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


    今天是周冉的頭七,同時也是她下葬的日子。


    周家人請了風水先生給算得日子,定在今天上午安葬。


    周冉的老家位於廣陵市,現在是淩晨十二點整,所有人都沒睡,他們待在客廳裏,陪周冉最後一晚。


    按當地風俗,今晚隻有至親的人才能留下守夜。


    周冉的媽媽信佛,從寺廟請了幾位大師來家裏誦經。


    房子裏所有燈都被關掉,隻點了兩根白色蠟燭,光線很暗。


    關於“頭七”,各地風俗都不太一樣。而廣陵這邊有個傳說,死去的人會在頭七這天迴來看望親人,活著的人看不到魂魄,但魂魄經過的地方會留下腳印。


    所以他們在客廳的地上鋪了一層草木灰。


    這樣的氛圍有點滲人,但沒人覺得害怕,甚至特別期待周冉真的能迴來。


    尤其是莫雲昕。


    莫雲昕穿著一身黑衣,木然地跪坐在蒲團上,聽著陣陣木魚聲,她心裏很難受,但沒有一滴眼淚可流,到現在她還是不相信周冉死了。


    以前她是個無神論者,但現在她特別期望這個傳說是真的。


    客廳裏擺著很多花籃,都是周冉的朋友送來的,還有一部分是粉絲送來的。


    周冉的遺像被鮮花簇擁著,照片中的她笑容特別可愛。


    莫雲昕呆呆地望著照片失神,這張照片是她前年拍下來的,那時周冉還沒和她鬧離婚,她休假帶周冉去逛公園。


    那天她們在公園玩得非常開心,還租了一艘小船在公園湖心遊玩。


    那時候周冉臉蛋還肉嘟嘟的,捏起來手感很好。


    她好想再捏捏她的臉,或是抱一抱她。


    可她知道,她的女孩再也迴不來......


    人們常說,當你想念一個人時,那個人就會入夢來,莫雲昕覺得這是騙人的,她這麽思念周冉,為何周冉沒有入她的夢。


    她在想,那天在酒店門口看到周冉,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地上的草木灰還是維持原樣,顯然,那個傳說是假的。


    周媽媽低聲抽泣,嘴裏念叨著:“然然,你迴來吧,迴來看看媽媽......媽媽的寶貝,別怕......\\\"


    天亮了,大師們收拾東西離開。


    莫雲昕換上一身黑色的裙子,胸前別著白花,戴上白色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覆蓋著紅布的骨灰盒抱起來。


    莫媽媽撐著一把黑傘,遮在莫雲昕頭頂上方。


    一行人步行前往墓園。


    這座公墓離周冉家有兩公裏,這裏依山傍水,十分幽靜。


    到了地方,舉行完簡短的儀式,莫雲昕在工作人員指引下,將骨灰盒安放進墓穴。


    就在工作人員準備把墓穴閉合時,莫雲珊伸手阻止。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從包裏拿出一樣東西,隻有巴掌大小,形狀有點像壇子,用紅布包裹著。


    這個東西是她托小季去香港,從寺廟取迴來的。


    在場的人隻有她和周媽媽知道裏麵是什麽。


    周媽媽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將紅色包裹從莫雲珊手裏接下來,貼進懷裏抱了抱,隨後才輕輕把它放進墓穴。


    在安放的過程中,周媽媽嘴裏念叨著什麽,聲音很小,別人聽不到。


    莫雲昕看不懂她們在做什麽,但猜到周媽媽剛才放進去的是骨灰壇,她下意識想阻止。


    周冉是她的妻子,她不能接受任何人和周冉合葬。


    莫雲珊一把拉住莫雲昕,壓低聲音道:“莫雲昕,你如果敢阻止,將來一定會後悔。”


    莫雲昕擰起眉。


    莫雲珊知道姐姐的性格,於是補充道:“這是然然的意思。我們不過是滿足她的遺願。”


    莫雲昕臉色一冷,不弄明白那是誰的骨灰,她肯定不會答應對方葬在周冉的身邊。


    莫雲珊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冷哼一聲,繼續說道:“裏麵是誰,我不想告訴你,因為你不配!”


    莫雲昕非常生氣,但這是周冉的葬禮,不適合發生爭吵,所以,她隻能強行壓製住憤怒的情緒。


    結果等她再轉迴頭,發現墓穴已經被工作人員合上。


    她緊緊握著拳頭,有火發不出來。


    但這事絕對不能這麽算了。


    十幾分鍾後,葬禮結束。


    莫雲昕和莫雲珊留下來,其他人都先走了。


    莫雲珊麵無表情地說:“莫雲昕,你不是想知道那裏麵是誰嘛,你跟我來。”


    莫雲昕想留在墓地多待一會,但現在為了弄清真相,隻能跟著妹妹離開。


    莫雲珊本來不打算告訴莫雲昕真相的,但她非常了解姐姐的性格,如果不說,對方很可能把墓穴打開。


    莫雲珊開車載著姐姐來到市區的電影院,遞給她一張票:“去吧,我在門口等你。”


    莫雲昕看向手裏的電影票,又看了看妹妹。一時沒弄明白對方是什麽意思。


    沒等她追問,莫雲珊已經轉身走了。


    莫雲昕檢票入內,找到位置坐下,今天是周五,但人還挺多的。


    銀幕上出現《十九歲的仲夏》幾個字,接著是主創人員名單,導演的名字被打上了方框,看到仲夏這個名字,莫雲昕並不認識,所以內心毫無波動。


    她雖然知道周冉是編劇,但並不清楚對方有什麽作品,更不知道仲夏就是周冉。


    當看到主演名單上有妹妹的名字,莫雲昕也不意外,但還是沒弄明白妹妹讓她來看這部電影的用意。


    影片第一幕是發生在一家小吃店裏,幾個職業打扮的女人圍坐在一起吃餛飩,莫雲珊演得名叫晨曦的女主也在其中,她從小在國外長大,不會講普通話,但能聽懂。


    老板娘胖乎乎的,看起來和藹可親,送上餛飩,得知幾人是來參加交流會的醫生,和她們攀談起來。


    不知道怎麽就聊到對象這個話題上,老板娘開玩笑說要幫她們介紹對象。


    幾個女人紛紛表示自己有對象,隨後她們把視線落在晨曦身上,因為隻有她還是單身。


    老板娘會講簡單的英文,問晨曦有什麽要求。


    晨曦笑而不語。


    櫃台旁有個十二歲左右的短發小女孩正在寫作業,看起來是在認真寫作業,實際上她一直豎著耳朵偷聽她們談話。還好幾次偷瞄那個叫晨曦的女人。


    覺得那一桌四個女人,她最漂亮。


    幾人吃完餛飩,準備買單離開,她們來到櫃台旁邊。


    老板娘再次提到剛才的話題,問晨曦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晨曦俯身看了一眼小女孩的作業本,隨後對老板娘說:“我還是等小老板長大吧。”


    旁邊的幾人開始起哄。


    名叫仲夏的小女孩一臉茫然,沒聽懂她們在笑什麽。


    老板娘笑眯眯地對晨曦說:“這是我侄女,她是個女孩子喲。”


    晨曦挑眉道:“女孩子也沒關係,我等她長大。”


    和晨曦同行的翻譯伸手捏了捏仲夏的耳朵,用開玩笑的語氣解釋道:“小朋友,這個姐姐看上你了,她說要等你長大,她在霍普金斯醫院上班,你長大記得去找她,讓她娶你哦。”


    仲夏的臉和耳朵噌一下就紅了,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看向晨曦,表情看起來特別可愛。


    晨曦被她的樣子吸引,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


    所有人都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玩笑,而仲夏卻把這個叫晨曦的女人深深記在心裏。


    看到這裏,莫雲昕莫名覺得電影中的情節有點熟悉,過了幾分鍾,她忽然想起來,十幾年前,自己來國內參加醫學交流活動的事。


    電影還在繼續,四年後,十七歲的仲夏已經亭亭玉立。


    二十四歲的周冉扮演十七歲的小姑娘毫不違和。


    莫雲昕看到周冉出現,緊緊握著拳頭,視線盯著銀幕中的周冉看。


    她沒想到那個小丫頭就是周冉。


    她們在一起的幾年裏,周冉從沒提起來過,所以莫雲昕一直以為她們初次見麵是在美國。


    想到這裏,莫雲昕也就明白周冉為什麽喜歡那件西裝外套了。


    電影中,仲夏隻身來到美國留學,安頓下來,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晨曦。


    後來還特意搬到晨曦對門的房子裏居住。


    晨曦從小在國外長大,但更喜歡吃中餐,家裏請了一位會做中餐的阿姨。


    但這位阿姨做菜的水平一般。


    搬家的第一天,仲夏端著一碗漂亮的蝦餃敲開晨曦家的門,第二天是海鮮盆菜,第三天是蒸排骨,第四天......


    仲夏除了會做港式粵菜,其他各個菜係的中餐也會,幾乎每天不重樣的給晨曦送菜。


    晨曦的胃被她廚藝徹底征服。


    但她每次隻看到完美的菜品,沒看到仲夏為了做出這麽一道合格的菜,默默試驗了多少次。


    經過兩年的相處,仲夏更加喜歡晨曦,但一直不敢表白。


    轉眼到了仲夏十九歲的生日,她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到晚上十一點半,晨曦才下班迴來,仲夏邀請她共進晚餐,她們喝了點紅酒。


    仲夏喝醉,吻了晨曦,後麵的事情自然而然發生了。


    隔天早上,仲夏醒來發現自己睡了晨曦,忐忑不安,而晨曦似乎並不在意,淡定地穿上衣服離開。


    仲夏躲了兩天,終於鼓起勇氣找晨曦表白。


    而晨曦猶豫了幾分鍾,同意和她交往,但提出幾個要求,並直接了當告訴仲夏,她對婚姻的態度。


    比如她告訴仲夏,在她心目中,愛情和婚姻不是必需品,她永遠不會為了家庭放棄自己的職業等等。


    仲夏因為表白成功而欣喜若狂,並沒把晨曦說的這些當成障礙。


    她努力當個體貼懂事的戀人,從不幹擾晨曦工作。


    每天給晨曦做飯,等她下班。


    交往半年,在聖誕節前,她們前往英國領證結婚,十九歲的仲夏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因為她如願嫁給自己最愛的人。


    她們倆的婚禮一直到仲夏大學畢業那天才舉行。在這之前,晨曦從來沒碰過她,理由是她還小。


    所以仲夏特別期待這場婚禮。


    或者說,她期待成為晨曦的女人。


    然而婚禮那天,她們換上潔白的婚紗,正準備走紅毯,晨曦突然接到醫院電話,有個危急病人需要她迴去手術。


    晨曦二話沒說,脫掉婚紗就走了,離開前通知婚禮推遲兩個小時舉行。


    仲夏心裏非常難過,但表麵裝作不在意,她明白晨曦職業的特殊性。


    兩個小時過去了,晨曦並沒迴來,最終陪仲夏走紅毯的人是晨曦的妹妹。


    她們姐妹倆長得很像,身高體形也差不多,換上婚紗,親戚朋友根本看不出來。


    仲夏有點委屈,但還是強撐著走完紅毯。


    婚禮非常熱鬧,但作為新娘的仲夏一個人躲在洗手間哭泣,為了這場婚禮她付出了很多,光是晨曦身上的那件婚紗,她就做了幾個月,然而晨曦隻穿了幾分鍾就脫下來......


    還好,到敬酒環節,晨曦趕了迴來。


    婚宴結束,仲夏站在酒店門口,獨自一個人送賓客,因為晨曦喝醉了。


    新婚夜,晨曦躺在床上酣睡,仲夏落寞地坐在飄窗上發呆。


    她在想,晨曦真的喜歡自己嗎?


    睡到半夜,晨曦酒醒,親吻她,給她期待以久的......


    其實體驗並不美好,有點疼。


    但她咬牙忍著,因為這是晨曦帶給她的。


    之前心裏的不安,也就此化解。


    婚後的一年多,晨曦非常忙,還經常要值夜班。仲夏把自己的生活節奏調整和她一致,晚上寫劇本,白天陪著晨曦休息。


    結婚的第二年,仲夏想要個孩子,因為一個人在家太孤單。


    並且仲夏的父母也希望她們要個孩子。


    晨曦不同意,給出的理由是養孩子太麻煩,她們第一次發生爭吵。


    仲夏離家出走,住在酒店裏,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她就是不喜歡我,說什麽養孩子麻煩,我都說了孩子我自己帶,她還是不同意。臭女人,還把我電話備注成小麻煩,我什麽時候給她惹過麻煩......\\\"


    莫雲昕眼眶裏蓄滿淚水,她想告訴周冉,不是那樣的,自己之所以不同意要孩子,是因為覺得周冉還太小,不該過早被孩子牽絆住。


    電影還在繼續放映,最終晨曦同意要孩子,她們倆去醫院做試管。


    她事先對仲夏說明,隻有三次機會,如果不成功,就不準再繼續。


    結果三次都失敗了。


    仲夏不想就此放棄,背著晨曦又去做了一次。


    而此時恰好晨曦去國外出差,要一年才能迴來,仲夏就沒告訴她這件事。


    兩個月後,仲夏去醫院做檢查,醫生告訴她成功了。


    為了不讓晨曦擔心,仲夏隱瞞了這件事,決定等晨曦迴來,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她一點都不覺得懷孕辛苦,每天給寶寶準備衣服和各種生活用品等等。


    懷孕到第34周,仲夏滿心期盼寶寶的到來,結果出現了意外。


    洗完澡出來,她不小心摔倒。


    隻有一個人在家,求助無門,仲夏爬到洗手間外麵,好不容易拿到手機,打了急救電話。


    在等待醫護人員的時間,她給晨曦打電話,可惜打了幾次都沒能打通。


    她在醫院生下一名女嬰,可惜的是,這個孩子第二天就夭折了。


    仲夏傷心欲絕,又不敢告訴父母,陪著她的隻有晨曦的妹妹。


    晨曦的妹妹托關係把孩子火化。


    此後仲夏每天悶悶不樂,醫生說她得了產後憂鬱症。


    為了帶她出去散心,晨曦的妹妹帶著仲夏前往香港,她們把孩子的骨灰壇供在一座寺廟裏。


    看到這裏,莫雲昕什麽都明白了。


    原來,她們有過一個孩子。


    原來,早上那個紅色包裹裏.......


    銀幕上,仲夏雙手棒著骨灰壇,落下輕輕一吻,哭著說:“寶寶,對不起,媽媽沒有照顧好你......\\\"


    觀眾席不少人落淚。


    莫雲昕渾身發抖,她在想,我那個時候在哪裏。


    為什麽然然需要我的時候,我總是不在身邊......


    她從醫這麽多年,救了很多人的命,挽迴那麽多可能破碎的家庭,卻唯獨沒能救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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