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已然陷入絕望的趙鏑倚馬而立,借著已然身中數箭的座騎遮擋自己,看著身邊的副將苦笑:“天亡我也。”


    副將也是渾身甲冑血染,還在揮劍磕飛射來的箭矢,口中道:“賈俾將已帶人迴去報信了,將軍,說不定一會兒就會有援軍前來!”


    趙鏑慘笑:“哪裏還會有什麽援軍,城關之中已空,左右兩關兵馬便是可調,待他們來時——”他抬頭看看前方,一千羯奴居高臨下,就借著隘口地勢隻管射箭,而他們足下卻是粘膩的淤泥,行動都有所不便,更不必說拚殺了。明明身後就是一馬平川的草甸,這時候卻成了沼澤,有些貿然後退的人馬都陷在其中,此時無人顧得上施救,眼睜睜看著他們慢慢沉下去,先是雙足,再是雙腿,其後腹、腰、胸、頸,最先陷進去的幾個,如今隻剩下一顆頭顱和舉過頭頂的雙手了。可恨!若是此處不是沼澤,他兵分兩路反抄隘口,隻消片刻便能將這一千人斬殺殆盡,再自後包抄羯奴在山中那些兵馬,便是大功一件!隻是天不我予,如今竟真如那什麽秀明仙師所說,首尾不能相顧。可恨!若不是這妖道詛咒,他如何會這般倒黴!


    天色忽然陰沉下來,一支箭矢從旁飛來,正射在趙鏑座騎的後臀處。馬兒一聲痛嘶,四蹄在淤泥中竭力踩踏,想要掙紮出來。趙鏑看著心愛的座騎,隻覺得仿佛自己中了一箭。馬兒便是再掙紮,四蹄也不過是越陷越深,越粘越牢,自被逼到這草甸子邊緣,這樣徒勞的掙紮已不知有多少次了。


    噅噅——駿馬一聲長嘶,竟是前蹄揚起,人立了起來,隨即前蹄落地,後蹄反踢,輕捷地將又一支飛來的箭矢躲了過去,全不似方才滯澀難動的模樣!


    “將軍,這地!”副將不敢置信地跺了跺腳,“這地,幹了!”


    趙鏑一怔,下意識地抬了抬腳,他兩腳本都陷在淤泥之中,此時抬起竟比方才更難,像是陷在了石頭裏似的,但抬起之後再落下去,果然覺得落足之處便是幹硬的土地,與方才粘膩濕滑的感覺大相逕庭。他低頭看去,此時正是春末,草甸子上的雜草都如抹了油一般碧綠鮮活,此時卻皆做枯黃之色,竟似是從這春日突然跳到了秋時。原本草下的泥土被遮蔽得嚴嚴實實,此時草皆枯萎,就露出了下頭的泥,居然也是幹涸龜裂。趙鏑茫茫然地抬眼望去,偌大一片草甸子,竟然在不知不覺之中全部變作了枯黃一片。


    “將軍,沼澤幹了!”已經被逼到沼澤更深處的軍士們驚喜若狂,紛紛掙紮著往上爬。濕泥幹涸固然將他們禁錮得更緊,可隻要能掙脫出來,再落腳處便皆是平地了。


    “天佑……天佑……”趙鏑嘴唇顫動,半晌才能發出聲音,突然舉起手中長劍直指天空,“上天庇佑,突現神跡,天佑我大盛,兒郎們,與我上馬,左右分開狙殺羯奴,不留活口,沖啊!”


    響應聲如山唿海嘯,一眾軍士們,即使是已然傷痕累累的,或是剛剛被同伴從沼澤裏拽出來還因唿吸不暢渾身無力的,隻要還有一口氣在,便都唿喊著爬上馬背,揮舞著手中的刀劍,帶著身上腳上的幹土塊沖了出去。


    隘口上的羯奴其實比陷入草甸子之中的大盛軍士看得更清楚,就在天色忽然陰沉的那一刻,他們視野之中的草甸子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碧綠一片漸漸褪色為枯黃,若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們都不敢相信。


    羯奴的隊長不由自主抬頭往天上看了看。此刻正是午後,長空萬裏碧青無雲,可是就在頭頂天空之上,憑空就現出一片巨大的陰影,不像雲彩,倒像是什麽巨大的活物,那魚一樣的尾巴還在左右擺動,身長千裏。這陰影恰恰罩住了下頭那巨大的草甸子,然後……


    羯奴隊長低頭又看了一眼草甸子,那片黃褐的色澤在碧綠的草原上像是一塊巨大的癩疤一般,他再抬頭,天空中的陰影卻消失了,如同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倘若不是他自信眼力超群,簡直就要以為自己方才是眼花了。


    不過此時已無暇讓他懷疑自己,陷在沼澤中的大盛兵馬折損了五百人左右,其餘人有八成身上帶傷,甚至還有千把人連馬都沒有了,然而他們得脫困境,卻是如同餓虎下山,連身上的傷都絲毫不顧,已然兵分兩路衝殺而來。隘口的羯奴不過隻有一千人,如何抵擋得住?雖則他們弓硬箭強,但雙方短兵相接之時,這些長處便再施展不開。隻見隘口殺聲震天鮮血飛濺,不過用了一個時辰,一千羯奴便隻剩下百十個躺在地上喘著最後幾口氣的,其餘都變成了刀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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