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脩禕低眼看了看她,又輕輕地環住她,柔聲問道:“你想好了麽?在溪澗旁同你說的,留在京裏,不要再外放。”


    話題終是拐到這上頭來了。


    暮笙心神一斂,平靜地說道:“請陛下說一說緣由吧。”


    孟脩禕靜默片刻,環著暮笙瘦弱的身軀的雙臂慢慢地收緊,想對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一般,捨不得鬆開。孟脩禕似乎不知如何開口才好,猶豫了許久,終是有些艱難地說了:“昭兒,我隻有你。”


    暮笙心一緊,陛下會甜言蜜語,也會逞口舌之強,但這樣既是示弱,又包含不安的話,她從來沒有說過。


    孟脩禕說得有點艱澀,她吞了吞唾液,繼續道:“從第一次見你,我的心裏,便再放不下旁人。可是你不是,你是我強迫來的,你不喜歡我,我們有魚水之歡,都是我強迫的,你迴迴都閉著眼睛,你不想看我,我知道。我也知道,本就是我強迫。你對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卻乘人之危,人品低劣,你厭惡我,也沒錯。”


    她語氣低沉而失落,說著以前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她說的都是事情,那時候,暮笙真是煩透了她,隻盼著她早點膩了還她自由。可現在聽她一句句說來,心裏卻是萬分難過。


    “後來你死了。”孟脩禕頓了頓,唿吸變得緩慢,“我獨自過了兩年,那時候,是真的覺得,生無可戀,我也不明白是為何,你分明討厭我,我卻偏偏放不下你,天天都在埋怨自己,為何不早一些發現端倪,為何那日不阻止你迴府,貴為天子,萬民臣服,卻護不住心愛的人,何其悲哀。”


    “再到後麵,意外得知,你就是昭兒,我簡直不敢置信,每日都誠心感謝皇天恩賜。我也掙紮過,三年時光你沒有一點喜歡我,重新得來的生命何其珍貴,你勢必不會願意再浪費到我身上,你也……的確沒有向我透露一絲真相。我本該放手,可事到臨頭,卻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還是向你吐露了心意,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答應了我。我……我怎麽也想不通,你為何肯答應我。你所說的你與我的心是一樣的,我是一個字都不信,三年,你都不曾對我動心,重新相處上短短數月,你便能對我傾心,這太不合情理。可我仍是自欺欺人地反覆強調,你我是兩情相悅,而非……我一人強求。”


    暮笙驚詫到了極點,原來,陛下根本沒有相信她,她沒有相信她的情意,又與她在一起,她是將她當做別有用心的女子麽?暮笙既驚訝又失望。


    孟脩禕不敢看她的眼睛,定了定心神,繼續說下去:“我潛意識中認定,你必是有所企圖,我也決定了,你要什麽,給你就是了,隻要一切都結束之後,你能對我哪怕有分毫的在乎。果然,一定下名分,你便追問我對安國公的看法。我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你與你的母親慘死,既然知道真兇,自然是要報仇的,安國公位高權重,你隻是個小參政,如何奈何得了他。我就不同,隻要我想殺他,他必得伏誅,或早或晚罷了。”


    暮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啞聲道:“你是這樣看我的?”


    孟脩禕沒有迴答她,自顧自的說下去,說到這個地步了,再迴避也來不及了,不如,就趁今日做個決斷吧。


    “想明白後,我反倒安心下來,興許是習慣了你我之間的不純粹,我很難過,卻不致於不能接受。我的母後在生我時就過世了,父皇恨我害死了母後,從未與我一點關心,皇兄們隻當我是絆腳石,欲除我而後快。我想在意的人全部都背棄我,我想,你也不會意外,你總有一日,要離開我的。失去的多了,便無所謂再失去一迴,皇帝原本,就該是孤家寡人。”


    “可是,漸漸的,我又發覺你似乎不止是為了安國公,你我相處時,你的情緒變得很真實,你會吃醋,會撒嬌,會生氣,當你將自己再度交給我,我幾乎就要相信,你不是為了復仇,至少不止是為了復仇,你對我應當也是有些真心的。”


    孟脩禕露出淺淺的笑意,可惜這笑意並沒有在她臉上停留多久:“然而人啊,就是貪心。我慢慢的變得不滿足,感覺到你的一點真心,我便想占據你的整顆心。相愛的兩人,不該有所隱瞞,我便期待你對我坦誠。可是,我沒有等到,哪怕我逼迫暗示,你仍守口如瓶。我頭一次怨你,至少,在還是裴昭時,你對我從來都很誠實。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我惡意地揭穿你,看著你驚慌失措,竟有一種惡劣的快感,可是很快,我便覺得空落落的難受。我想要的不是一個假象。你不信我,又如何對我交付真心?既然如此,幹脆就都不要了罷,這麽多年的糾纏,從裴昭到暮笙,我累了,你也該累了。我讓你走。殺了裴伯安,為你報仇,就當還了你當初的救命之恩,為你擇一郡讓你大展宏圖,便當還了你三年的光陰耽誤,我們就此訣別,不必再有瓜葛。”


    她緩緩道來,平靜之中暗藏惆悵。暮笙的麵上不知何時已滿是淚痕。


    孟脩禕望向她,輕柔地為她擦去淚水,繼續說下去:“我們又分開了三年,我很想你,與那兩年不同,那兩年,我知道你死了,我想你,但無望,這三年裏,我想你,知道你就在那裏,迫切地想要召你迴來,真心不真心的,也不想管了,隻要你迴來,讓我再看看你。迴顧過去半生,我剩下的,隻有你了。但我不能,你在那裏,有自己的事,你需要外放的資歷,需要政績,我不能耽誤你,於是,我便等著,等到今年,等到你來。”


    漫長的一篇話,終於說盡,孟脩禕輕輕地籲了口氣,身為帝王,將自己的心袒露的這般徹底,在與暮笙的對弈之中,她一開始就輸了。


    暮笙揪住她的衣襟,忍不住哽咽著道:“我是真心的,除了死而復生那件事,我對你沒有說過半句謊話。”


    孟脩禕輕撫著她的背,笑了笑:“可你仍舊不信我。勤政殿述職那日,你表現的中規中矩,刻意不出挑,是怕礙了我眼,我尋機降罪與你麽?”她是上卿,不必怕搶去任何人的風頭,她出風頭是應該的,可是她偏偏故意表現的平庸,如此,隻可能是顧忌她。


    暮笙唿吸一滯,她的確是刻意地不想讓陛下注意她,可是,那時她剛說了那麽難聽的話,她以為……


    孟脩禕見她不語,嘆了口氣,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可否告訴我,你是否願意留在京中?”


    ☆、第七十二章


    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


    孟脩禕站在宣室殿石階之上,東方滾雷陣陣,有雨之兆,她抬眼望向天際,默了片刻。夜已深了,暮笙的身影仍未出現。


    孟脩禕悶了會兒,與一旁侍奉的宦官道:“去個人,帶上傘具,往政事堂看看,上卿在是不在。”


    宦官領命而去。


    距那夜的掏心掏肺已過去十餘日。那夜,孟脩禕不自信地問了暮笙是否願意留在京師,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暮笙便連連點頭說了願意。


    孟脩禕緩緩舒出口氣,唇角漾起一個淡淡的笑意來,那夜的甜蜜與驚喜,而今想來仍讓她滿懷欣喜。


    解決了終身大事的陛下,在淮安君與丞相們的百般暗示下,奇蹟般的“病癒”了,又開始臨朝。


    臨朝後,皇帝第一件事便是將滯留在京的郡守們打發了走,又愉快頒詔,命上卿大人馬上走馬上任,正式履行上卿職責,政事堂從此群龍有首。


    安排好這一切,本以為從此便可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的陛下驚訝的發現,上卿大人竟開始早出晚歸起來。


    早出,她忍了,上卿是要早朝的,碰巧她也每日都要早朝,那便一同早起就是。可是,暮笙不到天黑不歸家的行為,令孟脩禕很是生氣。


    便如今夜,將近戌時了,暮笙仍不見蹤影!


    雷聲沉悶,疊聲而至,天空落起雨來,細如牛毛,密若散絲。


    麥榮恩撐著青竹傘小跑了來,為皇帝擋雨。


    又等了一陣,暮笙終於姍姍來遲。


    孟脩禕先是一喜,笑意還未達到唇角又讓她都收斂下去,麵無表情地看著暮笙一階階走上來。


    雨落下,路麵瞬息間便變得濕漉漉,暮笙踏在上頭,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待她終於走到孟脩禕身前,正要與陛下見禮,便見孟脩禕不輕不重地橫她一眼,率先道:“走罷。”


    言罷,便自轉身朝殿中走去。


    仲春的雨仍裹著寒意,走入內殿,孟脩禕便嫌棄地盯了暮笙一眼,道:“換了衣裳來。”


    暮笙知道自己來得晚了,陛下必是不悅的,便未多言,順從地跟著宮人去換了身衣裳。


    那夜之後,孟脩禕便以冠冕堂皇地理由在宮中為暮笙布置了一間宮室,隻是那宮室自布置好起便如虛置,暮笙每日都在這宣室殿過夜。


    禦前的人嘴巴嚴得很,事關陛下隱、私,何人敢多言?這二人便過起民間夫婦一般同食同宿的日子。


    待暮笙換了衣裳出來,晚膳已擺上了。


    孟脩禕坐在食案旁等著她出來。


    暮笙心下一暖,柔聲道:“我迴來得遲,陛下便不要等了,先用膳就是。”


    孟脩禕橫她一眼:“你也知道你迴來得遲?還說自己是個大夫!每日按時寢食的道理都不懂麽?我看你也不必做這個大夫了!”


    她語氣不好,言辭也未多客氣,暮笙也不氣惱,隻是溫柔地望著她微笑。


    孟脩禕瞬間兩頰發燙,轉過臉去,快速道:“先用膳。”


    一頓晚膳在寂然無聲中過去。


    暮笙與孟脩禕道:“陛下先去沐浴,過一會兒我為你施針。”


    孟脩禕一張精緻的臉就皺起來了:“今日不要了。”


    平日總聽聞針灸紮入穴位,隻會產生酸麻,並不很痛,孟脩禕親自試過,隻覺得度時如年,疼得連話都說不出。身體太過敏感,平日裏一點疼痛都如放大了數百倍,更何況用銀針紮進肉裏。


    陛下表示不想要了。


    暮笙溫聲道:“今日是最後一迴了,這兩日下來,我觀你脈象,還是頗有起效的。快去沐浴,休要前功盡棄。”


    想到前幾迴所受之苦,孟脩禕不甘不願地去了。


    暮笙便趁這一陣,準備銀針。


    每到這時,孟脩禕總很磨嘰,暮笙知她是想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也不使人去催促,自拿了幾篇公文來看。


    她在政事堂並不順利,那裏有不少她往日的同僚,資格比她老,經驗比她足,曾是她的前輩,結果她外放三年歸來,便成了他們的上官,可想而知這些同僚們的內心是如何的不是滋味。


    她唯有更加努力,收攏人心。政事堂既是陛下智囊,又為陛下製衡前朝之利器,勢必不可人心渙散。


    看過三份公文,孟脩禕終於磨磨蹭蹭地來了。


    她換了寢衣,絲綢所製,光滑柔順,上頭是金絲刺繡的龍紋,髮絲披在身後,柔滑的肌膚還泛著濕氣浸潤後的紅潤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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