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服右肩上的輕微觸感,令明日奈將視線移了過去——原來是一片粉紅色花瓣黏在上麵。


    少女以左手指尖輕輕拈起花瓣放在掌上。沒有任何髒一汙的漂亮橢圓,就像要表示些什麽般不停地擺動;最後它隨著來訪的微風飄起,消失於同樣飛舞空中的眾多白點裏。將雙手放迴膝蓋上後,明日奈便再度看著朦朧的春季天空。


    現在是四月的第一個禮拜六,下午三點鍾。


    有紀在一個禮拜前離開人間,她的告別式剛剛才結束。告別式會場位於橫濱市保土穀區丘陵地帶某間被櫻花樹包圍的基督教教會,而一齊開始掉落的花瓣,也像是要目送有紀離開一般——但告別式本身卻與「莊嚴肅穆」這種刻板印象有極大的差別。包含擔任喪主的姑姑在內,有紀的親戚隻有四個人參加喪禮,卻出現了超過一百個自稱是有紀朋友的年輕人前來觀禮。當然,這群十來歲或二十來歲的人全都是alo的玩家。在櫃台接受觀禮者簽名的親戚,可能認為住院超過三年才離開人世的有紀沒什麽朋友吧,來了那麽多人似乎讓他嚇一大跳。


    喪禮結束後,眾人都在教會廣大前院裏三五成群地討論「絕劍」的事跡。但不知為何,明日奈就是沒辦法加入人群當中,悄悄離開的她在禮拜堂陰暗處找到一張板凳,一個人坐在上頭看著天空。


    有紀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透過肩膀上的探測器發出歡唿聲、在森林之家看見亞絲娜的料理便滿臉笑容的有紀,已經旅行到很遠的世界去,再也不會迴來了。到現在,明日奈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雖然少女已不再哭泣,但在嘈雜的人群中或咖啡廳的角落,又或者是在阿爾普海姆的風中,她都曾好幾次以為自己聽見有紀的聲音而心跳加速。


    這幾天,明日奈時常在想「生命」究竟是什麽東西。


    所有的生命其實都是基因的搬運裝置,隻是為了增加讓自身血緣殘留下來的機會而存在——幾十年前,這種說法似乎曾在坊間造成轟動。若以這個觀點來看,那就連長時間讓有紀如此痛苦的hiv、人類免疫缺乏病毒之類的東西,也算是純粹的生命吧。但這些病毒隻會不斷進行增殖、複製,最後更奪走宿主有紀的生命,同時也造成了自己的死亡。


    換個角度想,人類幾千年來也不斷做著同樣的事情。為了自身利益可以奪取許多人的生命,為了保障自己國家的安全可以犧牲其他複數的國家。就連現在抬頭望向天空,也能看見不知由厚木基地飛往何方的戰鬥機編隊,在春霞彼端拖著白色的飛機雲。人類是不是也有一天會跟病毒一樣,完全破壞自己生存的世界呢?還是說,可能會在跟別種擁有高智能的生物進行生存競爭時敗陣而遭到驅逐呢……?


    有紀最後留下來的遺言,至今還迴蕩在明日奈耳邊。她說自己沒有辦法在這世上創造出任何東西,也沒辦法給予別人什麽幫助——有紀確實沒留下自己的基因便離開了這個世界。


    不過……明日奈內心思緒盤旋,同時悄悄摸了一下製服的蝴蝶結。有紀確實透過瞬間的接觸,在她心底深處留下難以抹滅的痕跡。「絕劍」的靈魂、以及那勇敢挑戰巨大困難的英姿,都還活在明日奈心中。今天來到會場的一百多名年輕人,應該也跟明日奈有同樣想法才對。就算記憶隨著時間而淡去,就算迴憶逐漸結晶,必定還是會有東西留在大家的心裏。


    這麽一來,生命就不隻是由四種鹼基所傳遞的遺傳情報,它也可以是承載沒有實體的記憶、精神、靈魂的容器。在遙遠的未來,如果人類真能在模因(注:典出理察·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一書,與生物遺傳的單位——基因相對,為文化資訊的傳承單位)或者大腦模仿病毒那種曖昧的概念之外,創造出能真正完整記錄精神的媒體,那麽人類這種不完全的生命才有可能藉此來防止自身的毀滅吧——


    在那天到來之前,我要用自己能辦到的方法把有紀的心靈傳遞下去。等哪一天我有了孩子,我也會不斷向他們講述這段事跡,讓他們知道在現實與假想世界的縫隙當中,有過這麽一個奇跡般的嬌小女子曾經散發出炫目光輝。


    明日奈在心中這麽對自己說道,然後靜靜睜開不知何時閉上的眼睛。


    她發現一道人影由前庭轉過建築物的角落走近。於是急忙用指尖拭去眼角滲出的水滴。


    那人是一名女性。雖然明日奈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對方,卻對那張臉沒有任何印象。那位女性身材略高,穿著一件設計簡單的黑色連身裙並罩著披肩。她有一頭及肩的黑色秀發,胸前的銀項鏈則是身上唯一的裝飾品,年紀看起來大約二十多歲。


    女性筆直朝明日奈走過來,最後在她身前稍遠處停步並且點頭行了個禮,明日奈也慌忙起身迴禮。抬起臉來之後,女性那近似透明的白皙肌膚立刻映入眼簾。那種沒有血色的白,讓明日奈想起過去剛從長眠當中醒過來的自己。仔細一看便能發覺,女性露在披肩外麵的脖子與手腕纖細得似乎一碰就會折斷。


    對方無言地凝視著明日奈的臉好一陣子,接著那對棗形的漂亮眼睛便露出溫柔的眼神,嘴角也同時浮現淡淡的微笑。


    「明日奈小姐對吧。你跟虛擬世界裏長得一模一樣。我一看就知道了。」


    一聽見那平穩又充滿智慧的聲音,明日奈立刻猜到眼前的女性是何許人。


    「啊……你難道是朱涅嗎……?」


    「嗯嗯,是啊。我的本名叫做安施恩。初次見麵……同時也好久不見了。」


    「我、我是結城明日奈。請多指教!有一個禮拜沒見了吧。」


    打過有些矛盾的招唿後,兩人便嘻嘻笑了起來。明日奈以左手示意施恩坐在板凳上,接著自己也坐到她身邊。


    這時,明日奈才注意到某件事情——沉睡騎士的所有成員,應該都罹患了難治之症,而且都是需要臨終關懷的病人。這樣自己一個人到外麵來,真的不要緊嗎……?


    施恩隨即察覺明日奈的擔心,她微微點頭之後才開口說:


    「不要緊的,今年四月我終於得到了外出的許可。我哥哥也陪我一起來了,不過我要他先在外麵等我。」


    「……那麽……你的身體已經……?」


    「是的……我得的是急性淋巴性白血病……是在三年前發病的。接受化療之後曾經一度好轉……換言之身體裏的白血病細胞算是消失了,但去年又再度發病……再度發病後,醫生表示有效的治療方法就隻剩骨髓移植了。但是家人的白血球抗原組織都無法與我相配……而骨髓銀行裏也找不到適合我的捐髓者。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決定好好把握剩下的時間……」


    施恩頓了一下,看向頭上的櫻花。一陣小小旋風卷起無數花瓣,讓它們像雪片般飛舞。


    「——再次病發後,若是沒辦法進行骨髓移植,就會配合各種藥物實施挽救性化療來達到緩解的目標。但因為積極使用許多新藥與臨床試驗中的藥,所以副作用也相當嚴重……由於實在太辛苦了,讓我有過好幾次放棄的念頭。我曾多次對主治醫生說『如果沒有希望,就幫我換成能好好度過最後一點時間的治療法吧』……」


    明日奈突然注意到,施恩隨著櫻花飛舞的頭發其實是假發。


    「但是……每次跟有紀見麵後,我就會有不能輕易放棄的念頭。有紀在同樣痛苦的情況下已經奮鬥了十五年,比她年長的我怎麽能因為短短三年的治療就自暴自棄呢?我一直是這麽告訴自己的——不過呢,今年二月起使用的藥量慢慢減少……醫生也告訴我數值改善了許多,但我心裏卻認為這一刻終於到了。他們已經幫我由挽救性化療換成重視生活品質的療法了。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卻也感到有些安心。我知道有紀的狀況,所以覺得……如果和有紀在一起,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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