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暮笙隻以為她生氣了,便討好的,試探的喚了一聲:“陛下?”


    孟脩禕偏過頭來看她,眼中帶著詢問。


    似乎沒有生氣,暮笙稍稍舒了口氣,她道:“陛下若無事,臣便告退了。”


    不論是先前的玩笑,還是之後的問話,氣氛都顯得很輕鬆,並無那種出於君臣有別的束縛之感。孟脩禕頷首,神色自若,道:“去吧。”她說著,自己也背過身,往另一方向走了。


    皇帝一動,便帶起周遭諸多宮人一起移動。暮笙目送她離開,直到她拐過一處假山,看不到了,方慢慢地迴過頭,順著來時的路走去。


    若是,能一直這樣,隔幾天便能見到陛下,能這樣說一說話,能看到她或淺淡,或暢快,或沒安好心的笑容,似乎也很讓人滿足了。


    ☆、第二十一章


    暮笙見過皇帝,她心中波瀾不興,十分平靜,有一絲淺淺的歡喜,並不濃烈,卻足以迴味良久。


    相對濃烈得如同夏花盛放的愛慕,她似乎更適應如涓涓流水一般,無盡長久的相處。


    不過,陛下不是這樣的,她並不滿足於安然恬淡的相處,往日,她就不住地癡纏,渴望她迴應她相同的心意。


    暮笙一麵想,一麵迴了政事堂,此時已晚,不多久便要下衙了,學士大人下衙前知會了諸人一聲,那缺了的參政有人來填了,來者聲勢還不小,是本屆科舉的狀元,亦是江南士族崔家的嫡長女,名作崔雲姬。


    崔雲姬出身名門,幼時便有才名,她如今年方二十,便能得中榜首,絕對稱得上是才華橫溢了。她一中狀元,便被陛下招入政事堂,在其他中第學子或在崇文館的七品小編修之位上掙紮,或出京為臨民之官,掙紮於仕途之時,她卻青雲直上,可見陛下對其信任有加。


    暮笙一笑而過,這與她並不太相幹,若是這位崔狀元好相處,便相交一番,若是不好相處,便敬而遠之就是。


    她悠然自得地下衙歸家。


    到了家中,便見繁叔略有些踟躕地磨蹭到她麵前。


    暮笙奇怪,揚了揚眉,問道:“繁叔有話,但說就是。”


    繁叔頓了頓,便說了:“小姐,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想一想自己的終生了。”


    暮笙:“……”一開口就戳中她最不想談的事,暮笙真是……佩服之極!


    繁叔開了口,接下去要說便容易的多了:“老爺夫人過世多年,小姐您總是孤零零的也不是辦法,該想想終生之事了,就是現在想,也稍顯遲了,往日媒婆上門,您不樂見,家中也無主事之人,倒罷了,現在,卻不可再拖延了。恰好,科舉剛完,本屆進士之中便很有一些俊俏郎君,小姐…………”


    暮笙無聊地托腮,看似認真聆聽,實則神思早已不在。


    婚姻大事,這詞離她真是遙遠。


    因本朝女子地位提高,婚齡也普遍推遲了,自十五歲到二十一二,少數也有再遲一些,但遲也遲不過二十四五。上一世,她死之時,年屆十八,當時,母親已在為她相看適合的人家了,隻是不論母親提了誰,她都是一口拒絕。那時的她,也的確不適合成為哪一個人的妻子。


    那麽,現在呢?現在就更不行了。


    暮笙唇邊含了淺淺的笑意,讓人看來暖暖的。


    繁叔見了,隻以為自己的勸說有效,當即精神一振,正要說話,暮笙笑眯眯地望著他道:“薄家沒別人了,我不願父親斷後,故而欲招贅。”


    繁叔:“……”招贅……難度好大。


    說不嫁,定會讓繁叔起疑,也定讓他追問緣由,不如就說招贅吧,理由也很過得去。


    繁叔咽了咽唾液,艱難地道:“小姐,老爺生前並未有遺願要您守著薄府,您要不要重新考慮……”


    暮笙仍舊帶著笑,卻不容拒絕地說道:“不必了,我想的很明白了,就這麽辦。”


    簡直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靂擊中,繁叔失魂落魄地退下了。


    世界又清靜了,真是好。


    暮笙迴房,去翻了那堆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醫書。她已在動筆了,不過,先是要寫一個綱要。要如何寫,寫一些什麽,從何處落手,重點又落在哪,皆是很要緊的事。


    房中點了一柱寧神的香,不如她以前作為安國公府尊貴的小姐時用香料純粹清香,但這樣寧靜的日子,卻讓她很喜歡。


    隔日,暮笙便見到了那位崔雲姬。


    除了她們,政事堂中最年輕的的參政,也年過三十,暮笙與崔雲姬這兩名正當青春的女子,便顯得尤為不同。不過,眾人對崔雲姬顯然比對暮笙更為熱絡,相處起來也更為謹慎,這不止因她出身高門,更因上卿之位。


    燕京城中情勢,向來千變萬化,但陛下即位四年以來,唯一不變的是,本該在她一即位就有歸屬的鸞台上卿卻一直空著,起初群臣皆以為會是那位早早就站在陛下身旁鼎力相助的淮安君,結果,卻不是,陛下始終不提上卿人選,就跟……陛下在等什麽人,而特意將它空了下來似的。


    而越往後,大家似乎都習慣了上卿之位空著,畢竟,政事堂也未出什麽岔子——陛下將上卿該做的事都接手了過去,就如先帝那般。先皇後過世後,先帝便是如此,不但未冊新後,也將上卿職責擔了起來,而讓這位置一直空著。先帝那樣做,群臣是知道他的心思的,他是在懷念皇後,不忍心別人占了她的位置。


    那陛下呢?陛下是為哪般?


    眾人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這麽多年了,也習慣了鸞台上卿的位置一直空著。然而現在忽然冒出一個崔雲姬來,她是狀元出身,陛下點她做狀元便很可見對她的看重了,又讓她入了政事堂,看起來,就似在讓她積累經驗,隻等日後升遷。


    相比其他家族推出的試圖上位的女子,她的贏麵要大得多。


    對於這位很有可能成為自己未來上官的大人,政事堂眾人豈有不討好的道理。


    不過,崔雲姬卻很沉得住氣,不矜驕,亦不怯弱,很有一種“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曠達氣度,連暮笙也不禁在心中讚嘆。


    她這樣的人,是沒有人會不喜歡的。


    暮笙自在做著自己的事,她有些特殊,學士大人並未分派任務給她,她是由陛下直接命令的,而崔雲姬,則是一步一步穩打穩紮地做事,親善和氣地與同僚相交。


    暮笙帶著抹明了的笑意,在旁關注,這位崔大人未來定是大有前程的,這樣的人,可以惺惺相惜,可以相互欣賞,卻是做不得朋友的,因為,她也不甘落後呢。她們無法齊頭並進,她們隻能相互搏殺,因為,那位於頂峰,離陛下最近的位置,隻有一個。


    一月之期很快過去,暮笙開始著手改動她最初用來打動陛下的那篇策論。於公於私,她都不會讓她失望。


    不過,單是她塗塗寫寫,必是不夠的,她畢竟入朝時短,有一些暗中之事,她並不清楚,因而,尋陛下討論,應當是可以的。


    她花了半月功夫,條理清晰地寫下一篇全新的論述,這迴已不復上次的泛泛而談了,而是將事情都落到了實處。有一些她不能決之事,便分列出來,明明白白的放到一起,隻等哪一日陛下得空,她便去麵聖。


    她沒等幾日,孟脩禕那邊便主動派人來召她了。


    暮笙見了禦前的內侍,心內便有一絲甜意,陛下不曾忘記此事,就像,她一直都是記在心裏的,哪怕這是正事,無關私情,暮笙也很歡喜。


    四周參政皆麵帶詫異,平日皆是學士麵聖,他們這些參政,是沒有直接與陛下對話的資格的,現在陛下卻派了人來召暮笙去,顯然是另眼相待。


    暮笙自是注意到眾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的目光不可避免的也掃到了崔雲姬。崔雲姬神色有一些恍惚地坐在自己的書案之後,猛然間發覺她望過來,便連忙沖她微微揚唇,一派光明磊落。


    暮笙微微一怔,這個崔雲姬有些奇怪,她這小小參政被陛下召見,眾人皆有訝異,崔雲姬應當也不例外,但她不但坦然,且坦然過了頭,像是一種刻意的展現,似乎在遮掩著什麽,這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暮笙心中念頭百轉,麵上卻是從容地迴以一笑,隨著內侍走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崔雲姬那番過猶不及的掩飾,顯是成了破綻,將她暴露出來。暮笙心內生疑,不斷地想著是怎麽迴事。


    照她平日所展現的心性來看,不當是如此喜怒皆形於色才是。若是因陛下宣召她,奇怪是奇怪了一些,但也不值得她這樣掩飾。江南崔氏之女,若隻如此,也太叫人失望了。


    暮笙怎麽也想不明白,但她能肯定的便是與陛下相關。崔雲姬的失態是從內侍來宣了陛下口諭開始的,她總不可能是為那內侍,那就隻能是陛下了。


    一麵想著,建章宮很快便到了。


    暮笙拋開那些無關的疑惑,低頭將本就正一絲不苟的衣衫理了理,而後深吸一口氣,踏上玉階。一級一級的階梯,無邊無盡,仿佛如雲,皇帝所在之處,如此高不可攀。縱使來過多次,仍止不住地肅然,暮笙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沉穩。


    當她接近高處,眼前的情景一點點展現,竟看到陛下一襲白衣站在那裏。


    暮笙不曾想到她竟會在那裏,嚇了一跳,腳下一個踩空,便要跌倒滾下去,被孟脩禕一把扯住了前襟,輕而易舉地便將她揪了迴來。


    暮笙驚魂甫定,睜著一雙大眼睛,急促地唿吸,孟脩禕便皺著眉頭,沒好氣地教訓她:“做什麽莽莽撞撞的!朕有那麽嚇人麽!”


    她語氣之中滿是不悅。暮笙眨了下眼,說得磕磕絆絆:“臣、臣隻是不曾想到陛下會在這……”


    孟脩禕冷冷瞥她一眼,轉身便往殿中走去,暮笙忙跟上去。


    似乎陛下今日不大高興。她一麵走一麵想。


    走入內殿,孟脩禕跪坐到窗下的榻上,暮笙彎身作揖:“臣見過陛下。”


    孟脩禕淡淡道:“免禮。”


    她語氣之中的淡漠不快如此明顯,讓人不得不正視,暮笙抬起頭來望向她。適才在陽光底下,不曾看得分明,現入了內殿,她才看清陛下的臉色這樣難看。


    暮笙心頭一跳,低頭道:“請陛下允臣為您診脈。”


    孟脩禕沒什麽好臉色地瞥了她一眼,伸出手腕,暮笙立即上前搭上了她的脈搏,她今日沒帶脈枕,便伸手讓陛下的手腕躺在她左手掌心。


    她的手腕細膩柔滑,在她的掌心中任她擺弄,暮笙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平心靜氣,認真地為陛下號脈。


    她微微垂首,蜷曲濃密地睫毛輕顫,竟在眼下顯出一種陰影的效果,她麵色沉靜,顯然十分用心,若是沒有她的左手那一絲絲細微的顫抖,便更自然了。孟脩禕忍不住揚了下唇角,很快又放平,快得讓人覺得隻是一場幻覺。


    她不會承認,適才在外麵,這毛毛躁躁的姑娘真是嚇得她不輕。從這高高的玉階跌倒滾下去,定是要出事的,她的身體下意識地便先於她的理智扯住了她,也幸而,她扯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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