠,最後還可能因為交涉破局,變成白跑一趟。哈爾希洛出發前已做好這種程度的心理準備,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所以才從沒預料到這趟旅程竟然會如此艱辛。


    一行人非常謹慎地走在以鐵材補強的石頭路上。由於兩旁牆壁上嵌著類似油燈的物品,因此不需持拿照明器具。


    「唔奴……」


    夢兒發出低沉長音。


    「怎麽了嗎?」


    藍德立刻關心。


    「嗯嗯嗯嗯嗯?夢兒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覺得好像……」


    夢兒頻頻把頭歪往不同方向。她是不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通道上時常可看到鐵門。一行人都是打開鐵門,等全員通過後再關起來繼續前進。


    難道有什麽該注意卻沒注意到的地方嗎?哈爾希洛雖然不是當事人,但也在意得不得了。既然都已經演變到必須出逃的局麵,過去應該犯了非常多錯誤,當中應該也有些要趁現在好好反省的失敗和過失。


    梅莉走在哈爾希洛身旁。哈爾希洛看了梅莉的側臉,她睜大雙眼,麵朝前方。


    哈爾希洛想找梅莉說話,但怎麽樣都開不了口。


    耆老烏剃方用力敲了最後一道鐵門。不管怎麽看,這位白發白胡老人的年紀應該相當高,走路時還拄著手杖。不過,那把手杖是金屬製的,握把部分還膨大得像把鐵錘,感覺非常重。他現在也是輕而易舉拿起手杖,用握把的部分「鏘鏘鏘」地敲打鐵門,因此響起偌大的聲響。


    鐵門開始敞開。應該是位在鐵門另一側的門衛矮人幫忙開的。


    穿過敞開的鐵門時,禁衛隊長羅炎向門衛矮人問了問題。


    「有什麽異狀嗎?」


    「沒有。」


    「這樣啊,辛苦你了。」


    門衛矮人被羅炎拍了拍肩後,腳步差點站不穩。


    一行人穿過鍾乳石洞,步出瓦爾達門。哈爾希洛抬起頭,確認了監視所的現況,發覺矮人們紛紛從岩屋把頭探了出來。此時有名矮人從監視所下到地麵,原來是長相格外兇惡的比裏西。


    「陛下……」


    比裏西本來要在鐵塊王麵前下跪,鐵塊王阻止了他。


    「免禮。」


    「是。」


    比裏西雖然沒有跪在地上,但說話時仍低著頭。


    「我們馬上要封死瓦爾達門,請您盡快離開。」


    「封門工作結束後,你們也趕緊跟過來。寡人身邊能有越多人越好。」


    「遵命。」


    比裏西揮手打暗號後,位在四周岩屋裏的矮人們接二連三地出來了。他們應該是要前往瓦爾達門施作某種工程,讓門扉再也無法開啟。


    「最好在日落前盡量遠離這個地方。」


    瑟朵拉嘀咕。因為直到剛才都還待在地底下,所以對時間的認知還有些錯亂,但是太陽應該還要再過幾小時才會下山。


    據說目的地的槍山舊坑道都市,位在黑金連山東邊大約一百公裏處。不過這隻是直線距離,而且瓦爾達門位在黑金連山的西側,所以實際要走的距離應該會是一百又數十公裏。更何況那片廣布於黑金連山山麓的樹海又是南征軍的勢力範圍,因此最終應該隻能取道山中。


    「……真的是會暈倒耶。」


    尼爾邊歎氣邊發牢騷。老實說,哈爾希洛也有相同感受,但事到如今也隻能以不變應萬變了。順利把鐵塊王護送到槍山的舊礦坑都市後,要迴歐魯達那,或是繞去自由都市貝雷都可行。印象中槍山距離貝雷大約七、八十公裏,貝雷雖是中立都市,但與如月的k&k海賊商會有所往來。在那裏應該能夠喘口氣休息一下。到時候說不定會變成待在貝雷,還比迴歐魯達那來得安全。然而好像也沒辦法真的待在貝雷,畢竟還有席赫露的事要處理,也很擔心義勇兵團的狀況。


    總而言之,先到槍山再說。


    一行人排成一列鑽過巨大岩塊的夾縫。


    哈爾希洛等人也鑽過來了。


    在沿溪穀往下遊走的途中,哈爾希洛注意到伊茲庫希瑪頻頻東張西望,夢兒也是愁眉苦臉,正確來說是輪流鼓起左右兩邊的臉頰,同時到處察看。


    「……你在找波奇?」


    梅莉皺起眉頭說出了狼犬的名字。


    「對呀。」


    夢兒點頭迴應。


    「波奇應該在這一帶等師父和夢兒迴來才對呀。本以為它馬上就會知道我們迴來了,然後立刻跑過來。」


    「算了,它應該不用多久就會找到我們了。」


    伊茲庫希瑪與其說是很篤定,更像是在說服自己。總覺得這不像他的行事作風。


    哈爾希洛迴過頭察看,發覺從現在的位置,已經看不到代表已抵達瓦爾達門的那些崩毀重疊的岩石了。


    目前雖說是沿溪穀往下遊行進,河岸邊有潮濕的岩石地,勉強能讓兩人並肩通行。隻要控製好並肩同行的人數,就不需要踩進深度雖淺,但流速湍急的河流裏。


    以現在的位置往前看,溪穀左側的地勢較為平坦,右側地勢則是又高又陡峭。


    「哈爾希洛?」


    庫薩克出聲唿喊。


    「嗯。」


    哈爾希洛迴應得模棱兩可。


    一行人也正在沿溪穀往下遊走,隻有哈爾希洛停下腳步。


    「你覺得那邊不對勁嗎?」


    瑟朵拉也停下後,仰望了右側陡峭的山崖。接著梅莉、庫薩克、藍德、夢兒、伊茲庫希瑪,還有尼爾也都停止前進。


    「喂,前麵的稍等一下!」


    藍德朝前方的人喊話。鐵塊王迴頭後,那些人也停下腳步。


    「怎麽了嗎!?」


    禁衛隊長羅炎大吼。哈爾希洛和同伴們迅速交換了眼神,他們之間不必特地交談,也能大概理解對方的想法。


    「保險起見,我去確認一下上麵。」


    哈爾希洛用手指著右側的山崖,對羅炎這麽說。


    「你動作快一點──全員提高戒備!」


    羅炎這個人雖然沒耐性,但一點都不笨。哈爾希洛出發前往山崖後,伊茲庫希瑪也跟了過來。


    「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謝謝你。」


    伊茲庫希瑪可能也感覺到不對勁,預設了最糟的狀況。哈爾希洛和伊茲庫希瑪的話,應該不必溯溪而上,直接爬上山崖即可。伊茲庫希瑪先出發,哈爾希洛喘了口氣後,望向山崖上。就在這個時候。


    「喔咻!」「喔咻!」「喔咻!」「喔咻!」


    「──半獸人……!?」


    哈爾希洛目擊到有某種生物從山崖上一躍而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對方一頭純白頭發隨風擺蕩,雙手各握著一把劍。是那隻半獸人。先前占據悲歎山嶽古城的部隊是以半獸人為主體,還混雜了不死族和地精。這隻半獸人就是那支部隊的指揮官,讚-多格朗。


    「──可惡……!」


    耳裏傳來庫薩克的聲音,哈爾希洛則是感到心驚膽戰。畢竟當初蓮崎在對付讚-多格朗都陷入苦戰。蓮崎可是身穿名為劍鬼妖鎧(aragall faldo)的遺物,這下大事不妙了。


    「庫薩──」


    「嗯喔喔喔喔……!」


    庫薩克迅速拔出大刀,看起來是要迎戰讚-多格朗,他是打算狠狠劈砍從山崖上跳下來的讚-多格朗嗎?


    「──呃啊……!?」


    雖然沒能看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事,但庫薩克好像被讚-多格朗打飛出去,現在倒在河裏。


    「自創招……!」


    藍德緊接著揮刀砍過去──事實上隻是裝個樣子,他在讚-多格朗的正前方突然停下腳步,快速壓低姿勢,把身體壓得比蹲下時還低。看在對手眼裏,肯定會誤以為藍德瞬間消失了吧。這招拿來對付讚-多格朗這種高大的半獸人,尤其有效。然而理應奏效的這一招,好像也失靈了。連這招都被看穿了啊。


    讚-多格朗將左手的單刃劍往下揮,擺明就是已經鎖定藍德。


    「──呿……!」


    藍德使出類似青蛙橫向跳躍的身法想要逃走,但是讚-多格朗右手的單刃劍,正從他要逃跑的方向進逼而去。


    「唔喔……!?」


    藍德被砍中了。


    他好像先被剖成兩半,接著又重新緊黏恢複原貌。當然,世上不可能有這種事,一切都隻是看起來像被砍中,實際上藍德勉強躲開了單刃劍。


    「喔咻!」「喔咻!」


    「喔咻!」「喔咻!」「喔咻!」


    「喔咻!」「喔咻!」「喔咻!」「喔咻!」


    「喔咻!」「喔咻!」「喔咻!」「喔咻!」「喔咻!」


    一群頭發染得蒼白的半獸人,手持鋸齒狀劍背的單刃劍,接二連三衝下或滑下山崖。而且不隻有半獸人,當中也有不死族。那些應該是當初在悲歎山嶽跟隨讚-多格朗的不死族。


    「師父……!」


    夢兒大喊。


    伊茲庫希瑪急忙後退,哈爾希洛也跟著往後撤退。動作再不快點,就會被猶如激流般席卷而來的半獸人和不死族吞噬殆盡。


    「矮人……!」


    禁衛隊長羅炎用力拔出大劍,砍向讚-多格朗。


    「擋下敵人!陛下,請您快逃……!」


    布拉左德家的家眷手上拿著槍械、斧頭或長柄武器。其中半數,大概十人左右已經將槍口朝向山崖上。剩下的大約十人與耆老烏剃方則團團圍在鐵塊王和妖精們周遭,繼續溯溪而下。


    「呃喔喔喔喔喔喔喔……!」


    羅炎斜斜揮下大劍,讚-多格朗後退躲開。禁衛隊長的大劍挾帶粉碎對手的氣勢刨開了地麵,碎石頭、河水等因而大範圍飛散。對此不以為意的讚-多格朗繼續靠近,沒想到羅炎竟然用頭撞了它。


    「──奴唔……!?」


    讚-多格朗在被羅炎的頭槌擊中胸口後腳步踉蹌。羅炎緊接著以幾近垂直於地麵的角度,縱向旋轉身體揮出大劍。讚-多格朗見情況不對,隨即跳開翻滾,勉強逃過了這記令人膽戰心驚的斬擊。


    不過,羅炎可沒打算放過讚-多格朗,緊追在它身後,不停揮出手上的大劍。


    禁衛隊長羅炎的大劍劍身,如果說和他的身高差不多就是言過其實,但是包含劍柄在內的總長,確實與他的身高相近。別說庫薩克了,說不定就連體格遠比人類高大壯碩的半獸人,都無法隨心所欲地操控那把大劍。但羅炎隻用雙手,有時甚至隻用右手,就能輕而易舉地揮動那把怪物等級的大劍。這名矮人明明全身都穿著漆黑盔甲,然而他的身手不僅剽悍,還非常柔軟靈活。他的大劍猶若生物向前伸展,不停攻向讚-多格朗。


    「喔喔!喔喔喔喔……!」


    讚-多格朗一味防守,羅炎徹底占了上風。


    在半獸人和不死族們眼裏,這樣的戰況應該大出意料之外。先前在悲歎山嶽古城一役中,讚-多格朗勇猛無比,它的部下們肯定都崇敬它為武神。如今這位武神卻被矮人壓著打,現場的半獸人和不死族看到後明顯震驚不已。


    「發射……!」


    於此同時,布拉左德家的矮人槍兵一起開槍射擊。就算槍枝隻有十把左右,但發出的槍聲也不容小覷。再加上,敵軍實際中彈的人數或許隻有三、四個,甚至少至一、兩個,不過敵方部隊可能是因為從悲歎山嶽轉移陣地來到此處,還沒習慣與槍兵戰鬥,所以可以明顯看出整支部隊都惶惶不安。


    「哈爾希洛……!」


    「嗯!」


    其實用不著藍德催促,哈爾希洛等人已經開始追趕剛才先行逃走的鐵塊王他們。瑟朵拉早就去救起庫薩克,所以不用擔心。尼爾雖然不見人影,但伊茲庫希瑪也在夢兒身旁,梅莉則在夢兒前方。話說,是夢兒讓梅莉走在自己前頭的嗎?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讚-多格朗的樣貌驟變,頭發全都豎了起來,全身還不停「啪茲啪茲」地散出像是靜電的東西。它先前和蓮崎交手時,確實也曾變成這個模樣。那家夥的雙劍明明非常大把,但進入這種狀態後,揮劍就能像揮舞棍棒一樣。


    「哇啊……!咕喔……!」


    羅炎轉眼間就屈居守勢。雖說是在防守,但讚-多格朗是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接連不斷揮下雙劍,真的有辦法擋住那種攻勢嗎?不過自己根本沒有餘力擔心禁衛隊長了。讚-多格朗挽迴頹勢後,敵軍士氣大振。有隻白發半獸人無視布拉左德家的矮人槍兵緊追在後,藍德見狀飛衝過去砍倒它。


    「──解決掉啦……!」


    又來了其他的白發半獸人。哈爾希洛立刻踹了那隻半獸人的大腿,再以左手掌底痛擊它的下巴,並且幾乎在同一時間將右手反手持握的匕首插進它的心髒。接著像是要抽出匕首般推倒那隻白發半獸人後,這次換不死族飛撲而至。哈爾希洛一個閃躲繞到其背後,施展了蜘蛛纏殺(spider)。他架住不死族的身軀,把匕首扭進它的脖子割破喉嚨。


    「藍德……!」


    「喔喔,本大爺知道啦……!」


    自己不想被敵人纏住而與同伴分離。抱歉了,現在隻能靠羅炎他們牽製敵軍了。不過,對手可是那個讚-多格朗,實在不知道矮人們有沒有辦法牽製住他。讚-多格朗的部隊成員數應該有數百至一千,敵眾我寡的落差未免也太懸殊。雖然我方持有槍械,然而那種數量也隻是杯水車薪。總之,隻能趕快逃跑了。


    看樣子南征軍已掌握到瓦爾達門的所在位置,到頭來我方的行蹤還是曝光了。話說迴來,伊茲庫希瑪和夢兒在前往瓦爾達門的路上,發現並非四足動物的足跡時非常擔憂。現在想想,那肯定是敵人來過的痕跡。南征軍派遣讚-多格朗的部隊前來瓦爾達門外,還展開總攻擊。也就是說,我方的逃脫路徑早就被封死,他們一行人如今是甕中鱉了。


    哈爾希洛等人沿溪穀往下遊走。路況極糟,腳下踏的石頭時常崩落或容易踩滑。眼看梅莉就快滑倒,夢兒趕緊撐住她。


    「……抱歉!」


    「小事啦!」


    已經看不到鐵塊王那些人的身影,他們好像已經出了溪穀,撥開樹叢進到右手邊的森林裏了。庫薩克、瑟朵拉、伊茲庫希瑪、夢兒和梅莉也跟著進到森林內,尼爾果然不見蹤影。他跑哪去了?難道是逃走了嗎?究竟是什麽時候、用什麽方式離開的啊?看來那個人的逃跑速度,應該說是腳底抹油的才能才是他的看家本領。


    哈爾希洛和藍德也竄入森林。現在走的是溯溪而上時沒有走過的路。話說迴來,這能算得上是路嗎?或許是刻意挑選看不出來是路的地方作為逃跑路線。


    總而言之,隻能跟著他們走了。老實說,哈爾希洛也已搞不太清楚方位,頻頻迴頭確認有無敵人追來。事與願違的是,他們沒能甩掉追兵。而且不僅從後方,連左右兩側都能感受到敵人的動靜。看來敵人是分散在四周,越來越少會在視野範圍內瞥見半獸人和不死族了。


    此處是森林,但不是普通的森林,而是樹海。樹幹或地上的樹根彎彎曲曲,相互交錯,一下隆起,一下凹陷,甚至還有龜裂般深度陷落的地方。在這種地形下,不僅難以逃跑,要追殺敵人應該也同樣困難。根本不可能像在平坦地麵那樣奔跑,一路上勢必被迫變換各種姿勢和動作,可能一下要彎腰鑽過某處,一下要攀爬,一下又要跳躍。


    身形矮小的矮人感覺格外吃力。就算是戴著頭盔遮住麵容的鐵塊王,即便她默默地在地麵樹根之間跳躍移動,或是緊貼樹幹往上攀爬,但即使說客套話,她那樣根本稱不上是行動敏捷。


    夢兒抬起頭,好像是從枝葉空隙仰望天空。


    「有什麽東西嗎?」


    伊茲庫希瑪詢問夢兒。夢兒歪過了頭。


    「嗯嗯,剛剛呀,人家覺得有隻很大的鳥飛過去耶。」


    「鳥……」


    藍德邊嘀咕邊環視四周。


    「亞流──」


    那是誰的聲音?在上麵。是從上麵傳來的。


    好像有某種東西,從樹上掉下來了。


    「藍──」


    哈爾希洛隻講了一個字。那樣東西看起來是朝著藍德落下,他才剛這麽想,那樣東西就開始攻擊藍德了。藍德也有察覺,可能正因如此,所以他沒有躲開,而是拔刀打算砍落那樣東西。


    「原來你是要用大穢土大瀑布啊……!?」


    但是,藍德好像沒能來得及拔刀劈砍。


    不對,這不是藍德來不來得及的問題。


    刀與刀相互碰撞的聲響傳來。那樣東西,不,是那個男人,像在撈取物品般,用他的刀彈開藍德的刀後──揮刀劈砍。他砍中藍德,落到地麵後,立刻像是輕輕浮起般跳開。這位獨眼獨臂男降落站在地麵的樹根上,宛若剛泡完澡似地,露出一副看起來十分爽快又有點慵懶的表情。


    「藍德,你還太嫩了。」


    「……唔喔……」


    藍德的傷口是在肩膀嗎?不,是脖子,而且不斷在噴血,感覺砍得相當深。不知道動脈有沒有被砍到。那可是頸動脈,就算是藍德也沒辦法逞強裝沒事。那不太妙。


    「……!」


    梅莉衝了過去,途中已在比劃代表六芒星的動作,準備施展魔法。她的判斷應該是打算發動光之奇跡(sacrament),要不然會耽誤救治時機。


    哈爾希洛他們現在該做什麽事?總之要掩護梅莉,以防她受到幹擾。因此先不管自己有沒有能力打倒這位名為塔克薩基的男子,牽製他就對了。夢兒正要把箭矢架到弓上。


    「吃人家一箭……!」


    「我就不裝模作樣,直接讓你們見識見識好了。」


    塔克薩基高高舉起左手上的刀,不停搖晃刀鋒。


    「秘劍,秋蜉蝣。」


    完全看不懂那是什麽刀法,塔克薩基隻是站著搖晃手上的刀。等等,好像不是這樣,他的身體也像在搖晃般不停移動。


    夢兒射出箭矢,還接連射出第二支、第三支箭。伊茲庫希瑪也拉弓放箭。


    但是,完全射不到目標。


    雙方隻離了十公尺,無論是對夢兒還是伊茲庫希瑪來說,這樣的距離明明很難射偏。為什麽就是射不中?難道塔克薩基有在閃躲?然而,他看起來就單純隻是在不停搖晃,簡直就像夢兒和伊茲庫希瑪刻意微微射偏。那種身法難道就是塔克薩基的秘劍?完全看不懂他的秘劍到底運用了什麽技法。


    哈爾希洛告訴自己,不要慌,抽離情緒。接著沉降自我意識,讓意識沉入深處,拉高視野範圍,從斜上方俯瞰一切。


    梅莉就快抵達藍德身邊,瑟朵拉手拿長槍準備保護兩人。庫薩克高高舉起大刀打算狠砍塔克薩基,但那種進攻方式會不會太漏洞百出?庫薩克基本上是個直腸子的人,不過這樣行動未免也太過魯莽。


    耆老烏剃方和矮人們看起來在專心護衛鐵塊王和她的隨從,還有兩位妖精。所有人都看著塔克薩基,但沒有半個人打算出手攻擊,頂多就隻有幾個矮人在猶豫要不要把槍口對準他。


    哈爾希洛為了要繞到塔克薩基背後而展開行動。


    「光啊,在路密愛裏斯的庇佑之下──」


    梅莉用手碰了藍德的肩膀。


    「喝啊啊啊啊……!」


    庫薩克跳向塔克薩基,將大刀高高舉到頭頂上,準備狠狠揮下劈砍。再怎麽說,他應該都不會魯莽到采取那種極為單調的攻擊方式,看來是無形中遭到誘導才會那樣進攻。塔克薩基那種毫無規律、晃來晃去的動作好像藏有什麽祕密。


    「光之奇跡……!」


    梅莉發動了魔法。耀眼光芒溢泄而出,藍德的傷勢逐漸康複。庫薩克那記由頭上往下揮砍的攻擊,果不其然沒能砍中塔克薩基。塔克薩基橫向側開身體,庫薩克的大刀就在他眼前揮空落下,同時他還揮刀劈砍庫薩克的側腹部。


    「喔,你還滿耐砍的嘛。」


    「──喀呃……!?」


    庫薩克急忙橫向跳開後跌倒在地。塔克薩基的刀好像深深砍進他的身體,但至少上半身沒被一分為二,不過有沒有辦法站起來就很難說了。


    哈爾希洛凝視著塔克薩基的背,雙方距離大約三公尺。他已經繞到塔克薩基的背後,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唿吸。明明才剛砍傷庫薩克,他的唿吸卻沒有一絲紊亂。塔克薩基看起來隻像是站在原地,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他其實動作不斷,一直在改變身體的重心。不過,完全無法判斷他的身體現在是哪個部位在出力,哪個部位在放鬆。哈爾希洛如果想要仿效他那樣的站立方式,肯定會摔倒。在那種狀態下,應該連走路都很困難,更遑論要揮刀了。乍看之下並不會那麽覺得,但實際上塔克薩基正在做的動作極度困難。他活動身體的方式,恐怕和人類的一般動作大相逕庭。


    「──噠啊啊啊啊啊啊──」


    藍德的傷勢已經痊愈,像是炸裂般飛衝而出,看樣子是去找塔克薩基算帳。梅莉應該是想趕去治療庫薩克,瑟朵拉則跟在梅莉身邊。


    哈爾希洛維持著隱形狀態,逐漸靠近塔克薩基。現在沒有任何人,連同伴都沒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他本身都已淡化自己身在此處的感覺。


    他沒在想自己能不能辦到,也不覺得一定會成功。


    他幾乎是放空思緒。


    哈爾希洛準備將匕首刺進塔克薩基的背部。他的匕首如果是以這種角度刺進這個位置,應該能夠貫穿塔克薩基的腎髒,徹底造成致命傷害。到時候塔克薩基就會瞬間失去意識,短時間內就會一命嗚唿。


    「好──」


    然而哈爾希洛明明感覺到匕首不隻刺破塔克薩基的衣服,還已刺進他的皮膚,但自己為什麽會被塔克薩基扛了起來?


    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無論是整件事的起因,還是他用的方式,甚至是他的力量來源都讓人摸不著頭緒。


    能靠個人技術使用出這種招式嗎?


    「嘿咻……──」


    塔克薩基賞了哈爾希洛一記過肩摔。他明明隻剩一條左手臂,手上還握著刀,到底是怎麽摔的?哈爾希洛來不及做好墜地時的防護動作。


    「──唔唔……」


    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彎曲脖子,單單護住了後腦杓,但背和腰重重撞上堅硬的地麵樹根,痛得他無法唿吸。


    「我啊,背後長有眼睛喔。」


    塔克薩基低頭看著哈爾希洛。


    「雖然有一隻眼睛瞎了,但還剩下兩隻。」


    語畢,他眨了右眼,並且用刀背「砰砰砰」地敲著自己的肩膀,一副就是遊刃有餘的模樣。


    「自創招……!」


    藍德像是飛鼠般跳了過來,揮刀砍向塔克薩基。


    「你一直喊自創招、自創招,真的有夠煩。」


    塔克薩基彎起手腕和手肘,出招時讓刀像蛇一樣扭擺彎曲,進而糾纏住藍德的刀。


    「──……!?」


    藍德不知道是被逼得不得不放開手中的刀,還是毅然決然放手?總而言之,他的刀自他的手脫離後不停旋轉,最終插進遠方的樹幹上。


    「你這家夥最不可取的地方就是,做任何事都愛耍小聰明。」


    塔克薩基將刀鋒抵在藍德的咽喉上。


    「我們這種平凡人啊,至少必須大肆肢解自己,再從頭塑造自己才行。也就是說,我們隻要一停止努力就會完蛋。如果隻靠本能或是靈光乍現,就會淪落到你這種下場。懂嗎?乳臭未幹的死小鬼。」


    藍德想要出言反駁,結果隻是無奈地喘口氣,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齒發出「喀喀喀」的聲響。


    哈爾希洛想要跳躍起身,但塔克薩基瞧都沒瞧他一眼,隻是腳踏住他的喉嚨,再把刀插進他的右手腕。


    「──啊……唔……」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說教的機會,我說教還沒說完,你不要亂動喔。」


    塔克薩基笑了。這個男的隨時可讓哈爾希洛斷氣身亡,也隨時能殺了藍德。看來他沒有這樣的打算,不想殺了哈爾希洛他們。事情肯定是如此,絕對就是這麽一迴事。


    「快住手……!」


    梅莉呐喊。看來她已經結束治療,庫薩克站起身子了。塔克薩基聳了聳肩。


    「我也不是喜歡才幹這種事的,但我這個人的原則是,既然已經動手,就要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玩樂時若不認真玩,隻會掃興吧。這可是大人的經驗談。」


    「投降吧。」


    說話的不是塔克薩基,而是另有其人。


    「……強波。」


    藍德迴頭察看,哈爾希洛也順著看了過去。


    剛才夢兒曾說有隻鳥飛過去,就是指那隻鳥吧?大黑鷲。


    一名半獸人走了過來。他的外觀就是隻標準的半獸人,但給人的印象卻不同於一般所謂的半獸人。難道是因為它有一頭亮澤的卷黑發、稍微帶點灰色的綠色皮膚、亮橘色的美麗雙眼,以及帥氣的長相?它身穿深藍布料上綴有銀花圖樣的和服,腰間佩帶一把刀。它的身形在半獸人中算是矮小,因此停在它肩膀上的大黑鷲體型便顯得相當醒目。它沒有讚-多格朗那種會讓人感到震懾的外貌,即使如此,目光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它身上。


    「你們插翅也難逃了,立刻投降吧。要不然休怪我殺光你們。」


    「我們……」


    鐵塊王出聲說話。


    「不會投降。屈服於你們這些打算冷血殺害寡人子民的邪惡之徒苟且偷生這等事,不可能做到。」


    矮人女王凜然地挺起胸膛。她的說話聲鏗鏘有力,無比剔透,沒有一絲含糊之處。


    那隻半獸人在講什麽鬼話啊──


    哈爾希洛怒上心頭,實在火大,氣到快發瘋了。


    他其實能夠理解鐵塊王。鐵血王國起初是仰仗槍械,所以才沒讓敵人越雷池一步。槍械被奪走後,豈止情勢逆轉,王國甚至在轉眼間就被迫麵對即將滅亡的緊要關頭。如今隻剩下兩條路可走,不是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以維護矮人的尊嚴,就是幸存的矮人以鐵塊王為中心,齊心合力小心延續矮人的血脈。


    對鐵塊王來說,逃出鐵血王國應該也是個艱難的決定。但她若是駁迴左大臣阿克斯貝爾杜的提議,那所有矮人都會戰死沙場,一個不留。她應該不是貪生怕死才選擇逃亡。畢竟她如果拿起自己的劍,和自己的人民一同奮戰,最後再一起橫屍戰場,或許還比較一了百了。她是為了種族、為了矮人,才決定前往槍山。自己若是她,會有能耐做出同樣的選擇嗎?如果自己是她,也許會變得自暴自棄,和同胞一起麵對命運的安排,索性全力一戰再赴黃泉。即使這樣的決定會導致王國滅亡,種族滅絕,然而如果是大家一起赴死,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選擇活下明明比較辛苦,但鐵塊王仍決定出逃。


    當然,她逃走並非是為了投降。畢竟就算向敵人投降,也無法保證一定能活命,還可能遭受奇恥大辱。況且對鐵塊王而言,她應該更難忍受被敵人抓走,活著受辱。假使有曆經艱辛逃出鐵血王國的矮人,日後也會輾轉得知這個事實──他們的女王拋棄人民逃亡,結果卻向敵人投降。


    哈爾希洛也明白鐵塊王無法投降。然而明白歸明白,鐵塊王如今把話說死後,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局麵。


    「這樣啊。」


    強波點了點頭。


    大黑鷲飛離了他的肩膀。


    耆老烏剃方突然往上舉起他那宛若錘子的手杖。他或許是在對布拉左德家的矮人們發號施令,告訴他們「開戰了,射擊強波」。實際上,確實也有幾名矮人把槍對準強波,但最終沒有擊發子彈。


    強波飛衝而出。


    它踏出的第一步相當悠哉緩慢。


    但第二步之後,就有如刮起強風。


    包含鐵塊王隨從在內的矮人們在空中飛舞。與其說他們是一個接一個,看起來更像是所有人一起被用力打上空中。


    雖然還不清楚強波究竟采取了什麽行動,但它沒有拔刀,所以是赤手空拳攻擊?直接毆打?還是拋飛出去?如果是用腳,就有可能是踢上去的。然而自己連這點事都無法厘清,唯一能確定的是,強波對他們做了什麽。


    「族長……!」


    梅爾裘裏安家家主艾洛塔利菲好像準備拔劍保護妖精族長赫爾梅亞魯,最後卻沒能如願。因為他在拔出劍之前,就被打飛了。而且他的臉是朝向正後方,看樣子頸骨已經徹底斷裂了。


    強波用左右手分別抓著赫爾梅亞魯和鐵塊王的脖子,高高舉起。


    剛才被打上空中的矮人們,如今就像微不足道的雨滴「啪噠啪噠、砰咚砰咚」地紛紛落地。


    「你這樣──」


    強波的說話聲低沉到像是會穿透到各種深處,語氣中還透出同情之意。


    明明它現在正在做的事就和天譴一樣冷血殘酷,毫不留情。


    「或許是個聰明的決定。畢竟你們投降的話,我不得不把你們交給大王迪夫-果庫恩。那麽一來,你們肯定會遭受遠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待遇。殺死你們的這項罪孽,全都由我來承擔就好。再見了。」


    那隻半獸人到底以為它是誰啊?感覺它沒有惡意,甚至也看不出它有一絲敵意。它的精神層麵有可能已經超脫倫理、常識或情緒等一般理所當然能感受到變化的範疇,達到超然獨立的境界。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質問它「為什麽能冷眼看待一切」也沒有任何意義。縱使哈爾希洛憤恨激動,破口大罵一千萬字,這隻半獸人應該還是完全無動於衷。


    強波輕而易舉就掐斷了鐵塊王和族長赫爾梅亞魯的脖子。


    它沒有馬上鬆手,可能是在等兩人徹底斷氣,因而將他們繼續高舉在空中一段時間。


    接著彎腿曲身,把兩人的屍體輕輕放到地麵上。


    「你……這是在幹嘛──」


    庫薩克渾身顫抖。然而哈爾希洛百思不得其解,庫薩克看樣子是憤慨不已,但他到底在氣什麽?畢竟跟強波這種人生氣,根本隻是白費力氣。那家夥和自己這些人不一樣,它異於常人。假設這世上真的有全知全能的神明好了,既然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為什麽不來救救我們?然而像自己這種弱小的人類,就算大發這種牢騷,神明應該也不痛不癢,肯定不會有所迴應。彷佛在說「愚蠢的你怎麽會懂,神不伸出援手也具有重大意義,你們現在這樣就好,這才是世間正道」。


    哈爾希洛依舊被塔克薩基踏住脖子,右手腕還是被刀插住。他才打算用左手抽出火焰短劍,塔克薩基就立刻察覺。不過,塔克薩基果然瞧都不瞧哈爾希洛一眼,隻是隨手把刀抽出哈爾希洛的右手腕,接著再插進他的左手腕。


    「──呃……」


    比起強波,哈爾希洛其實更憎恨塔克薩基。他總覺得自己能看透、能懂這個人的腦中想法。真要說的話,這個男的應該和自己是屬於同類型的人。藉由不斷觀察、考察、研究、鑽研、磨練和努力,達到高手或名人才能見識到的境界。然而,接下來不管多麽拚命,都無法更上一層樓,也就是所謂的碰到天花板了。名為強波的半獸人身處的境界,已經不是單靠努力就能達到。塔克薩基應該就是臣服在它那種超乎常人的能力下,進而迷上,甚至到了崇敬的地步。


    相較於哈爾希洛等人,塔克薩基論實力簡直就是遙不可及的存在,然而在他身上還是能隱約看見一些與常人無異的特質。塔克薩基應該就是靈活運用自己這種難以抹滅的平庸之處輔佐強波。弗羅岡這個組織中,大多數,不,根本可說是幾乎所有成員都是凡夫俗子,因此應該也有超乎常人的強波無法解決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塔克薩基能做出莫大的貢獻,還能藉此獲得滿足感。其實這種過活的方式也無所謂,或者該說,反正普通人或許也隻能這樣活下去。


    正因為哈爾希洛了解塔克薩基,所以才會格外憎恨他。知道自己隻要拚命提高實力,再十年,不對,有個三、五年,自己就能超越塔克薩基了。就能親手殺死他。雖然不敢打包票,不過他認為也不是完全辦不到。因此,自己相當不甘心。當下根本束手無策,實在是恨死這麽沒用的自己了。


    「喂,笨蛋,你──」


    藍德看著庫薩克大喊。以藍德來說,他的聲音實在孱弱,不過哈爾希洛也沒資格說什麽,畢竟他現在喉嚨被塔克薩基踏住,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這個混帳東西……!」


    庫薩克跳向強波。此時瑟朵拉,還有梅莉也都想製止他。


    無奈的是,他的速度太快了。


    庫薩克比任何人都還善良,是個非常好的人,個性也非常認真。人見人愛,是可愛的後輩,同時也是真的能夠信賴的重要同伴。他不僅人高馬大,體能也極為優秀。自己非常希望他能再聰明一點,把話講得更白一點就是再狡猾一點,再多懂得算計一點。他若能用那副身軀與敵人狡猾周旋,將會變成非常強大的戰力。不過就算現在這樣,庫薩克仍舊具有非常驚人的爆發力。他如果使出全力,旁人就無法輕易製止他了。


    「喝啊……!」


    哈爾希洛用肉眼無法捕捉到庫薩克揮出大刀的瞬間。這應該是他這輩子隻有辦法施展一次、無人能敵的必殺攻擊,必須同時滿足所有要件才能實際施展出來,感覺巨大岩石都會被一刀劈成兩半,甚至在一旁觀看的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心髒會被砍爆。


    這一刀或許連那個強波都備感威脅。既然隻是或許,那根本就是多此一舉。庫薩克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動用渾身力氣發動那記攻擊?當然,一切應該都是因為他怒不可遏。他完全不怕超脫一切的強波,但根本沒有想過,既然是實力遙不可及的對手,發動任何攻擊都隻會是白費力氣。庫薩克終究是庫薩克,他一如往常地順從自己的情緒采取行動。他當下想的是,身為一個人真的無法原諒強波。


    強波拔出武器。


    拔出它的刀。


    強波揮出的刀,不僅把庫薩克的大刀擋迴去,還砍斷了。對手如果是強波,應該就是無法閃躲才會出招砍斷對方的武器。


    接著,強波出刀反擊,斜斜揮砍而下。


    那就是一般人稱「袈裟斬」的大幅度斜向斬擊。


    強波的刀,從庫薩克的左肩筆直地劈砍至右腰。


    庫薩克。


    啊啊,庫薩克。


    你的身體怎麽錯位了?


    庫薩克的身軀從被砍的地方錯位分離。


    接著直接滑落倒地。


    庫薩克,你怎麽變成兩半了啊?


    「你這家夥……!」


    瑟朵拉情緒激動,那個冷靜的瑟朵拉竟然那麽激動。不過,她本來就很關心庫薩克了。雖然覺得他很煩,還是對他關懷備至。但是瑟朵拉隻是因為關心,情緒就那麽激動嗎?她這麽做說不定別有意圖,想趁敵人把注意都放在她身上時采取行動。不過,在那段時間,她要怎麽采取行動?要采取什麽行動?是能采取什麽行動?看樣子瑟朵拉果然單純隻是情緒失控。


    瑟朵拉衝向強波,擲出手上的長槍。強波以左手打落長槍,就在此時,瑟朵拉已經拔劍進逼到它身邊。


    「唔……!啊……!」


    然而強波猶如翩翩起舞,無論瑟朵拉揮出的劍再怎麽犀利,都傷不了它的一根寒毛。


    「真的是看不下去耶。」


    塔克薩基笑了。自己這些人為什麽要被這種家夥恥笑?正當哈爾希洛這麽想的瞬間,塔克薩基加大了踩踏喉嚨的力道。這讓他重新體認到現實,自己現在連唿吸的自由都沒有。


    「──混帳東西……!」


    藍德應該是想去撿起掉在地上的刀,但塔克薩基沒讓他如願。塔克薩基踏住哈爾希洛喉嚨的那隻腳用力一沉,整個人跳上空中砍向藍德。塔克薩基起跳時,哈爾希洛差點失去意識。因此他沒看到塔克薩基攻擊的瞬間,結果藍德好像臉部受了傷。


    「啊──可惡……!」


    伊茲庫希瑪和夢兒現在在做什麽?哈爾希洛好像對他們倆抱有期待,但他這麽想是不是大錯特錯?畢竟已經束手無策的哈爾希洛,根本沒有資格期待任何人會有什麽作為。


    「──你這個混蛋……!」


    瑟朵拉應該已經體悟到,無論再怎麽揮劍也傷不了強波。聰明的她肯定心知肚明,但如今停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若是放下手中的劍,再來是要等死嗎?瑟朵拉隻有在筋疲力竭,或有誰出手強加製止,才會停止攻擊了。


    「啊啊……」


    梅莉癱坐在地,仰望天空。


    「──救救我們……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啊……!」


    「你應該砍夠了吧。」


    強波奪走瑟朵拉手中的劍。不過,與其說是奪走,實際上更像是瑟朵拉把劍遞給強波。


    「唔……!」


    然而瑟朵拉即使沒了劍,還是出手攻擊強波。她架住強波的背,以雙臂扣住它的脖子,打算勒死它,而且還想要咬住它的右耳。瑟朵拉的那股執著到底是從哪裏湧現的?她明明拚命到那種地步,哈爾希洛為什麽已經放棄等死?


    「放手。」


    強波拋掉從瑟朵拉手中奪來的劍,用左手抵住瑟朵拉的臉。下一秒,瑟朵拉就被甩飛出去了。


    「──啊,呃……!」


    瑟朵拉立刻躍起身,但大黑鷲已經朝她俯衝而下。


    大黑鷲一把抓住瑟朵拉的頭後,拍打翅膀稍微往上飛了一點,接著鬆開她,但馬上又壓住她,用嘴巴狂啄。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弗羅戈!」


    強波像在斥責般喊了大黑鷲的名字後,大黑鷲沒多久就停止攻擊瑟朵拉,飛上天空,迴到強波的肩上。


    夢兒已經架好箭矢拉起弓,正在瞄準強波或大黑鷲。但是,她的弓好像在抖動,不對,是在搖晃,而且手也沒拉好箭矢。


    「她已經接受我了。」


    不知是誰突然說了這句話。


    夢兒放下弓,看往某處。


    她看的是梅莉。


    梅莉直到剛才都還癱坐在地。但現在不同了,她已經站起身來。


    「雖然她未必想要變成這樣,但她都開口求救了,我也沒辦法充耳不聞。因為,就算不在預期內,我也置身在此。」


    梅莉──不對,那不是梅莉。


    無論是站姿,還是說話方式,一切的一切都和梅莉大相逕庭。


    「……你是誰?」


    哈爾希洛站起了身子。


    「你……到底是誰?」


    「我沒有名字,隻有稱號。」


    有著梅莉的外表,實質卻不是梅莉的這個存在,轉頭環視四周。她抬高下巴,以由上往下的角度睥睨一切。這肯定是那個不是梅莉的存在的習慣。


    「……老大。」


    塔克薩基好像感覺到情況不妙,因而稍微蹲低身子,擺好迎戰架式。


    「唔嗯。」


    至於強波的反應,它看起來還是一如往常地泰然自若。


    不是梅莉的存在舉起右手,看向梅莉的手掌。


    「我隻不過是曆經長久反覆試驗,結果成功找到成為生命的方法而已。」


    接著緩緩握住右手。


    「從前的我沒有生命,曾經是另一種存在的我,終於塑造出自己的生命,獲得了生命。那就是現在的我。我心所願是,想要永遠一起活下去。雖然我的心願僅止於此,但是人們忌諱我,甚至恐懼我,因此,他們都稱唿我為──」


    不死之王(nolife king)。


    不是梅莉的存在脫口而出之前,哈爾希洛腦中已先行浮現這個名號。


    其實一直都在懷疑,會不會是這麽一迴事。才不可能有這種事。不過,一切都太詭異了。梅莉已經死了。死者明明不會複生,她卻活了過來。不對,嚴格來說,她或許不是死而複生,而是那個人稱「不死之王」的東西,進到失去性命的梅莉肉體內,還改造了她原本已死的細胞。不死之王借用了梅莉的肉體,梅莉的記憶和個性因此留了下來。但是現在的她,或許已經不是梅莉,而是不死之王了。


    不對,她是梅莉。


    是梅莉。


    梅莉死而複生了。


    她還活著。


    不死之王剛才說「她已經接受我了」。


    又說「她都開口求救了,我也沒辦法充耳不聞」。


    梅莉剛剛確實不停喊著「救救我們」。哈爾希洛當下束手無策。不過,那個時候梅莉根本沒在看哈爾希洛等人,因為她是在向自己體內的不死之王求救。不死之王最後做出迴應,所以於此現身。


    那麽梅莉人呢?


    她又在什麽地方?


    難道梅莉已經把自己的身體讓給不死之王了?


    這麽一來,她現在會在哪裏?


    「我明明就是生命本身──」


    不死之王低著頭說話。他不隻低著頭,還垂著肩膀,就像內心深受重傷,為此悲傷不已,感慨萬千。


    「但世人都說我沒有生命。


    說我是不死的怪物。


    人們對我萬分恐懼,根本從沒想過要接受我的存在。


    並不是我想打仗,誰叫人類想要消滅我。


    真要說我有什麽瑕疵,大概就隻有選擇艾納德-喬治這名男子作為肉身這件事。他曾經是人類王國阿拉巴吉亞王國的國王,後來遭朋友和親信背叛,亡命天涯的君主。這個男的發現了終於變為生命的我。


    當時,他已經瀕臨死亡。我最後決定拯救他,他也接受了我。


    我不想永遠都隻在那個地方,維持著單純的生命型態。


    艾納德不想因為死亡這件事,失去自己的記憶和意識。


    因此我們算是各取所需。


    我在某些部分成為艾納德,而艾納德則成為了某些部分的我。


    艾納德怨恨著背叛自己、陷害自己的人類,不過他並沒想過要徹底消滅人類。艾納德過去是一國之君,隻是覺得在自己親手打造的王國內,理應被奉為國王。我從艾納德身上學會了人類社會的人情世故,一直都覺得他的那種想法有點難以實現──」


    不死之王到底想表達什麽?


    自己其實聽得懂他說的內容。畢竟還記得以前曾經聽希幽姆說過阿拉巴吉亞王國的建國傳說和曆史之類的事。


    人類過去深深相信,世上存在著一處名為阿拉巴吉亞的理想地。後來有位名叫希歐德亞-喬治的男子離開那座理想地,定居在某處豐沃的土地,並且打造了王國。宣稱是希歐德亞-喬治後代子孫的艾納德,就是第一位阿拉巴吉亞王國的國王。


    但是,艾納德國王慘遭親信伊希德瓦-薩耶姆等人背叛,逃出王國後下落不明。


    結果那位艾納德變成不死之王了,原來是這麽一迴事。難道後來人稱不死之王的那樣東西,首個寄生的生物或人類就是艾納德。剛才不死之王是用「作為肉身」來描述他與艾納德的關係。他將出逃的國王艾納德作為肉身,或許就是要藉此形塑出不死之王的樣貌、形象之類的東西。


    不死之王為什麽現在要說這件事?


    哈爾希洛等人又為什麽要靜靜地傾聽不死之王的自言自語?


    難道是因為這是則值得一聽的故事?自己不會說沒興趣,畢竟可是有人在解密傳說中那位不死之王的來曆,而且還是從不死之王本人口中說出來的。現在那個當事者是梅莉的模樣。至少,外觀是梅莉無誤。


    現場的氣氛莫名緊繃,彌漫著一種連要動一下身體都會讓人猶豫不已的氛圍。


    不對,問題不是出在氛圍,而是聲音。現場鴉雀無聲,不僅沒有蟲鳴鳥叫,連一點風吹動樹葉的聲響都沒有。這種寂靜非比尋常,因此才讓人覺得氣氛格外緊繃。


    「我不是人類的敵人,是人類先把我當敵人看待。


    艾納德想成為人類之王。


    但我不同。


    人類的話語中,有句話深得我心──」


    本以為不死之王是滔滔不絕在說話。


    但哈爾希洛現在注意到了一件事。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就是了。


    不死之王彎著右手肘,手背朝下,並且輕輕握住右手。


    至於那個東西應該是從他的右手掌往下流。


    有看起來猶若細絲的一條細線,正從梅莉的──也就是不死之王的右手腕上,落往地麵,那應該是種液體吧。


    是血嗎?


    「我想跟人類當朋友。」


    停在強波肩上的大黑鷲弗羅戈,突然張開翅膀,開始「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地發出刺耳的尖銳叫聲。


    不死之王的血,那種應該在梅莉體內流動、循環的液體,不是一般認知中的血液。更可怕的是,那種像是血的東西是從傑西體內灌進已經氣絕身亡的梅莉體內,而且說不定就是不死之王的實際樣貌。


    不死之王讓那種東西──雖然隻是一點一點少量地──流到地上。


    為的是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做?


    「──喀啊啊啊……!」


    沒想到竟然會聽到庫薩克的聲音。但是,這確實是他的聲音。


    明明再也不可能聽到才對。


    因為庫薩克被強波砍中,一分為二,氣絕身亡了。哈爾希洛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也一直避免直視庫薩克,但他確實是走了,自己再度失去同伴。失去了絕對不能失去的重要同伴,甚至是超乎同伴的存在。


    「嘎啊……姆啊……喔啊啊……哈啊,唔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庫薩克正在不斷扭動身體。為什麽?他怎麽會動?應該不能動了才對,怎麽可能還會動?不過,庫薩克現在不僅發出聲音,還不停在動。他上下晃動著頭,還不斷擺動右手臂。不對,不隻頭和右手臂,連左手臂,甚至腳都一樣在動。


    「怎麽可能──」


    藍德好像驚訝到癱坐在地,哈爾希洛則是嚇破膽了。


    「不死之王……」


    塔克薩基嘀咕。


    不死之王就是不死之王,所以那又怎樣?未免也太詭異了,這究竟是什麽情況?庫薩克剛剛被從左肩砍到右腰。根據合理推測,他的心髒應該也被砍中了,基本上應該是當場死亡。庫薩克在這記攻擊下,肉體一分為而二。照理來說,他的遺體現在應該是分為兩部分,一是包含右手臂的部分上半身,一是包含左手臂的另一部分上半身加上下半身。但是為什麽會這樣?


    一分為二的身體為什麽黏在一起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


    庫薩克坐了起來。他立起雙腳,但手沒有扶地,像是有股看不見的力量拉起他般站起身。


    「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咦……?」


    庫薩克用雙手摸了摸傷痕。除了理所當然會看到怵目驚心的血跡外,遭強波劈砍的傷痕豈止沒有消失,還清晰可見。不過傷口上有某種紅黑色的東西在蠕動,同時還「噗茲噗茲」地冒著泡泡,那種東西是在接合被砍斷的身體嗎?


    「哈哈!」


    庫薩克笑了起來。他搖著頭,拍打自己的臉頰,拉扯自己的頭發。左右擺頭、肩頭上下起伏。


    「哈哈哈哈、唔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嘻。唿哈哈哈哈哈,呃啊哈哈哈,噗哈。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種毫無節製的笑聲,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才好。根本是失心瘋狂笑。


    「庫薩克……!」


    夢兒大喊。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唔嘿啊哈喔齁。噗哈,唔哈哈哈哈哈,啊嘿哈喔嗬嗬。」


    庫薩克根本沒在聽夢兒說話。是沒聽到嗎?不過他現在用雙手捂住臉,人向後仰笑個不停。是有什麽事很好笑嗎?還是他並非覺得有事好笑才一直在笑。如果是這樣,那麽他為什麽不斷在笑?哈爾希洛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庫薩克身上了。


    瑟朵拉不知什麽時候也站了起來。正確來說,她正四處走動。


    「瑟、瑟朵拉……?」


    哈爾希洛沙啞的聲音在顫抖。


    「嘰嘻。咿嘻啊哈哈哈哈哈。呃嘻咿,唔嘻哈哈哈哈。嗬哈,茲嘻啊哈唿嘻嘻嘻嘻。」


    庫薩克還在笑。


    瑟朵拉的模樣也很奇怪。她在走路,但隻在直徑四十公分至五十公分左右的極狹窄範圍內,不停繞圈圈,同時還用極快的語速輕聲念念有詞,就這樣一直走著。


    瑟朵拉的臉遭到弗羅戈狂啄。弗羅戈是隻大型鷲,剛才好像用鳥嘴狠狠啄傷了瑟朵拉從右眼、鼻子到下嘴唇的臉部部位,傷及皮膚、肌肉、骨頭,還有眼球。雖然是件令人發指的事情,但哈爾希洛至今甚至還不清楚瑟朵拉的傷勢究竟是輕是重,還有沒有唿吸。弗羅戈當下說不定已經在瑟朵拉臉上留下致命傷。瑟朵拉說不定也和庫薩克一樣,已經一命嗚唿了。


    瑟朵拉頭部的模樣雖然慘不忍睹,但損傷的部位都覆蓋著某種紅黑色的東西。在哈爾希洛眼裏,那種紅黑色的東西和接合庫薩克傷口上的那些極為類似,不對,根本完全一模一樣。


    「不要呀呀呀呀……」


    夢兒全身癱軟倒下。伊茲庫希瑪雖然第一時間伸出手想要撐住夢兒,但最後兩人一起倒地。


    「老實說,我已經好久沒這樣做了。」


    不死之王用左手壓住右手腕。


    「要花點時間才能習慣,不過隻要能夠實現她的願望就好。可惜的是,我隻有這個辦法了。」


    「你──」


    強波讓大黑鷲弗羅戈飛上天,並將刀鋒指向不死之王。


    「到底幹了什麽?」


    「我隻是把我的血分給他們而已。」


    不死之王垂下視線,繼續用左手壓住右手腕。


    「喔哈,喔嗬唿嗬哈哈,喀嘻。喀唿嘻嘻唿嘻,嘎嘻嘎嘻嘎嘻,喀喔哈哈哈哈。」


    庫蕯克還在笑,瑟朵拉依舊像是不停轉圈般一直走著。


    「我和艾納德不同,一點也不恨人類,也沒打算當人類的王,隻想和他們當朋友。但是,人類畏懼、忌諱我、敵視我,想要消滅我。因此我不得不出手反抗。」


    不死之王抬起臉,正確來說應該是抬起下巴,用先前那種睥睨的眼神,依序看了強波、塔克薩基、哈爾希洛、藍德,再看了夢兒和伊茲庫希瑪。


    眼前這個人不是梅莉,但看起來又是梅莉。自己腦中沒有直接響起她的聲音,她眼中也沒有閃爍詭異光芒,眼前的她沒有半點諸如此類的異樣。明明是梅莉,卻又不是梅莉。事到如今,哈爾希洛還是在這件事上遲疑不已,覺得這個人真的不是梅莉嗎?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搞錯了?


    在上空盤旋的弗羅戈,「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嘎咿咿咿咿咿」地高聲啼叫。哈爾希洛的唿吸非常急促,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唿吸得這麽快。而且視野開始晃動,聽力也不太正常,一直聽到某種重低音。不過這是聲音嗎?也有可能隻是振動。哈爾希洛想到,大概是自身五感失常,才會覺得情況有異。不過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很詭異,所以就算有地方不對勁也不必大驚小怪,若是一切如常反倒才叫奇怪。


    然而,不僅哈爾希洛,連強波、塔克薩基、藍德、夢兒和伊茲庫希瑪好像也都感覺到了。所有人都在東張西望。


    「其實不隻人類……」


    不死之王皺起眉頭。


    「我被這個世界所厭惡。」


    有某種東西進逼而來。那就是強波等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的那樣東西。哈爾希洛也感覺到了,但不曉得那個東西的真麵目。總之,就是感覺到了,不感覺到也難。那個東西到底從哪邊來的?又會從哪個位置過來?根本沒辦法事先鎖定。老實說,應該會從四麵八方而來。那個重低音或振動聽起來就像「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或「nnnnnnnnnnnnnnnnn……」,感覺世上所有動物都無法發出這種沉重到像是會被壓扁的聲響或振動。無論從前方,還是後方,左方還是右方都能感覺到那樣東西。這個重低音或振動已經包圍了哈爾希洛等人,而且包圍網還正在逐漸縮小。


    「世界抗拒我的存在。世界腫(嗇蓋休)也想排除我。」


    不死之王脫口說出「世界腫(嗇蓋休)」三個字。沒錯,就是之前梅莉提過的那個世界腫(嗇蓋休)。


    在森林的底端可以看見一種漆黑無比的東西。那東西就是一片漆黑,沒有形狀,完全就是一團漆黑。世界腫要來了,而且是排山倒海而來。根本沒辦法和那種東西戰鬥,根本沒辦法反抗世界腫,必須趕快逃走才行。唯一的辦法就是逃走,隻能想方設法逃走甩掉那個東西。快點跑,逃就對了。然而,是能逃去哪裏?漆黑的世界腫已從四麵八方進逼而至。


    「哇哈,啊哈啊哈啊哈。咿嘻咿嘻唔嘻,嘎哈哈哈。喀嘻嘻,啊哈哈哈哈哈。」


    而且,又不能丟下還在笑的庫薩克,瑟朵拉也還在狹窄範圍內不停轉圈行走。


    「老大,這邊不宜久留。」


    塔克薩基警告後,強波把刀收進鞘中,接著飛奔而出。塔克薩基追在強波後頭。哈爾希洛見狀,差點就要大喊等一下。他們是要去哪裏?是要逃跑嗎?他們覺得自己逃得掉喔?


    不要丟下我們好不好?


    哈爾希洛震驚不已,覺得從來沒對自己這麽失望過。竟然想要尋求強波或塔克薩基的協助,他們怎麽可能會伸出援手。畢竟再怎麽想,他們都沒有理由拯救哈爾希洛他們。


    「庫薩克,喂,你是怎樣……!」


    藍德牢牢抓住庫薩克的手臂。庫薩克沒有撥開藍德的手,反而是貼到藍德眼前放聲大笑。


    「唔嘿嘿,喀哈哈。噗嗬唿。啊嘻嘻嘻嘻嘻,喔嘿嘿嘿嘿。」


    「……這家夥沒救了!」


    「瑟朵拉!那個,瑟朵拉……!」


    夢兒則是緊抱著瑟朵拉,但瑟朵拉完全不以為意,隻想繼續走路。


    「夢兒!」


    伊茲庫希瑪想把夢兒拉離瑟朵拉。


    哈爾希洛隻是愣在原地。照理說他應該能去幫忙藍德或夢兒,但為什麽沒有行動?為什麽隻在旁邊看?


    漆黑的東西,漆黑的團塊,漆黑的波浪,世界腫越靠越近了。


    不死之王剛才說過,他被這個世界所厭惡。


    哈爾希洛認為,自己也不受這個世界的歡迎。


    並且深深覺得──


    我也很討厭好嗎?


    真的很討厭。


    這樣的世界,令人厭惡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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