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明治時代建立的帝國圖書館、貴族院圖書館、眾議院圖書館這三處為主體,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開館的舊國立國會圖書館,在帝國曆82年的現在,更名為皇立圖書館,並數度進行擴建與改建,迄今仍保有龐大的藏書量而屹立不搖。與舊國會議事堂遺址,也就是現在的宰相府相距甚近。


    星期六下午。


    東雲與一鬥原本計劃在圖書館附近會合,不過在比較過東雲的宿舍與一鬥家的地下鐵交通後,他們並未選擇距離最近的車站永田町站,而是在宰相府前(舊國會議事堂前)會合。


    要是一鬥沒有喪失記憶,不管怎麽樣他也不可能會選擇在來珠地盤的宰相府前會麵(-理由·因為會被殺)。


    既然沒有記憶,那麽也不可能異常習慣來到這個地方,不過一鬥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提早許多抵達會合地點。甚至還擺明了是在等人,在宰相府前來迴走動,徹底采取想要被殺的行動。


    ……就在此時,一個影子無聲地接近他。


    「喂:」!


    身後突然傳來叫他的聲音,一鬥隨即迴頭。


    結果站在那裏的,是身穿有著篷篷裙的娃娃裝,戴著飾有蝴蝶結無邊帽的東雲,在一鬥認識的人當中,就隻有愛藤四菜會做這麽可愛人氣的時尚裝扮。


    不過,她散發出來的氣息和平常不同。這點一目了然,就連遲鈍的一鬥也看得出來。他想起了前幾天,東雲讓他看眼罩後方,露出那對金色眼眸時的她。


    「你是……」


    「西園寺一鬥同學,你似乎不聽我的警告……」


    「啊……對不起……你的衣服……好可愛。」


    「還好。不對,衣服的事不重要!」


    對話牛頭不對馬嘴的微妙狀況令東雲勃然大怒!不過,立刻恢複冷靜本性的東雲,輕輕歎了口氣後難過地說:


    「……我就挑明了說吧,你別再跟東雲見麵了!」


    東雲沒說「別跟我見麵」。默默思考其中意義的一鬥,抬起低下的頭同時,東雲的身影突然消失。


    外表無疑是東雲本人,不過舉止與一鬥認識的東雲不同。一鬥對於該如何判斷這樣的落差感到困擾,思考了半晌後。


    『會不會是雙胞胎……之類的?所以才會擔心姊姊或是妹妹而來警告我?這樣的話我就懂了……東雲小姐又是那種個性……』,正當一鬥如此認定時……


    「對、對不起,我來晚了!我應該已經來到途中了,可是等我迴過神來的時候,人還在車站裏……!」


    喘著氣出現的東雲一臉抱歉,微微露出蒙混的笑容走過來。看到她身影的一鬥不得不被迫取消剛才的假設。


    因為就連肩膀上沾到的細小灰塵,都跟剛才出現的東雲分毫不差。


    「不……沒關係,我也才剛到。」


    「……你總是對女孩子這麽說嗎?」


    就算說出寬容的話還是換來輕蔑的眼神,一鬥隻能苦笑。


    「哈哈……哈……對了,東雲小姐,你有沒有姊姊或妹妹?」


    「沒有啊……怎麽……你是為了那種目的才接近我的嗎……?」


    沉下臉的東雲迅速往後退。


    「不是不是!我隻是突然想到而已,沒有別的意思。嗯,啊,你的衣服好可愛。不過也算是還好吧?」


    「……說得……也是……這麽可愛的衣服就算由我來穿,也隻算是還好而已。」


    在說出「衣服好可愛」的瞬間,束雲差點就進入「你總是對女孩子這麽說嗎?」的模式,所以雖然很快就再補上一句,不過那句話致命地糟。雖然沒有往後退,不過東雲的心情急速低落。


    才一開始就讓一再後退的東雲心情低落,不過一鬥總算成功抵達圖書館。光是這點就值得讚賞。


    雖然剛才有過不愉快的事,但是進入皇立圖書館的東雲展現出以往未曾見過的開朗神情,眼睛發亮,身體自然地地被書架吸引過去。


    這裏的書分為一般人不得進入,被稱為「閉架圖書」的館藏圖書,以及像一般圖書館一樣,排放在書架上,可供自由閱覽的開架圖書兩種,龐大的藏書幾乎都是閉架圖書。東雲見到的是極小部分的開架圖書。不過即便如此,還是跟藏書量比街頭書店更少的第2小圖書室沒得比。


    「我會待在這附近。」


    一鬥說完後,暫時留下一臉幸福的東雲一個人,在為閱覽者設置的幾張沙發上坐下。


    接著開始沉思了起來。


    『如果那個東雲小姐跟平常的東雲小姐是同一人物……唔……也就是說,是在類似夢遊症的狀況下,不小心說出真心話,露出東雲小姐的本性……?那是表示她果然討厭我?』


    終究還是沒有什麽好的想法。就在此時,在隔壁沙發上看書的少女突然開口對一鬥說話。


    「你似乎在煩惱……」


    「嗚哇,你是誰?」


    「撥台雫……你高中的同班同學……」


    順道一提,她每個周末都在這個圖書館裏度過。換句話說,這裏就像是她的庭院一樣。


    「啊、啊……對喔……對不起,我的記憶……」


    「我知道……」


    到目前為止完全不看一鬥,邊看書邊進行對話的雫到了這個時候,才初次瞄了一眼東雲離去的方向。


    「南德原同學她們今天說要到你家去進行魔女審判,你是在煩惱這件事……?」


    「南……什麽同學?」


    「……算了,當我沒說。」


    難得雫積極地與他對話。話雖如此,不過也跟平常一樣,是絲毫不帶感情的口吻。


    「據說把煩惱告訴別人,就能減輕一半……」


    不是腦內的記憶,而是在知識方麵想起了《名犬雪麗》中「好朋友要苦樂同當」的歌詞,一鬥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我知道了。雪麗……其實……」


    對於「雪麗」這個名稱感到驚訝,側眼看著一鬥的雫,默默地聽著一鬥說話。當然,一鬥在此時已經忘了雫的名字。


    接著,聽完事情始末的雫說:


    「……原來如此。西園寺同學現在的記憶變得混沌……換言之,是腦部活動不完全的狀態……另一個東雲小姐是真實存在的人物嗎……?」


    「咦……?」


    雫的眼睛眯起。


    「……你將『她是不是這麽想?』的想法投射在另一個東雲身上,腦部讓你見到郡個東雲的幻影……有沒有可能會是這樣?」


    「好可怕……」


    一鬥不由得對於帶有精神分析的假設發出驚歎。


    「追根究柢……那位叫東雲小姐的人本身……真正存在嗎……?」


    「好可怕!」


    雫不帶感情的獨特說話方式令恐怖感倍增。


    「這麽說著話的我……或許也是你的腦部讓你見到的幻影……」


    「好可怕!我好怕!」


    是成功嚇到一鬥後感到滿意了嗎?隻有口中發出「嗬嗬嗬嗬嗬……」的笑聲,眼睛完全不笑地望向別處的雫就此離開,不知去向。


    跟她擦身而過的東雲歉疚地走了迴來。


    「對不起,就隻有我樂在其中,丟下你不管……因為找到了有趣的書,所以如果可以,這個……西園寺?」


    「咦?啊、啊,嗯!好可怕!」


    「……」


    是因為今天剛見麵,就責備他輕率的舉動吧?是不是嚇著他了……?東雲有些為她自己的言行舉止感到後侮,不過因為沒有反省,所以也沒有改采特別的行動。好可怕!


    後來,東雲也在雫離開後空著的沙發上坐下,兩人並肩看書,同時像以往在第2小圖書室裏做的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西園寺,你翻頁的手停下來了。那本書不有趣嗎?要不要跟我交換?」


    「……」


    就連東雲的提問,一鬥也心不在焉。


    「……西園寺?」


    「啖?啊,嗯,對不起,什麽事?」


    「……不,沒事。」


    就像這樣,一鬥心中受到跟眼前的東雲不同的那個東雲的影響,對話明顯牛頭不對馬嘴。


    最後,在夕陽即將降臨的閉館時間前,原本就不多話的兩人以更勝平常的沉默走在宰相府旁,朝車站的路上走去。


    「……可以稍微繞過去一下嗎,西園寺?」


    位在宰相府東側的庭園——舊國會前庭在那個地標改變的同時,也更名為「宰相府前庭」,展現出與以往相同的風貌。在東雲的要求下,兩人並肩走進夏日空氣逐漸變得稀薄的那個地方。


    「西園寺,其實你在圖書館裏不開心吧?」


    「咦……沒那迴事……」


    「沒關係,你用不著勉強,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東雲的側臉顯得落寞。這個表情狠狠地刺痛了一鬥的心。


    「對不起,因為西園寺很普通地邀我,所以我沒想太多……」


    「東雲小姐……」


    「約會那種事……嘴上是這麽說,不過其實我有些開心。就連這樣的我,也能被當作一般的女孩子一樣地對待。可是,感到雀躍的或許隻有我……說得也是,兩個人並肩坐在圖書館裏看書是不可能會感到快樂的。」


    一鬥反而感到吃驚。沒想到她是在想了這麽多之後,才接受他的邀約。


    「看到西園寺……不開心的表情後……我察覺到,我應該不希望你露出這種表情才對……不過已經太遲了。」


    這點對一鬥來說也一樣。應該不是為了讓她露出這種表情,才邀她出來的。


    「因為西園寺很親切,所以我似乎有點誤會了……」


    「……」


    一鬥在猶豫半晌後,結果還是說出了以往經曆過的,另外一個東雲的事,以及他為此苦思不已的這件事。聽了他的話以後,東雲並無特別吃驚的表情,隻是悲傷為難地聽著,接著低聲說:


    「……原來……是這樣。發生了那種事……原來是……這麽樣……」


    接著有片刻時間,低頭不語的東雲閉上眼睛,接著當那對眼睛再次睜開盯住一鬥時,一鬥察覺到在他眼前的,是曾數度交談過的“那個”東雲的意識。


    「……這不是我們……初次見麵吧!我是十狼佐……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自我介紹……唔,這不重要。」


    口吻完全改變,眼神、態度也一樣。一鬥跟不上東雲的變化,不由得呆住了。


    「你知道什麽是多重人格嗎?你認識的名叫東雲的少女,就是多重人格。」


    原本長壽的天界人便常見先天性的多重人格,她也不例外。


    「正確地說,東雲不過是這個身體真正的主人……翡露榭菲娜·羅威爾啥茲產生出來的一項人格罷了。當然,十狼佐我也一樣,這個身體裏沉睡著許多人格。」


    宿主翡露榭菲娜是個善良的少女。


    第1人格露婕是女王,嚴厲地統治所有人格。


    第2人格十狼佐是騎士,毅然地守護所有人格。


    第3人格阿蒂爾海特是公主,善變任性。


    第4人格蘭格爾杭絲是智者,以廣泛的知識及深入的智慧協助生存。


    第5人格卡內吉是奴隸,接受所有痛苦的情況。


    全部14種人格當中,第14種人格就是東雲。


    她是什麽都沒有,毫無優點的平凡少女。


    十狼佐如此表示。


    「掌握這個身體大部分主導權的,是露婕跟我。見過你的除了東雲以外,就隻有我。」


    「原來……是這樣……那麽,十狼佐小姐討厭我嗎?」


    十狼佐輕笑後,恢複嚴肅的表情。


    「沒錯,我對你沒什麽好感。不過,那件事跟這件事無關。我不是因為私情才要你離開東雲。」


    「咦……?」


    十狼佐的嘴角一瞬間抿緊了。


    「在這個身體裏產生出來的人格當中,被斷定為對主要人格沒有幫助的人格會遭到抹煞,與其他人格統合……雖然我不這麽認為,不過大多數人格都斷定東雲是不需要的人格……是半吊子,什麽都做不到。是這個身體不需要、無法帶來好處的人格……所以她會消失。」


    「消……失……?」


    「沒錯,她會消失。這已經是無法阻止的事,她早已消失許多部分。我希望讓她在所剩不多的時間當中,至少能在她喜歡的書本包圍的安靜場所度過,所以才會讓她待在那個地方,不過……似乎是事與願違。這都是因為你的關係。」


    「我……?」


    「嗯,與不久後即將消失的東雲之間的迴憶,將成為你沉重的負擔吧?同樣地,當東雲有了一個難以離開的親密人物以後,對她會是一個痛苦的經驗。」


    心想:「原來是這麽迴事……」的一鬥了解了十狼佐擔心的理由。


    「我是上位人格,雖然能夠共享東雲的記憶及想法,但是東雲不知道我的人格表露於外時的記憶以及這些想法……」


    更進一步地說,十狼佐知道一鬥有戀歌等人,正因如此,所以她也知道就算東雲對一鬥懷抱淡淡的愛戀,也不會得到迴報。


    「……她剩下的應該隻有安靜的時間及名字而已。我從她身上得到東雲這個名字,藉由自稱束雲十狼佐來留下她曾經生存過的證明。如此一來,她應該能滿足地逐漸消失才對……原本應該是如此……」


    十狼佐想起就連這樣,東雲還是感到過意不去的那件事,因此她語氣很衝地對她說:『沒有姓還挺不方便的。』光隻是東雲感到開心的感覺流入她自己體內,就已是一種慰藉。


    將該說的話全部說完的十狼佐閉口等待一鬥的迴應。察覺到她意圖的一鬥略微思考後開口:


    「那個,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請。」


    「如果我不相信這些話,那麽你會怎麽做?」


    十狼佐似乎沒料到這個反應,她以青天霹靂般地表情眨了眨眼睛後,喉頭顫動,「嗬嗬嗬」地笑了出來。


    「你會相信的。隻要跟你稍微接觸過就會知道,你是那種容易隨波逐流的個性。」


    「……」


    一鬥為他自己沒有記憶的生存方式略感苦澀,不過因為沒有記憶,就算想反省也無從反省。


    「那麽,差不多該把身體還給東雲了。剛才的對話我也全都讓她聽見了。真要說起來,這應該是由她自己開口來說的事……對不起,常有人說我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格。」


    險惡的氣氛從如此說完後,便咧嘴微笑的十狼佐身上消失。當閉起的眼睛再度睜開時,膽怯的少女已出現在那裏。


    「……」


    「東雲……小姐?」


    「對不起……突然跟你說這種話。」


    「沒關係……」


    說完後,兩人沉默了下來。


    「……」


    「……」


    先不提東雲,就一鬥方麵來說,是因為找不到該對即將消失的人說些什麽才好。


    最後,是看出了一鬥這樣的想法吧?東雲主動開口:


    「西園寺……」


    隨時閉園時間的逐漸接近,東雲那在夕陽照射下的眼眸也顯得極為悲傷。


    「西園寺,最後我有個請求。」


    「……?」


    「我終於發現到……跟西園寺在一起是很快樂的事……可是,我已經……沒辦法再見你了。就把這次當作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吧!」


    「東雲小姐……」


    「再繼續下去……真的很痛苦……」


    一鬥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因為東雲的那個表情……


    足以讓人恍然大悟地發現:


    原來人也會有這麽痛苦的表情!


    *


    下雨的星期天。


    揭曉真相後的隔天,東雲以沉痛的表情待在第2小圖書室。


    她的視線不在膝上的書上,也不在曾經仰望的窗外,而是一鬥向來充滿顧慮地打開的門上。


    「他已經……不會來了吧……」


    東雲自覺到這與之前等待沒來的一鬥時的心情,有明顯地不同。


    在那段平穩和緩地等待終結之日的日子當中,雖然內心平靜,不過每天都像是在等死。直到遇見一鬥為止。


    她嚐到了快樂,同時也嚐到了痛苦。那和麵對精神死亡的悲傷有著不同的性質,是活著的痛苦。


    所以當門打開時,她懷疑是因為太痛苦而產生幻覺。


    「呀……好大的雨。連褲子都被淋得濕答答的,哈哈!」


    「……」


    張大嘴的東雲緩緩起身,膝上的書滑落。滑落的書像雪橇般滑過腿上,喀一聲地用力撞到腳尖。那股刺痛感告訴了她,眼睛的景象不是幻想。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來?我明明叫你不要再來了!」


    東雲心想,以往她似乎從沒發出過這麽大的聲音。


    一鬥撩起略濕的頭發,露出苦笑。


    「呃……那個,因為借給東雲小姐的書還沒還我。」


    「啊……」東雲失望般、自嘲般露出混雜了歎息的聲音。接著從包包裏取出一直借用的書,遞給一鬥。


    一鬥朝垂下眼睛、伸出手的東雲走去,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情。


    在片刻的猶豫後,一鬥接下那本書……但是——


    東雲的手仍然緊握著書,並未放開。就像害怕隻要她一放手,她的感情也會跟著決堤而出。


    另一方麵,一鬥也沒有放開他的手。因為他知道,這就是兩人現在最後的連係。


    「……」


    「……」


    隻有不時落下的強烈雨聲敲打著他們的耳朵。


    不知過了多久,一鬥凝視書本的眼睛轉向依然垂著頭的東雲。


    「……就像……就像東雲小姐有事沒告訴我一樣,我也有事沒有告訴東雲小姐。」


    「……?」


    一鬥落寞地對抬起頭的東雲微笑。


    「我喪失了記憶。」


    「……」


    在她咀嚼這句話前,一鬥至少在表麵上是平穩地、耳語般地繼續往下說:


    「醫生告訴我,記憶在不久的未來就會恢複。記憶恢複後,就不會記得喪失記憶這段時間的事。」


    「咦……」


    隻有一邊看得見的東雲的眼眸睜大。


    「也就是說,現在在這裏的東雲小姐跟我都會消失。我現在的心情、我現在的感情,也將全部失去。」


    如果現在的他和恢複記憶的他相同,就不會有這樣的苦惱了。


    如果兩者沒有融合,分別是不同的個體,那麽他將不再是他自己的恐懼,總是揮之不去。


    「恢複記憶的西園寺一鬥……已經不是我。可是大家都問我:『你還沒有恢複記憶嗎?』……我認為這就像是在說『你還沒消失嗎?』一樣。沒有人為喪失記憶這段期間的西園寺一鬥著想,沒有人把我當作我看待。隻有一個人,隻有東雲小姐你例外。」


    說到最後,一鬥已製止不了聲音的顫抖。


    「有時我會害怕。」


    喪失記憶是件悲劇。若是突然發生,那就更不用說了。可是,對於命中注定會逐漸失去現在這樣活著的自己,自己所感受到的戰栗,並沒有人能夠理解。


    認識一鬥的人擔心一鬥,不過那是對原本的一鬥的關懷,並不是對活在現在的臨時一鬥的感情。


    「很快……就會消失……我也和東雲小姐一樣。」


    「嗚……!」


    東雲的內心產生劇烈地搖擺。


    她知道,已經無法製止這份心情。


    「我也是……現在……有點害怕。」


    東雲將發抖的手從書上滑開,緊握住在前方的一鬥的手腕。


    被雨淋濕,感到冰涼的那個部分,逐漸溫暖起來,一鬥感覺就連內心也被烘得暖暖的。


    「我應該不怕才對……一定是……西園寺害的。」


    因為東雲的這句話,一鬥將原本轉向他自己手腕的視線轉迴她的眼睛。


    「我的……錯?」


    「嗯……所以……所以請你負起責任來!」


    有如鏡像般的兩人悲傷地微笑。


    心中浮現的不是對自己的憐憫,滿滿的全是對於對方的哀憐之情……可是,與其流淚,他們選擇微笑。


    「加油!」


    像是要互相鼓勵一樣。


    接著,身上都被強加上消失宿命的這兩個人,開始了為期不長的會麵。


    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


    *


    數日後。


    在第2小圖書室內,出現安靜看書的東雲及一鬥的身影。


    結果笨拙的兩人隻能以這種形式表達彼此。


    不過,和先前略有不同的是兩人並排坐在隻要伸出手,就能互相碰觸的距離內。


    「東雲小姐你……」


    「是?」


    東雲專注於書本的內容當中。不過當一鬥一叫,她就像是追不及待似的,動作敏捷地放下書簽,將書闔上,轉頭看他。


    「啊,如果你不希望我問,隻要直說就好……」


    「……是下流的事嗎?」


    東雲露出輕蔑的眼神,將椅子喀噠喀噠地移到一鬥的手碰觸不到的距離之外,轉過身去隱藏她自己的身體。


    「不、不是的……!」


    內心的距離像是拉近了,不過一旦感受到性方麵的氣息後,東雲的前方依然會產生鐵壁的防禦。以現代風格來形容就是at力場。


    「那個……東雲小姐的左眼很正常,看得見東西吧!為什麽要戴眼罩?果然是因為那個……在意眼珠顏色不同……之類的嗎?」


    一鬥字斟句酌地加以詢問,不過結果還是變得平鋪直敘。東雲對此顯得不以為意,在「唔!」地略微沉思後,將右眼稍微轉向左眼方向。


    「你在意嗎……?」


    「啊,不,那個,我是……認為你的眼睛很漂亮,分明用不著隱藏……」


    一鬥麵露柔和的微笑,毫不害羞地這麽說。但東雲的臉卻「碰」地一聲,像點火艘地變紅。


    「……你總是對女孩子說這麽輕浮的話嗎?」


    「應……應該沒那迴事才對……」


    雖然已經一再提過,不過因為沒有記憶,所以實在很難斷言。


    忸怩了一陣後,東雲將指尖放在眼罩上,開口說:


    「……自古以來,陰陽雙瞳就因能夠退魔而廣為人知。我的這隻眼睛也包含了那樣的力量……不過因為力量太強,所以平常若不這樣加以封印,周圍的魔力平衡將會顯著地崩潰。」


    「啊……嗯,平衡是很重要的。」


    雖然東雲也不是沒有:「這家夥根本就不相信!」的想法,不過隨口敷衍的一鬥早已全心全意打算拋開這個話題,因此現在心裏正想著:「這家夥!」


    「……這麽說來,十狼佐小姐原本很在意我接近東雲小姐,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嗎?」


    在見到一鬥完全轉移話題後,東雲麵露淺笑地迴答:


    「嗯……她稍稍改變了想法。」


    「是嗎……」


    十狼佐討厭一鬥接近東雲的理由之一,出於一鬥方麵的理由已經消失——與東雲共度的時間……迴憶,對於現在的記憶有一天會消失的一鬥來說,已經不再是負擔——這便是十狼佐的想法吧!


    一鬥不知道另外一個理由是不是已經消失了。雖然認為可能隻是暫時保留,不過那對一鬥來說是相當困難的領域。


    不論如何,說是獲得承認是好聽的講法,或許其實是懶得管而放棄。一鬥因此發出自嘲的輕笑。


    一點一點地、一點一點地,東雲與一鬥的距離逐漸拉近。


    不過,那是在知道必定有悲傷離別的兩人,在這樣的認知下所進行的心痛會麵。


    *


    閑話休提。


    若要說到聽說了一鬥新女友傳聞的戀歌等人是否會按兵不動,答案是當然不會有這麽一迴事。


    她們集體跟蹤,從圖書室窗外偷偷窺看裏頭的樣子,不過很不湊巧地正值兩人並肩埋首看書的期間,因此隻有「記憶……恢複了嗎?」「不……」這麽一次的對話。小心翼翼地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進行監視,結果卻遭受毫無收獲的待遇。


    雖用「待遇」來形容,不過就她們來說這是值得安心的事,是反倒令人開心的待遇。


    總之已經安心,因此在離開緊貼著的圖書館窗戶迴家的路上,友佳梨子及來珠有了一段輕鬆的對話。


    「真驚人……完全沒有心情浮動的感覺……!」


    「說到那個,跟友佳梨子在一起時看起來還比較有浮動的感覺。」


    「你說什麽!」


    友佳梨子不知該生氣還是該安心,極度猶豫接下去要說什麽的時候,來珠搶先發言:


    「還說呢,那個女人不是東雲十狼佐嗎?」


    「是啊……」


    「那個女人不是不會說話嗎?」


    「是啊……」


    「而且這個時間軍人在這個地方走動,不是怠乎職守嗎?」


    「是啊……」


    「友佳梨子,你從剛才開始就隻說『是啊』?」


    「是啊……」


    在一旁聽著的戀歌發出奇怪的笑聲。


    順道一提,此時的友佳梨子內心想著:「真好,那樣真好!」對於並肩度過安靜時光的兩人感到羨慕,因此幾乎沒在聽來珠說話。


    給人個性冷漠堅強印象的十狼佐,展現出純情可憐的個性後,多少令人有些反感,不過也不到在意的地步。來珠像是在表示白擔心了似的哼了一聲。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如果隻是那樣,應該是沒問題……就跟一鬥說的一樣,是朋友的關係。」


    感受不到戀愛中的情侶散發出的那種難以言喻的甜蜜氣氛,因此來珠鬆了口氣。


    對於來珠的判斷,友佳梨子也點頭讚同。


    然而……


    「是這樣嗎……?」


    就隻有戀歌完全無法接受,在心中悄然留下疑問。


    經驗值不同,對戀愛方麵最敏銳的人或許就是戀歌。


    也有可能是來珠在精神方麵一再受到戀愛拳的攻擊,因此陷入腦部受損狀態,而友佳梨子則是不熟悉戀愛,這樣的可能性也無法否認。


    時間迴溯到一小時前,皇泉學園一年a班教室。


    莉榭耶露側眼看著大大方方出襲前往跟蹤一鬥的戀歌等人,同時離開教室。最近這陣子她常被夕鶴叫到學生會去幫忙。看來夕鶴有意指名莉榭耶露為下一任學生會長。


    心想今天也可能被迫幫忙到黃昏時分,因此莉榭耶露正想到學生餐廳隔壁的福利社去買些甜麵包當點心時……


    「好吃,料少咖哩好好吃!」


    「料少炒麵也相當不錯喔,姊姊。」


    看到悠閑地在放學後的學生餐廳裏吃著遲了許久的的早午餐(-譯·她們剛剛起床)的超級肯尼希姊妹後,莉榭耶露「咻」一聲地滑倒。


    「啊……你們在做什麽……超級肯尼希姊妹……?」


    莉榭耶露一邊扶著桌子起身一邊問,於是愛格塞莉雅嚼著咖哩自傲地說:


    「奉黑騎士卿的特別命令,身負將操場的沙坑挖開後,再迴填成原狀的使命。」


    莉榭耶露心想:「啊,黑騎士卿開始懶得理她們了……」對於被迫給予工作好讓她們打發時間的黑騎士、以及對於非生產性的作業依然不抱疑問的愛格塞莉雅,還有大概清楚上述兩人的立場,但什麽話都沒辦法說的愛格塞莉絲三人抱持同等的同情,同時歎了口氣。


    一點都想不到有這種內情的愛格塞莉雅粗魯地含著湯匙對著天花板。


    「……啊,這麽說來,和聖騎士王關心的那些小姐在一起的少年……」


    「小一?」


    「啊啊,沒錯沒錯,就是那位小一。小一跟東雲老師似乎很要好。」


    想起前陣子在第2小圖書室見到的東雲及一鬥,愛格塞莉雅點了點頭。


    「咦?」


    心想:「那是什麽組合?」的莉榭耶露啞口無言。


    「小一常到那裏去喔。」


    雖然愛格塞莉雅說的話不可靠,不過既然愛格塞莉絲也這麽說,那麽肯定沒錯。


    不過,莉榭耶露以賢者的身分對這不可思議的行動感到好奇,因此沉思了起來。


    『這是怎麽迴事?小一明明喪失了記憶……是記憶中還殘留著她的事……?為什麽?』


    按著,與莉榭耶露懷抱不同疑問的愛格塞莉絲將她的疑問說出口:


    「不過,小一又不是撞到頭。因為腹部被刺而喪失記憶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呢。」


    「如果小一方麵沒問題,那麽刀呢?」


    「沒錯……友佳梨子的劍的確是把寶刀……古老的刀劍存在特殊魔力這點也不是那麽罕見的事。若是因那股魔力使得體內的龍脈受到一時的阻礙,所以才會出現記憶異常這點來考量……東雲小姐的魔法無效化能力,或許能緩和小一的症狀……!」


    愛格塞莉絲讚同地點頭。


    「想想也對,要是有那種超討厭的超強力魔法無效化人類,也無法徹底治愈的魔法傷勢,那就太驚人了……啊,這點或許就是聖騎士王盯上小一的理由。」


    雖然徹底被拋在一旁,不過心想:「小一也被麻煩的人給盯上了呢!」的愛格塞莉雅已經吃完咖哩,現在大口大口地吃著妹妹的炒麵,因此被妹妹以下方朝下巴揮出一拳而昏倒。


    就算加上了這麽一段插曲,莉榭耶露還是有件非常在意的事。


    「對了,為什麽你們稱唿小一為小一?」


    「「因為法因斯特萊卡導師這麽稱唿他。」」


    「……」


    莉榭耶露以「小一傳教士」之名馳名的日子或許已經近了。


    此外,不隻一人目擊到莉榭耶露與奇幻世界的居民親密談話的這一幕,因此她被稱為「好像輕小說的女主角一樣。」


    *


    故事重新迴到第2小圖書室。


    戀歌等人迴去後,當然不可能知道被人偷窺的東雲及一鬥繼續專心看書,不過在看到一鬥猛打嗬欠後,東雲格格發笑。


    「西園寺今天猛打嗬欠,是熬夜了嗎?」


    「不……啊……最近總覺得不管再怎麽睡還是很困……」


    東雲在看到一鬥像在對阿忠一樣平靜說話的期間眼皮逐漸落下時,有一瞬間以為一鬥蒙主寵召而感到驚慌。不過在感到一鬥發出酣睡的唿吸後,原本正想起身的她再次坐迴椅子上。


    *


    ……


    ………


    …………


    「你好厲害,一鬥!」


    「你很了不起喔,一鬥同學!」


    聽得到陌生的大人們的讚美聲。


    懂事後不久,年紀還小的一鬥就經常受到大人們的稱讚。


    對於年紀輕輕卻有極高學力的他,周圍的大人們總是給予褒獎。


    一鬥愈努力,周圍的人就愈稱讚他。


    雖然也有對努力感到辛苦的時候,不過他無法拒絕令大家高興的事。


    「哥哥好厲害!」


    總是受到大人稱讚的哥哥,令妹妹夕鶴感到自豪。


    她跟在哥哥身後,凡是哥哥做的事,她也想做。


    一鬥相當疼愛這樣的夕鶴,毫不吝惜地將他學到的知識灌注到她身上。


    對於原本是吸收各式各樣的知識,處在被教的立場上的一鬥來說,教導的行為是件快樂的事。


    對於夕鶴的學習能力之強,學習能力太強的這點,他並未抱持疑問。


    第一個學生夕鶴也是個最棒的學生。


    最後,一鬥的才能為正式的研究機構所悉,對他做了學力測驗。


    一鬥得到的結果是優良。


    在曆經數次的考試後,夕鶴也想要模仿哥哥。


    一鬥拚命央求大人們,讓妹妹也來接受考試。


    一鬥得到的結果是優良。


    不過,妹妹的成績遠在哥哥之上。


    從那天開始,周圍的目光開始轉向夕鶴。


    一鬥初次感覺到眼前的高牆。


    原本應該在他眼前展開的無限可能性,就在此時蒙上了陰影。


    在此同時,他心中也湧現出以往不曾有過的感情。


    『我一定要贏!跟那家夥相比,絕對是我比較優秀!』


    不惜減少睡眠時間來用功。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要獲勝。


    不過即使如此,還是無法冷淡地對待想要一起用功的妹妹。


    更重要的是一鬥打算像以往一樣地教導夕鶴,同時超越她。


    那不是胸有成竹,是年幼的他的矜持。


    努力、努力、努力。


    他懷抱自信前去考試。


    一鬥得到的結果是優良。


    不過,妹妹的成績還是遠在哥哥之上。


    蒙受挫折。


    不可思議地,他並不恨夕鶴。


    連憎恨的心情也沒有。


    就隻有一而再、再而三湧現的無力感充滿了他的心中。


    ……他才小小年紀,就成了不相信自我價值的人。


    夕鶴說過:


    「多虧有哥哥教我,我才能得到好多好多的稱讚!我最喜歡哥哥了!今後我也會努力!還有……長大以後,夕鶴要當哥哥的新娘子!」


    一鬥輕輕將手放在無邪地抱住他的妹妹頭上。


    心想……啊,原來如此。


    有種附身的東西消失無蹤的心情,他感覺……變輕鬆了,鬆了口氣。


    已經無所謂了,我已經不用再努力了。


    「……謝謝你,夕鶴。」


    那一天,


    一鬥將翻到都快破掉的參考書、寫得密密麻麻,貼滿便條紙的筆記全部拿到庭院燒掉。


    才剛進入東京女仆學園,身穿嶄新女仆裝的美文大驚失色地看著站在火堆前的一鬥,以最近才開始稱唿的稱謂叫喚他。因為教官曾經教過她,就算對方是家人,但是女仆無論何時都得是女仆才行。


    「一鬥少爺?」


    「什麽事,文姊……?」


    迴過頭來的一鬥的表情顯得太過無力。


    對方已失去少年的堅強。美文從一鬥的側臉當中察覺了一切。


    對於急著想要長大的一鬥,她可說是唯一為他的未來感到擔憂的人。原本的擔憂成為現實,這點令美文感到痛苦。


    不過,美文知道已出現裂痕的心,需要有許多的時間才能治愈。


    接著當那道傷痕愈合時,美文知道他一定能成為兼具堅強及體貼這兩項優點的少年。


    所以她並未加以阻止。


    「……沒事。小孩子不可以玩火喔,接下來就交給阿文來處理吧。」


    「是嗎……對不起,文姊。」


    那飽受打擊的身影令美文感受到無比的心動。


    或許她的男性喜好類型就在此時成型了。


    後來的一鬥,的確受到少年時期這件事的重大影響。


    接著,之後的夕鶴也確實地一再跳級……


    …………


    ………


    ……


    *


    「嗚!」


    不知何時趴到桌上的一鬥彈起般地抬起上半身。


    一瞬間,一鬥不知他置身何處、現在是何時,以及他自己是什麽人。


    直到剛才為止,就好像還受到身陷圓柱狀石牢般場所被鎖鏈綁住吊起的既視感困擾。


    這樣的記憶令他想吐,一鬥不由得搗住嘴。


    是察覺到他的異樣嗎?東雲放下書,直盯住他的臉。


    「怎麽了,西園寺?你額頭上都是汗……?」


    不過——


    不過真正令一鬥感到戰栗的是不知為何,眼前的少女親密地對他說話?有十多秒的時間,一鬥真正對此感到疑問。


    「……西園寺?」


    望著東雲拿出手帕一點一點拭去他嚇出的滿身大汗,一鬥差點就要掉下淚來。


    『我不要……!這樣的記憶……我不要……!』


    東雲因為一鬥的模樣而停下手邊的動作。


    「記憶……即將恢複了嗎?」


    「……!」


    「是不太好的……迴憶嗎?」


    將眼神移開的一鬥流露出的苦澀沉默,與肯定有著相同的意義。


    「這樣的記憶……跟這種東西交換……我會……忘了你嗎……」


    「西園寺……」


    「我不要……!這樣的記憶……!」


    對於說出類似呻吟般低語的一鬥,東雲溫柔地撫摸他的頭。


    「你錯了……這你就錯了,西園寺。」


    和那隻手的感觸一樣,那個聲音也很溫柔。


    「不管是再辛酸的記憶、再痛苦的記憶,都是形成那個人必要的東西。」


    「可是……」


    東雲輕輕搖了搖頭。


    「痛苦的心情、悲傷的心情,總有一天絕對會支持著你。所謂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東西。」


    東雲……已經知道她不能永遠在身邊支持他。


    其實她想說「我會在你身邊」。


    可是,就如一鬥的記憶逐漸恢複——


    東雲察覺到應該是“自我時間”的期間,有時混雜了許多由十狼佐來補充的記憶。


    這幾天來尤其明顯,她甚至會想,或許她會比一鬥先消失。


    所以她本身也無法阻止原本要鼓勵他的笑容變得淒苦……


    *


    從那天晚上開始,一鬥變得害怕睡覺。


    因為隻要在夢中想起些什麽,那麽現在的他是不是會像梳齒一樣,逐漸從身上脫落呢?這樣的恐懼困惑著他。


    沐浴在月光下,一鬥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發抖。


    分明不冷,卻不時會受到惡寒侵襲的一鬥的耳中,傳來手機的振動聲。


    「……?」


    一鬥感到相當迷惑,看了來電姓名後,顯示的是「北條戀歌曝」。在確認這點的同時,擴音器傳來司本通電話以帝室專用線路撥打,根據超法規的處置,將不顧用戶的意願進行通話』的機械式語音,接著便傳來女孩子的聲音。


    『喂,一鬥?你在嗎?』


    「是……」


    雖然無心跟任何人說話,不過既然已經接通,那麽也不能不接電話。這是出於他那容易隨波逐流的個性。


    『啊,太好了,你接了。晚安,我是戀歌。呃,是你同班岡學,學校社團的夥伴喔?』


    對於重新進行解釋的戀歌,一鬥因為腦中隱約浮現她的臉孔及記憶而厭到心情低落。


    「所以,有什麽事嗎……?」


    『嗯……對不起,這麽晚了還打電話給你……啊,一鬥今天很沒有精神,所以我擔心你,不知道你好不好……』


    「……」


    她的擔心不是針對他這個人。雖然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但一鬥還是沒有積極想要迴答的意願。


    『一鬥自從喪失記憶以後,看來總是鬱鬱寡歡……我以為那是因為記憶喪失,所以感到不安……可是,感覺你似乎想和大家保持距離……所以我想,原因是不是不隻如此?』


    「咦……?」


    一鬥因為戀歌這句她自己也無法確信,帶有疑惑意味的話而抬起頭來。


    『我沒辦法解釋得很清楚……可是不知道自己,就等於無法相信自己……所以也一定無法相信身邊的人吧!』


    「……」


    是天生的素質,還是處在那個立場當中被磨練出來的經驗?對於戀歌準確的識人眼光,一鬥感到有些吃驚。


    「……那個,我想不管一鬥是怎樣的一鬥,大家都會喜歡一鬥的。我也一樣。沒有記憶的一鬥有種青澀的感覺,我也很喜歡啊。」


    「!」


    還以為身邊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白。


    可是他錯了。


    不明白的是他自己。


    一鬥的內心因此產生劇烈的動搖。


    就像他心中湧上了什麽,這種逐漸變質的感覺令一鬥略微顫抖了起來。


    『就隻是這樣……對不起,說了奇怪的話……那個……一鬥?』


    還以為她自己又說了什麽離譜的話,戀歌出聲叫喚沒有迴答的一鬥。


    「嗯……那個,謝謝你。」


    『不會……』


    一鬥的話中流露出真正的感謝,戀歌因此感到有些安心,以歎息般的聲音迴答。


    『那麽……明天見。』


    「嗯,晚安。」


    如此迴答依依不舍的戀歌後,一鬥掛斷電話。


    是戀歌的深情傳達給了他嗎?不知不覺間,襲擊一鬥的惡寒已經停止。


    不過,卻陷入了隻有他自己獲得滿足的罪惡感,以及即使如此還是感到高興的心情之間。接著,一鬥的意識逐漸落入黑暗中。


    *


    ……


    ………


    …………


    「一鬥!」


    帝國曆82年4月。


    與來珠訂婚後數日後,在中學正門前等待的來珠唿喚他的名字。對於平靜的放學感到死心的一鬥,麵露微笑地對她打招唿。


    「……你好,南德原小姐。」


    「……」


    來珠迅速將臉轉向一旁,一臉不悅的表情。


    「那個……南德原小……來珠……小姐?」


    「我說過,連“小姐”也不必吧!為什麽那麽見外!」


    「對、對不起,來珠……」


    麵露苦笑的一鬥拚命想要隱藏對於這種稱唿方法感受到的難為情……不過還是隱藏不了。是中意他這樣的表現吧?哼了一聲的來珠看似並不滿意,不過還是看得出她的內心感到有些高興。


    「唔,算了。對了,一鬥打算何時將我介紹給你的父母?」


    一鬥心想:「啊……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嗎……」,接著便沉吟地交抱雙臂。


    「那、那麽……現在馬上,如何?」


    「現在?那、那怎麽行,我、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明明都找上門來了,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羅唆!你有意見嗎?」


    「沒有……」


    在受到來珠的喝斥後,一鬥垂頭喪氣地退縮下來。接著便與來珠一同返迴當天正好拿到補休的一鬥父親所在的西園寺家。


    「一鬥,等到這件事辦完後,下次輪到你去見我父母!」


    「咦…唔、嗯……」


    原本在客廳看報的父親過去迎接像這樣,在迴家的同時與女生在玄關發生口角的兒子,並且悠閑地對一鬥說:


    「怎麽了,一鬥?是你女朋友嗎?」


    一鬥領著躲在他身後的來珠走進客廳,曖昧地點頭。


    「唔……唔……嗚!」


    最後的呻吟聲是對他的曖昧語氣鹹到不耐的來珠,對準一鬥的側腹發動肘擊時造成的。


    「好痛……那、那個……其實我想介紹一個女孩給您認識。」


    「喔,女朋友嗎!是嗎是嗎,我還以為你對這種事不感興趣呢,爸爸安心了!初次見麵,我是一鬥的父親!」


    一鬥將來珠介紹給開心地將報紙折疊起來的父親。


    「啊……她是……南德原來珠小姐。」


    「啪哩」一聲!臉孔抽搐的父親將報紙撕裂。


    「咦……什……等……你……」


    「我們不是初次見麵吧,小官員!」


    妯稱唿即將成為公公的人「小官員」,不過因為是事實所以也沒辦法。一鬥的父親在前陣子皇帝選婿時,曾經和來珠碰過麵。不過後來對於選婿一事沒有進一步的指示,因此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此事不了了之,就此消失。更何況兒子的照片隻是不小心混入皇帝的女婿候補當中,到底是出了怎麽樣的差錯,為何會成為宰相的男朋友?然後裝乖的來珠不知為何像剛才的一鬥父親一樣撕著報紙。


    至於來珠,則進一步地以手肘輕戳一鬥的側腹,催促他趕緊進入正題。


    「呃——啊……其實我想跟要來珠訂婚……」


    在父親對著隻能苦笑的一鬥說出任何話前,來珠狠狠地盯住一鬥。


    「想要……?」


    「啊,不,是要訂婚。應該說,我們已經訂婚了。」


    就在此時——


    從通往二樓的樓梯上走下來的少女發出令人為之膽寒的怒吼聲。


    「我要殺了你,然後你也得死!」


    「什、什麽……這孩子是……?」


    綁著短短雙馬尾的少女說出驚悚之語,同時發出驚人的殺氣。來珠以一鬥作為盾牌,迅速移動。


    「呃、啊……她是我妹妹,叫做夕鶴。夕鶴,打招唿啊?」


    「什麽婚約!哥哥是夕鶴的人!我絕對不會把哥哥交給你這種人!」


    「嗬,一鬥,我的小姑似乎還是個小孩子呢……」


    對於少女主張的,令人會心一笑的兄妹愛,來珠雖然受到劈頭一陣痛罵,還是展現年長者的寬大,露出微笑。


    「誰是你小姑!而且,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經能生哥哥的小孩了!現在!就在這裏!我要生哥哥的小孩!」


    對於少女主張的,令人感到恐懼的兄妹愛,來珠為「這家夥是來真的嗎?」而感到戰栗。


    「等……你做什麽!放開一鬥,笨蛋小姑!」


    「我說了,誰是你小姑啊!」


    最後演變成像野獸般發出「吼——」的聲音互相威嚇,互扯胸口衣服的火爆場麵,無計可施的一鬥則是呆站在原地。


    就這樣,來珠與夕鶴有了一次可說是最糟不過的初次會麵。不過不論如何,兩人的立場或許都不會有改變,是足足一噸的最糟,連一奈不克的增減都沒有的零誤差。


    與來珠共度的那些歲月,刺激了那幾乎已經死去了的一鬥的內心到半死的程度。


    而且那也是刻畫在他心中,他自己本身的一部分……


    …………


    ………


    ……


    *


    ……


    ………


    …………


    「一鬥卿。」


    帝國曆82年8月。


    與被逐出帝位的戀歌等人一同藏匿在東小路宅邸的一鬥基於既成事實,與友佳梨子之間的婚事陸續進行中。因為這樣,隻要一見到戀歌及來珠,就會遭到「吼——」的聲音威嚇,因此無事可做的一鬥獨自坐在緣廊。此時,友佳梨子從身後出聲叫他。


    身穿和服的友佳梨子背後隱約露出某種厚重的冊子。她一點一點地走近一鬥。


    「那、那個,母親說:『要讓他更了解你。』……所、所以要我拿相簿過來……如、如果你願意,要不要看一看?不,如果不特別想看就算了!」


    從友佳梨子的母親——小百合的話中,察覺得到她對於就算在一起,也同樣感到忸怩,難得對話的女兒與女婿間的青澀感到一陣坐立難安般地不耐,因此機靈地給予他們談話的契機。


    「我、我想看。」


    「是、是嗎!你想看嗎!那就沒辦法了!」


    和口中的話相反,似乎感到非常開心的友佳梨子迅速到一鬥身邊坐下。


    接著,迅速打開相簿展示。


    「哇!友佳梨子小姐好可愛!」


    才一打開,一鬥便不由得對無數張兒時的友佳梨子發出驚歎。聽到這句話後友佳梨子心中一緊,心跳加速。


    「你、你再說一次!」


    「咦……友、友佳梨子小姐好可愛……」


    「——~~!」


    直視著本人說這句話果然感到害羞吧?感覺得出和剛才的語調不同。一耳的臉漲得通紅,友佳梨子害臊的程度則高於數倍。她滾倒在緣廊上,邊抱住頭邊拚命地踢腳。


    等到友佳梨子結束害羞的舉動,恢複坐姿後,一鬥將視線轉迴相簿上。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真的是可愛到嬰兒模特兒經紀公司都會想要簽約的地步呢……」


    「別、別那麽稱讚我啦……!」


    要是過度稱讚,友佳梨子便會出現不停滾動的習性。


    「啊……這是幼稚園左右吧?這也好可愛……」


    「笨、笨蛋!明明要你不要稱讚……怎、怎麽,你希望我幫你撾肩膀嗎?我幫你槌,我會不停地槌!不管是腳是頭還是側腹我都槌!」


    一鬥的讚不絕口讓忍住不滾動的友佳梨子反倒因為羞恥而全身顫抖,還以為她會開始扭動,結果卻開始對著一鬥按摩了起來。


    「呀哈哈哈,友、友佳梨子小姐,好癢……!」


    「喂、喂,用鉗製來逃避也太卑鄙了!」


    鉗製是拳擊中常見的技法,以抱住對方來阻止對方的攻擊或行動。


    也就是說——


    「「啊……」」


    猛揉一鬥頭部的友佳梨子的手,跟緊抱住友佳梨子身體的一鬥的手臂完美地hold住,不管再怎麽看,都是真心相愛的戀人。


    察覺到這種狀態的兩人,不自在地鬆開流了滿身大汗的僵硬身體。


    「對、對不起……」


    「不、不……沒關係……我也鬧得太過分了……」


    「……」


    「……」


    兩人坐迴原本的位置,滿臉通紅地低下頭來。不過是忍受不了沉默吧?一鬥露出含糊的笑容,開口說道:


    「來、來看相簿吧,看相簿。小學生的時候……啊,已經有些威風凜凜的感覺了呢。」


    「唔,這正好是和卿初次在皇宮見麵左右時的照片……是日夜修練劍術的少女時代。」


    情緒有些低落的友佳梨子口中說出的話,聽得出寂寞的感覺。


    「那段時間我很專心投入,不過現在迴想起來,很難說我度過了充實的少女時代……仔細看,年紀愈大,我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愈少。」


    就一鬥來看,友佳梨子的生存方式是直率地隻往前看。在聽到也可能算是示弱的這句話後,一鬥意外望著她。


    「……你感到後悔嗎?」


    「怎麽可能!」


    友佳梨子斷然反駁一鬥因為擔心而說出的這句話。


    接著浮現他憧憬的,那凜然又溫柔的微笑說:


    「那些也包含在內,是我的人生啊!」


    沒錯。


    不管是怎麽樣的過去、怎麽樣的未來,她都會將那些懷抱在心中地活下去。


    「活在當下」指的就是這個意思。總是會忘記這一點的一鬥,一而再、再而三地蒙她教導。


    懷抱生存方式,


    懷抱生存態度。


    …………


    ………


    ……


    *


    ……


    ………


    …………


    「一鬥。」


    帝國曆82年7日。


    與戀歌及美文一同前往九州的一鬥在見到戀歌敲門並走進自己在葵妮絲宅邸被分到的房間後,不由得綻開笑容。


    「如何?如何?一鬥?」


    叫著一鬥的名字,不停轉圈圈的戀歌跟現在的一鬥一樣,穿著築紫島學院的製服。


    「白色也很適合你呢,戀歌。有一種清純的感覺。」


    隻要戀歌一跳,原本穿著皇泉學園的製服與聖衣時並不顯眼的隱藏巨乳,就會上下跳動,強烈地展現出來。


    「真的?嘿嘿,一鬥……不管穿什麽都不會改變,這也是你的優點!」


    望著緊握拳頭的戀歌,一鬥感受得到她的善良、淒苦與堅強。


    「啊,可是,這件製服會標示出弱點,很不錯呢。」


    戀歌一邊說,一邊以手指按摩繡在一鬥胸口口袋上的築紫島學院校徽。


    「不,這不可能會是弱點吧……」


    發出苦笑的一鬥伸手指向戀歌胸口,繡在水手服襯墊v部分上的校徽,猶豫著要不要按下去。


    「……」


    「啊……那個,對不起……」


    戀歌緊盯著像是要碰到,又沒碰到的一鬥指尖。一鬥不由得向她道歉。


    「沒關係……」


    「咦……?」


    「你、你可以按摩,沒關係啊?」


    戀歌有些害羞地低聲對一鬥這麽說。同時像是催促又像是請求,比剛才更用力地摩著一鬥胸口的校徽。


    「……」


    一鬥用力吞下一口口水後,按壓般地用手指戳了一下位在戀歌鎖骨與鎖骨附近的校徽。


    「嗯……你可以……按摩得再用力一點啊……?」


    「像……像這樣?」


    在承受了略強的手指按壓後,戀歌微微縮起身子。


    「嗯……一鬥好色!」


    「什麽?可、可是是戀歌你說可以按摩的……?」


    「你們兩個!按摩是什麽意思?」


    「砰」地一聲,美文以像是要把門振飛般的氣勢打開門,對著正在打情罵俏的戀歌及一鬥劈頭就是一陣痛罵。


    「不素的不素的……這是……」快哭出來的一鬥所做的辯解,被美文流著血淚,渾身顫抖的叫喊給遮蓋過去。


    「文可不記得把一鬥少爺教育成了會按摩女孩子的那種孩子喔?陛下也真是的!什麽叫『按摩到最深的地方』?真是不要臉!」


    「……『什麽叫按摩到最深的地方』?」


    「誰知道……?」


    戀歌及一鬥均搖著頭,但美文置若罔聞,用力地大吼:


    「你們兩位都到走廊上去跪座!」


    處理完公務返家,正想為戀歌、美文及一鬥開一場小型歡迎會的築紫島學院·自治委員長葵妮絲·亞哈薇及其副官瑪茵琉莉亞·海萊因目擊到在走廊上並排跪座啜泣著的一對男女。


    「海萊因,他們在做什麽?」


    對於認真詢問的葵妮絲,海萊因也認真地思考。


    「大概是……以最恭敬的禮儀迎接丈夫返家的妻子……」


    「妻子?」


    葵妮絲迅迴望身後的海萊因。


    「是、是哪一個?哪一個才是我的妻子?」


    「隨您高興。」


    「……?」


    對於認真地感到懊惱,顫抖著在戀歌及一鬥之間徘徊的葵妮絲,戀歌及一鬥均認為「她似乎不是壞人。」不過也不是沒有「不是個正經的家夥」這樣的想法。


    有如表現出彼此的同步率一樣,戀歌及一鬥同時相對而笑。


    平凡的日常生活是幸福的。


    教會他這一點的,是與戀歌共度的時間。


    未殘留在記憶中的那些日子所累積起來的,也是珍貴的時間……


    …………


    ………


    ……


    *


    被來迴搖動、唿喚名字,一鬥這才發現他睡著了。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那道光線躍動,有著閃閃發亮黑長發、大大黑眼珠的少女以高雅溫柔的聲音唿喚他的名字。


    「一鬥,早……嘿嘿,我來叫你起床了。」


    一鬥懷疑他是見到了夢的延續。不過,臉頰被用力扯開的感觸逼得他認清這就是現實。


    「一鬥,你睡昏頭了~嗬——」


    「嗯……」


    是因為以奇怪的姿勢入睡嗎?身體各處均感到疼痛。在看到轉動著關節的一鬥後,戀歌露出淺笑。


    「文姊在樓下準備早飯,換好衣服之後就下來喔?」


    「嗯……謝謝你,戀歌……」


    「不客……咦?」


    正想就此離開房間的戀歌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一、一鬥……你剛才……說什麽…?」


    「謝謝你……戀歌……」


    沒錯……


    不輸給倒抽一口氣的戀歌,一鬥茫然地說著這句話……沒錯,他已經開始認出她是誰了。


    那是結束與東雲共度的日子的開端……


    *


    戀歌拉著一鬥的手,衝進皇泉學園一年a班的教室。


    「早安,來珠!友佳梨子!莉榭!小雫!滿貫!」


    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有個在等著接下來會被叫到名字的人被華麗地忽視過去後來,從椅子上滑落下來。


    「聽我說聽我說!一鬥他呀!一鬥他……恢複……記憶……了……」


    興奮地到處報訊的戀歌是在告知這項事實的同時才真正獲得真切的感受吧?才說到一半就已泣不成聲。


    「一鬥!記憶!恢複了嗎?」


    在莉榭耶露像媽媽一樣,拿著手帕為戀歌拭淚的期間,來珠大踏步地走到一鬥眼前。


    「唔、嗯……雖然不是全部,不過……大致……恢複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


    「嗯……呃……啊,來、來、來……來……來……」


    來珠「嗯!嗯!」地一再點頭,滿心期待地等待他說出正確答案。


    「夕鶴?」


    「我最喜歡哥哥了!」


    得出最不希望他弄錯的名字,來珠一邊說出夕鶴式的迴答,一邊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著一鬥的腹部揮出一記足以使他的身體浮上天空的拳頭作為招唿。


    「咳!」


    「為什麽都說到『來…』了,接下來卻把方向盤轉到相反的『夕鶴』這個方向,哥哥?」


    「對、對不起……夕鶴……」


    「我愛哥哥!」


    在因為那一拳而暫時浮上天空的身體倒在教室地板上呻吟後,來珠說了聲「嘿」,接著便脫下鞋子用力踩踏一鬥的背部。


    「咳、咳……」


    「就、就算了吧,來珠卿……!這樣一鬥卿不是很可憐嗎?別再打他了。」


    嘀嘀咕咕地說著「我才可憐呢!」的來珠將腳從一鬥背部移開。一鬥因此從來珠那柔和輕盈到可稱為舒服的踩踏中獲得解放。此時就快哭出來的友佳梨子朝他伸出手,於是他一邊道歉一邊起身。


    「謝謝你,友佳梨子小姐……」


    「喔……喔……?一鬥卿叫了我的名字!一鬥卿叫了我的名字耶,陛下!」


    「友佳梨子元帥好像是聽到寶寶第一次開口叫『爸爸』的父親一樣……」


    莉榭耶露極為冷靜。


    「因為媽媽你聽!一鬥卿叫了我的名字!」


    「誰是你媽!」


    莉榭耶露極為不冷靜。


    「那麽,為什麽不叫我的名字!」


    來珠用力踩上一鬥的腳。接著,興奮有些冷卻的友佳梨子再次轉向一鬥。


    「不過,你不去看醫生不要緊嗎?」


    「是,主治的南條醫生說,放學後再過去就可以了。」


    「是嗎……唔,也不是馬上過去就會有進展吧!」


    友佳梨子換上一副擔心的神情,無意義地摸著他的臉,口中說著「太好了太好了」。就像個溫柔的大姊姊一樣,不停唿喚一鬥的名字。


    拉開友佳梨子的來珠這次對戀歌送上冰冷的視線。


    「……對了,戀歌,你為什麽牽著一鬥的手,跟一鬥一起上學?」


    「咦……那、那是……那個,早上……我去叫他起床的緣故……」


    「不可偷跑的淑女協定到哪裏去了?公平競爭的精神呢?」


    心想來珠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就連友佳梨子,以及不知為何,擔任起友佳梨子搭檔的美文也跟著點頭。


    「該怎麽說呢……這次真是場出色的競爭……」


    「沒人叫你做總結!」


    因為太生氣,來珠用手壓住戀歌的雙頰,用力按壓。


    「好、好通(痛)喔,來舒(來珠)……」


    此時,默默看完夏目漱石所寫的《心》的雫,「啪」一聲闔上書本之後說:


    「看吧,淑女協議瓦解……」


    在連這般嘲諷的言詞都能接受的溫馨氣氛中,就隻有當事人一鬥有件開心不起來的事。


    他似乎忘了什麽。


    擂在內心的那根刺,就像水壩一般,擋住了高興的心情。


    *


    放學後,雖然想陪他一起去,但因為有忙碌的公務而不得不死心的戀歌等人送一鬥來到大學醫院。


    在一連串的檢查結束後,南條朝他露出「似乎是朝痊愈的方向前進」的冷靜笑容。


    在道了謝迴家的路上,突然有位陌生少女出聲叫住一鬥。


    「西園寺。」


    那棟別棟的建築物並不大,戴著眼罩的少女從一樓窗戶朝他揮手。


    「東雲……上尉?」


    一鬥對於直到他自己低聲說出這句話以前,完全不知她為何這麽親密地對他揮手的自己感到戰栗。


    東雲一臉狐疑地望著他。在看到他那有如看著陌生人的冷漠眼神逐漸蒙上自責的神色後,領悟到了一鬥身上發生的事。


    在確認東雲帶有開心意味揮動的手像是斷了線的人偶般頹然垂下,視線無力落下的眼眸消失在第2小圖書室深處後,一鬥恍然大悟,衝進應該早已去慣了的那個房間去。


    應該籠罩著夏末熱氣的第2小圖書室的空氣在一鬥進入時,感覺出奇地沁涼。


    那是他真正的體感,還是他的主觀,或是他掃視尋找的少女散發出的心情造成的?這些一鬥並不清楚。


    背對著一鬥,以雙臂緊緊抱住她自己身體的東雲,像是將體重靠在書架上似地顫抖,與逐漸凍結的內心對抗。


    「東雲小姐……!」


    察覺到一鬥靠近的氣息,東雲大喊:


    「不行!」


    那悲痛的聲音使得一鬥不由得停下腳步。


    「不行……別過來……現在……要是看見你的臉……我會哭出來。」


    「……」


    就算聽到這句話……不,是正因為聽到這句話,一鬥原本停下的腳步再次往前邁出。


    「東雲小姐……」


    來到伸手便碰觸得到的距離後,一鬥叫喚她的名字。東雲隨即產生反應,以壓抑住即將潰堤的感情般的表情望向一鬥。


    「為什麽……為什麽要來……!」


    曆抑的聲音刺痛了他的心。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啊啊,已經不行了……迸裂開來了……沒錯,東雲感覺得到,但是她無法克製滿溢而出的感隋。


    「我明明已經死心了……對於消失的事明明已經徹底死心了……!沒有任何遺憾……對於消失,原本應該沒有任何感覺才對……!」


    她已無法阻止接二連三溢出的淚水。


    扯住一鬥胸口衣服的東雲的手開始顫抖。


    「這種事……!太殘忍……太過分了……!我已經……不想消……不想……消失了!」


    原本是那麽無法信賴的男人,甚至認為是礙事的人物,但現在東雲緊倚著一鬥痛哭失聲。


    一鬥能做的,就隻是抱住她,以胸膛接納她全部的眼淚……為了她,一同壓低聲音哭泣罷了。


    在盡情流下的淚水幹涸,東雲將身體從抱住她的一鬥身上栘開時,夕陽已完全西沉了。


    東雲臉上已不見以往曾有的那些羞怯。


    就隻是將感情交給一鬥,空殼般倚著他。


    接著,嗚咽地擠出嘶啞的聲音。


    「謝謝你陪我一起哭。」


    在東雲閃動的眼眸中,一鬥見到了他自己的身影。


    「對不起,害你有了痛苦的迴憶。」


    拭去一鬥淚痕的東雲低聲說。


    一鬥以同樣悲切的聲音迴答:


    「是我害你有了痛苦的迴憶。」


    東雲顯得有些迷惘,但最後還是將想法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嗯……請你反省。」


    「……」


    一鬥為難地想要低下頭,但東雲以貼在他臉頰上的手阻止了他。


    「可是,我也得到了許多快樂的迴憶。」


    「是……嗎?」


    露出微笑的東雲給了一鬥內心的慰藉。


    「可是,就隻有一點。如果你要反省,能不能答應我的願望呢?」


    「我也有願望,不過就隻有一個。」


    「……那麽,我們一起說!」


    繼東雲的這句話後,說出的話是……


    「請把最後的時間給我。」


    「請把最後的時問給我。」


    兩人相視而笑。


    兩人都知道這是最後一夜。


    在若是不堅定地保有心情,便會消失的意識中。


    「我好怕,我好怕自己會消失。」


    束雲將不得不傳達的話告訴他。


    「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害怕了。」


    直到剛才為止,還是一鬥內心慰藉的東雲的微笑——


    「因為有西園寺在。」


    反倒勾起了愁緒。


    「如果是跟西園寺一起消失,那麽我就不害怕。」


    一鬥已經無法再說任何話。


    「喂,西園寺……最後…我可以叫你…『一鬥』嗎……?」


    就隻能對這句低語點頭。


    「一鬥。」


    對於她這句包括所有心情的最後話語,一鬥唿喚她的名字,發出微笑。


    「東雲」……


    若是平常,或許會接吻。


    或許會更進一步地索求彼此。


    可是,隻是握著手…對這兩人來說就已足夠。


    因為心靈已經完全契合……


    安靜的,


    就隻有最後這安靜的時刻,


    是兩人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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