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蹲得雙腿發麻,小奶狗的主人終於迴來了。


    是一個可愛的小男孩,胖乎乎的,懷裏拿著一盒狗糧。


    “謝謝叔叔!”小男孩仰著頭看著抱著小狗站在那兒的柏川哥,反手把狗糧放到了自己的帽子裏,然後點著腳伸出雙手來把小狗接了過去。


    柏川哥掐了掐他肉乎乎的小臉說:“你記得啊,以後不要隨便把狗交給別人幫忙照看,萬一遇上壞人,等你迴來,它就沒了!”


    小男孩嘿嘿笑著說:“我知道,我是看出叔叔是好人才讓你幫忙的!”


    “你怎麽知道他是好人?”我插了句嘴問道。


    小男孩轉向我說:“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啊,他知道我家小狗叫什麽之後,看著它的眼神就像我媽看著我。”


    我被這孩子的話說得笑了出來,看了一眼柏川哥,又問小胖子說:“你的小狗叫什麽啊?”


    “江江啊!”


    小胖子跟我們道了謝,抱著小狗跑了。


    我腦袋裏不停地迴播著剛才小男孩的話。


    那隻小狗叫江江,所以呢?


    難不成柏川哥看到它就想到了我?


    我到底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生氣啊……


    我跟柏川哥一起去取車,手機的事件提醒又響了。


    我關掉聲音,心裏有些焦慮。


    “柏川哥。”我叫住身邊的人,猶豫了一下,對他說,“我突然有點事不能迴家,你先迴去吧。”


    “怎麽了?”他不解地問。


    我知道他是關心我,也擔心我,但今天的這件事情我是必須要去做的,而且,我想一個人去。


    “沒事,就隻是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還沒做。”我把他送給我的禮物又放迴他手中,“麻煩你先幫我帶迴去吧,我先走了,大概下午就能迴家。”


    這大概是第一次,我不顧他的感受跑走了。


    在路邊攔了個計程車,不敢看向窗外,因為那裏還站著一個人,一直看著我。


    “城北公墓,謝謝。”


    大概人總喜歡自作多情,原本天氣很晴朗,但當我來到公墓的時候,發現陰天了。


    我下意識地就把它當做是老天也悲傷了起來。


    我在公墓外麵買了一大束百合,這是她生前最喜歡的花。


    自從柏林死了之後,我很少來這裏,如果不是因為今天是她的忌日,大概我還是不會來。


    我很不孝,我知道。


    也不是不想她,隻是不敢來看她。


    每次走進這裏,心情都差的可以,所有不願意迴憶的過去統統會在此時湧現出來,它們很可怕,就像是躲也躲不過的夢魘。


    很久沒來,這裏還是老樣子。


    我彎腰把百合花放到她的墓前,一抬眼就看到了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那個年輕的女人笑得很美,可我卻覺得她在哭。


    她短暫的生命,短暫的愛情,一部分充斥著欺騙,另一部分滿是瘋癲。


    都說癡情的人最薄命,大概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吧。


    被自己深愛著的丈夫騙了那麽多年,一夕絕望,竟然瘋了。


    一個漂亮的、隨時可能會發瘋的女人,是我最親愛的媽媽。


    他們離婚以後,那些她抱著我一哭就是一整晚的日子,我記得清清楚楚。


    她死的樣子,我也記得清清楚楚。


    我用手指擦去她照片上的汙漬,跟她道歉:“對不起,好久沒來了,你在生氣嗎?”


    總覺得公墓的溫度要比市區低上那麽一兩度,風一吹過,冷得徹骨。


    我點了支煙,站在她墓前,有好多話想對她說。


    “柏林死了,你見過他了嗎?”柏林也已經下葬,不過不在這邊的公墓,而是在城南,與這邊剛好相反的方向,“恐怕是見了麵也不認得吧。”


    畢竟我還沒來得及給他們介紹彼此。


    “大概是十月份的時候。”我用力地吸了口煙,然後對著半空吐出煙霧,“我以為我會跟他一起去死,因為你們都不在了,我在這世界上也沒什麽意思了。”


    又是一陣風,把她墓前的花吹得偏了頭。


    我彎腰,把花重新擺好,這天陰沉得可以,感覺很快就要下雪了。


    “不過現在每天都在慶幸。”我繼續說道,“當時還好忍住了,想跳樓的時候也被拉了迴來。”


    我停頓了一下,突然就想不起來當時我試圖從酒店陽台跳下時,柏川哥對我說了什麽。


    “媽……”我將煙夾在指尖,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好像遇到了救命恩人。”


    這是我第一次認真地思考柏川哥對我的意義,我想,我找到了準確的詞彙來形容。


    救命恩人,與柏林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當初,因為愛情,我奉柏林為救世主,但後來發現,救世主根本就是個騙子。


    他甚至,想要了我的命。


    而如今,柏川哥卻是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挽救著我的生命。


    他把我從陽台上拉迴來,把我從絕望中拉迴來,現在,他又試著在把我從長年累月的陰霾中拉出來。


    我非常不知廉恥地想,如果當初我遇到的不是柏林而是柏川哥,會不會,現在過得比較好。


    我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壞了,抽了一半的煙從指間滑落。


    我大概是從公墓逃走的,慌不擇路。


    離開的時候我甚至連頭都不敢迴,生怕被我媽聽到我心裏齷齪陰暗的想法。


    我對自己感到失望,感到無顏麵對所有人。


    城北公墓這一帶向來很難打到車,偏偏之前載我來的計程車也早就開走了。


    沒有辦法,我隻好沿著馬路往市區的方向走,沒走出多遠,手機又響了起來。


    來電人是柏川哥。


    “哥。”


    “要迴家嗎?”他問我。


    “嗯……”我看著前方空空蕩蕩的馬路說,“可能還要一會兒。”


    後麵突然傳來鳴笛聲,我迴頭一看,竟然是柏川哥的車。


    “對不起,我不放心,所以跟過來了。”他沒有掛電話,我也沒有,“不過我沒有進去,一直在外麵等著,你……”


    他停住了,停住了說的話,也停住了車。


    我站在距離他差不多十米的距離,迴頭看著他。


    隔著空氣,隔著玻璃。


    “下雪了。”我說。


    天真的飄起了薄薄的雪花,一落在手背上就融化了,冰涼,留下一灘小小的水跡。


    “是啊。”他迴應我,“這大概是今年冬天最後一場雪了,很快就要暖和起來了。”


    春天就快要到來了。


    我跟柏川哥一起迴了家,拿著他送我的禮物,鑽進了臥室。


    我發現自己突然沒辦法好好地麵對他了,竟然覺得無比尷尬。


    我大概是知道原因的,因為在我媽墓前,我竟然在想,如果我先遇到他……


    這個想法充滿著罪惡,讓人作嘔。


    我努力不去想這個問題,從袋子裏拿出了那個盒子。


    被包裝得很精美的禮品盒,解開絲帶,去除包裝紙,我慢慢地打開了蓋子。


    是一塊手錶,棕色的錶帶,跟我之前的那塊手錶的錶帶顏色一樣。


    隻不過,這個應該比那個貴多了。


    那塊手錶是我媽送給我的成年禮物,很便宜,我卻寶貝了許多年。


    我想起昨天在離開他辦公室前我的錶帶突然斷掉了,沒想到,他竟然看進了心裏。


    沒有卡片,也沒有留言,隻是一隻安安靜靜躺著的手錶。


    我發了條信息給柏川哥。


    我說:謝謝你送的手錶,我會好好珍惜的。


    邢柏川 1.4


    我似乎真的太過關注江洛的隱私了,這樣很不好,但我控製不了自己。


    或許真的是把對柏林的愛和想念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我嚐試著自我反省,然而在遇到他的事情時,還是沒辦法將其看淡。


    江洛從易禮那邊出來之後一反常態地說自己有事讓我先走,又偏偏不說是什麽事,我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開車跟了過去。


    我覺得自己像是個卑劣的跟蹤者,在路上,幾次提醒自己應該調頭迴家,但還是一路跟著過來了。


    城北的公墓,大概是葬著他的家人吧。


    我沒有再跟著進去,那樣的話我就真的像是個罪犯了。


    本來我是不打算讓江洛知道我跟著他的,但看著他出來後打不到車孤零零在路邊走的樣子,有些心疼。


    他對於我的突然出現並沒有問太多,不過也對,這就是江洛的性格,很少會問為什麽。


    他不會問我為什麽跟著他,不會問我為什麽要幫他治病,也不會問我為什麽對他這麽關注。


    還好他不問,因為連我自己都沒辦法迴答。


    迴家之後他進了房間,我還是不放心,給易禮打了個電話。


    “我就知道你會找我。”易禮那邊有些吵鬧,像是在飯店。


    “所以我就不賣關子了,給我說說江洛的情況吧。”


    “等一下。”他小聲跟別人說了句什麽,然後我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周圍安靜了不少,他從喧鬧的室內換到了稍微安靜了一些的地方,“江洛的病因你知道嗎?”


    “是什麽?”我的心突然揪了起來,直覺告訴我,那一定不是什麽容易接受的事情。


    “我要為病人保密,所以還是不透露了。”我能想像得到易禮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惡作劇得逞之後的得意。


    “你真的夠了,江洛的事跟我不需要保密。”我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對他說,“如果我問他本人,他也會告訴我的。”


    “那你為什麽不去問他?”


    那是江洛的傷疤,我怎麽能忍下心去揭開它。


    “柏川。”易禮突然正經起來,問我,“你是不是喜歡李江洛?”


    該怎麽形容我此時的感覺,隻是一瞬間寒意就從脊背涼到了指尖,我的心“咯噔”一下,開始口不擇言:“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他。”


    門口突然傳來“哢噠”一聲,原本沒有關嚴的門自己落了鎖。


    我被嚇了一跳,定了定神,說:“你別亂猜了,江洛是我弟的愛人,我弟不在了,我理應照顧他。”


    易禮輕笑一聲,不再跟我討論這個話題。


    他說:“江洛的問題主要就是出在心理上,我們今天聊過了,不是很樂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融化這冰,也需要時間。”


    “我知道。”我嘆了口氣,他的話跟我預計的差不多,“但能不能告訴我,他有沒有可能完全好起來?”


    “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我想了想,的確很重要。


    至於為什麽重要,我沒必要告訴易禮,於是隻說:“你先迴答我。”


    “我隻有七成的把握,因為他自己對待這件事就非常的悲觀,他並不覺得自己能好起來。”


    “我該怎麽做?”我問。


    易禮沉默了一會兒,說:“他需要的你可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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