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雲歇其實並沒有體會過被係統掌控的感覺,但自從聽說過江尋意經歷過的一切,他感同身受,並一直比江尋意本人還要耿耿於懷。隻不過他表麵上看著比誰都輕鬆,從來未曾表現出來過一絲半毫,直到此時此刻發現危機已去,激動之下才流露出了心中那一直深埋著的不安。


    江尋意微笑道:“是。”


    “其實我們早就戰勝它了,你卻總是不相信,這一下終於放心了吧?我不會莫名其妙地離開你,也不會無緣無故再去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


    江尋意的話沒有說完,已經被雲歇一下子摟進了懷裏,他被對方緊緊抱著,愣了愣,慢慢抬手迴抱住雲歇,繼續道:“其實想一想,當初要是從一開始,我把什麽都告訴你,也許我們的路會好走很多,隻是我一直沒有意識到……你內心的想法。雲歇,我做錯了。我如果早知道就好了,早這樣做就好了……”


    “阿尋,不要再說了。”雲歇輕聲道,他側過頭去吻了吻江尋意的頰側:“如果一定要把責任攬到自


    【


    己身上,那就罰你一輩子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江尋意推開他,看著雲歇的眼睛點了點頭。


    他點完頭自己又有點不好意思,裝模作樣地轉向那本依舊立在麵前的無字書,突然心念一動,勾唇道:“這本書……讓我也在上麵寫點東西吧。”


    雲歇柔聲道:“你想寫什麽?”


    江尋意向他一笑,拔劍出鞘,行雲流水般的峭拔字跡便從劍尖流瀉出來,發著金光烙在了原本記載著他死亡的書頁上——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來心非看客心,隻因人是書中人。”


    第104章 番外幾生修得到梅花(一)


    瑞雪無聲,大約又就著昨夜的夢悄悄地一起來過了。清晨一出了門,目光所及之處皆都雪色斑駁,長長的街道上行人稀少,白茫茫一片延伸向遠處,好像沒有了盡頭一樣。此時的天倒是已經放晴了,晨曦微露,那金紅色的日光在雪上跳躍,浮出萬點晶瑩,宛若琉璃世界。


    然而少年卻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天氣——他穿了一件灰撲撲的舊棉襖,本來在這銀色天地之中就已經夠顯眼的了,偏生身上還摞了不少花花綠綠的大補丁,簡直是不管跑到哪裏都自帶閃光。


    他慌慌張張地狂奔著,耳邊縈繞著淩亂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唿吸,惶急之下也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屬於自己還是屬於身後那幫追趕者,眼看著這一次策劃已久的出逃又要泡湯,又覺得說什麽都不甘心,於是一咬牙,拐彎衝進了旁邊的一個小巷子裏。


    肅殺的北風席捲過來,撲了人滿身的雪花,少年凍的一個哆嗦,心裏麵卻湧出歡喜——這說明巷子的另一頭是有出口的,這是一條生路!


    心中一鬆,忽然有個聲音傳進了耳朵:


    “……‘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香中骨徹1’。古人誠不欺我……”


    這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很是溫潤,聽起來有種柔情款款的味道,偏偏其中又帶了三分的意氣風發,大概是什麽少年得意的人物,把一首詠梅詩都念出了鏗鏘的味道。


    可轉眼間就被另一個人毫不客氣的打斷了:“行了吧你,還走不走了?一大早晨,對著棵白梅都能泛酸,你可真是越來越風雅了。”


    “風雅”兩個字加了重音,顯然是在打趣他,先前那男子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阿尋,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花而不是人?我眼前之人自比這梅花更加高潔,更加美……哎,哪裏來的小崽子,看路!”


    今天大概註定不是一個適合雲歇抒情的日子,他第一句話被江尋意打斷,反過來調戲對方的時候又碰上了一個橫空出世的小崽子。這個少年一路狂奔過來的腳步聲自然瞞不過雲歇和江尋意,隻不過大雪天裏野小子打鬧瘋跑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兩個人都沒當迴事。直到他穿過這條狹窄的小巷,想硬從雲歇身邊擠過去,自己反倒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時,雲歇才伸手扶了一把。


    雲歇本來懶得管閑事,扶他站穩後立刻就鬆開了手,那少年也顧不上道謝,撒腿就要繼續跑,冷不防雲歇無意中多看了他一眼,立刻伸手拎住了對方的後領子:“哎,小傢夥,等一等,你這是怎麽迴事?”


    少年還沒有迴答,就聽見一個人道:“怎麽了?”


    語音朗朗如珠玉相擊,是剛才說話的另一個人,之前沒有注意,這次倒是辨的分明,他的聲音是從頭頂處傳下來的。


    少年嚇了一跳,不由抬首,隻見旁邊的圍牆上麵竟然立著一個青年,寬袍廣袖,佩劍懸腰,整個人被晨光鍍上了一層金邊,邊說話邊從牆頭上躍了下來,厚底長靴無聲地落在了雪地上,連個腳印都沒踩出來。


    少年明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趕緊擺脫身後那隻手速速逃命,結果一抬眼看清了那人的相貌,頓時腦袋一空,傻呆呆的把其他事都給忘了。


    雪光掩映下,這青年當真是宛若桃華灼灼,棠棣翩翩,俊美無雙,怪不得他的同伴剛才那拿花來比他。


    就算知道這隻是個不懂事的傻小子,雲歇也還是對他的眼神有點不痛快,拽著他後領子的手晃了晃,自己小聲嘟囔道:“看什麽看。”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暴喝:“給老子把人放開!”


    少年的身體狠狠一哆嗦,雲歇和江尋意同時迴過頭去,雲歇意識到那一聲是跟自己嚷的,眯了眯眼睛,唇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江尋意斜他一眼,知道今天註定有人要倒黴,索性抱著肩膀看起好戲來。


    幾個大漢拿著棍棒順著少年剛剛奔跑的方向追了過來,領頭人看清了雲歇和江尋意的打扮,眼珠一轉,立刻意識到什麽,反應極快地轉過身照著剛才大吼之人的腦袋狠狠扇了一巴掌,罵道:“蠢貨,瞎了眼睛看不出來麵前是貴人嗎?也是你能放肆的!”


    雲歇微微一笑,鬆開了手,少年卻也不跑了,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


    領頭人上前一步,目光在雲歇和江尋意的臉上各自一掃,又很快移開,賠笑道:“在下韓福,是前麵朝朝樓的護院,在這給貴人請個安。兩位公子,這孩子是我那店裏麵的小廝,被他爹娘賣到這裏來的,已經簽了死契了,一向有些偷雞摸狗的臭毛病,我本來想關起來教訓教訓,沒想到一不留神就讓他給跑了。衝撞了二位,真是不好意思……小的這就把他帶迴去。”


    雲歇這人本來就是沒事也能攪出三分事來,挨了那句罵又怎麽可能被這一兩句話就給輕而易舉的打發了,慢條斯理地笑道:“是嗎?不過偷一點東西,就要往死了打,居然連烙鐵都用上了,貴店的規矩,還真是嚴厲。哎呀,這開的該不會是黑店吧?”


    他剛剛就是看見少年身上的傷痕,才會出手攔他,江尋意站在旁邊,聽見雲歇的話後瞥了一眼,果然見到對方衣服上麵開了好幾道口子,像是被鞭子抽打後勾破的,露出來的肌膚上有著明顯的燙傷傷痕。


    還有那朝朝樓,是什麽東西?聽著就不像個好地方。


    他微微皺眉,隻聽韓福向雲歇道:“公子說的哪裏話,咱們做的可是正經生意。聽公子的口音,您是外地人吧?小的剛才隻不過是怕耽誤二位公子的行程,若是公子有閑又不能放心,願意來朝朝樓裏坐一坐,親自查看一下,那小的也求之不得呀。”


    雲歇迴頭向江尋意笑道:“你瞧瞧,我可是好久沒有見過這麽識相的人了。”


    江尋意聽韓福說的坦蕩,倒還真有三分懷疑是自己誤會了人家,聽雲歇這樣說輕笑了一下,迴道:“倒也是。聽你說話而還能保持住風度,光憑這一條,我便要佩服他了。”


    他說完以後,忽然感覺身後一個細細的聲音帶著顫音說了一句:“不能去。”


    北風唿唿過耳,要不是修真之人五感靈敏,還真要把這句話給錯過去了,江尋意若有所思地迴頭看了一眼那個少年,發覺他正在輕微地哆嗦著,也不知道是冷還是害怕,他於是抬手按上對方的肩膀,低聲道:“為什麽不能去?朝朝樓到底是做什麽的?”


    他直截了當地詢問,連點安慰和客套都沒有,長得也文文弱弱,然而搭在肩頭的手掌卻意外地傳來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道,仿佛一下子就可以感覺到,這個人值得依靠似的。


    雲歇沒有迴頭,卻若有所覺,微微側過身子,把正在說話的兩個人擋在身後,跟韓福東拉西扯起來。


    少年不那麽害怕了,然而對方袖口傳來的幽微冷香還是讓他忍不住慚愧又緊張,話說的也結結巴巴的。


    在他顛三倒四的敘述中,江尋意也聽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一開始神情發冷,到後麵卻是越來越古怪,一雙劍眉不由挑起,表情要笑不笑的樣子,瞟了眼雲歇的背影。


    雲歇發揮特長,和韓福胡說八道了一會,忽然聽見身後的江尋意輕輕笑了一聲。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但他也忍不住跟著露出笑意來,對韓福道:“行,聽起來倒像是個風雅的地方,隻不過我家裏的事情可不是我做主,你等我問問啊。”


    雲歇說著側頭道:“阿尋,你想去嗎?”


    江尋意道:“不去。”


    韓福:“……”


    這人說話也太幹脆了。


    他表情僵了僵,又堆起滿臉的笑容來:“二位公子若是事忙,小的也不敢耽誤,那就請公子把那孩子還過來吧。”


    江尋意道:“不行。”


    “……”韓福剛才還覺得雲歇這人說話難纏,然而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此時此刻才意識到他的好,下意識地看向雲歇,不料對方笑吟吟:“都說了我聽他的。他說不行,那就不行吧。”


    韓福一口氣憋了半天,這時候實在有點上火。然而他見的人多了,像雲歇和江尋意這樣的,一身矜貴之氣做不得假,再加上江尋意掛的那把劍也拿不準是真傢夥還是裝飾,因此也實在不想與之發生衝突,忍了忍還是道:“公子,您是不是剛才聽這個小畜生胡言亂語了什麽,對我們有了誤會?您有所不知,他可不是什麽好東西——打小生出來就是個藥罐子,拖累的全家都沒有好日子過,他爹娘為了他日子過的緊巴巴的,他大哥到現在還沒娶上媳婦,這才一狠心把他賣到了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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