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道君一同駕臨東海,其威壓令千裏海波為之平定,海上妖類更是不敢露頭,稍稍有些靈智、能感知上位者威壓的靈獸都縮在巢穴之中不敢出來見人。


    玄闕拉著樂令步下飛舟,立在空中觀望。華陽道君取出一枚玉符捏碎,海裏便浮起一名神色清淡、氣度徐蘇的青衣少年,手中橫捧長劍,向著他俯首行禮:“見過掌門,見過各位道君。我羅浮已圈下死氣汙染的海域所在,請各位道君隨我來。”


    那少年的樣貌身形都有些眼熟,臉色是一種更為熟悉的慘白,樂令還想細看看,華陽道君就將那少年拉到了身旁介紹道:“這是我派前任掌門景虛的弟子池煦,這些年一直負責守著這片海域,斬殺了不少從那洞天中潛出的鬼物。將來六州平定,這孩子歷練也足了,老朽還要為他授掌門之職,願各位道友也來羅浮做個見證。”


    他臉上那麵具雖然能瞞過陽神以下修士,在道君麵前卻如無物,那三位修士雖不知池煦為什麽要戴麵具見人,卻都隻作不知,誇讚了他幾句少年有為。唯有玄闕一早知道了他的身份,隻淡淡笑了笑,在樂令頭頂輕輕吻了一下。


    樂令也有些臉紅——他倒不能理解玄闕吃醋的心理,隻是為自己親手給池煦找了麵具,結果忘了那麵具長什麽樣,以致見麵竟認不出人來這尷尬狀況感到羞慚。想他一個堂堂元神真人,理當過目不忘,怎麽偏偏見到池煦時就認不出來……


    在封印東海洞天的正事之前,這點小事自然無足輕重。玄闕這迴倒是捨得把他留在身後,與天微道人帶來的那群弟子一同在海邊等候,且因為他那元神真人的身份,還要擔負起照顧晚輩的責任。


    海水被從中分開,露出一片光禿禿的砂石海路,其中縱橫生著珊瑚等物,還有許多未隨海水分開的魚類落在砂間,奄奄一息地躍動著,卻是可見其身上都帶著一絲淡淡陰氣,不像正經活物。玄闕踩著雪白浪花走到海中,被海風吹得衣袂飄飄,直叫人移不開視線。


    他特意選了麵向樂令的位置,也沒被哪位道君擋住,俊美的容貌在海邊上也是一覽無餘,就連纖長優美的十指在空中翻飛結印的樣子都清清楚楚落在樂令眼中,直印到了他心底。


    樂令耳中迴蕩著重重疊疊的波濤聲,視線被那張如極光般眩爛,又如蒼天般悠遠的兩界紗占據。他看著玄闕施法將其撐開,然後罩在那片海上,連同洞天口上翻湧的死氣一同包裹壓製,漸漸縮小……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不大卻清晰的“樂師弟”,他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轉頭看向那清秀陌生的麵容,然後聽到池煦的聲音,像許多年前一樣溫柔自然地說道:“那些日子多謝你了。”


    池煦的身形站得筆挺,撫著臉上的麵具,目中一片真摯謝意:“虧得有這麵具,我才能順利迴到羅浮,這些年也才能安心在東海這裏居住。”他雖在笑著,神色中卻帶了一絲遺憾:“可惜這麵具叫華陽道君重煉過一迴,和你送我時的樣子不大像了。”


    樂令倒是有些驚訝,不知他怎麽認出的自己。池煦似乎能看出他的疑問,主動答道:“你的相貌雖然變了些個,別的地方還是和從前一樣,我才離開你幾年,怎麽能認錯。”


    第130章


    虧得這世上隻有一個池煦,不然羅浮認得他的人就都要上來報仇了,師尊的大計怕也要被他拖累了。樂令暗嘆一聲僥倖,點頭應道:“可不是,方才險些沒認出師兄來。好在今日此間事了,你也就不必像浮萍一樣在外飄蕩,可以重歸羅浮甚至登上掌門之位了。”


    池煦目光有些黯淡,隻輕輕點了點頭:“我天份不足,遠不及師弟與湛墨。隻可惜……”


    樂令知道他在嘆什麽,也輕嘆了一聲,倒退兩步:“我前世就是被師尊一手養大,在幽藏宗也受盡優容,這一世為了報前仇而進入羅浮已是大不孝,又豈能為了這些背棄本門之恩。”


    何況池煦的天份已算得上是驚人了,這才百十年不見,竟已將元神移至了上宮,隻待哪一天陽神闖出頭頂鎮宮,就能再上一層,成為陽神真君了。


    兩人都有些沉默,樂令便將頭轉迴玄闕那邊,專心看著數裏外海底那已經縮小到畝許大小的兩界紗。那紗收得越小,上頭的光芒就越是璀璨奪目,亮得幾乎要奪天上日光之色,樂令還要眯著眼看,才能濾過那強烈的彩光,看到後頭專心控製法寶的玄闕。


    五位道君的動作一致、氣息交融,施加在兩界紗上的法力同樣精細入微,配合得絲絲入扣,眼看著那紗便將四周散逸的死氣裹住,寸寸向著洞天口處收攏。光明燦爛的薄紗向內收縮同時,也將裹住的死氣壓迴那片洞天中,將漸漸形成個半圓形的蓋子,浮在海底砂石之間。


    困擾了六州數百年的洞天終於被封住,五位道君也不禁各自感慨,一麵運功恢復精力,一麵觀察那閃著幽幽光彩的紗罩。兩界紗上流轉的靈氣重新恢復安定,天微就率先離開海底,招唿眾人:“各位道兄早些出來吧,我把海路填上,咱們也好各自迴府。”


    華陽道君卻是當先反對:“各位已來了東海,我羅浮自當做一迴東主,天微道友也請慢行,總要到羅浮喝杯瓊漿,祛了一身疲憊再走。”


    主雅客來勤,華陽既是誠心要留客,旁人也不好就走,站在海案之上,等天微撤去法術封住海路。海砂甬道兩旁白浪高有數丈,雪白的水沫四處飛濺,眼看著就要合攏到一處,擋住當中被剖開的砂路。


    就在海水間隻餘一線相隔之際,方才還沉靜如寶石的兩界紗上忽然光芒閃動,一道道星紋滑落,細細雷光如龜裂一般在紗麵上蔓延,此消彼長永不停歇。


    天微臉色一變,將法力輸入海中,重新分開海路。華陽道君已搶先落下去,將法力送入兩界紗中,盡力支持其存在。然而他的法力注入紗中,就像泥牛入海一般,空落落地不知消失到了何處,與方才那種如臂使指、法寶盡在掌控的感覺大是不同。


    白眉老僧與長生子也覺出不對,紛紛落迴海底收拾那法寶,可是就算輸入再多法力,卻都像送入空中一般,那寶光流轉的兩界紗也漸漸黯淡,光芒中也透出一點淡淡灰暗色澤。玄闕在旁袖手觀看那兩界紗的變化,心中若有所悟。待看那紗色已近全灰,光彩從內部被什麽東西吞噬,才忽然出手將四位道君攔了一攔,低聲喝道:“有古怪,各位道友小心!”


    那四名道君經他提醒,也加了一分小心,各自運起了法寶飛劍護身。種種寶光映照之下,眾人才發現極淺淡細微的灰暗光芒順著他們送入兩界紗中的法力攀爬了上來,竟欲侵蝕這些合道道君。那層兩界紗已徹底失去了色彩,化作一片灰暗,上頭已不再浮動雷光,而是真正出現了道道灰白龜裂,微弱的死氣已從中流泄出來。


    集五位當世頂尖的道君之力,竟還無法彌平這處洞天之禍!


    連白眉老僧都睜開了眼,低低念了聲“彌陀”,揮手甩出纏在腕間的佛珠,將洶湧而出的死氣鎮了一鎮。那佛珠是他本命法寶,那些死氣源源不斷地侵染上來,白眉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不得不重將法寶收迴,又撿了一樣不與心神相聯的佛寶鎮壓了上去。


    另外三名修士見了他的所為,同樣各自選了件上品法寶拋出,暫時鎮住了即將碎裂的兩界紗。隻是這兩界紗尚且被腐蝕得即將敗壞,幾樣法寶就更頂不了什麽作用,上頭閃動的盈盈寶光不一時便顯得沉黯了許多。


    而淡淡灰暗的死氣已從兩界紗籠罩下溢出,玄闕一步退出數十裏,落到了樂令身旁,將他攬到身旁傳聲入耳:“這洞天中蹊蹺太多,若不親身進去看看,總不能知道究底。令兒且在羅浮待一陣子,我知道池煦是正人君子,定能護住你。”


    他每說一句,樂令的臉色就白幾分,急忙勸道:“師尊不可!這裏離我幽藏又不近,有六州這些修士出力,咱們那兒也不至出什麽問題……”


    他心急之下差不多整個身子都掛在了玄闕身上,恨不能墜著他哪兒也去不了。隻是再怎麽苦勸,玄闕都不改本意,含笑摸了摸他的臉頰:“乖徒兒,為師又不是真的隻有合道修為,你擔心什麽。一個分神化身而已,若是真沒了,我就再分出一個化身下界,總要陪在你身邊,不叫你寂寞就是了。”


    這哪裏是寂寞不寂寞的問題,是那地方太過危險。合五名道君之力都不能封印的地方,萬一還有什麽更大的危險,將這法身失落在其中可怎麽辦?哪怕玄闕老祖身在上界、法力再高,也不能隨隨便便地就折損一個合道級的分神化身,就連上界的本尊恐怕也要受創。


    樂令急得心中惶然,眼角微微泛紅,用力抱緊了玄闕,將臉埋在他頸窩處,毫不顧惜麵子裏子,一徑低聲求他:“師尊請為我珍重,不要為了外人的事損傷了自己的身子。”


    池煦從未見過樂令這般真情流露的模樣,驚異之餘,更有一點奇異的酸澀從心底漫出,似乎他從小帶到大的師弟忽然成了另一個人——哪怕是他才知道樂令是魔修時,都沒生出過這樣的感覺。


    玄闕老祖還在溫柔款款地哄徒弟,那四名道君神色都有些難看,長生子在山中窩慣了,一向不控製脾氣,當即指著他們說道:“大禍之源不堵住,道友還不能飛升上界,以為此時抽身,就真能帶著徒弟找到桃源居住麽?”


    玄闕卻隻若不聞,拉著樂令踏浪而行,走到華陽道君麵前:“我想親下那洞天看一眼,也好知道裏頭到底有什麽。我這徒兒自幼嬌養,實在不放心他獨自在外頭,還望道友替我照顧一陣,等我迴來再來接他。”


    此言一出,原本誤會他要撒手不管的人都有些羞愧,長生子臉色雖然沒什麽變化,卻是一步踏到華陽身前代他答道:“道友高義,你這徒兒隻管交給我。不管你探得出探不出那洞天內的情形,我必定要讓他在你迴來之前再晉一個小境界。”


    玄闕笑道:“豈敢勞動道友,再說,萬一我下去之後一柱香就迴來,豈不是要害道友承諾不能實現了?”他雖然在和長生子說笑,右手卻還撫在樂令頭頂,心底傳聲安慰道:“為師哪怕是真的合道修為,也自有保命之法,哪至於就讓你擔心成這樣。”


    別人出事不要緊,可玄闕以身犯險就是不行。樂令渾不管自己的想法有多麽不講理,緊抓著他的衣服,想著該怎麽勸他改變主意。這裏反正還有四個道君在,憑玄闕的本事又不是不能扔一個下去,何必非要自己進那種地方?


    可惜玄闕打定了主意,雖然嘴上哄著他,動作卻是強硬無比,直接將他推給了華陽道君。隻是臨行之際,忽然抱了抱他,當著眾人麵前吻上了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涼的嘴唇。


    唇齒之間探進了一枚丁香大小的珠子,帶著一點點鐵鏽味和淡淡清甜醉人的魔氣。樂令立刻將那東西壓在舌下,抬眼詢問似地看了玄闕一眼。溫暖的唇舌在他口中攪動,安撫了他原本急躁的心情,玄闕同時傳聲解答他的疑問:“那枚赤陽珠是我分神寄託之物,你別咽下去。若是在下頭有什麽危機,我自然會散去神炁,從這珠子裏重結出化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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