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上君聞了聞自己身上,除了一股發餿的汗臭味以外,還混合著泥土和血液的味道,那味兒銷魂的,差點把他自己噁心死,於是他連忙蹦去沖冷水澡。


    樑上君出來的時候身上還滴著水,也不擦幹就直接倒在床上挺屍。紀策一眼瞟過去就看見他滿身傷痕,挑起眉毛鄙視地說:“不包紮?等死哪?”


    樑上君腦神經的一半已經在夢裏溜達。他“唔”了一聲表示無所謂,心想又不是沒受過傷,這麽點玩意兒算個毛。這六周的集訓終於結束,他們明天就迴伽藍的基地,他現在身心俱疲,總算逮著機會放鬆一下,一動都不想動。


    紀策哼哼笑了兩聲:“出於人道主義……”,然後他找到幾處刀傷就給樑上君上藥,那都是他劃得,他知道輕重,傷口長而不深,否則他還得給他打破傷風針。不過再怎麽淺的傷,給酒精燒一下那都是火辣辣的疼,樑上君給折騰得嘶嘶抽氣,模模糊糊地咕噥了一句:“班長,疼啊,你輕點唄!”


    紀策手一抖,差點把一瓶酒精都給潑出去。他哭笑不得,什麽玩意兒,這樑上君腦子壞了?什麽班長?哪個班長?


    他忽然想起來,樑上君經常提起那個“班長”,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在他神誌不清或者無意間提及,但正是因為這樣,說明這個“班長”在他的心裏占據了很大的位置,能讓他這樣念念不忘……莫名其妙地,紀策感覺到自己心裏有一簇小火苗在燒。


    這小火苗慢慢地跳躍著,恰到好處地挑戰他的神經,讓他又發不出火,又覺得心裏頭憋屈。紀策對這種情緒採取了半鎮壓半發泄的態度,麵上不動聲色,給樑上君揉瘀傷的手倒是毫不留情。


    “嗷嗚!”樑上君終於被暴力折磨醒了,他抱著腿隔開紀策的“攻擊”,罵道,“紀策!你他媽謀殺啊!”


    紀策一巴掌拍開他抱著腿的胳膊:“滾你的,能殺你我早殺了,還會等到現在?喊毛啊喊,一點小傷就咋咋忽忽的……”


    說著說著他又給堵住了,樑上君整張臉都疼得皺起來,眼眶微紅,用一種“我要報仇”的眼神瞅他。紀策放輕了力道,一隻手把他腦袋按迴枕頭上,說:“睡你的覺去,嬌生慣養的少爺!”


    樑上君切了一聲:“我是你大爺。”


    紀策幫他把腿上的青腫化開,這時候樑上君已經睡得人事不知了。他想了想,順手給他按摩一下足三裏穴位。


    他知道樑上君那天嘴裏答應了,其實根本有聽沒有做,你說連藥都不好好吃的人,跟他講按摩穴位他怎麽可能聽?紀策也是真的拿他沒辦法,他總不能因為他沒吃藥沒按摩就扣他的分吧,所以說實話,有時候他真覺得樑上君是他大爺。


    但是這個大爺很稚嫩。


    紀策給樑上君下這個定義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從不否認樑上君的強韌,這樣的人,定然受過千錘百鍊,他有一副健康的身體,有一個堅強的意誌,肯定還有一個牢固的信仰。


    都說當兵的以服從命令為己任,但是一個隻懂得服從而丟失了信仰的兵,永遠都不能真正強大起來。樑上君的作為,就好像在一直堅守著什麽,不離不棄。


    正是因為這個堅守,他才這麽稚嫩。在他的眼裏,好像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諒的,相信報應,相信正義,相信公理,鄙視欺壓,鄙視強迫,鄙視人渣……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能夠救贖周圍的一切,這不是稚嫩是什麽?


    紀策笑看一滴水珠從樑上君的腿上滑下,在他的腳踝附近繞了個半圓,又慢慢滴落下去。他注意到,樑上君的腳踝很細,圓圓的踝骨後有個很深的凹陷,那一處的皮膚很白很軟,透著一種少年的氣息。


    難怪他常聽見那些兵說自家梁連“鮮嫩”,剛出水的,唇邊帶一抹或倔強或戲謔的笑意的他,真的會讓人目眩神迷。


    人的身上能有一個部位不老去,就是一種成就。


    而樑上君,他把整個信仰停駐在了過去的某一個時期,這的確是種巨大的成就,可也同樣脆弱得不堪一擊。


    紀策說他被嬌慣了,其實不假。


    他一直在考慮,哪一天,他要完完全全地摧毀樑上君的那個堅守,讓他丟下那種稚嫩,重新成長。


    放下他的褲腳,直到遮掩住他的腳踝,紀策嘆了一口氣,自問:


    做得到麽?


    新兵營一連和七連剩下的兵,雄赳赳氣昂昂地迴到了伽藍基地,鼻孔都翹到天上去了。他們以為自己終於要修成正果,可以得道升天了,結果紀策一段話就把他們打迴了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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