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曉得晚上不好剪指甲的麽?!」


    「哪裏來那麽多忌諱。」


    說罷他將幹手巾鋪在膝蓋上,將我的腳擱在上麵,一點點擦幹,低頭開始剪大拇指甲。被他這麽握著腳,我起初覺得又癢又別扭,過了會兒倒也適應了。印象中隻有幼年時,府裏的奶娘替我這樣剪過腳趾甲。燭光下他這副認真的模樣有說不出的味道,這樣細緻的人一個人,怎麽會是武將呢?為什麽會是武將呢?為什麽要投這樣的胎,落在這樣的人家呢?


    我正出神,他卻已經剪完。迴過神看到他蹙眉輕嘆道:「才這麽會兒都又冷下去了。」


    「是啊。」我斂了斂神,將腳收迴來,用被子裹好,蜷膝坐在床上看著他收拾。


    今日走了這麽多路,我亦委實覺得累了,便先躺進了被窩裏。屋子裏生起暖爐,我吸了口氣,見他收拾妥當,著一襲幹淨柔白的中衣走了過來。


    我以前喜歡雪白的裏衣,但如今卻覺得太冷冽了,不如柔白來得溫暖。我見蠟燭燒得還剩最後一點,便說不用熄了,等著它自己滅罷。


    他躺進來,我便像八爪魚一樣貼了上去。


    連翹說的對,兩個人在一起久了,的確會失去獨自抵禦孤獨的能力。習慣了身邊有一個人,若是空了,又該有多冷。


    我在被窩裏瑟瑟發抖,他輕拍了拍我的背,低聲問道:「怎麽了?」


    我笑笑,聲音依舊發抖:「太暖和了,我打寒戰。」


    本來倦極了的我這會兒卻睡不著,覺得自己一直在發抖。過了許久,趙偱也未能入睡。


    想起他明日還要起大早,我便有些許愧疚:「我影響你睡覺了?」


    「是……」他輕嘆一聲,微睜開眼看了看我。


    「我還是平躺著睡罷,你鬆一鬆手。」話音剛落卻被抱得更緊。我深深嘆了一口氣,提起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問,卻一直未問的事。


    「有天李子同我說很早前便聽過我的名字,我覺得不大可能。他是套近乎對不對?」


    趙偱迷迷糊糊答:「不是。」


    我問:「哪裏聽到的?」


    他繼續答得慵懶:「自從你開始往趙府跑,我們便知道了。」


    「……」我一驚,「怎麽會?趙……懷寧說的嗎?」


    他仍舊閉著眼,聲音怠懶:「也曾是一項談資。」


    我沉默了會兒,頗有些說不出的悵然:「興許那時候我在你們眼裏,是個笑話罷。」其實倒也無所謂,左右我在西京城也是個笑話。


    他安靜了會兒,在我差不多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卻懶懶地低喃道:「笑話算不上,癡情倒是真的。」


    ——*——*——*——*——


    第二天一早我便跟著起了,穿戴齊整去吃早飯。太久不吃早飯的確不適應且不舒服,我慢慢吃著,一塊點心也未動,隻勉強吃了一小碗粥,便看得趙偱已經吃完打算走了。


    我跟著起身,送他出門。冷風不斷地往走廊裏灌,他止住步子:「不必送了,外麵天冷,迴去罷。」


    「昨天忘了問你,年三十你有空嗎?」


    「怎麽?」


    「府裏該準備的也都準備妥當了,我打算年三十去一趟秋水寺。你若是有空的話,便同我一道去吧。」


    他淺笑笑:「如何突然信起這個來?」


    「有東西可信,總好過心中迷亂。」我抿抿唇,擺手道,「你出發罷,晚上迴來再說。」


    他離了府,我便一頭窩進了書房。隻看了一小會書,便覺得犯困,索性就在後麵軟榻上睡了。這些天總歇在家裏,人都給養懶了。


    下午時我無聊練字,也不知怎麽了,反反覆覆寫一首詩。末了挑了張還看得過去的收著,改天送去裱起來。我方收好,便看到趙彰溜了進來,小傢夥看到旁邊一疊練廢的紙,湊過去看了看,又皺皺眉:「嬸娘為何隻寫這幾句呢……」


    「不知道。」我笑笑,打算將廢紙都收起來,他卻抽了一張過去,看了看說:「我認得一些。」


    他照著念了一遍,中間空了幾個字。我瞥一眼,不錯,可造之材,小小年紀學得甚快,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別說念詩了,能把三字經前幾頁背下來就不錯了。


    他又蹙起眉,我蹲下來輕揉了揉他的眉心:「小孩子別老學大人皺眉,以後會變得很難看。」


    他癟癟嘴,說:「嬸娘騙人的,叔父就不難看。」


    「誰告訴你說他小時候喜歡皺眉的?」


    他轉了轉眼珠子,說:「祖母同我說的,說我和叔父小時候一樣,都喜歡扮老成,裝大人。」


    「你哪裏懂什麽叫扮大人裝老成呢?」


    他忽然有些氣急:「我、我就知道。我還知道這首詩裏麵的寄雁傳書是什麽意思……」他說著說著聲音又低下去:「可阿彰仍是不懂這首詩說的是什麽。」


    我走了會兒神,拿過他手裏的紙道:「這個人呢,住在北方,而他的朋友住在遙遠的南邊。他想托鴻雁傳書,可是鴻雁呢,卻飛不過衡陽。」


    「所以他的朋友,收不到他的書信了嗎?」


    我自覺解釋得生硬,便又隻好點點頭,迴道:「即便知道對方收不到書信,也有其他寄託思念的辦法。若是心裏想著對方,相信對方也能夠感知得到。」


    他想了很久,低了頭道:「若是阿彰想念母親,母親也能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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