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笙唿吸一滯,不知她是何意,正揣測如何迴話方能合她意,便聽陛下道:“卿退下吧。”


    暮笙抿了抿唇,俯身告退。


    她站起時,因腿腳發麻而踉蹌了一下,原本纖柔的腰肢此時看來無比僵硬,她手裏還抓著她的醫箱,肌膚勝雪的皓腕分明是柔軟的,卻讓人莫名地便想到堅韌與頑強。孟脩禕看著這小小的醫正,這女子,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


    【


    覺。


    皇帝示意地朝她揚了揚下頷,很快便有一名宮娥及時地來攙住暮笙行走。


    外麵已是一片黑暗,宮中已星星點點地燃起了無數燭火。宮娥盡心地攙著她,見她一臉沉思,笑著說了一句:“薄醫正膽色過人,奴婢從未見過有誰能在陛下麵前這般應答自若的。”


    ☆、第七章


    狹長的夾道在墨黑的夜空之下顯得幽深不見底,兩旁高矗厚實的宮牆如長龍一般無邊無際。暮笙靠著那名宮娥嬌柔的身軀,忍不住又想扶額嘆息。


    真是改不了啊,那種深入骨髓的熟悉,是怎麽都喬裝不出的。


    在這幽涼寧靜的夜晚,思緒不禁又迴到那一日,重傷在身的陛下從昏迷當中悠然轉醒,意識剛一復甦,便警惕地盯著她,問:“你是何人?這是何地?”


    彼時,她尚且是深宮之中嬌生慣養的皇女,甚少在人前露麵。幸而湊巧,她之前在三皇子的府邸見過她一麵,故而輕易便認出了這位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五殿下。


    那時幾位皇子爭儲,險象環生,父親素來不摻和其中。她怕自己私下作為給父親添麻煩,且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見死不救自是辦不到的,但若五殿下不表露身份,她便裝作不識好了。


    “小女裴昭,家父當朝宰首裴伯安,此處是我裴家園池。”說到此處,為顯逼真,她還語帶探尋地問了一句,“不知足下是何人,為何重傷在身?”


    言語之間,陛下原本迷惑的眼神逐漸清明起來,待她相問,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一本正經道:“吾姓孟,孟子珮。”那語帶調笑的輕巧模樣,簡直不像剛從昏迷之中醒來傷患。


    時至今日迴想起來,薄暮笙都差點嘔出一口血來,誰不知五殿下姓孟,名脩禕,字子珮,她也太過坦誠了吧。


    夜晚的涼風掠過夾道,地上幾片無依無靠的落葉跟著旋轉起來,暮笙緊了緊青色的官袍,見宮娥仍好奇地望著她,便笑道:“天子之威,誰能淡然處之?我心中也是敬畏的,隻是勉力鎮定而已。”


    宮娥抿唇而笑:“那您也是鎮定得最好的那個。”


    暮笙笑笑,不再言語。現在跳出當時的情景,仔細地揣摩陛下幾個神情變換,應該是她也認出她了吧。三皇子的府邸之中,不僅她看見了陛下,陛下也記住了她。


    就是這樣,她們相識多年,還有數度親密交纏,這般熟識的人,要她做出新麵聖的小臣那種戰戰兢兢的模樣也太考驗演技了。


    下迴再去診脈必要小心了。幸而,她是太醫,無需時時麵聖,四個醫正,算起來兩月能輪上一迴就算多了。想及此,暮笙又舒了口氣。


    天已晚,暮笙還是得先去太醫署記檔,太醫出入大內皆要錄檔,何時去的,何時歸的,記得清楚明白。


    今夜輪值的趙太醫見暮笙是一名小宮娥扶著迴來的,忙上前搭了把手:“薄醫正,您這是怎麽了?”


    “讓陛下罰了。”暮笙摸索著坐席坐了下來,揉了揉脹痛的膝蓋。


    趙太醫嚇得臉都白了,張口結舌半晌,方問:“這,這是為何?”


    禦前那番話自是不好說出去的,暮笙嘆了口氣,頗為高深道:“忌泄禁中語。”


    趙太醫一拍額頭,連聲道:“正是正是。看下官糊塗的。”當即半點不敢多問,替暮笙取了活血化瘀的膏藥來,又為她傾了一盞熱茶,便又去恪盡職守了。


    暮笙掀起衣擺,小心地將褲腿挽到膝上,膝蓋那處,已是青青紫紫的一片,尤為觸目驚心。她倒出藥水,塗抹在膝上,雙手交疊,很是有技巧的擦揉起來。一開始就揉開,好得就快,明日也不會太疼。暮笙疼得咬牙,手下力道半分沒減。


    過了一刻,感覺藥水都滲入皮肉,火燒一般的灼熱變成了清清涼涼的舒適,暮笙才停下,自去打了水來淨手。


    隔日恰好是休沐。薄暮笙出身醫藥世家,其父亦是太醫,數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去了,她家中自是比不上安國公府富貴,但也過得去。


    一出宮門,就見家中忠僕焦急地等在皇城外,一見她的身影,頓時麵色一亮,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來:“小姐,您可還好?”


    暮笙沖他安撫一笑,道:“昨夜有事耽擱了,未來得及遣人迴家,並沒什麽事。”


    忠僕仔細打量了她,確信真無損傷,才似度過一劫般舒了口氣,道:“沒事就好。昨日不見小姐歸家,又無人來說明出了什麽事,老奴真是急死了。宮裏人心詭譎,小姐您又是再實誠不過的性子,就易吃虧,上一迴……”


    一路念叨到家。暮笙人生前十八年所受皆是世家女子含蓄溫斂的教育,即便關心人,也不會如此坦白宣諸於口,現下見繁叔如此,哪怕相處過三個月,仍是頗不習慣,她好性子地含笑聽著,時不時應和兩聲。


    “現在好了,小姐您做了醫正,是完成老爺的期盼,光宗耀祖了。往後您也要千萬小心,保護好自身才是要緊。”到家門前,繁叔正好說完結束語。


    暮笙和煦地笑笑,道:“繁叔,你放心。”


    門子見她迴來,忙遞上一封拜帖道:“小姐,這是昨日下午狄府送來的拜帖。”


    暮笙頓時收斂笑容,忙接過了打開,拜帖上的落款是大舅舅的名號,言辭工整,紙箋上印有梅花,透著一股淡淡優雅的馨香,外封是大紅的,燙了泥金大字,大氣而沉斂,帶著繁榮名門沉厚的韻味。


    狄家雖曾入罪流放,也磨滅不了百年昌隆的家族底蘊與自尊。


    暮笙手指收緊,上麵所寫的到訪時間便是今晨辰時三刻,過了許久,她才鬆開,將拜帖自己收了,吩咐繁叔道:“過一會兒,將有客至,取清泉之水煮茶,奉上香茗待客。”


    繁叔忙答應:“老奴記下了。”


    暮笙便去了自己房裏沐浴更衣,換了一身琉璃白的襦裙來。她有婢子,但自與陛下有首尾後,因嬌嫩敏感的肌膚上總會留下一個個曖昧的吻痕,貼身之事便習慣自己動手,而今換了具身子,仍是這般。


    不多久,狄府便來人了。


    是三舅親自來了。暮笙頓時有預感,事情不簡單。她早在一月前便與狄府遞過名刺,卻一直無迴音,到今日忽然送來一張拜帖,必然是有事才上門。


    暮笙正了正容色,如秋月般清婉秀麗的麵容溫敦正經,走上正堂,那原本疊膝跪坐的男子直起身來,朝她作揖:“薄醫正。”他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衫,發上青銅簪子古樸有致,麵容俊逸,眉眼沉穩。


    暮笙迴禮:“狄大人安好。”她早已打聽清楚,三舅舅如今在金吾之中任校尉,官不大,卻很得用。外祖父一家雖從武,但並不是外人隨心猜測的那般粗鄙不堪,他們腹有詩書,研讀經典,皆是風度翩翩的儒將。


    狄小舅似乎沒料到傳說中的薄醫正竟是這般年輕,他拱手,語氣之中十分尊重客氣:“醫正是侍奉陛下之人,本不該相擾,奈何家君臥病……”


    暮笙心頭一悸,忍不住急問了一句:“狄公如何了?”


    狄小舅一怔,隨即道:“家君自半月前染風寒臥床,已請過許多大夫了,皆無起色,想到今日休沐,薄醫正興許得空,便鬥膽上門一請。”


    得知外祖父染病,暮笙怎麽坐得住,當即便道:“治病要緊,事不宜遲,煩請大人帶路。”說罷,又令家中僕役取她的醫箱來。


    她如此利落,狄小舅自是欣喜不已,當即抱拳一禮:“多謝醫正。”


    四位醫正是專為皇帝看病的,縱使達官貴人相請,他們也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家中已無高官的狄府諸人並無太大把握,選了這位新升任的薄小姐,是因她曾向狄府投貼,許有他們不知的機緣在其中。


    不過片刻,暮笙便同狄小舅一同出門了,他來時還帶了一輛馬車,正好供暮笙乘坐。


    ☆、第八章


    狄家原先的老宅在入罪之時便被收迴了,後來又被先帝賜給了新貴。現居住的狄府是兩年前陛下新賜的。


    府邸不如原先的大氣磅礴,地廣寬闊,卻很雅致,地段亦好,位處離皇城甚近的宣德坊,四周坊鄰具是朝中高官,鍾鳴鼎食之家。


    暮笙跟在狄小舅身後,快步朝裏行走,路上所見,井然有序,僕役謹守本分,園池幹淨整潔,夏花爛漫,亭閣錯落,勃然散發著復興之勢。


    因是來治病,且暮笙心中也掛念著外祖父,便並未對這園子多加觀察,不過是一眼瞥去得出的感慨。越是官宦之家,府邸的格局便越有講究,但萬變不離其宗,最尊貴的長輩所居必是正中最好的一處院落。暮笙緊跟在舅舅身後,不多時,便到了。


    正院是最為寬敞舒適的居所,有一堵古樸的拱門,門前站著一位俊秀的男子,見他二人來,立即上前作揖:“三叔,薄醫正。”他有著極好的眼力與靈活的頭腦,無需人介紹,便知跟在後麵的那位年輕女子便是他們要請的薄醫正。


    這是四表兄狄景,是狄家這一代青俊之中的佼佼者,也是與她玩得最好的一位表兄,縱使已無法相認,親人相見總是高興的。暮笙含笑迴禮。狄小舅簡單介紹過,便道:“父親就在裏麵,還請醫正跟我來。”


    狄景順勢便將狄公的情況說了一遍:“自昨日起,祖父便有些發熱,一直到現在都是低熱不退,渾渾噩噩的,一直在睡。”


    外祖父是習武之人,曾做過保家衛國的大元帥,身子骨向來好,現在老了,也如尋常的老人那般有著無法避免的病痛,暮笙眼眶一熱,忙低頭掩去一時的失態。


    走入門,兩位舅舅與幾位表兄都侍奉在病榻前,舅母還有表姐表妹們都在房後親自煎藥。暮笙一進來,眾人便紛紛起身作揖,並讓出一條道來,大舅舅是長子,此時便要代父行家主之責,上前道:“還請薄醫正為家父診斷。”


    暮笙點頭,上前輕柔地搭上狄公的手腕。鬚髮皆白的老人,此時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榻上,感覺到有人來,他微微睜眼,聲音虛弱而老邁:“是誰來了?”


    狄大舅恭謹而溫和地迴道:“父親,這是薄醫正,是兒請來為您看病的。”


    狄公眼球動了動,又合上眼。


    暮笙抿了抿唇,竭力按捺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潛下心來專注診脈。摸過脈,她俯身翻開狄公的眼皮看過,再觀其舌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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