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商華令對取天浪之事也沒十足把握,他原是在教坊裏見過天浪,心裏不忘,經祁侯慫恿才起了這個念頭。他如今因述職之故已然入京,隻想一併把這事兒辦成了,便花了百兩銀子請那蕊兒姑娘遞信,又恐尊王妃不允。及至蕊兒告訴他竟然成了,他歡喜不已,又是念佛又是送禮的,蕊兒發了筆橫財不提。但那商華令又恐天浪不從,隻道:“雖然王妃出麵是好,但傅天浪究竟不是女人家,又是個公子哥兒,若是不從,加上玉郡王的緣故,豈不討個沒趣兒?”祁侯卻笑道:“我告訴你一個法子,你若果然辦成了,他再沒有什麽不從的。”商華令忙請賜教。


    第五迴:陰差陽錯男婚難成,花好月磨女嫁可作


    這冰雪消融,春光又一日比一日更明媚起來,這天連蝴蝶都飛了在青冷的竹影之中,親手淋竹的傅天浪正好見著,不覺看住了。隻看這彩蝶雙飛,翩然青竹之間,無花無果也能繾綣相戲,想到自己,不覺默然。恰有小廝來送信,斷了他的沉思。那小廝取了一金絲信箋,一看就知是貴人之物,但玉郡王知道他的,從不以金銀之物所送,傅天浪左思右想,自己又少認得人的,怎麽有人送信,便問道:“這是誰送的?”那小廝道:“仿佛是尊王府送來的。”傅天浪接過來展開一看,原來是尊王妃的信,頓時肅然起來。


    原來自小侯爺報了商華令之事後,那傅天略日夜懸心,又命人加緊盯著竹院的動靜,尊王妃送信,傅天略也是很快知道了,急忙趕上了閣樓,卻見傅天浪臉色如常,不覺納罕。傅天浪見傅天略神色匆匆的,更覺怪異,隻說道:“你不是得了風寒,怎麽還來,又招了風怎麽樣?我正要去見你的。”


    那傅天略才覺得還有些目眩,便緩緩坐下,因笑問道:“聽說尊王府寄了信來,是不是為了咱們送禮的事?”傅天浪卻道:“並不是。”傅天略又問道:“那倒奇了。”傅天浪卻道:“我也覺得奇了,白眉赤眼的送個信來,也不說什麽事,隻叫我明日去東郊賞湖,也不知道為的是什麽。” 這傅天浪心裏卻暗自傷神,隻道玉郡王要成親了,王妃大約是要勸他要遠著玉郡王了。


    傅天略一聽,果然對景了,那一顆心更是懸到了嗓子眼。傅天浪見天略垂頭不語,便道:“你又想什麽出神的?”傅天略忙抬頭笑道:“我在想啊,王妃就這麽偏心,既有好吃好玩兒的叫你,怎麽不叫上我?我倒要跟著去看看,想必也不會攆我罷!”傅天浪笑道:“想必不會。但你好了再說。”傅天略笑道:“這點子小症候,有什麽好不了的?”


    翌日傅天略起來,身子雖然仍是那樣,但精神倒很清明。銀山又道:“因從前的病根,二爺每犯傷寒總比旁人纏綿些,何不好生躺著?”傅天略並不理論,隻道:“已經好了。”便穿戴起來,隨長兄出門。


    東郊又是春和景明,湖麵又是一碧萬頃,湖外樓已清了空,連銀山、雲枕也不得近侍,隻能在樓裏另闢廂房邊吃喝邊等著。傅家兄弟在王府當差多年,這些陣仗也是見慣了的,隻是今日來身份不再是奴,竟然是客了,反而不太習慣,到了王妃跟前,還是亦步亦趨的。卻見座上除了尊王妃,還有一個年過不惑的男子,長得方臉闊鼻,身材魁梧,穿錦緞袍子,十分富貴模樣,傅天略料定此人便是商華令無疑了。商華令見傅家兄弟來了,也忙站了起身,竟作起揖來。傅天略忙道:“大人莫折煞了我們二人。”商華令笑道:“傅爺倒是謙虛的很,我素來仰慕,所以才作揖拜見的。”那尊妃笑道:“都是自家人,也別客氣了。浪兒,你坐這兒,略兒,你坐那兒,仍像從前模樣便好!”二人聽了,都答應著坐下。唯獨是商華令臉色微變,卻對傅天略道:“咱們數年前曾見過的,你可記得?”傅天略便道:“我這個腦子榆木一樣的,笨的很,竟然不記得了。”商華令又道:“那原是個冬天,在教坊那兒有個大院子,我迷了路,你還告訴我,你是傅教習。”傅天略聽了這話,倒隱約想起來了,隻道:“我仍不大想起,但你說這個事情,是有個緣故的,當年還是兄長擔任教坊之教習,有時冬天冷了起來,他身上不好,我便替他去巡視,因見了外人,解釋不便,便都說是教習本人,故你便誤以為是家兄了。”商華令一聽,方知自己擺了個烏龍,誤將傅家次子當長子來求了。


    尊王妃聽了這番言談,又看商華令顏色,心裏竟也明白了,不覺有些尷尬,早已想好於心的要說與傅天浪的一番道理,居然壓在胸腔裏吐不出來,隻好默然飲茶。傅天略自然也明白過來了,與商華令是麵麵相覷,比尊王妃的處境更尷尬十倍。倒是傅天浪這不明就裏的自在些,但看著氣氛不對,也是心裏犯嘀咕。


    過了半日,商華令竟笑道:“我還記得,當年我問尊駕京郊有什麽可賞的,尊駕答道‘你來的不是時節,春日頭裏的東湖泛舟是最好的’。聽得我十分神往。如今已備了舟,不如咱們一同遊湖罷。”傅天略愣了半晌,尊王妃倒說:“那咱們一同遊湖好了。”既然王妃提議,傅家二人自然聽從。原來湖麵已備好了兩艘畫舟,本來是打算王妃自己一艘,傅天浪與商華令同登一舟的,不想生了變故,王妃便提議道:“我的船暖些,浪兒與我同舟罷。”既如此,便是天浪與王妃一同坐船。而傅天略則隨商華令登舟了。


    傅天略隨了商華令登舟,心裏卻是七上八下的,他哪裏料到這事冷不防就落在他頭上了。且他踏上蘭舟,商華令引他進艙內,又笑道:“我原備下了厚禮,不知尊駕是否喜歡。”傅天略雖忐忑,仍堆笑道:“哪裏話。”商華令便打了隔間簾帳,隻見裏頭走出來一個頭戴木簪、身穿布衣的婦人,那婦人臉黃肌瘦、行動遲緩,像是在病中一般,見了傅天略,竟是雙目含淚,卻又臉露笑容。傅天略一看,眼睛登時滾下淚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又磕了頭,隻喊娘親。原來這婦女正是傅母安氏。安氏忙扶起來了天略,天略觀母親之前雖剃度了,因太後改信新教,故她現在又帶發,卻隻挽了個粗糙的木簪,身上穿著碎布拚起來的水田衣,腳上的布鞋是新的,可見這套裝扮已是為了見他特地選好穿的,卻仍如此寒酸,反觀自己穿金戴銀、綾羅加身,更是自愧不已。


    商華令站在一旁,笑道:“母子相見是好事,怎麽哭起來了。快坐下吧,傅夫人身上不好,也別鬧騰她了。”傅天略忙抹了淚,扶母親坐下,又說道:“母親身上不好?”且看安氏衣衫襤褸、臉如菜色,便知所過什麽日子了。又見她穿著內衣服的窄袖、綁腿比外衣服還長,露出一截在外頭,心裏更疼。這個若是傅天浪見了還不認識,以為她衣不襯身而已,但傅天略掌家時霸道跋扈,也有打罵丫頭小廝的,常被抽打的僕人都是這樣穿著,為的是不讓傷痕露在外頭。傅天略見了母親如此,不禁想道:“我鋪張浪費、驕慢無禮,母親卻受盡苦楚、食不果腹,難道是我做的孽都應在母親身上了?”自是又悔又恨,又淌下淚來。


    現在已是暖春了,安氏的手還是通紅的、臉上卻是青白,傅天略又想:“得虧是我見母親,若是兄長見她,怕是傷心起來,又添了病。”安氏笑看傅天略,見他珠盈玉潤、光彩照人,隻道自己受苦換來兒子富貴安康,實在十分值得,平日憂愁都解了大半。商華令原來進日度宮時,見飛梁畫棟、勾心鬥角,金碧輝煌、彩明環護,知道的說是佛宮,不知道的以為是皇宮,且見裏頭的僕婦都穿金戴銀,得見了安氏,居然如此落魄,也是心驚。商華令又說道:“我原要在家中建庵堂,想請安氏當庵主,太後開恩答應了。也是天緣巧合,倒讓咱們碰一起了。”


    天略心思百轉,又問道:“如此一來,母親是要長久地往商華去了?”那商華令笑道:“安氏在商華必然是過錦衣玉食的日子的,難道不比在太後跟前為奴為婢好?”之前商華令不想認錯了人,如今見了傅天略,見他出落得比當初更秀麗雍容,心中更添愛意,顧不得別的,隻要求他,便見機行事,仍拿了安氏為籌碼,要使他就範。這商華令又對天略說道:“你如今置身教坊也非長久之計,不如讓我求了太後,一併開恩,將你們發還原籍,從事個正經的家族事業才好。”安氏哪裏知道商華令的肚腸,滿以為得遇貴人,隻道:“若如此便是咱們一家子三輩子都報不了的大恩德了。”


    傅天略心思通透,隻道:“那商華令也真好心機。居然想出這麽一著,先有尊王妃說合,後又挾了母親而去,於禮於孝都不能不從。”他哪裏知道,商華令也不過是聽了祁侯的指教罷了。然而,祁侯千算萬算,卻未算到此計居然生在了天略頭上。且若是天浪,到此自然答應了。待他發還原籍,隨母進了商華地界,到時還不是商華令刀下魚肉?


    傅天略笑道:“這個話從哪裏來,我承蒙太後恩典,好容易襲了教習事業,若是棄了,倒像是對太後不敬。怕她也未必能準,倒費了大人一番周折。”那商華令不想傅天略居然不承情,卻笑道:“你是把我當外人看了。”傅天略卻道:“難道不是?”安氏聽他們一言一語,也有些狐疑起來。商華令為穩住安氏,便不好再勸什麽,又笑道:“你們母子相見,想必有體己話要說,我到船頭去看景罷。”說著,他便離了艙,獨留傅家母子二人。


    安氏卻問傅天略道:“你如何拒絕他好意?是不是另有內情?”傅天略唯恐母親不受用,笑道:“哪有什麽內情?隻是我與他萍水相逢,若令他因你我之故見罪太後,豈非作孽?且我們兩兄弟在京師,有著尊王爺一家照拂,過得比一般子弟都恣意。旁的不說,你隻看我通身穿戴便知。還是不要費這個周折的好。”安氏便點了點頭,笑道:“你哥哥也好罷?”傅天略堆笑道:“他更好了,我嫌他菩薩心腸治不了那些刁奴,便越俎代庖當了教習。他樂得清閑,成日裏寫詩作畫的,不理雜務,受用得很。”安氏點頭笑道:“他向來如此。”說著,安氏滿心以為一己之身換得兩個兒子榮華富貴,隻道這些年來所受之苦盡如煙消雲散,都是甜蜜歡喜,再無不順意的了。傅天略又說道:“隻是母親這些年來受苦了。”安氏卻笑道:“佛門修行,自然清苦些。如今商丘令要帶我去了,苦日子便也到頭了罷?”傅天略聽了,心裏隻打鼓,臉上仍是喜色,一味拿好言寬慰慈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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