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被粗魯地按壓進浴缸裏,腹部抵在了堅硬的缸沿上,又是一陣反胃,但卻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任何東西,隻是無意義地幹嘔著。


    冰冷的水柱落在了頭上,頭皮一陣發麻,我掙紮著要起來,卻被壓得更低,臉頰貼在了浴缸底壁,強大的水柱噴灑在臉上,無法睜眼,無法唿吸。


    一瞬間,我想到了死亡。


    也許,她會就這樣將我弄死。


    “放開我!”恐懼與憤怒占據了整個腦子,我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硬是掰開了鉗製著我脖子的那隻手。


    “啪”的一聲脆響,伴隨而來的是右半邊臉頰的疼痛,牙齒咬到了嘴唇,痛得我分不清那裏是傷口。


    “嘖嘖嘖,你看你現在多狼狽。”她撫摸著自己的右手手指,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乖乖的讓我洗幹淨不好嗎,怎麽非得惹我發火?”


    口腔裏有著濃鬱的血腥味,我用手背擦了擦唇角,並沒有想像中的血流如注。


    “來,我幫你洗澡。”她挽起衣袖,蹲了下來。


    噴頭淋灑出來的水一直是冷的,我不再反抗,看著她認真仔細地沖洗著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那表情就像一個小孩子第一次擦窗戶。


    剛開始時,我的身體會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著,洗到最後,卻沒有了冷意,現在我隻是擔心自己這樣長時間的泡在水裏不知道會不會像饅頭一樣發脹。


    維維說過,即使我變成一隻豬,她也是愛的。


    但那個樣子應該很難看吧……實在不願意讓她看見。


    “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明白過來她正在和我說話。


    我抬頭看她一眼,沒有開口。


    “和我在一起時,不許你想著其他人。”


    她的手如鐵鉗般有力,捏住了我嘴唇兩邊的肌肉,被咬傷的唇角頓時辣辣地作痛。


    我在她的黑瞳中看見了自己麵無表情的臉。


    她皺了皺眉,目光中突然透出了一絲危險的訊息。


    很突然地,她吻了下來,冰冷的唇,覆在我同樣冰涼的唇上,發痛的傷口被她用舌尖輕柔地舔舐著,血腥味再次在口腔內蔓延。


    她說過……她不是同性戀。


    我略帶惶恐地用力推開她,沒想到居然真的將她整個人推翻在地。


    驚愕的人不隻是我,她臉上有著同樣慌亂的神色。然而卻隻是一剎那,她幾乎馬上便恢復了往常的淡漠。


    她從地上站起來,伸手從掛鉤上取下浴巾,然後扔到我頭上。


    “洗幹淨了,換衣服吧。”


    她退出了浴室。


    直到門掩上時,我才從浴缸裏爬出來,不知道從那裏吹來的風,身上絲絲寒冷。


    我用浴巾包裹著身子,才發現,雙手居然抖得那麽厲害。


    第十四章 毀約


    舊傷痕


    我裹著浴巾走出大廳的時候,她正在換cd,舒緩的鋼琴曲水一般在室內流瀉。


    她斜睨我一眼,表情漫不經心。


    浴室裏根本沒有可以替換的衣服,我低著頭走進她的臥室。


    蹲下來,我在地上翻找良久,終於從一大堆衣物裏找出了自己的那套。


    眼角餘光瞥見門邊出現了一雙拖鞋,視線慢慢上移,古漸尹閑閑地倚在門上,嘴角微微上挑,表情似笑非笑。


    “怎麽,緊張?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什麽叫害羞。”她戲謔道,臉上確切地浮現出一抹淡笑。


    “此一時彼一時。”我恨不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一整套衣服穿上,可惜我今天不幸穿了條緊身牛仔褲來,情緒緊張之時居然異常難穿,好半天才套進一條腿。


    “不要我提醒你,娃娃是不會說話的。”


    “難道你沒聽說過發聲娃娃?”


    “噢,有這個發明。”她側著頭想了想,最後不在意地笑笑。


    “防備得那麽明顯,你還真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麽?”她的語氣充滿嘲諷,也不反省一下剛才已經對我做了什麽。


    “請小姐就當我有被害妄想症。”


    “真是個不得了的症狀。”


    “所以可以的話,請別靠近我三尺之內,否則……”


    “否則會病情發作嗎?”她眯起黑眸,笑得愉快。


    “會病情惡化。”


    上身已經處理完畢,革命即將成功。


    “你的品味還真是有待提高。”她姿態悠然地走到身後,我沒有迴頭,隻瞄了一眼全身鏡裏映出的那張邪佞的臉。


    “小姐應該試著雅俗共賞。”我越是心急越是手忙腳亂。


    她長臂一伸,按住了我正提著褲頭的手,我下意識地縮開,結果褲頭被她一手抓住。


    “那麽長的腿,穿裙子才好看。”她低下頭在我耳邊低聲說著,難得的柔情萬千。


    我打了個冷戰,雞皮疙瘩迅速爬滿全身。


    “換這一條。”她指著衣櫃裏的蘇格蘭格子迷你裙,“然後搭配上那件吊帶衫。”


    “小姐……現在已經是秋季。”那樣的裝束,即使在夏天穿我還嫌太涼慡。


    “啊,你沒聽說過‘美麗凍人’嗎?好看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的手正抓著我的牛仔褲一寸寸地往下拉。


    “聽話。”彼此的目光在鏡中相遇,她對著鏡子裏的我展露出一抹冷冽的笑。


    警告這兩個字已經很明顯地寫在了她的臉上,我衡量著當前形勢,決定繼續忍耐。


    “你聽過‘以毒攻毒’這個方法嗎,也許對你的被害妄想症有用。”她公然進入我三尺範圍內,還親昵地攬過了我的肩膀。


    “那隻是江湖傳聞,當不了真。”我縮了縮肩膀想擺脫掉她的手,但卻徒勞無功。


    “有人告訴過我,真真假假何必計較得那麽仔細,活得太過認真隻會辛苦,要知道人生在世,難得糊塗。”她挑了挑眉,說得流暢。


    我恨得咬牙切齒。


    “怎麽?生氣了?嘖嘖,你大可以不必如此委屈,門口在那裏,去留隨意。”她放開我,逕自走出房間。


    “想好了再做決定。”她迴頭補充一句,“但要記住我的耐心有限。”


    偌大的夢幻香閨內,隻剩下我一個人對著成堆的衣服怔怔發呆。


    沉寂的空氣裏,有琴聲流動。


    聽說,貝多芬是在失聰後才創作出第九交響樂的,難怪那些曲調聽起來那麽讓人壓抑。


    五分鍾後,我換好了衣服,走出大廳。那灘嘔吐物已被另外一塊毯子蓋住,估計不久後會有鍾點工上門清理。


    古漸尹正背對著我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聊電話。


    “是的,我要一模一樣的,你記得把東西都準備好。”她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走近了她依舊沒有迴頭,一直麵朝大海。


    “那麽,我等你。”她掛掉電話,猛然轉過身來。


    背光的臉上,那副怪異的神色可以稱作為興奮嗎……?


    也就是說,古漸尹等一下佳人有約。


    “我就說這套衣服漂亮。”她把手機扔到沙發上,細細地打量著我。


    “哈啾!”我被海風吹得渾身打顫。


    “總覺得有點美中不足。”她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臉上。


    是想說我穿起龍袍不像太子嗎,真是抱歉啊,我從來不認為那是龍袍。


    “如果戴上耳環……”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耳垂。


    “不好意思,我沒打耳洞。”


    “不要緊,我幫你打。”


    我頓時驚得瞪大了雙眼。


    她的笑容柔和得如同三月春風,仿佛在對男朋友說“領帶?我幫你打吧。”


    “耳環隻是小點綴,不要也罷。”


    我看見她解下了前襟的珍珠胸花,輕輕地捏著放到眼前欣賞。一瞬間,仿佛所有光線都聚攏到別針的針尖上,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來,過來。”她對我勾勾手指。


    我站定了沒有動。


    “噢,要先消毒。”她在茶幾上找到了打火機,青藍色的火焰情深款款地吻上冰冷的針尖。


    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播放到第四樂章,非常熟悉的旋律,高昂激越的《歡樂頌》。


    “你開玩笑的吧?”我聽到自己故作從容的聲音與樂曲聲混雜在一起。


    “那你覺得好笑嗎?”她捏著別針向我走近。


    “小姐真幽默。”我完全笑不出來。


    “謝謝誇獎。”她用另一隻手撥開我的長髮,耳朵頓時暴露在危險當中。


    “你敢動手的話我就報警。”我瞄了眼遠在十步開外的電話。


    “哦?”她語氣活潑地說道,“我怎麽不知道替人穿耳居然也犯法?”


    我瞪著她,她也肆無忌憚地盯著我。


    “還記得嗎,七年前,你也曾經在我這裏紮過一個洞。”她把拇指倒過來,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所以現在是報復?”我苦笑。


    “嘖嘖嘖,”她搖了搖頭,雙眉微微蹙起,做了個失望的神情,“在你心裏,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我很想點頭,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見我不說話,她隨即詭異地一笑:“初中的時候,我們不是學過一篇這樣的詩嗎: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她一句一句說得緩慢,深棕色的眸子滿含深意。而則我聽得一頭霧水。


    請問,那真的是出自初中課文嗎?就我的學識而言,頂了也隻到“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的水平。


    “啊,你不知道吧,我是中文係畢業的。”


    “還真是看不出來。”對於不感興趣的人,我向來知之甚少。


    “我喜歡美的東西,像唐詩、宋詞、元曲、詩經,”她一樣樣地數著,“還有……”


    她停了下來,意味深長地盯著我。


    情不自禁地,我舉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隻出一點點血而已。”她的聲音輕而柔,仿佛撫慰。


    “嗯。”我看了一眼那根兇器。


    對於我突然轉變得如此乖巧,她很是大感驚奇。


    “也許會有一點痛。”她繼續說下去。


    我終於成功地彎起了唇角,看著她,隻感到無比好笑。


    不就是要我痛嗎,何必惺惺作態。


    無論多少次重來,我也不後悔當年的壯舉。


    七年前,那一刀捅下去時,不是沒想過會有的後果。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她隻用了七年。


    “先是左邊,然後再右邊,從左到右的順序是吧?”


    我配合著側過了頭。


    她靜靜地看著我,不見任何行動。


    “還是你喜歡從右邊開始?”我問。


    她麵無表情地看我一眼,淡淡地開口:“耳釘戴在耳骨上會很酷哦。”


    我暗自握緊了拳頭。


    “看,像我,左右各有三顆。”她雖然剪了短髮,但頭髮依舊蓋住了耳朵。我什麽都沒有看見。


    “剛開始的時候,我痛了好幾天呢。痛到睡覺的時候都維持著平躺的姿勢,不敢翻身,洗臉的時候非常小心,不敢碰觸。”她的手很溫熱,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耳垂。


    “陪我一起痛吧。”


    我閉上眼睛,迎接那預料之中的痛楚。


    仿佛流光從年輪間穿過,有深刻的痕跡化為印記,一些無論怎麽伸手也抓不住的東西從來都不曾停留。


    那樣的痛,滲進了年少青澀的夢境,醒來時,一切皆無法挽迴。


    “疼嗎?我那時候,也是那麽疼的。”她拔出別針時,我以為已經痛得麻痹的耳朵再度難以言喻地劇痛起來,我感到大片的汗水自額角淌下,背後的衣服全然濡濕,緊貼著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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