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法複歸
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作者：十文字青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是短暫時間的驟雨的緣故吧。村子的房屋比想象的要免於焚燒，大半殘留了下來。
應該值得慶幸吧。那個建築平安無事。
她在那裏。躺倒在監牢的素土通道中。她麵朝屋頂，半握的右手位於腰部附近。手臂稍微向外彎曲，左掌朝下。右腿稍微向內側彎曲，左腿幾乎筆直延伸。絕對不像是在睡覺。她身負重傷。閉合雙眼的那張臉上毫無血色。
至少想要把她的手腳挪到正確的位置。可是，【正確位置】是什麽？能夠相信的正確已經遠離了哈爾希洛。感覺所有的正確，至少在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一切都錯的離譜，因此才造成了這種結果。稍微思考一下就會明白這點。應該不會有錯。
夢兒走到她的身旁，眉頭緊鎖，努著嘴，緊咬著嘴唇俯視了一段時間。然後坐到了地上。席赫露沉默著抱住了夢兒的肩膀。
「……為什麽，這不是真的……」
庫薩克沒有進入監牢，在外麵自言自語。瑟多拉和灰色喵喵祺一也在外麵。
傑西蹲在梅莉，——斷氣的梅莉的正上方撫摸了長滿未加修整的胡須的下巴和臉頰。
站立的哈爾希洛的影子倒射在她的身上。
傑西叫來巫醫治好了哈爾希洛、庫薩克、夢兒的傷勢。巫醫既不像半獸人，也不像人類。是一個男人，傑西稱其為尼帕。傑西沒有帶著巫醫進入監牢。哈爾希洛一點都不意外。不管是巫醫還是神官，任何人都無法挽迴已經消逝的生命。方法隻有一個，傑西這麽說過。哈爾希洛沒有相信那句話。沒有任何能夠相信的事物。明明沒有抱有期待，哈爾希洛卻帶著傑西進入了梅莉躺倒的地方。
「原來如此，確實是死透了」
傑西無情的道出了事實。然後抬頭看向了哈爾希洛。
「能摸嗎？」
「不行」夢兒直接拒絕。夢兒相當氣憤，聲音有些沙啞。「……你在說什麽啊。梅莉是夢兒們的夥伴，不許隨便碰她」
傑西微微聳肩。「我就是因為覺得隨便碰不太好，所以才想征求你們的同意」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夢兒」席赫露抱著夢兒，目瞪傑西。「……是為了什麽。你那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
「我想確認一下鮮度」傑西苦笑道。「這種說法不合適啊。太直白了？抱歉。委婉，……我不擅長拐彎抹角。就是說屍體的傷勢太嚴重會有問題。會需要做很多準備。所以我才想確認一下」
「……什麽，……你究竟想做什麽準備啊……？」
「我不是說過了嗎？雖然她確已死亡，但是存在一個複生的方法。當然是為了那個做準備」
「複——」夢兒睜開眼睛，在梅莉和傑西的臉上來迴看去。「複生。……複生？梅莉醬能複活？」
傑西沒有迴答夢兒的問題，而是麵朝哈爾希洛。「可以摸嗎？」
哈爾希洛朝席赫露望去。不，是在尋求席赫露的幫助。自己什麽都無法決定。什麽都判斷不了。若非席赫露點頭的話，哈爾希洛或許會一直沉默下去吧。
傑西未等哈爾希洛同意把手貼到了梅莉的脖頸上，時而抬手，時而彎曲手指。仿佛把梅莉當成了玩偶，在確認關節的可動範圍和耐久力一般。哈爾希洛感到一陣眩暈。住手。想要怒吼著踢飛傑西。為什麽沒有那麽做呢。可能是因為自認沒有那麽做的資格吧
「狀況還不錯」傑西說著收迴了手。「馬上就開始的話，就可以省掉一些步驟。接下來是決定該怎麽做了」
「……怎麽做」
哈爾希洛總算開了口，除此之外再說不出其他。
「決定讓她複生，還是不複生」傑西站起身輕輕歎息。「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全看你們的意願了」
「我，……我們」
「在此之前先稍微說明一下會比較好吧」
「……那個，條件，……是什麽？」席赫露問道。
「是該說成是條件嗎」傑西單眉上揚，唿地吐息。「想要知道會變得如何吧？」
庫薩克可能在外麵聽到了。他進入監牢跪坐在了哈爾希洛的旁邊。為什麽要正坐呢。庫薩克那高大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會，……會怎麽樣啊。梅莉小姐」
「現在開始我做某件事情的話，她姑且能夠複活」
「呃……」
哈爾希洛本想要說什麽，但沒能開口。——你說清楚。
等等。
給我等等。
什麽叫做【姑且】啊？
姑且。是一句透著不吉的語言。姑且。胸口痛苦。大腦一片混亂。
「……有什麽，風險嗎？」
問出關鍵問題的總是席赫露。也許現在保持冷靜，至少想要鎮定的隻有席赫露。
「風險」傑西如鸚鵡學話重複一遍後，微微側頭。「風險嗎。也不能說毫無風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我也死過一次，然後複活了。而且，以相同方式複活的不僅隻有我一個人。失敗的可能性，——不能說是零，但幾乎不會失敗」
「啊嗯……」庫薩克仰視著傑西，嘴巴大張。「——……死，死了一次？死……了？又複活了？」
「簡單來說，她會像死過一次的我一樣複活。還有就是她會代替我複生」
哈爾希洛非常不解。傑西在說什麽啊？
【代替我】複生？
代替，——就是說，……是什麽意思啊？
梅莉死了。可是，可以以某種方式複活。然後呢？
傑西呢？
「……為了複活梅莉」
哈爾希洛有種自己的聲音非常遙遠，聲音細不可聞的感覺。
「——你就必須死嗎……？」
「沒錯。以現象來說確實如此」
「那……」席赫露低頭自語。
「……可，可是……」
夢兒宛如溫柔撫摸一般，拍打了席赫露的後背。應該是無意識的行為吧。夢兒甩動雙手，像是陷入沉思了。
「哈哈……」庫薩克發出了短暫的笑聲。可能是被傑西的話弄蒙，隻能靠笑聲掩飾。
「順便一說，對於我的情況你們不必在意」
傑西的語氣一直很平淡。明明跟自己有確切的關係，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上次】是因為第一次才有些害怕，但親身經曆過一次的我已經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況且，我的傑西樂園已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從一開始再建太麻煩了。遊戲到此結束吧」
「遊、遊戲結束……」庫薩克伸腰調整坐姿，把雙手放到了膝蓋上。「……太不負責任了吧。亞妮小姐們怎麽辦……」
傑西歎著氣打了個響指。「我本來就沒有搞慈善事業。是因為開心才做的。感到無聊的時候就是結束的時機。遊戲不都是這樣嗎？」
這個男人太古怪了。
死過一次，因為是二次人生，——因此一定明白死為何物。那又如何？反正還會死。
不，不是那樣吧？
傑西曾經死亡了。根據他的說法，某個人的死亡使傑西代替那個人複活了。死亡之前的傑西一定不是正麵受到【背麵突刺】之後，也能平安無事的生物。傑西曾是人類。【複生】改變了他。
哈爾希洛雙手繞到後腦狠抓頭發。死亡和複活後，傑西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了……？
她會像死亡過一次的我一樣複活。傑西是這麽說過對吧？
這麽說，——梅莉也會變得和傑西一樣？
哈爾希洛注視了梅莉的臉。死亡時浮現的笑容已經消失了。這麽仔細觀察表情的話，怎麽都不是還活著的麵容。甚至連表情都不存在。這是生命機能停止的表現。
雖不想承認，但在那邊的梅莉已經和物體無異了。不會那麽想，也不會當做物體處理。不過，這是無法動搖的事實。躺在那裏的梅莉隻是一具屍體。
如若不采用傑西所謂的方法的話，梅莉會連自己的形態都無法保持。在這種季節下，身體很快就會開始腐爛。沒多久就會借由不死之王的詛咒變成行屍走肉吧。
必須快點埋葬梅莉。為避免詛咒，火葬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這裏不是歐魯達那，所以沒有火葬場。需要由我們焚燒。會親眼看到梅莉燃燒的場景。不想看。可是，不能故意不看對吧。要是不見證梅莉的最後的話，哈爾希洛以後會留下遺憾。守望到最後也還是會悔不當初。既然結果相同，就應該見證到最後。哈爾希洛會見證到底吧。
不想看。
光是想象，——不對，光是冒出想象的念頭，就會被全身的細胞化為粉末的感覺所籠罩。腦漿被火棍攪拌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不要。
梅莉。
我不要。
不想燒。但隻能燒啊。除此之外的選擇——，讓她複活。
傑西說他能夠做到。以自己的死換取梅莉的複生。他真的能做到那種地步嗎？
如果是親子、戀人、欠下對方巨大人情債的話，也不是無法理解那種行為。可是，傑西不屬於任何一點。明明沒有任何讓人信服的理由，傑西卻說為了就梅莉自己死亡也無所謂。會不會有什麽隱情？
比如傑西隻是一心求死，複活帶有某些副作用、傑西看似健康，其實不然。或者是傑西懷抱痛苦和悲傷，想要把那些全部推給梅莉。
複活後的梅莉會是個什麽樣子呢？
不用說，哈爾希洛真心希望梅莉複活。隻要梅莉能夠複活，哈爾希洛什麽都願意做。自己死亡也在所不惜。不用傑西，讓哈爾希洛獻上自己的生命也不會鄒眉頭。
可是，如果複活的梅莉不認同呢？與其這樣不如不複活。要是梅莉實現了某個會使她這麽想的心願了呢？
「那麽——」
傑西雙手攤開，環視了哈爾希洛等人。
哈爾希洛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這個男人死之前就是這個樣子嗎？可能複活之前完全是另一個人。因為複活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梅莉也一樣。複活後會變成那樣嗎……？
「你們想怎麽做？埋葬還是複活。希望你們盡快決定。她的狀況變得惡劣的話，不僅會更費工夫，照這個情況天黑之後更會有普魯到來。會費一些時間，事不宜遲」
「……普魯？」席赫露喃喃自語。
普魯。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傑西跟亞妮說過這個詞。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普魯o亞格。
「普魯是食屍體的狼」
不是傑西，站在門口的瑟多拉做出了解釋。語調很是平淡。
「雖然是狼，但還有些像貓。喜好屍肉，——也會襲擊活野獸，人類和半獸人。它們經常會襲擊出去尋獵，帶著獵物返迴的獵師。連同獵師都會被普魯吃掉。這麽多屍體就算引來普魯也不奇怪」
「千之峽穀的很小對吧？」傑西指著北方說道。「在格亞倫山係的東麵有比千之峽穀的霧豹還要大的普魯。像熊一般強壯。要是全部燒毀的話，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情況呢。不管幸與不幸，有了這場驟雨。雕和烏鴉可能正在朝這邊集結。然後便是普魯。即使能夠擊退雕和烏鴉，也還有更難纏的普魯。綜上所述，這裏隻能舍棄了。已經和亞妮說過了」
「……開始避難了嗎？」席赫露問道。
「是，沒錯」傑西故意用奇怪的語調迴答了席赫露。
「事後返迴重建，或找其他棲身之地都由亞妮們自行決定。跟我沒關係。我已經沒興趣了。不做不願意做的事情。這是我死亡之前做的決定，複活後一直貫徹至今」
傑西又做出了說明。
「我猜你們可能會有疑慮，就說明一下吧。複活的我身上沒有什麽巨大的改變。信不信隨你們。我本來就是這種性格。雖然複活後確實是不容易死了。那是不小，還算蠻大的變化吧。但這不是壞處。反而更方便」
「……請詳細」
哈爾希洛摸了脖頸。聲音沙啞。沒錯。就是想問這個。為什麽至今為止都沒問呢。
「請詳細告訴我們。具體會，——複活會變得如何。……總之，想要知道全部。用於判斷。畢竟不知底細無法決定啊。這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是在不經本人同意的情況下複活對方啊。所以更需要用來判斷的信息。不知詳細會有些……」
「我拒絕說明」
「誒」
「能說的我差不多都說了。也有不能出自我之口的事情。你們也不是笨蛋，也明白這件事並不正常對吧？人類不能複活才是世間常識。也確實是如此。複活不可能存在。這是特例，特殊情況。但這不是【奇跡】。跟魔術一樣，任何看似不可思議的魔術都有其奧秘。我不能揭露奧秘。有說不出口的理由。那個理由也不能說。你的選擇是什麽？接受我的提議複活她？還是埋葬她？差不多到決定的時候了。我倒是無所謂」
哈爾希洛仰望屋頂。
屋頂有個洞，透過洞能夠看到天空。天空晴空萬裏或烏雲密布都無所謂。不隻天空。至少現在哈爾希洛對其他都毫無關心。現在。隻是現在嗎？明天、後天、——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關心其他事情嗎？會把發生的許多事情，和她一起度過的時光當做迴憶緬懷嗎？
「拜托了」
哈爾希洛從屋頂的漏洞仰望著天空如此說道。
「如果真的做得到的話，希望你複活梅莉」
會不會是一場噩夢或謊言呢。這種想法始終揮之不去。
下個瞬間，睜開眼睛的時候隻有我和梅莉兩人。梅莉死亡。毫無辦法，梅莉早已死亡。
亦或是傑西說著「抱歉」笑著道歉。「全部都是謊言。不好意思，我就開個玩笑。你也知道人類不可能會複活對吧？」
兩種猜測全都錯了。
「那麽，快點開始吧」
做什麽，開始什麽。令人驚訝的是，不僅哈爾希洛，連夢兒、庫薩克、站在門口的瑟多拉都沒有開口問傑西意欲何為。誰都沒有說話。
「人多礙事，躲開點」一被傑西如此要求，夢兒和席赫露就沉默避讓，庫薩克和哈爾希洛也無言的退到了一邊。
傑西拿出一把匕首，把刀刃抵在了左手腕上。
「就算亞妮們到來，也絕對不要放她們進來。我會花些時間。我不會說不許看，但也沒必要一直盯著不放。幾個人出去放哨去吧」
首先是庫薩克，然後是夢兒，兩人以顫悠的步伐走出了監牢。夢兒呆然，庫薩克淚如雨下。席赫露留下了。哈爾希洛也沒有離開。
「果然是這裏啊」傑西自言自語道。用匕首切手腕。傑西完全沒有猶豫的樣子。看來切口很深，血與其說流出，更應該說是噴灑而出。傑西有些慌張的把切口對向了梅莉的肩膀附近。那裏一處嚴重的傷口。是促使梅莉死亡，被高利拉咬破的痕跡。傑西明顯是打算把自己切開的傷口對準梅莉的傷口。那麽做有什麽意義呢。完全沒有頭緒。雖然有些不安，但哈爾希洛沒有製止傑西。
傑西扔掉匕首，用右手抓住了左手腕。好像是想加以固定。傑西吐息，臉色發苦。
「哈爾希洛」傑西叫了哈爾希洛的名字。
「呃……」
哈爾希洛本想迴答，卻發不出聲音。
「能幫我一下嗎」
「……幫什麽」
「我雖然有按著，可我想讓雙手更加固定。畢竟我做這種事還是第一次，還不熟練啊。應該不會有事。不過，有句話叫做有備無患對吧？」
有所反應的是席赫露。席赫露從隨身物品中拿出一塊大布，顫抖著身體，「……哈，……唿，……哈」的氣喘籲籲地走到傑西身前，用布綁住了傑西的左手腕和梅莉的頸部。哈爾希洛什麽都沒做。無能為力。隻能注視。
席赫露用衣袖擦著手迴到了哈爾希洛的身邊。
「……抱歉」
哈爾希洛低聲道了歉。席赫露雙手抱住哈爾希洛的右臂，搖了搖頭。席赫露顫抖不已。一副站立都很費勁的樣子。席赫露想要尋求依靠。這種程度的事情我也能做得到，不能不做，必須做。
「……哈爾希洛君你沒有說過的」
不對。
沒有那迴事。
「是我，……是我拜托了傑西複活梅莉。……是我的請求。……所以請不要一個人背負所有。夢兒和庫薩克君一定也是這麽想的」
「嗯」
哈爾希洛點頭。席赫露不是在尋求依靠。她是想成為哈爾希洛的支柱。
一觸即碎的是哈爾希洛。
「我……——」
在哈爾希洛無法繼續言語的時候，席赫露默默握住了哈爾希洛的手。
哈爾希洛發誓絕不後悔。不知道梅莉會變成什麽樣，也可能會讓梅莉痛苦。可是，哈爾希洛絕不能後悔。如若這個決斷有錯，發生惡劣情況的話，所有的責任則由哈爾希洛一力承擔。被梅莉怨恨也無怨無悔。可以怨恨哈爾希洛。唯有這麽做。其他的選擇全都通往梅莉的死。即便能夠無限重來，哈爾希洛最終也都會選擇向傑西祈求吧。可能連半分猶豫都沒有。要是能選擇梅莉複活的話，哈爾希洛當然會去那麽期盼。所以不會後悔。
哈爾希洛反握了席赫露的手。已然停止心悸，唿吸也不痛苦了。
外麵有些吵鬧。嘎、嘎、嘎、嘎、嘎、嘎。那是鳥的叫聲嗎。哈爾希洛朝屋頂洞口望去。天空有許多黑點來迴交錯。果然是鳥。
傑西右膝著地，左膝未動。然後變成雙膝跪地的姿勢。
肩膀緩緩上下起伏。
好像是在嘀咕著什麽。
哈爾希洛靠近側耳，但聲音太小聽不清楚。不過，與其說自語，更像是向誰說著話。究竟在和誰說話？梅莉？可是，傑西沒有在看梅莉的臉。視野朝下。
「可惡……！」庫薩克在外麵放聲怒吼。
哈爾希洛向外看去，隻見成群的鳥類正在從天空朝地麵飛落。大型鳥是雕，相對小一些的黑色鳥是烏鴉。鳥們朝格穆和高利拉的屍體蜂擁而去。庫薩克揮舞著大刀想要擊退鳥群，但數量太多應該無法如願吧。夢兒偶爾揮舞刀刃威嚇了湊到身邊的鳥。看不到瑟多拉和祺一的身影。去哪裏了呢。
「席赫露」
「……嗯。怎麽了」
「坐下吧」
「我，……沒事」
「是嗎」
「……哈爾希洛君呢，沒事嗎？」
哈爾希洛差點脫口說不知道。好在及時反映了過來。
「我也沒事」
「……是嗎」
「嗯」
傑西不僅雙膝著地，連右肘都落到了地上。那個男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問題的樣子，但哈爾希洛沒有搭話。
梅莉代替傑西複活。差點又思考了那是什麽意思。哈爾希洛搖頭。不要想。思考也得不出答案。而且已經來不及了。不，因為【還沒有結束】，所以還來得及吧。事到如今哈爾希洛已沒有阻止傑西的想法。因為梅莉會複活。還能再次見到梅莉。那不就是皆大歡喜嗎。雖然也可能會不太好。算了，不多想了。
有烏鴉停在屋頂洞口處嘎嘎直叫。就算厭煩它們的叫聲，哈爾希洛也無能為力。即使跳起來也無法讓錐形短劍觸碰到烏鴉。要不要拜托席赫露呢。用達克。現在應該還不必做到那種地步。烏鴉目前還沒有通過洞口進入監牢的跡象。暫時維持現狀吧。
傑西的額頭漸漸著地。已然停止了說話。腰部有些許的動作。看來沒有死。
說來有些奇怪啊。即使受到【背麵突刺】傑西也依舊安然無事。明明沒有經過治療，傷勢卻自然痊愈了。那麽，右手腕那道切口呢？
那時哈爾希洛的錐形短劍確實貫穿了傑西的腎髒。是致命傷。那種致命傷都能恢複，區區割手腕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樣子？
奇怪。
嘎、嘎、嘎、嘎、嘎、嘎。
烏鴉在鳴叫。比剛才多出了許多隻烏鴉。有十多隻。
「……變，……小，了……？」席赫露說道。
寒氣上湧。
是眼睛的錯覺嗎。隻是看起來像而已吧。
傑西不是骨架大，身高出眾的男人。可是，他的身體是不是變小了啊？是彎腰的緣故？不那麽認為。傑西確實變小了。身高【縮水】了。
哈爾希洛凝視傑西。不行。在這裏看不清楚。
席赫露放開了哈爾希洛的右臂。
哈爾希洛走到了能夠看到傑西側臉的位置。不是出於故意，哈爾希洛自然地使出了【忍足】。
臉頰消瘦，眼睛凹陷。傑西一臉消瘦。或許說形容成臉枯萎了比較合適。不光是臉，整個身體都變瘦了。倒下的上半身和彎曲的雙腿都變薄了。傑西的手臂不可能那麽細。現在傑西的手臂就像木棍一樣。
烏鴉在外麵喧鬧不已。
傑西漸漸【縮小】。
這是怎麽迴事。
為什麽至今為止沒有懷疑呢。
傑西割了手腕的動脈。即使能夠治愈，短時間內也一定會流相當多的血。把傷口對準梅莉的傷口，用布捆綁沒有任何意義。布匹一定會立刻被染紅，血液會滴落到地上。然而，那種情況沒有發生。
傑西還在縮小。他就仿佛是【血袋】。外側的皮膚形成了名為傑西的人類，其內部滿是血液。血液流盡便隻會留下皮囊。但是，那種事情當然不可能發生。沒有骨骼、筋肉、內髒的話，連唿吸和移動都做不到。
「……怎麽會——」席赫露雙手捂嘴。
傑西已經幾乎變為【薄紙】了。
這是什麽情況啊。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烏鴉那煩人的鳴叫聲長鳴不止。
哈爾希洛差點嘔吐。已經無法迴頭了。沒錯。確定嗎？不，沒有那迴事。現在一定還來得及阻止。哈爾希洛真心有過那麽做會比較好的想法。可是，把皮紙模樣的傑西拉開的話，可能性就會完全消散。會無法再遇見梅莉。
即使如此也可以嗎？
應該值得慶幸吧。那個建築平安無事。
她在那裏。躺倒在監牢的素土通道中。她麵朝屋頂，半握的右手位於腰部附近。手臂稍微向外彎曲，左掌朝下。右腿稍微向內側彎曲，左腿幾乎筆直延伸。絕對不像是在睡覺。她身負重傷。閉合雙眼的那張臉上毫無血色。
至少想要把她的手腳挪到正確的位置。可是，【正確位置】是什麽？能夠相信的正確已經遠離了哈爾希洛。感覺所有的正確，至少在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一切都錯的離譜，因此才造成了這種結果。稍微思考一下就會明白這點。應該不會有錯。
夢兒走到她的身旁，眉頭緊鎖，努著嘴，緊咬著嘴唇俯視了一段時間。然後坐到了地上。席赫露沉默著抱住了夢兒的肩膀。
「……為什麽，這不是真的……」
庫薩克沒有進入監牢，在外麵自言自語。瑟多拉和灰色喵喵祺一也在外麵。
傑西蹲在梅莉，——斷氣的梅莉的正上方撫摸了長滿未加修整的胡須的下巴和臉頰。
站立的哈爾希洛的影子倒射在她的身上。
傑西叫來巫醫治好了哈爾希洛、庫薩克、夢兒的傷勢。巫醫既不像半獸人，也不像人類。是一個男人，傑西稱其為尼帕。傑西沒有帶著巫醫進入監牢。哈爾希洛一點都不意外。不管是巫醫還是神官，任何人都無法挽迴已經消逝的生命。方法隻有一個，傑西這麽說過。哈爾希洛沒有相信那句話。沒有任何能夠相信的事物。明明沒有抱有期待，哈爾希洛卻帶著傑西進入了梅莉躺倒的地方。
「原來如此，確實是死透了」
傑西無情的道出了事實。然後抬頭看向了哈爾希洛。
「能摸嗎？」
「不行」夢兒直接拒絕。夢兒相當氣憤，聲音有些沙啞。「……你在說什麽啊。梅莉是夢兒們的夥伴，不許隨便碰她」
傑西微微聳肩。「我就是因為覺得隨便碰不太好，所以才想征求你們的同意」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夢兒」席赫露抱著夢兒，目瞪傑西。「……是為了什麽。你那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
「我想確認一下鮮度」傑西苦笑道。「這種說法不合適啊。太直白了？抱歉。委婉，……我不擅長拐彎抹角。就是說屍體的傷勢太嚴重會有問題。會需要做很多準備。所以我才想確認一下」
「……什麽，……你究竟想做什麽準備啊……？」
「我不是說過了嗎？雖然她確已死亡，但是存在一個複生的方法。當然是為了那個做準備」
「複——」夢兒睜開眼睛，在梅莉和傑西的臉上來迴看去。「複生。……複生？梅莉醬能複活？」
傑西沒有迴答夢兒的問題，而是麵朝哈爾希洛。「可以摸嗎？」
哈爾希洛朝席赫露望去。不，是在尋求席赫露的幫助。自己什麽都無法決定。什麽都判斷不了。若非席赫露點頭的話，哈爾希洛或許會一直沉默下去吧。
傑西未等哈爾希洛同意把手貼到了梅莉的脖頸上，時而抬手，時而彎曲手指。仿佛把梅莉當成了玩偶，在確認關節的可動範圍和耐久力一般。哈爾希洛感到一陣眩暈。住手。想要怒吼著踢飛傑西。為什麽沒有那麽做呢。可能是因為自認沒有那麽做的資格吧
「狀況還不錯」傑西說著收迴了手。「馬上就開始的話，就可以省掉一些步驟。接下來是決定該怎麽做了」
「……怎麽做」
哈爾希洛總算開了口，除此之外再說不出其他。
「決定讓她複生，還是不複生」傑西站起身輕輕歎息。「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全看你們的意願了」
「我，……我們」
「在此之前先稍微說明一下會比較好吧」
「……那個，條件，……是什麽？」席赫露問道。
「是該說成是條件嗎」傑西單眉上揚，唿地吐息。「想要知道會變得如何吧？」
庫薩克可能在外麵聽到了。他進入監牢跪坐在了哈爾希洛的旁邊。為什麽要正坐呢。庫薩克那高大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會，……會怎麽樣啊。梅莉小姐」
「現在開始我做某件事情的話，她姑且能夠複活」
「呃……」
哈爾希洛本想要說什麽，但沒能開口。——你說清楚。
等等。
給我等等。
什麽叫做【姑且】啊？
姑且。是一句透著不吉的語言。姑且。胸口痛苦。大腦一片混亂。
「……有什麽，風險嗎？」
問出關鍵問題的總是席赫露。也許現在保持冷靜，至少想要鎮定的隻有席赫露。
「風險」傑西如鸚鵡學話重複一遍後，微微側頭。「風險嗎。也不能說毫無風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我也死過一次，然後複活了。而且，以相同方式複活的不僅隻有我一個人。失敗的可能性，——不能說是零，但幾乎不會失敗」
「啊嗯……」庫薩克仰視著傑西，嘴巴大張。「——……死，死了一次？死……了？又複活了？」
「簡單來說，她會像死過一次的我一樣複活。還有就是她會代替我複生」
哈爾希洛非常不解。傑西在說什麽啊？
【代替我】複生？
代替，——就是說，……是什麽意思啊？
梅莉死了。可是，可以以某種方式複活。然後呢？
傑西呢？
「……為了複活梅莉」
哈爾希洛有種自己的聲音非常遙遠，聲音細不可聞的感覺。
「——你就必須死嗎……？」
「沒錯。以現象來說確實如此」
「那……」席赫露低頭自語。
「……可，可是……」
夢兒宛如溫柔撫摸一般，拍打了席赫露的後背。應該是無意識的行為吧。夢兒甩動雙手，像是陷入沉思了。
「哈哈……」庫薩克發出了短暫的笑聲。可能是被傑西的話弄蒙，隻能靠笑聲掩飾。
「順便一說，對於我的情況你們不必在意」
傑西的語氣一直很平淡。明明跟自己有確切的關係，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上次】是因為第一次才有些害怕，但親身經曆過一次的我已經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況且，我的傑西樂園已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從一開始再建太麻煩了。遊戲到此結束吧」
「遊、遊戲結束……」庫薩克伸腰調整坐姿，把雙手放到了膝蓋上。「……太不負責任了吧。亞妮小姐們怎麽辦……」
傑西歎著氣打了個響指。「我本來就沒有搞慈善事業。是因為開心才做的。感到無聊的時候就是結束的時機。遊戲不都是這樣嗎？」
這個男人太古怪了。
死過一次，因為是二次人生，——因此一定明白死為何物。那又如何？反正還會死。
不，不是那樣吧？
傑西曾經死亡了。根據他的說法，某個人的死亡使傑西代替那個人複活了。死亡之前的傑西一定不是正麵受到【背麵突刺】之後，也能平安無事的生物。傑西曾是人類。【複生】改變了他。
哈爾希洛雙手繞到後腦狠抓頭發。死亡和複活後，傑西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了……？
她會像死亡過一次的我一樣複活。傑西是這麽說過對吧？
這麽說，——梅莉也會變得和傑西一樣？
哈爾希洛注視了梅莉的臉。死亡時浮現的笑容已經消失了。這麽仔細觀察表情的話，怎麽都不是還活著的麵容。甚至連表情都不存在。這是生命機能停止的表現。
雖不想承認，但在那邊的梅莉已經和物體無異了。不會那麽想，也不會當做物體處理。不過，這是無法動搖的事實。躺在那裏的梅莉隻是一具屍體。
如若不采用傑西所謂的方法的話，梅莉會連自己的形態都無法保持。在這種季節下，身體很快就會開始腐爛。沒多久就會借由不死之王的詛咒變成行屍走肉吧。
必須快點埋葬梅莉。為避免詛咒，火葬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這裏不是歐魯達那，所以沒有火葬場。需要由我們焚燒。會親眼看到梅莉燃燒的場景。不想看。可是，不能故意不看對吧。要是不見證梅莉的最後的話，哈爾希洛以後會留下遺憾。守望到最後也還是會悔不當初。既然結果相同，就應該見證到最後。哈爾希洛會見證到底吧。
不想看。
光是想象，——不對，光是冒出想象的念頭，就會被全身的細胞化為粉末的感覺所籠罩。腦漿被火棍攪拌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不要。
梅莉。
我不要。
不想燒。但隻能燒啊。除此之外的選擇——，讓她複活。
傑西說他能夠做到。以自己的死換取梅莉的複生。他真的能做到那種地步嗎？
如果是親子、戀人、欠下對方巨大人情債的話，也不是無法理解那種行為。可是，傑西不屬於任何一點。明明沒有任何讓人信服的理由，傑西卻說為了就梅莉自己死亡也無所謂。會不會有什麽隱情？
比如傑西隻是一心求死，複活帶有某些副作用、傑西看似健康，其實不然。或者是傑西懷抱痛苦和悲傷，想要把那些全部推給梅莉。
複活後的梅莉會是個什麽樣子呢？
不用說，哈爾希洛真心希望梅莉複活。隻要梅莉能夠複活，哈爾希洛什麽都願意做。自己死亡也在所不惜。不用傑西，讓哈爾希洛獻上自己的生命也不會鄒眉頭。
可是，如果複活的梅莉不認同呢？與其這樣不如不複活。要是梅莉實現了某個會使她這麽想的心願了呢？
「那麽——」
傑西雙手攤開，環視了哈爾希洛等人。
哈爾希洛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這個男人死之前就是這個樣子嗎？可能複活之前完全是另一個人。因為複活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梅莉也一樣。複活後會變成那樣嗎……？
「你們想怎麽做？埋葬還是複活。希望你們盡快決定。她的狀況變得惡劣的話，不僅會更費工夫，照這個情況天黑之後更會有普魯到來。會費一些時間，事不宜遲」
「……普魯？」席赫露喃喃自語。
普魯。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傑西跟亞妮說過這個詞。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普魯o亞格。
「普魯是食屍體的狼」
不是傑西，站在門口的瑟多拉做出了解釋。語調很是平淡。
「雖然是狼，但還有些像貓。喜好屍肉，——也會襲擊活野獸，人類和半獸人。它們經常會襲擊出去尋獵，帶著獵物返迴的獵師。連同獵師都會被普魯吃掉。這麽多屍體就算引來普魯也不奇怪」
「千之峽穀的很小對吧？」傑西指著北方說道。「在格亞倫山係的東麵有比千之峽穀的霧豹還要大的普魯。像熊一般強壯。要是全部燒毀的話，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情況呢。不管幸與不幸，有了這場驟雨。雕和烏鴉可能正在朝這邊集結。然後便是普魯。即使能夠擊退雕和烏鴉，也還有更難纏的普魯。綜上所述，這裏隻能舍棄了。已經和亞妮說過了」
「……開始避難了嗎？」席赫露問道。
「是，沒錯」傑西故意用奇怪的語調迴答了席赫露。
「事後返迴重建，或找其他棲身之地都由亞妮們自行決定。跟我沒關係。我已經沒興趣了。不做不願意做的事情。這是我死亡之前做的決定，複活後一直貫徹至今」
傑西又做出了說明。
「我猜你們可能會有疑慮，就說明一下吧。複活的我身上沒有什麽巨大的改變。信不信隨你們。我本來就是這種性格。雖然複活後確實是不容易死了。那是不小，還算蠻大的變化吧。但這不是壞處。反而更方便」
「……請詳細」
哈爾希洛摸了脖頸。聲音沙啞。沒錯。就是想問這個。為什麽至今為止都沒問呢。
「請詳細告訴我們。具體會，——複活會變得如何。……總之，想要知道全部。用於判斷。畢竟不知底細無法決定啊。這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是在不經本人同意的情況下複活對方啊。所以更需要用來判斷的信息。不知詳細會有些……」
「我拒絕說明」
「誒」
「能說的我差不多都說了。也有不能出自我之口的事情。你們也不是笨蛋，也明白這件事並不正常對吧？人類不能複活才是世間常識。也確實是如此。複活不可能存在。這是特例，特殊情況。但這不是【奇跡】。跟魔術一樣，任何看似不可思議的魔術都有其奧秘。我不能揭露奧秘。有說不出口的理由。那個理由也不能說。你的選擇是什麽？接受我的提議複活她？還是埋葬她？差不多到決定的時候了。我倒是無所謂」
哈爾希洛仰望屋頂。
屋頂有個洞，透過洞能夠看到天空。天空晴空萬裏或烏雲密布都無所謂。不隻天空。至少現在哈爾希洛對其他都毫無關心。現在。隻是現在嗎？明天、後天、——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關心其他事情嗎？會把發生的許多事情，和她一起度過的時光當做迴憶緬懷嗎？
「拜托了」
哈爾希洛從屋頂的漏洞仰望著天空如此說道。
「如果真的做得到的話，希望你複活梅莉」
會不會是一場噩夢或謊言呢。這種想法始終揮之不去。
下個瞬間，睜開眼睛的時候隻有我和梅莉兩人。梅莉死亡。毫無辦法，梅莉早已死亡。
亦或是傑西說著「抱歉」笑著道歉。「全部都是謊言。不好意思，我就開個玩笑。你也知道人類不可能會複活對吧？」
兩種猜測全都錯了。
「那麽，快點開始吧」
做什麽，開始什麽。令人驚訝的是，不僅哈爾希洛，連夢兒、庫薩克、站在門口的瑟多拉都沒有開口問傑西意欲何為。誰都沒有說話。
「人多礙事，躲開點」一被傑西如此要求，夢兒和席赫露就沉默避讓，庫薩克和哈爾希洛也無言的退到了一邊。
傑西拿出一把匕首，把刀刃抵在了左手腕上。
「就算亞妮們到來，也絕對不要放她們進來。我會花些時間。我不會說不許看，但也沒必要一直盯著不放。幾個人出去放哨去吧」
首先是庫薩克，然後是夢兒，兩人以顫悠的步伐走出了監牢。夢兒呆然，庫薩克淚如雨下。席赫露留下了。哈爾希洛也沒有離開。
「果然是這裏啊」傑西自言自語道。用匕首切手腕。傑西完全沒有猶豫的樣子。看來切口很深，血與其說流出，更應該說是噴灑而出。傑西有些慌張的把切口對向了梅莉的肩膀附近。那裏一處嚴重的傷口。是促使梅莉死亡，被高利拉咬破的痕跡。傑西明顯是打算把自己切開的傷口對準梅莉的傷口。那麽做有什麽意義呢。完全沒有頭緒。雖然有些不安，但哈爾希洛沒有製止傑西。
傑西扔掉匕首，用右手抓住了左手腕。好像是想加以固定。傑西吐息，臉色發苦。
「哈爾希洛」傑西叫了哈爾希洛的名字。
「呃……」
哈爾希洛本想迴答，卻發不出聲音。
「能幫我一下嗎」
「……幫什麽」
「我雖然有按著，可我想讓雙手更加固定。畢竟我做這種事還是第一次，還不熟練啊。應該不會有事。不過，有句話叫做有備無患對吧？」
有所反應的是席赫露。席赫露從隨身物品中拿出一塊大布，顫抖著身體，「……哈，……唿，……哈」的氣喘籲籲地走到傑西身前，用布綁住了傑西的左手腕和梅莉的頸部。哈爾希洛什麽都沒做。無能為力。隻能注視。
席赫露用衣袖擦著手迴到了哈爾希洛的身邊。
「……抱歉」
哈爾希洛低聲道了歉。席赫露雙手抱住哈爾希洛的右臂，搖了搖頭。席赫露顫抖不已。一副站立都很費勁的樣子。席赫露想要尋求依靠。這種程度的事情我也能做得到，不能不做，必須做。
「……哈爾希洛君你沒有說過的」
不對。
沒有那迴事。
「是我，……是我拜托了傑西複活梅莉。……是我的請求。……所以請不要一個人背負所有。夢兒和庫薩克君一定也是這麽想的」
「嗯」
哈爾希洛點頭。席赫露不是在尋求依靠。她是想成為哈爾希洛的支柱。
一觸即碎的是哈爾希洛。
「我……——」
在哈爾希洛無法繼續言語的時候，席赫露默默握住了哈爾希洛的手。
哈爾希洛發誓絕不後悔。不知道梅莉會變成什麽樣，也可能會讓梅莉痛苦。可是，哈爾希洛絕不能後悔。如若這個決斷有錯，發生惡劣情況的話，所有的責任則由哈爾希洛一力承擔。被梅莉怨恨也無怨無悔。可以怨恨哈爾希洛。唯有這麽做。其他的選擇全都通往梅莉的死。即便能夠無限重來，哈爾希洛最終也都會選擇向傑西祈求吧。可能連半分猶豫都沒有。要是能選擇梅莉複活的話，哈爾希洛當然會去那麽期盼。所以不會後悔。
哈爾希洛反握了席赫露的手。已然停止心悸，唿吸也不痛苦了。
外麵有些吵鬧。嘎、嘎、嘎、嘎、嘎、嘎。那是鳥的叫聲嗎。哈爾希洛朝屋頂洞口望去。天空有許多黑點來迴交錯。果然是鳥。
傑西右膝著地，左膝未動。然後變成雙膝跪地的姿勢。
肩膀緩緩上下起伏。
好像是在嘀咕著什麽。
哈爾希洛靠近側耳，但聲音太小聽不清楚。不過，與其說自語，更像是向誰說著話。究竟在和誰說話？梅莉？可是，傑西沒有在看梅莉的臉。視野朝下。
「可惡……！」庫薩克在外麵放聲怒吼。
哈爾希洛向外看去，隻見成群的鳥類正在從天空朝地麵飛落。大型鳥是雕，相對小一些的黑色鳥是烏鴉。鳥們朝格穆和高利拉的屍體蜂擁而去。庫薩克揮舞著大刀想要擊退鳥群，但數量太多應該無法如願吧。夢兒偶爾揮舞刀刃威嚇了湊到身邊的鳥。看不到瑟多拉和祺一的身影。去哪裏了呢。
「席赫露」
「……嗯。怎麽了」
「坐下吧」
「我，……沒事」
「是嗎」
「……哈爾希洛君呢，沒事嗎？」
哈爾希洛差點脫口說不知道。好在及時反映了過來。
「我也沒事」
「……是嗎」
「嗯」
傑西不僅雙膝著地，連右肘都落到了地上。那個男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問題的樣子，但哈爾希洛沒有搭話。
梅莉代替傑西複活。差點又思考了那是什麽意思。哈爾希洛搖頭。不要想。思考也得不出答案。而且已經來不及了。不，因為【還沒有結束】，所以還來得及吧。事到如今哈爾希洛已沒有阻止傑西的想法。因為梅莉會複活。還能再次見到梅莉。那不就是皆大歡喜嗎。雖然也可能會不太好。算了，不多想了。
有烏鴉停在屋頂洞口處嘎嘎直叫。就算厭煩它們的叫聲，哈爾希洛也無能為力。即使跳起來也無法讓錐形短劍觸碰到烏鴉。要不要拜托席赫露呢。用達克。現在應該還不必做到那種地步。烏鴉目前還沒有通過洞口進入監牢的跡象。暫時維持現狀吧。
傑西的額頭漸漸著地。已然停止了說話。腰部有些許的動作。看來沒有死。
說來有些奇怪啊。即使受到【背麵突刺】傑西也依舊安然無事。明明沒有經過治療，傷勢卻自然痊愈了。那麽，右手腕那道切口呢？
那時哈爾希洛的錐形短劍確實貫穿了傑西的腎髒。是致命傷。那種致命傷都能恢複，區區割手腕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樣子？
奇怪。
嘎、嘎、嘎、嘎、嘎、嘎。
烏鴉在鳴叫。比剛才多出了許多隻烏鴉。有十多隻。
「……變，……小，了……？」席赫露說道。
寒氣上湧。
是眼睛的錯覺嗎。隻是看起來像而已吧。
傑西不是骨架大，身高出眾的男人。可是，他的身體是不是變小了啊？是彎腰的緣故？不那麽認為。傑西確實變小了。身高【縮水】了。
哈爾希洛凝視傑西。不行。在這裏看不清楚。
席赫露放開了哈爾希洛的右臂。
哈爾希洛走到了能夠看到傑西側臉的位置。不是出於故意，哈爾希洛自然地使出了【忍足】。
臉頰消瘦，眼睛凹陷。傑西一臉消瘦。或許說形容成臉枯萎了比較合適。不光是臉，整個身體都變瘦了。倒下的上半身和彎曲的雙腿都變薄了。傑西的手臂不可能那麽細。現在傑西的手臂就像木棍一樣。
烏鴉在外麵喧鬧不已。
傑西漸漸【縮小】。
這是怎麽迴事。
為什麽至今為止沒有懷疑呢。
傑西割了手腕的動脈。即使能夠治愈，短時間內也一定會流相當多的血。把傷口對準梅莉的傷口，用布捆綁沒有任何意義。布匹一定會立刻被染紅，血液會滴落到地上。然而，那種情況沒有發生。
傑西還在縮小。他就仿佛是【血袋】。外側的皮膚形成了名為傑西的人類，其內部滿是血液。血液流盡便隻會留下皮囊。但是，那種事情當然不可能發生。沒有骨骼、筋肉、內髒的話，連唿吸和移動都做不到。
「……怎麽會——」席赫露雙手捂嘴。
傑西已經幾乎變為【薄紙】了。
這是什麽情況啊。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烏鴉那煩人的鳴叫聲長鳴不止。
哈爾希洛差點嘔吐。已經無法迴頭了。沒錯。確定嗎？不，沒有那迴事。現在一定還來得及阻止。哈爾希洛真心有過那麽做會比較好的想法。可是，把皮紙模樣的傑西拉開的話，可能性就會完全消散。會無法再遇見梅莉。
即使如此也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