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嗎――想想。


    應該是類似幽靈的東西。」


    1


    浦川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孩子。


    我第一次和她相遇,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暑假,契機是我偷偷跑進一棟巨大的洋房。


    那是宛如會出現在繪本裏麵,或是有偵探被困住並發生殺人事件,氣氛穩重的老式建築。我知道住在那裏的家族遭遇事故,所以從半年前開始就無人居住。


    我之所以決定潛入洋房,並沒有什麽明確的理由,也不是基於什麽冒險心,我隻是想稍微獨處一下,而首先想到的就是那裏罷了。國小三年級生大概也有國小三年級生的煩惱吧。不過,我早就已經忘記那種東西。


    七月的某個炎熱天,我騎著腳踏車前往洋房,雖然三十分鍾到不了。但也用不著一個小時,差不多就是那樣的距離。


    我本來以為反正進不去,如果隻是想獨處,那坐在庭院旁邊的石頭上就行了,可是,一靠近洋房,我看見窗戶對麵的窗簾在晃動。該不會是有幽靈吧?就在我這麽想並走過去後,我發現窗戶微微開啟,原來是有風吹進去。


    太陽還很高,我獨目仰望天空笑著,心想應該沒有幽靈會在這種時間出來,純白的積雨雲,讓人感到有些目眩。


    我打開窗戶,進入屋內。除了地板上積了一些灰塵外,那裏是個理想的空間。沒有任人在,就表示不必刻意隱藏聲息。感覺就連剛才令人煩躁的蟬聲,都突然消失到遠方了。我滿意地往洋房裏麵走。


    穿過走廊,往玄關的方向走,那裏有座大型樓梯。爬上去後,又是另一條走廊並排在左右兩側的門當中,隻有右側的倒數第二扇門是開的。


    我看向房間裏麵,發現一張小床和附抽屜的桌子,右手邊的牆壁則街著一把梯子,連接天花板上一個四方形的洞口。那大概就是所謂的閣樓吧,這也太令人興奮了。


    我就這樣抵達位於大洋房頂端的小閣樓,因為喜歡那個呈三角形、尖尖的天花板,我躺到地板上,稍微睡了一下。


    大約是十到二十分鍾。等我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女孩子湊近來的臉龐。她在我頭上的距離,近到就算我仰躺在地板上也能看得見她。


    那是看起來和我一樣,就讀國小中年級的女孩子,她以稍微喵向自己腳邊的輕鬆態度,用興趣缺缺的平淡表情看著這裏。


    「你是誰?」


    一時無法掌握狀況的我,如此問道。


    「那是我要說的話。你到底是從哪裏跑進來的?」


    我總算想起自己擅自跑進別人家裏的事實。這裏待起來實在太舒服。害我不自覺地陷人這個空間是屬於自己的錯覺。


    我慌張地起身,總之先道歉再說


    「對不起,我以為這裏沒人住。」


    「隻要沒人住,就能隨便進來嗎?


    「呃,雖然話不能這麽說,但我本來以為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女孩不再追究,盛大地歎了口氣。


    「唉,算了。這樣確實是稱不上麻煩。」


    正式麵對麵後,我發現她美得驚人。這還是我第一次覺得同年齡層的女孩子美麗,而不是可愛。


    她維持那副興趣缺缺的表情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積木,堆積起來的木頭,寫作積木。」


    「真是個怪名字。」


    「這一切都要怪玩具積木。要是沒有那種東西,就會是個普通的名字。」


    「原來如此。你說得有道理。」


    「你呢?」


    「我嗎――我想想。應該是類似幽靈的東西。」


    我非常自然地相信她的話。就像在看教科書上的數學公式一樣,將那當成毫無懷疑餘地的事實。計算三角形麵積時,是底乘高除以二;四邊形的內角和,是三百六十度;這個女孩子是幽靈。


    「那麽,積木。你要喝可爾必思嗎?」


    說完後,女孩稍微歪了一下頭。


    過不久,我才知道這個女孩子姓浦川


    我們的年紀和星座都相同,隻有血型不同。然後,我們兩個窩在小小的閣樓房間裏,一起聊了許多事情


    浦川的父母在半年前意外死亡,她目前住在祖父家,隻有暑假期間會迴來這個家,


    她說:


    「我非常不安定,跟幽靈沒兩樣!」


    「不安定?」


    「我怎麽樣都沒辦法將現在待的地方視為自己的歸宿。……假如這世界的一切,都是由齒輪組成,不管大小齒輪,都和其他齒輪連結在一起轉動,但就隻有我和每個齒輪都搭不起來。」


    我理解地點頭


    「無論是誰,或多或少都會有這種感覺吧?」


    「問題在於比重多寡,我內心的這種感覺實在太強烈,甚至到了一不小心,就會對現實產生物理作用。」


    「物理作用?」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知道我有多不安定,以及存在被動搖得多嚴重。」


    隔天,再隔天,我都來這棟洋房和浦川見麵。


    直到第三天,我才了解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我們當時在討論宇宙終結,進行缺乏具體內容的對話。那是種誰也無法不去想,卻用理性壓抑到內心深處的話題,簡單來講,是在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浦川和古老洋房的閣樓,就是擁有讓人自然地這麽做的魔力。


    她說:


    「每個人都是在剛出生的瞬間,擁有最多的可能性,之後隻會持續喪失。」


    「就算是拚命累積努力,磨練技能的人也一樣嗎?」


    「嗯,成長也隻是一種確定可能性的行為,能幹的人,從一開始就擁有變成那樣的可能性,把變無能的可能性去除之人,就會被稱為能幹。」


    我理解地點頭


    「然後――」


    創到這裏,浦川用右手輕輕按住頭部。


    發生什麽事了?


    正當我想向她搭話時,她的身影晃動了一下,接下來,她的身體變得透明到能看見對麵的景色,我想起她之前說的話――類似幽靈的東西。


    浦川的身影隨著時間經過逐漸變得模糊,然後消失。


    下一個瞬間出現在那裏的,是一位像高中生的少女。


    是浦川,那是愁長後的浦。白皙的肌膚、柔順筆直的黑發。美到淏常的眼眸,除了浦川以外,不可能有這麽美麗的女子-


    她繼續說著,並難得地露出笑容。那是道既鮮明,又冰冷的笑容。


    「然後,人一旦失去所有的可能性,就會被稱為死亡。」


    浦川曾經說過自己是類似幽靈的東西。比姓名和學年都還要光這樣介紹自己。


    那麽,這表示她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嗎?


    浦川用極度清澈、透明的聲音說道:


    「這是上限,我沒有更之後了。」


    不懂她的意思。我覺得很恐怖。


    「你有找到不見的拚圖片嗎?我唯一掛念的就隻有這個。」


    我發現她右手的中指貼了一片ok繃,黃色的ok繃上印有滑稽的小熊圖案,和她非常不搭軋。


    她的身影再度晃動,接著出現的,是我熟悉的國小三年級生浦川。


    浦川拿出便條紙,用原子筆寫下「未來,十五歲,夏天」。


    然後她看向這裏。


    「剛才,未來的我出現了吧?」


    我以點頭迴答她的問題。


    「我非常不安定,無法平順地活在這個時間軸。我的身影偶爾會晃動,和未來或過去的我交換。」


    這些話聽起來沒什麽現實感。


    可是,如果是浦川這個不可思議的女孩千,說不定有可能。


    「我有說什麽嗎?」


    我重複她說的話:


    「人一旦失去所有的可能性,就會被稱為死亡。」


    「……還有呢?」


    我複誦後續的內容:


    「這是上限,我沒有更之後了。」


    這位不可思議的女孩子,稍微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是我說的嗎?」


    「-嗯,你還說很在意不見的拚圖片,就隻有這些了。」


    「……那個我。外表有起來怎麽樣?」


    「你穿著白色襯衫搭配深藍色休閑褲。頭發大約長到背中間。


    「幾歲?」


    「大概是高中生左右,我也不太清楚。」


    「其他還有發現什麽嗎?」


    被浦川這麽一問,我才想起來。


    「你右手中指貼了一片ok繃,上麵印有小熊圖案。 」


    「原來如此。」


    她眯起眼睛。


    然後像未來的她那樣笑了。


    「真是有趣,非常,非常地有趣。」


    這是大約七年前的事情


    暑假期間,我每天都會騎腳踏車到那棟洋房見浦川,迴家前對她說「明天見」


    ,她就會跟著迴答「明天見。」


    每次暑假結束,我就會和她約好明年夏天再見,每次都是由我說起,浦川點頭。雖然我們有交換電話號碼,但我從來沒打電話給她過。


    不管是秋天,冬天,還是春天,我的心思全在那個夏日閣樓上。


    即使現在成了高中生,這點依然沒有改變。


    浦川現在也會偶爾變成未來或過去的樣子,但這完全無損她的魅力。


    2


    我來說明一下浦川的特性吧。那個受到不安定影響,而讓其他時間的她出現的特性。


    那個現象會無視浦川的意誌自動發生,而且無法預知沒生的時刻,全年無休,隨時都可能突然發生,平均大概每三天發生一次,而預兆就是頭痛。


    我們將浦川身上發生的現象命名為「互換」。


    浦川會和其他時間的她互換。在那極短的時間內,現在的浦川會前往過去或未來,而過去成未來的浦川會來到現在,無法得知她會和哪個時間的她互換,我們總是在暑假時見麵,可是在互換後。也曾出現過圍著圍巾的浦川。


    因為是互換,所以浦川不會見到其他時間的浦川,基本上,這世界隻會有一個浦川――例外的狀況,隻發生過一次。


    我記得那是三年前,我們是國中一年級生時的夏天


    浦川的身影一如往常地晃動並消失後,沒有出現任何時間的浦川,我以為浦川從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但是幾秒鍾後,浦川又和以前一樣迴來了,消失的是現在的浦,再度現身的也是現在的浦川。


    她露出難以判斷是高興還不高興的奇妙表情,至少不是以往的麵無表情。


    我問: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迴答:


    「我有種被狠狠背叛的感覺。」


    不懂她在說什麽。


    隻要一提起當時的事情,她就會陷入沉默,所以這件事的真相至今不明。


    照舊在暑假午後來倒暗樓的我,將擅自帶來的靠墊墊胸口,趴在地上,我拿起幾片拚圖,試著對上其他完成部分的邊緣。


    這是個奇妙的拚圖。所有拚圖片都是純白的,完全沒有任何圖案,這樣的拚圖片正好有一千片。根據包裝上的說明,完成後的尺寸是長七十五公分,,寬五十公分。


    浦川三年前買來的。第一次看見時,我還納悶到底有誰會做這種東西,如今我和浦川已經拚好八成左右。


    我們決定要一片一片輪流拚上去,現在輪到我。浦川靠著牆壁,看著某本精裝書。書名是我看不懂的英文。


    「積木。」


    我應聲迴頭後,才發現地不知不覺中,和年幼的浦川互換了,這個浦川大概是國小高年級生吧?最近隻要發生互換,出現的一定是年幼的浦川,感覺她的頭發似乎有點濕濕的。


    「這個時間的我幾歲?」


    我迴答這個被問過幾百次的問題:


    「十五歲吧。因為就讀髙中一年級,而且生日還沒到。」


    她滿意地點頭,接著問道:


    「你到底在幹什麽?」


    「這是一種利用厚紙獲得滿足感。非常具生產性的行為,等你上國中就會懂了。」


    「你和我的感情好嗎?


    「至少我是覺得很好。你呢?」


    「我也覺得很好。」


    「太好了。我從以前就擔心,創不定你心裏其實很討厭我呢。」


    她再度點頭,然後逐漸消失。


    接下來,換高中一年級的她迴來。


    「現在的我,也覺得和你的感情很好喔。」


    「……你的記憶力也太優秀了點。」


    明明這對她而言,隻是好幾年前,隻有數秒鍾的對話。


    浦川再度靠著牆壁,從口袋裏拿出便條紙。


    每次發生互換後,她鬱會抄簡短的筆記。例如「過去、十一歲、夏天」,這表示她是和十一歲夏天時的她互換。


    我拿起新的拚圖片,雖然試了三片左右,但每片都對不上。


    在聽見翻頁的聲音後,她發出介於「啊」和「喔」中間,非常曖昧的聲音。


    「怎麽了?」


    我從拚圖那裏抬起頭。


    她漫不經心地看著指尖。右手中指的指尖。


    「我翻頁時,好像割到指尖。嗯,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起身朝她稍微走了三步,途中將手伸進褲子口袋,確定要找的東西確實放在裏麵。


    「不過,這樣翻頁會痛吧?」


    我拿出黃色的ok繃。這是我今天早上在書店買書時送的,娛樂性質強烈的推理小創文庫本和黃色ok繃的關聯性,還沒有被任何偵探解開。


    我拎起她的手,替她的指尖貼上0k繃。要不是有這種機會,我根本沒辦法碰她。


    「謝謝。」


    說完後,她頻頻看著指尖。


    「上麵印有小熊圖案呢。」


    我再度迴到拚圖前麵,隨手拿起拚圖片。


    「是嗎?我沒仔細看,那是別人送的。」


    我沒想太多就直接放上拚圖片,居然吻合地拚上去了,我產生一種充滿製序,替正確東西找到正確位置的快感,感受這種喜悅時。我心情好到要我相信性善說也沒問題。


    「輪到你了。」


    浦川仔細地將書簽插進書本,走向這裏,我將靠墊當成枕頭,仰銷到地上,拿起被扔在一旁的文庫本。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浦川說道。


    「什麽事?」


    我撐起身體。


    「拚圖的片數可能不夠。」


    「……你有數過嗎?」


    「沒有。但是,拚圖片數不夠這件事,早在七年前就被預言過了。透過貼著個0k繃的我。」


    她將右手轉向這邊,對我展現纏在中指上的黃色ok繃。


    「那可真是不妙。」


    我們在這幅拚圖上花了很長的時間。即使知道完成後也隻是張純白的薄紙板,我依然期待在拚上最後一片時,或許會發生有美麗女神現身之類的奇跡,可見我有多盼望完成它。


    「另外還有一件事。」


    她一麵數著拚圖片,一麵說道:


    「我大概差不多要消失了。」


    我數著拚圖片,同時想起浦川以前說過的話。


    那是很久以前,她念小學二年級時的事情。浦川當時在這棟洋房跟家人一起生活,她曾經擁有溫柔的母親和個性穩重的父親。


    某個冬天的傍晚,浦川和父母為了去一間有點遠的餐廳而搭上車子,父親坐駕駛座浦川坐副駕駛座,母親則是坐在後麵的座位。


    那輛車子在陰暗細長的小路上行駛,隨著交通號誌紅燈而停車,再隨綠燈亮起而開車,就在那之後――


    她聽見超大的喇叭聲,然後視野就變得一片漆黑。


    等醒來時,浦川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不太記得當時的狀況,一輛大型自用車從旁撞上浦川他們搭的車,等救護車到的時候,她的父母已經斷氣,照浦川的創法,她不知道聽了多少次相同的單調敘述。


    她在那之後過了將近一個月才出院,父母早已火化,她連自己父母的喪禮都無法參加。


    出院後,浦川理所當然地被帶到祖父家。她表示自己的祖父是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的人,由於祖母已經去世,她隻好獨自和不親密的祖父一起生活。


    在那個最初的夜晚,浦川坐在房間角落,思索著許多事情。


    先是關於父母不在,再來是關於死亡,然後是明明認為自己應該哭泣,卻無法流淚的理由――最後,她才發現自己所在之處,太過缺乏現耳感。


    我知道的夜晚是像這樣嗎?我知道的世界是像這樣嗎?我知道的我是像這樣嗎?感覺一切都不對勁。白色的東西看起來不像白色,黑色的東西看起來不像黑色。


    那時候,浦川已經什麽都搞不懂了。


    隻要能知道隨便一件事,自己就有辦法流淚,這麽一來,她就能恢複成普通的女孩子,事情肯定是那樣。


    然而,她已經無法將自己視為自己了。


    她怎樣都沒辦法理解自己到底在哪裏,是否真的應該待在這個地方。


    浦川一直麵無表情地坐在房間角落。不久後,她開始頭疼,意識漸漸變得朦朧,她心想,自己一定會就這樣消失,感覺這才是最自然的結果。


    可是,她沒有消失。


    她發現隻是周圍的樣子不知何時產生變化。


    她位於自己出生成長的洋房,炎熱的光線從窗外射入,遠處傳來蟬聲,地板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房間裏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照理說,她應該要對自己過去的歸宿產生懷念,寂寞或悲傷的情感。如果做得這點,應該會流淚。


    不過,她果然什麽也感受不到。就連這棟洋房,她都不覺得是自己的歸宿,等迴過神時,她已經再度迴到祖父家裏的房間。


    這就是浦川首度體驗到的互換。


    「果然少了一片。」


    現在的浦川說道。


    不管數幾次,都隻有九百九十九片的拚圖


    我終於想起第一次看見浦川互換時的事。那是七年前的事。


    印著小態圖案的黃色ok繃。當時出現的浦川,右手中指確實貼著黃色的ok繃,她還創――「你有找到不見的拚圖片嗎?我唯一掛念的就隻有這個。」


    我拿起一片拚圖。千分之一的拚圖,相同的千分之一 ,不曉得消失到哪去了。


    浦川還是一樣麵無表情地說道:


    「我滿早以前就有預感了。」


    她用指尖戳著拚圖片。細長的手指、橢圓形的指甲。


    「積木,你也發現了吧?我每次互換時,出現的都是小學生到高中生的我――下限是八歲。因為那是我第一次互換的年紀,所以不會有錯。」


    我當然思考過這件事。年幼的浦川確認過年齡好幾次,我不可能不在意。


    「那麽,上限呢?」


    我當然也在意這件事。


    「……就我所知,是十五歲。 」


    換句話創,就是現在的浦川。


    「沒錯,我之前就一直在想,為什麽從來沒和更未來的我互換過。」


    明明沒必要特地說出口。


    但她還是說了。


    「我大概會在那段期間消失吧。」


    「消失?」


    「簡單地說,就是迎接終結。」


    她凝視拚圖片。


    「我不知道我的終結,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呈現,或許是在交通事故中失去性命,也或許是在不知不覺中罹患重大疾病,畢竟擁有這種奇妙的體質,所以也可能隻會單純消失。」


    不安定地晃動,宛如幽靈的浦川。


    我覺得單純消失最適合她,比起理論,感覺她會消失的可能性還更有現實感。


    我搖頭。


    「那不一定啦。也許隻是更末來的浦川主今還沒出現而已。」


    「你真的這麽想嗎?」


    「可能性並不是零。」


    「但極度接近零。」


    我無法否定她的話。七午來,她究竟互換了多少次呢?――假設三天一次,那大約是八百五十次,若其中一次也沒出現,那就是確定了,如果對象是別人,我會這麽迴答。


    「以前――七年前。貼著這塊0k繃的我出現在你麵前時,有說過這是上限吧?這表示我的互換,在這時間點已經結束了。」


    互換的結束。


    「有辦法知道那種事嗎?」


    「你應該也明白,我從來沒跟十五歲以後……換句話說,比現在更未來的我互換過吧?」


    我無奈地點頭。


    假設九歲的浦川,和十四歲的浦川互換。在這個情況下,浦川成長到十四歲時,


    一定會和九歲的浦川互換,和未來互換的次數,遲早會變得和過法互換的水數相同。


    反過來說,如果過去沒有互換的經驗,之後就不會再互換,否則就說不通了。


    「我每次互換,都會留下簡單的筆記,按照那份筆記,我還會跟比現在更未來的我互換七次。」


    還有七次。


    等結束之後,就不會再和過去互換。


    她至今沒有和更未來的自己互換過。


    她的互換即將結束。


    「就算變得不再互換,也不代表你得消失啊。」


    「可是,我想不到別的可能性。」


    我輕輕搖頭。


    「我不希望你消失。」


    「坦白講,我早就猜到你會這麽說……或許要是那句話,能讓我打從心底不想消失,我就能留在這裏也不一定。」


    浦川臉上和平常一樣缺乏表情。


    她輕輕搖頭。


    「但是,我唯一的遺憾就隻有拚圖,我希望能完成它。」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同意她


    「雖然還不確定你會消失,但總之我也想完成拚圖。」


    「為了這個目的,必須找出那塊不見的拚圖片才行。」


    「我記得隻要和廠商聯絡,就能請他們送缺少的拚圖片過來。」


    「嗯,不過在這種時候。必須告知對方是少了第幾行第幾列的部分,如果不完成這幅拚圖,就無法得知是少了哪個位置的拚圖片,等完成拚圖聯絡廠商,到拚圖片送來時,我可能已經不在這裏了。」


    頓了一拍後,她補充道:


    「而且我覺得拚圖的美,就在於將一塊厚紙打散後,重新拚迴複成一塊這點。


    我點頭。


    「那麽我們就來找不見的拚圖片吧。」


    「嗯,必須盡快――可以確定的是,和第一次遇見積木。那個夏天的我互換前,都還沒找到。」


    的確,如果在那之前找到缺少的拚圖片,就和她的台詞矛盾了,當時的她,曾經創過很在意還沒找到的拚圖片。


    「可是,在那之前你也不會消失,至少我們還有一點時間。」


    她之後確定還會互換七次,以三天一次來算,還有二十天左右的時間


    然而,她靜靜地搖頭


    「這兩個星期,我互換的頻率增加了。」


    浦川看向這裏的臉,還是麵無表情


    「最近幾乎每天都會發生。」


    「……我完全沒發現。」


    「因為經常是在夜間和早晨互換,所以不怎麽明顯。 」


    即使如此,我還是應該發現,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發現。


    「總之,我們來找不見的拚圖片吧。」


    她說道。


    我們先搜索閣樓。 一下靠近地板看,一下從遠處環視整個房間。也小心翼翼地在不弄散拚圖的情況下,窺視已經完成的拚圖下方。


    在那之後,我們一點一點地擴大搜索範圍,連接閣樓的房間,二樓的走廊,到整棟房子――。


    但是,我們沒找到那片拚圖。


    3


    在那之後的幾天,我們持續尋找純白的拚圖片。我們徹底翻遍了洋房,仔細地搜索想到的地方。


    今年的七月下句,浦川再度迴到這棟洋房繼續拚拚圖時,拚圖確實是齊的


    當時我們一起仔細數過拚圖,確認拚好六百三十二片,剩下三百六十八片要處理,從那天到今天為止,大約三個星期的期間,有一片拚圖不曉得消失到哪去了。


    我們推測拚圖卡到其中一人的衣服,被帶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翻遍所有這夏天穿過的衣服口袋。確認洗衣機的底部,甚至趴在厲間的地板上尋找,浦川則是慢慢將平常的散步路線走了一次,並前往常去的超市確認客戶遺失物,如果是掉在家外麵,將會構成致命的失敗。掉在路邊的拚圖片,對其他人來說根本毫無價值。


    雖然很可能已經被丟掉或燒掉,但我們這是不打算放棄搜索。


    周圄一變暗,我們就迴到閣樓,埋頭繼續挑戰拚圖,即使如此,我們乃然遵守兩人輪流拚一片拚圖的規則。


    每次拚上白色拚圖,我就會感受到某種類似儀式的強製力,那一定是為了我們自己所必須進行的事情,我在不知不覺中,極為自然地這麽想


    這不是個好想法,這背後明顯代表浦川會消失,我想在她消失前,完成這幅拚圖。


    我不能有這種想法。


    我絕對不想失去她,我必須意識這點,仔細思考方法,然後巧妙地加以處理才行。


    然而,浦川變得比以前更加不安定地晃動了。


    貼了ok繃的隔天,她再度互換。那天晚上又換了一次。再隔天,竟然換了三次,


    直像是為了配合某個條件,慌張地進行準備一樣。


    開始尋找拚圖片的第三天中午,我們來到附近的神社,十天前,我們有來逛過在這裏舉辦的夏季祭典。


    我們一會合,她就說道。


    「今天早上,又互換過一次了。」


    這是第六次


    她看向指尖的ok繃,大概是新貼上去,乾淨的黃色ok繃,上麵印有滑稽的小熊圖案。


    我把剩下的所有ok繃都給她了。


    可以的話,我希望她用不同的0k繃。總覺得那個ok繃,象徵她的消失。


    「隻剩一次了,七年前,貼著這個0k繃出現在你麵前的那次。已經沒時間了。」


    我們調查了兩人一起觀察撈金魚水槽的地麵附近,窺探坐在一起吃章魚澆的長椅下方,到處都找不到白色的拚圖片。


    我們坐在那張長椅上,喝著裝在寶特瓶裏的可爾必思,從七年前開始,我和浦川一起喝飲料時,就一定是喝可爾必思。


    「積木,你曾經是我的希望。」


    「希望?」


    她緩緩點頭。


    「沒錯,是鼓勵我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好比說在發生互換之前,我都會感到頭痛,你知道那種時侯,我第一件做的事情是什麽嗎?」


    「……我不知道。你看起來沒做什麽特別的事。」


    「那是隻有你在我麵前時的場合,積木,你這人不笨。應該早就發現答案了吧?」


    我本來打算蒙混過去,但最後還是坦率迴答。


    「躲起來。」


    年齡突然改變的樣子,本來就不能隨便讓人看見。


    「沒錯,在發現自己的身體具有這種奇妙特性時,我就認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這是令人悲傷的事,她第一次體驗互換,應該是八歲的時候,如果是我遭遇這種狀況一定會找人商量,我恐怕無法自己獨自應付


    「知道會頻繁發生互換後,我平常就盡量不引人注目,出門時會盡量走沒人的道路並挑選有許多藏身處的地方。之所以決定要在暑假獨自迴去那個家,其實也是為了這緣故。」


    我隱約有發現,互換在她的生活中心。


    例如浦川經常在發生互換後去買東西,無論是去醫院、搭公車、參加神社的祭典,還是每年夏天結束要迴祖父家的時候,都一定是在發生互換之後。


    這是因為她透過經驗得知,互換不會連續發生。她能安心地出縣在別人麵前的時機,就隻有在互換發生之後。


    ――但是,現在連這個規則都失效了。


    這幾天,她每天都會發生不隻一次的互換。


    「我盡可能過著不引人注目的生活,唯一的例外,積木,就隻有你而已,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麽時候嗎?」


    「不是國小三年級時的暑假嗎?」


    「對你來說是那樣沒錯,但我就不同了,在那前四個月――還是春假的時候,互換的我,和國中二年級的你相遇了。」


    「……原來如此,這我倒沒發現。」


    「你能想像我當時有多驚訝嗎?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男生,坐在桌子對麵悠閑地吃著布丁。我詛咒未來的自己,明明下了那麽大的決心要獨自生活,為什麽會犯下這種失誤。」


    無論再怎麽思索,我都想不起來當時的情況。我的記憶力不像浦川那麽好。


    「可是,你卻若無其事地說『這次變得還真小呢。』」


    沒印象,大概是布丁太好吃,情緖有點激動吧。


    「就在我不曉得該如何迴答時,你接著說道――你眼前有個很好吃的布丁,你想吃也行喔,如果等互換結束,國中二年級的浦川迴來不會生氣的話。」


    嗯,稍微想起來了


    一臉困惑的小浦川非常可愛。


    「結果我一句話也沒說,再度迴到原本的時間後,我一直在想。等我長大升上國中二年級,吃到那個布丁時,要是難吃就找你算帳。」


    「但很好吃對吧?」


    「嗯,真是讓人生氣的事。」


    那太好了,能讓她生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那之後到暑假之間,我一共見過你三次,因為我隻有暑假白天跟你在一起,所以機率並不算高――不知不覺中,我開始希望互換後能夠遇見你。」


    「畢竟那樣比較輕鬆。」


    「嗯。我能夠輕鬆相處的,就隻有你而已。」


    我無法坦率地為這句話感到高興,她平常的生活,一定比我所想的還要孤獨。


    「那連寒假也來這裏不就好了。」


    「我偶爾會來囉。隻是你沒發現而已。」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和休假無關。你真的認為像我這種體質的人,有辦法去學校嗎?這怎麽可能,你隻是笑著接受我的所有謊言而已。」


    「……沒這迴事。」


    「我哪裏說錯了嗎?」


    無法迴答的我,姑且先以微笑迴應。她還是一樣麵無表情


    非常遺憾的是,我並沒有像她所想的那麽了解她,隻不過是希望能稍微更進一步地了解她而已。


    「無論知何,這是令人高興的事。」


    好像浦川認為我是個特別的存在。


    坦白講,我本來以為自己對她而目,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存在。


    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確定自己對她有什麽價值。


    我喝下一口寶特瓶裏的可爾必思,甜味在口中擴散、消失。舌頭上隻殘留一些酸味。


    浦川開口。


    「三年前的夏天,我曾經短暫消失過一段時間對吧?」


    我點頭


    互換的唯一例外。


    ,當然,還有她那張


    我還記得浦川在那之後說的話――「我有種被狠狠背叛的感覺」。當然,還有她那難得顯露的表情。


    「明明互換了,為什麽我沒有出現呢?簡單地推測,就是因為我已徑不在了。或許當時我的靈魂,正浮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呢。」


    「浦川相信靈魂的存在嗎?」


    這是個不看場合的愚蠢。


    然而,浦川規矩地迴答:


    「不-這隻是單純的感傷。」


    她從長椅上起身,用力伸個懶腰


    我也跟著超身,通往神社的石階旁邊,有個老舊且快要崩毀的主屋。那裏已經好幾年沒人住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很久以前,我曾經偷偷跑進去那!呢。」


    我記得自己當時還是小學生。


    因為突然下雨,我在找能夠避雨的地方時,發現那棟房子的門沒鎖。


    「嗯――」


    說到這裏,浦川突然陷入沉默。


    我看向她的臉,她正凝視著那棟房子。


    「積木,我幾天前,曾經去過那裏。」


    浦川前幾天互換時,曾經造訪神社的主屋。她和還是小學生,正在避雨的浦川互換那是在她割到手指之前的事,當時出現的小浦川,頭發的確是濕的


    她互換的時候,會連衣服,背在肩膀上的包包,或是手上的書,一起移動到別的時問,雖然不曉得這效果的正確範圍,但連勾到衣服下襬的拚圖片一起移動-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我們走向主屋,然後不自覺地變成小跑步。


    入口的門沒鎖。


    我們一握住門把。門便伴隨著尖銳的聲音開啟。


    如果這裏有拚圖片――


    「我的頭痛起來了。」


    浦川說道。


    我看向她,白色襯衫、深藍色休閑褲、留到背中間的長發,右手中指指尖貼了一塊黃色的ok繃――


    那道身影晃動,變得稀薄。


    「這是最後了。」


    創完後,她逐漸消失。


    最後的互換,發生在找到拚圖片之前,她必須和過去互換,問小時候的我說:


    「你有找到不見的拚圖片嗎?」


    接著出現的,是我在七年前遇見的浦川。


    小學三年級的她,還是一樣麵無表情,即使是現在看見,我依然覺得她很美麗。


    她抬頭看向這裏。


    「你是積木吧?」


    沒錯,我是積木。


    「為什麽你不說話?」


    我輕輕搖頭。


    「沒什麽,因為你太漂亮,害我嚇了一跳。」


    小學三年級的浦川,微偏著頭說道:


    「積木,我總算見到你了。在現實時間,和我年齡相同的你。」


    「嗯。」


    「這個時間的我幾歲?」


    「十五歲。」


    「你和我的感情好嗎?」


    「和以前一樣,非常良好。」


    地的身影開始變得稀薄。


    我不自覺地朝她伸出手。我後來之所以自製, 並非出於自己的意誌。


    小學三年級的浦川消失,高中一年級的浦川出現。


    「我果然是和小學三年級時的自己互換,這麽一來,我以後就不會再互換了。」


    她拿出平常使用的便條紙,低喃著:「已經不需要做筆記了。」


    我們走進主屋。


    一片拚圖就這麽簡單到讓人驚訝,很理所當然地躺在地板上。它的顏色變髒帶灰,形狀受潮而微微翹起,但那確實是一片白色的拚圖。


    浦川用美麗的手指撿起它,仔細確認。


    我開口,我原本就打算在她發生最後的互換後告訴她。


    「我喜歡你。」


    這是我第一次說出這麽單純的話語。


    她看向這裏,微微笑了一下,難得充滿人味的表情。


    「比我預料的還要簡單呢。 」


    「我想了很多次,決定選擇不會讓人誤解的台詞。」


    「積木,我也喜歡你。你明明對許多事情都漠不關心,但總是對我非常溫柔。」


    「那麽――」


    「可是……」


    她打斷我的話,然後短暫陷入沉默。


    接著她靜靜搖頭,以平穩的語氣說道。


    「可是,七年實在太長了。積木,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我也一樣。


    我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積木,你一直在思考讓我免於消失的方法對吧。才會想到隻要消除我這個會和其他時間軸互換的難解特性就行了。這麽一來,就能在不造成矛盾的情況下,解釋為何我沒和未來的自己互換。」


    這還用說。


    讓你變迴普通的女孩子。這才是自然的解答。


    「接下來,你開始猜測為什麽我首具備這種特性。然後,你想起我在我們當初見麵時所說的話。」


    我非常不安定,跟幽靈沒兩樣。


    我怎麽樣都沒辦法將現在行的這裏視為自己的歸宿


    「於是你做出結論,隻要打造一個歸宿就成了,而你計劃讓自己成為我的歸宿。」


    確實就是那樣。


    沒有任何地方錯誤。


    「我不懂你的心,不過,積木,你非常溫柔,無論你怎麽看待我――無論你對我有沒有特別的好感,都會向我告白。」


    「不對,因為對象是你,我才會想和你在一起。」


    「那隻是單純的感傷。因為就要消失不見了,才不自覺地感到可惜而已。」


    「你又不懂我的心。」


    「那你就懂自己的心嗎?」


    要是能點頭就好了。


    帶著自信,理直氣壯地點頭。


    不過,我無法迴答。


    「三年前的夏天,我消失的時候,我明明互換了,卻沒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我看到未來,而且是比現在還要稍微未來的你。」


    她靜靜地搖頭。


    那是我看過好幾次的動作


    「你當時抱著一位女孩子,彷佛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更重要的。」


    怎麽可能。


    「你有看見那個女孩的臉嗎?」


    「不,我沒看見。你心裏有底嗎?」


    「沒有。唯一的可能,就隻有你而已。」


    「可是,如果當時我還存在,應該會互換才對,不可能有兩個我同時存在於相同世界。」


    她從來沒看過自己的身影。


    沒什麽比她更重製的。


    至今為止,從來沒發生過那種事。


    浦川露出笑容。露出不符合她風格的爽朗笑容。


    「積木,即使沒有我,你也能獲得幸福。」


    不可能,我很確信。


    4


    迴到閣樓後,我們繼續拚純白的拚圖。


    那是我們在這個夏天反反持續的行為,每個形狀看似相同的拚圖片,感覺都擁有獨特的個性。隻要有一邊的長度出現些微差異,就會造成致命的問題。它們相互契合,建構一個純白的長方形。


    我們需要的,一定就是這種工序。


    將數量龐大的拚圖片,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一片一片地引導到正確位置,其實我們也應該這麽做才對。


    白色拚圖既是我,也是浦川。然而,我們長時間對它置之不理,我們在現實拚湊的就隻有這張厚紙而已。


    我們輪流拚上拚圖片。


    剩下的拚圖片越來越少。相對地,找到正確拚圖片的機率提高,這是可能性的局限。


    我思考如果浦川真的消失該怎麽辦。


    那應該不會太晚發生,既然互換的頻率為符合道理而攀升,那照這個邏輯推演下去,她即將消失。


    前天兩次,昨天三次,這是她互換的次數。


    然後,今天早上和中午過後各發生一次。


    那麽 浦川在今天消失也不奇怪,她本人一定也是這麽想的。


    要是她在我眼前消失,我會流淚嗎?


    消失的時候,我腦袋裏會想什麽呢?


    她消失的隔天早上,我會幾點起床呢?


    我到底會吃什麽,聽什麽樣的音樂,對什麽東西笑呢?


    我什麽都不知道。


    「換你了。」


    我觀察拚圖的形狀,尋找看起來對得上去的拚圖片。在收到覺得正確的位置後,才發現突起的部分形狀略有不同,於是我伸手拿下一片。


    「積木。為什麽七年前你會想來這裏呢?」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隻是想一個人獨處。」


    「為什麽?」


    「人偶爾會有完全不想見到任何人的時候,浦川,你不會嗎?」


    「我原本就不喜歡跟人見麵。」


    「可是,你看小創耶。」


    「因為不用見任何人,我才看小說啊。」


    「小說裏基本上都會有人物登場。」


    我找到一個讓人覺得「就是這個了」的拚圖片,它像是開門走進自己的房間一樣


    ,與周圍的拚圖契合在一起。


    「換你了。」


    浦川仔細地確認拚圖片的形狀。


    「小說裏的登場人物不會關心我,他們隻為了結自己的故事而行動。我又沒實際見到他們。」


    那就是浦川的距離感


    隻要一進入視線範圍,她就會仔細觀察對方在做什麽,但不會讓彼此的人生產生關聯。


    對浦川而言,我和她之間肯定也隔了相同的距離。


    「我就是覺得小說這點好。」


    她拿起三片拚圖,依序對照,最後一個是正確答案。


    「換你了。」


    七年的時間,確實太長了。


    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自己理解她的錯覺。


    某個冬天的日子,我突然想看這棟洋房而騎腳踏車過來,和小學生的時候相比,要來這棟洋房變得簡單許多,但我依然在寒風中持續騎了三十份的腳踏車。


    簡單來講,我就是想見浦川,這樣的欲望強烈到我知道她人不在這裏,還是跑來這棟洋房,不過,當時洋房裏的燈是亮的。


    認為浦川在家的我,在路邊眺望這棟洋房一段時間後,就這樣騎著腳陪車迴家了


    我心想,如果浦川也和我一樣想見對方,應該會主動聯絡我才對。如果都來到這裏卻沒聯絡我,大概就表示她不想見我吧,我害怕強硬介入她的私人時間會被她討厭。


    如果當時我有敲這扇門,是不是就能改變什麽呢?


    要是能夠改變,那我有辦法在現在獲得相同的變化嗎?


    我抓起她剛才拿的其中一片拚圖,放到她剛嵌上去的那片旁邊,兩者輕易地契合在一起


    「如果我們接下來能一片都不弄錯地完成這幅拚圖,你可以不要消失嗎?」


    剩下大約十五片拚圖,每片的形狀都很接近,無法輕易辨認。


    她用指尖夾起拚圖片,旋轉著確認。


    「我又不是自己想消失才消失的。」


    「那你願意發自內心,希望自己不要消失嗎?」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她都緊盯著我的臉。


    但她什麽也沒迴答,直接放下拚圖片。


    那片拚圖完美地和周圍契合。


    她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我仔細想過,你將消失的事,我盡可能坦率、又仔細地想過了,其實我應該要早點這麽做的。」


    我觀察拚圖片的形狀。


    想要推測出所有直線和曲線蘊含的意圖。


    然後幾乎潛意識地抓起一片拚圖。


    「我果然不想失去你。」


    即使隻是偶然,它依然漂亮地成為拚圖的一部分。


    我在意的是浦川的動作,簡單來講,就是她拿起拚圖片,將其和拚圖已經完成的部分湊在一起所花的時間。


    我發現這段時間明顯變長,她應該也有自覺到這點。這表示,她也的確不想消失。


    太陽在不知不覺中下山,參雜著紅色的光線從天窗照進來,拉長了許多東西的影子。


    拚圖已經幾乎完成。中心偏右下的部分,一共就隻剩下九片空格。


    浦川再度填滿一片空格,剩下八片拚圖。


    這幅拚圖的第一片是我放的,因為數量是偶數,所以最後一片將由浦川放上去。


    我們預定最後再放那片在神社主屋待了好幾年的拚圖片。這並非討論的結果,隻是我們都自然地避開那片拚圖,賦予它特別的地位。


    拚圖即將完成之際,她在想什麽呢?


    我感到有點寂寞。和她一起拚這幅拚圖,已經徹底融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無論如何,失去日常總是令人感傷。


    拚圖的空洞一片接一片地被填滿。


    「看來似乎來得及呢。」


    她如此說道,她大概是刻意裝出滿足的樣子。


    「積木。如果我沒有這種奇妙特性,隻是個普通人,你覺得我們會變成什麽樣的關係?」


    「肯定不會有任何改變。而且,你本來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例如,她本不是什麽幽靈。


    她隻是個看似單純,但難以參透內心,稍微有點神秘的普通女孩――我花了七年,才注意到這件事。


    「那麽,要是我父母沒遭遇事故呢?要是我一直待在這個家,和家人融洽地生活在一起呢?這樣我們根本就不會相遇吧。」


    「是嗎?說不定我們會在國中和高中相遇啊,然後在放學後的教室或頂樓,一起聊各式各樣的話題。」


    「原來如此,的確有這個可能。」


    我放上第九百九十九片拚圖。


    拚圖隻剩下一片


    浦川用美麗的指尖,輕輕戳了兩下最後的那片拚圖。


    然後地靜靜地以精密的動作,將它放到最後的空洞上。


    被長時間棄置,受潮而稍微變形的拚圖片,沒辦法漂亮地組合上去。


    「真是個不乾不脆的結局呢。」


    浦川輕笑道。


    「其實我稍微有點期待,等這幅拚圖完成時,會發生什麽不得了的幸福奇跡呢。」


    「或許再等一下,就會發生也不一定。」


    「……說的也是。但是,我大概是看不見那幅場景了。」


    她起身。


    我也站到她旁邊


    「我開始頭痛了。」


    那是她開始不安定地晃動的預兆。


    然而,浦川已經不會再和過去互換。至今也從來沒和更未來的自己互換過。


    夕陽的紅色變得更加深沉,我看不清楚浦川的表情。


    「最後,可以跟我握個手嗎?」


    她伸出右手。


    我溫柔地抓住她的手,


    「謝謝。」


    說完後,浦川的身影開始微微晃動。


    她打算放開我的手,但被我緊緊地握住。


    我就這樣將她抱了過來。


    這麽簡單的事情,我過去一次也沒做過。


    懷裏的浦川,比我想像得還要柔軟許多。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互換的時候,會連身上帶的東西一起進行時間移動。既然如此,抱著的對象又會如何呢?」


    懷裏的她顫抖著


    「這次不是移動,而是消失喔?」


    我搖頭。


    「我仔細想過了。


    「……你打算和我一起消失嗎?」


    「不對。」


    那種事不可能發生。三年前的浦川必須看見我抱住女孩子的身影,這是我第一次抱女孩子,如果我們就此消失,那就說不通了。


    就跟拚圖一樣,漂亮的答案,永遠隻有一個。


    「你和我都不會消失。」


    「可是!我的身影,變得這麽稀薄…… 」


    「沒這迴事,你好好地在這裏。」


    明明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我至今從來沒有在浦川身影晃動時抱過她。


    明明不希望她離開,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我們害怕彼此,動也不動地等待對方主動靠近,所以我們才無法接近彼此。


    知道浦川正在我的懷裏哭泣,我抱緊她,在她耳邊說道:


    「我,喜歡你。」


    在被我抱緊的浦川正後方,出現了國中一年級的她。我們短暫地對上視鎳。國中一年級的浦川,露出某種複雜的表情後消失。


    即使如此,高中一年級的浦——確實在我的懷裏。


    她擁有確切的實體,流著溫熱的眼淚。


    她以尖銳的聲音迴答:


    「我也喜歡你。」


    在夕陽消失,夜晚來臨之前,我一直緊緊抱著她。


    隔天,我在洋房找不到浦川的身影。


    這讓我緊張不已――難不成她消失了嗎?


    就在我準備衝出門搜索這一帶時,手機響了。外螢幕顯示浦川的名字。


    「浦川嗎?」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


    她輕輕迴答一聲「嗯」。


    「你在哪裏?」


    「其實,我今天早上就迴到祖父家。」


    這是我第一次透過電話聽她的聲音。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感受到一股困惑的奇妙氣息。


    總而言之,我用力握緊手機間道:


    「為什麽?」


    我本來打算今天和她一起去買新的拚圖。


    她再度沉默好一段時間,才用細微的聲音迴答。


    「……我覺得很害羞,沒辦法見你。」


    我忍不住笑了。


    為了見到害羞的浦川,我決定去迎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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