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龍城怔了一下,說:「你指什麽?」


    傅寒洲說:「你解了忘憂蠱以後,又在靜室裏待了一天一夜,看樣子對劍道很有心得,但是昨夜……你看上去功虧一簣,非常生氣。」


    應龍城將盒子放在桌上,淡淡道:「我不是對你生氣。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隻是將過去二十年的執念一劍斬斷了。」


    他變迴了那個冷靜自持的劍神,這倒讓傅寒洲覺得很放鬆,就瞅了一眼桌上的食盒。


    就在傅寒洲飢腸轆轆,等著劍神拿出好吃的來餵飽自己的時候,就看見應龍城竟然從裏麵拿出來一碗藥。


    「……」傅寒洲立刻臉上就寫了「不高興」三個字。


    應龍城抬眉道:「是需要我親自餵你,還是買蜜餞來哄你?」


    傅寒洲給他說得老臉一臊,就接過了藥碗,捏著鼻子喝了起來。


    應龍城坐在旁邊,看了他許久後嘆了口氣,說:「我不想解釋太多,但卻擔心你誤會。昨日之事,你可以當做我……觸及了太上忘情的境界。」


    傅寒洲聽得忘記了叫苦,好奇道:「然後呢?」


    應龍城說:「忘憂蠱解開之後,我想起很多事。」


    他本來是一個很純粹的劍客。


    二十餘年來,專研劍法,從未有片刻的懈怠。


    從年幼起,他便沒有耽溺過家庭,享受過無憂無慮的快樂,更多的是在星夜露明時分,默默地擦拭著劍。


    他並未感覺自己孤獨,或甚至是孤僻,那對他來說本就是人生的常態。


    也許別人追尋自己心中所求的過程,就像是在熱鬧的年市上買合心意的禮物,就算買不到琉璃等,帶迴來一個花瓶也很不錯,有時還要被叫賣糖糕的攤子吸引走了注意力。


    但對於應龍城來說,他的路就像是走一座雪山。


    兩旁什麽也沒有,唯有鵝毛大雪的紛飛,還有他身上的劍;


    腳下也本就沒有路,這世間的武功他已經學到了極致,接下來沒有人能夠陪伴,隻有他自己將要開闢往下萬代的劍道;


    眼前沒有目的地,隻能從心中知道天地是如何劃分,便要義無反顧地前行、向上、找到重點;


    身後沒有人在等他,也沒有牽掛要累他時時迴頭去看。


    一切進行得理所當然,是平靜平淡、無悲無喜的一段事。


    直到傅寒洲的到來。


    他突然發現雪山上長出了針葉林,長出了雪鬆,長出了很多梅花。


    那似乎本來就是長在道路兩旁的,可是他從前沒有關注過。


    再接下來,他登頂的路上燃起了烈火,也許是上天對他的阻礙和考驗。


    應龍城原本應該和赤魔、北宸等人決一死戰——贏了,他繼續做默默無名的登山客;輸了,他便是江湖中微不足道的一名不歸客。


    但是傅寒洲不期而至,澆滅了火,帶他到蒯下書院,那裏像有一汪四季如春的溫泉水。


    因為太過溫暖,他的雪山一角上,噗噗開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花。


    他從沒預料過這樣的故事。


    後來傅寒洲趁著過年,搬來了一條燈市,列在兩旁,形成了雪山上第一條道路。


    道路末尾,是傅寒洲在燈火闌珊處的笑容。


    簽文裏寫道:【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他雖然心性堅韌,但也不是這麽個堅韌法。


    他已經努力過,在那座靜室裏麵。


    忘憂蠱解開,恢復所有與劍有關的記憶之時,仿佛又迴到了那場無邊的大雪中,做一個寂然的行者,向渺渺大道問路。


    如果沒有烈火,沒有燈市,沒有掌心裏那朵小花……


    這個行者就已以劍入道,天人合一,從此忘情而至上,不為世間萬物紛擾。


    可是沒有「如果」。


    因為隻聽見風裏鷹說出了「傅寒洲」那三個字的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七星塔下還有一個人在等著、望著、念著自己。


    雖然走到了山巔,但他恐怕還得走迴去。


    這雪山再大,也經不住傅寒洲這麽個折騰法,終於還是噗噗噗噗地開滿了花,全軍覆沒了。


    無上劍道,至此灰飛煙滅。


    他畢生之功,一夕而沒。


    在他的記憶繚亂紛雜之間。


    那名雪山上的行客就像是劍道最後的執念,舉起了天問,向傅寒洲要揮出復仇的那一劍——


    這一劍隻差分毫,與傅寒洲擦肩而過。


    他畢竟捨不得,一根頭髮絲也沒捨得,在那個剎那間,便醒覺過來了。


    可是,要怎麽跟傅寒洲解釋這一切呢?


    應龍城:「……」


    傅寒洲:「?」


    自從應龍城說到「想起很多事」之後,他已經沉默很久了。


    傅寒洲忍不住說:「我以為你是想跟我解釋的,但你好像真的是在『想』??」


    終於,應龍城道:「對於天問十三篇,我無功而返,是走火入魔才揮出那一劍,並非針對於你。劍出後,斬斷的是我的心魔。」


    傅寒洲聽懂了,迴想起當時應龍城的狀況,確實有怒有哀,與他平日性情殊為不同……而且他嘴角有血,或許是走火入魔的跡象之一。


    傅寒洲道:「你這個心魔,不嚴重吧?」


    應龍城說:「既然已經斬斷,自然沒有妨礙。比起大多數人,我也許還該感到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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