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崇華以為崔貞不會迴答,崔貞輕聲說:“看過了。你呢?”


    她含著淺笑,分明和平常一樣的溫柔,崇華卻覺得像隔著一層薄紗,縹緲不定。她有點不舒服,但她仍然像一個迴答老師提問的好學生,認真地迴答:“沒有,隻是掃了幾眼。具體內容並不了解。”


    崔貞的目光從書移到崇華,她看到崇華滿是疑惑地仰頭看她。


    霎時間,各種複雜的情緒滾翻,心中百般滋味混雜。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她一樣記得前世的。所以,崔貞從不曾怪崇華忘了她。她總想,隻要是這個人,隻要是她的崇華,忘了就忘了吧。她們還能在一起就夠了。而且,上一世,那麽多的隱忍克製,她至死都不曾表明心意,卻狠著心,逼著崇華活下去。她過世後的那麽多年,崇華一人獨活,過得太苦了。長秋宮的夜有多冷,她是知道的,偌大寬闊的長秋宮有多空,她再了解不過。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光是想著崇華一年一年,一日一日執著地守在那裏,一刻也不曾停止過思念,崔貞就心如刀絞。史書上一清二楚的寫著“帝驟崩,狀若先帝。”每看一次,都難抑心痛,若不是太過痛苦,崇華怎麽會選擇用磐石了解自己的生命。那一年,她方而立,本該是人生最好的年華。


    崔貞看她的目光太深刻壓抑著深不見底的痛楚,崇華一慌,顧不上疑惑,她忙拉住崔貞的手,焦急地問:“阿貞,你怎麽了?”


    既然如此痛苦,就不要想起來了。那麽沉重的迴憶,她一個人承擔就夠了。崔貞低眸,掩下湧動的情緒,笑了笑:“沒什麽。”


    “告訴我實話。”這種一聽就是敷衍的話崇華根本不信,她盯著崔貞,難得強勢。


    好像不問清楚,她就絕對不會罷休。別人也許會自亂陣腳,可是崔貞對付她,卻是最有辦法。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讓她想起來,怎麽會告訴她實話呢。


    “隻是想起了一件事。”崔貞語氣平和,沒有一絲慌亂,眼神無奈寵溺地看著她,像看一個淘氣的孩子。


    崇華讓她看得一悸,隻是沒有什麽比崔貞的安危要緊,她穩住心神,仍是執著地問:“什麽事?說給我聽。”


    崔貞沉默了片刻,微微嘆息一聲,說了起來:“你在《和斯嘉的三百六十天》上映的那一段時間去哪裏了?”


    崇華一怔,不知道她為什麽提起這個,隻是她問了,她就照實答了:“那段時間出了點意外,我住院了。”這麽一說,她突然想到那個天涯上說崔貞迴國是為了探病的帖子。雖然作為當事人,她知道不是這樣,但仍是覺得甜甜的。


    阿貞剛剛在想這個?那時候她們還不認識,而且她也不可能知道她那時是因為受傷才住院的,不應該會有那麽深刻的感情啊。崇華不花癡的時候,是非常精明的。


    就知道是這樣,如果是真的生病,公司不可能會一點風聲都不放。崔貞那時就猜測崇華出了什麽意外,她立刻迴來,又通過各種關係,尋找崇華的去向,卻隻能隱約摸索到她入院治療的消息,至於哪個醫院,根本查不出來,還好,沒幾天,就有了她會出席電影節的消息。


    後來親眼見到她安然無恙,又因她全然失憶亂了心神,這件事就沒再顧得上。


    “是不是受傷了?”她問。


    崇華不會對崔貞說謊。這個誠實的品質從上一世保留下來,到現在也沒變,在不知道怎麽說的時候,她寧可選擇沉默,也不會對崔貞說謊。這時候,她就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嗯,在街上的時候,被人捅了一刀。”怕崔貞擔心,她連忙解釋,“不過沒什麽大礙,醫院裏躺一躺就好了。”


    聽她說起來,就跟得了感冒打了個噴嚏似的,可是能讓公司封鎖消息,能在醫院那麽久,怎麽可能會是什麽小傷。崔貞心疼地看著崇華,那心疼不忍的眼神,好像跟剛才的重合起來了。崇華困惑地想,難道真的是因為她的傷勢?


    “是誰做的?”崔貞繼續問。


    原本是崇華先發問,幾句話下來,情況就逆轉了過來。崇華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是我爸。我們家有點複雜,不過現在沒事了。”隋安會妥善地處理這件事。


    這是不想崔貞再問下去的意思。再接下去的事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了。那些讓人心寒的事,崇華也不願意去迴想。周先生溫柔地關心她的樣子,她每想一次都無比煩惱。她是一個親情觀念比較重的人,可偏偏,她的家庭支離破碎。


    第29章


    不管怎麽樣,自曝家醜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她們兩個一個站著,一個坐在地板上,海拔有差距,崇華想要與崔貞對視,就必須仰頭。她想看看崔貞是什麽神情,順便說句別的來打破現在沉悶的氛圍。


    她一仰頭,微涼細膩的掌心就落在了她的額頭上,崇華睜大了眼睛。


    崔貞彎下身,輕撫她的額頭,然後是臉頰,她眼中凝著擔心,語氣卻格外鎮定:“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崇華身體一僵,條件反射就要說不。可是崔貞不容她拒絕,她轉身去拉了窗簾,打開房間的燈,然後迴過身來,牽起崇華的手,把她帶到床邊坐下。


    崇華僵硬得像被定住了一樣,任由崔貞動作。坐到床上,她才反應過來,馬上說:“不用看了吧,早就已經好了。”


    崇華低著頭說完,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崔貞的迴應,她拘謹地抓著自己的衣角,肋下的傷口像有生命一般發燙起來。她極力保持著嚴肅,又一次重複:“真的,已經好了。”這次就不像前一次那麽底氣失足了,有點兒磕磕絆絆的。


    雖然她板著臉,裝作很嚴肅,崔貞還是知道她就是害羞了,沒有緊接著逼迫,而是關懷商量的語氣:“讓我看看,就當是讓我放心。”


    崇華抓著衣角的動作慢慢鬆懈下來,她並不排斥崔貞看她的傷口,就是覺得很羞澀,堅持了一會兒,見崔貞沒有放棄的意思,她也就讓步了。


    傷口的位置在肋骨下,那把刀原本是想刺向她的心髒的,幸好她反應得快,躲了一下。崇華站起來,把衣服撩上來,正好到能露出傷口的位置。


    事情過去還不到半年,傷口癒合了,傷疤仍舊很明顯,皺巴巴的一條,新長出來的皮肉是粉色的,和邊上白皙嫩滑的肌膚對比起來,格外刺眼。


    崇華每天都會看到,除了嫌棄太醜,也不覺得怎麽樣,崔貞卻是頭一次見到,她能想到當時皮肉被破開,尖銳的刀深深紮進去的時候,崇華會有多疼。


    她失了神一般的彎身,指尖慢慢地觸摸上那條傷疤。崇華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止不住地顫抖,崔貞的指尖是帶著涼意的,碰到那條傷疤,崇華覺得那裏更加滾燙起來,連帶著她的臉都燙的通紅。


    她咬著下唇不敢說話,崔貞在她的身前,她彎腰下去,長發滑落,擋住了她的側臉,看不清她臉上是心疼是緊張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崇華不由自主地伸手,將那順滑的長髮撩起,別到崔貞的耳後。崔貞抬頭,看著她。她眼中深厚壓抑的感情,讓崇華悸動,她訥訥地開口:“阿貞……”


    崔貞靜默地站起來,她低頭,幫崇華整理好衣服。過了很久,就在崇華以為崔貞會像過往那樣溫柔親近卻恪守禮節,保持她無可挑剔的風度,對這件事保持緘默的時候,崔貞轉過身,背對著她:“崇華,別再離開我。”


    崇華覺得,她需要了解崔貞。


    而了解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相處。


    恰好,她們有一段不短的相處時間。除了八九月間會去一趟威尼斯,其他時間崔貞都會留在片場,直到她的那部分戲殺青。


    這是很好的一次機會。


    白天,她們會在一起工作,晚上,她們就住在隔壁,這種觸手可及的距離讓崇華前所未有的安心。


    都是成年人了,距離那段青澀無知,一腔熱血,心甘情願地先捧出自己的真心,渴望能換來同一顆真心的歲月已經很遙遠。崇華當然不會遲鈍到連自己的心都不了解。她知道自己對崔貞是什麽樣的感情。她也知道崔貞對她比對其他人要關心得多,她對她多半也是有不一樣的情愫的。


    她想擁有她。


    可是,在喜歡的人麵前,人類的第一本能多半是自卑。不管是多麽優秀自信強大的人,在麵對喜歡的人,想的最多的多半是她這麽好,我會不會配不上她。


    崇華就在考慮這個問題。


    而人又多半是自私的。如果向前跨一步,會朝不知名的方向改變,結果是好是壞無可預料,那麽,為什麽不維持現在的狀態,她們互相關心,互相戀慕。


    “啪!”打板的聲音響起,這一幕結束。


    崇華又看了一遍屏幕上的迴放,眉頭舒展開,拍了拍手,跟場上的演員笑著說:“這條過了,準備下一場!”


    魏鶴歌深深的舒了口氣,第一次和影後對戲他真的緊張死了,還好過了,不然在那麽強大的演技的帶動下還重來會好丟臉。他朝崔貞鞠了一躬就跑了開去,助理已經準備好了飲用水在等他。


    崇華已經拿了準備好的水走上來了。水是溫過的,在這種炎熱的天氣還是溫的對身體好。


    崔貞接過,小小喝了一口,就和崇華走到一邊陰涼的地方去,崇華手裏拎著把那種八九十年代經常看到的大蒲扇,這種扇子雖然古樸,也沒有美感,但是扇起風來十分給力。


    不遠處崔貞的助理拎著水壺,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可緊張地看著這邊,接連幾天都是這樣,崇導把她的工作都搶去做了,好擔心會被嫌沒用炒魷魚。小助理站在原地,急得都快哭粗來了。


    天氣很熱,這場室外拍攝的戲必須放在陽光下,崔貞穿著戲服,雖然是縹緲的紗裙,仍然比一般的夏裝要厚的多。崇華坐在她身邊,一邊說接下去那一場,一邊幫她扇風。崔貞好像天生就不會流汗,冰肌玉骨這種仿佛隻能在傳說中遇見的體質形容她再貼切不過。可雖然如此,在日光猛烈地照射下,崔貞的臉上仍是有些泛紅。


    崇華看著她,她突然覺得,維持現狀狀態好像已經不能夠滿足她了。想要維持不變是害怕發生的變化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可是,崇華很清楚,沒有什麽狀態可以永恆不變。維持的時間越長,當轉變發生時的爆發就越觸目驚心。


    崇華開始患得患失,她和崔貞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因為各自心中沒有說出口的情感聚在一起,可若是這種情感發生了什麽變化或者驟然消失,她很可能會再也見不到崔貞。


    她們認識還沒有太久,可是崇華卻驚恐地發現,如果現在讓她再也見不到崔貞,這是她絕對無法承受的事。


    “許意的領悟力不錯,”崔貞說著,看了崇華一眼,是在誇她的眼力不錯,崇華接收到她的誇獎,開心地笑起來,崔貞看著她明亮的笑容,也笑了一下,“隻是她似乎給自己的壓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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