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錘最能鍊金,而鈞天環中也含有金性,不可持久。


    借著這一擋之力,樂令重新自法寶囊中掏出一張三奇陣圖嵌於陣盤之中,靈識潛沉體內,自陰陽陟降盤中調出巽木離火精氣加持其上。陣法霎時展開,一道生生不息的乙木精氣便刷向苑明珠,道道挾著殺伐之意的巽風自其中生發而出,纏上她手中的的鑄劍錘。


    苑明珠手上一沉,巨錘仿佛被纏繞著扯離她。她微微收了下錘,見有些費力,便順著風束牽扯之勢,將鑄劍錘用力砸了下來。無比強悍的力道之下,纏繞其間的風束木影盡皆破碎,鑄劍錘四周似乎形成一道空場,將周圍木係精氣都捲入其中,撕扯成一道漩渦。


    苑明珠再度掄起鑄劍錘,手卻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樂令卻不等她將鑄劍錘撤離,右手再將一道元精點入陣圖,純陽丙火精氣便從鬱鬱乙木之精中燃燒起來,將鑄劍錘再度裹緊。


    一絲純陽火氣順著鑄劍錘柄向上攀升,樂令再度將元精摧入陣盤,三奇陣又擴大了數尺,真陽火氣化作灼熱氣焰火撲向苑明珠麵上身上。她輕輕“咦”了一聲,雙手雙腳卻巋然不動,搖了搖頭,輕聲細語道:“師弟,我是鑄劍的人,每天都與火打交道,你這點火氣是突不破我的護身真氣……”


    一語未竟,樂令再度揮出一劍,附在其上的玄陰真水精氣化作輕霧裹向鑄劍錘,剎那間便將錘柄與錘交相接處凍出一層薄冰。寒熱交作之下,鑄劍錘錘頭與錘柄交界之處終於失去了一絲柔韌之性,在寒氣繚繞的飛劍之前發硬發脆,裂開了一道小小豁口。


    苑明珠終於變色,眼中含上了淚光:“這是蘇師姐才替我挑的鑄劍錘,我……”她本就是鑄劍師,將鑄劍看得比獲勝重得多,連忙收迴巨錘,細看著上頭那道裂fèng。待看清楚了,神色才略定下來幾分,拍著胸口自語道:“好在裂得不多,立刻修理應該能修好,我找師叔去。”


    說罷也不理會樂令與裁判,小心翼翼地一手托著錘頭、一手握著錘柄,縱身躍下高台,穿過人群便向試劍峰方向跑去。


    這一場勝得遠不如上一場精彩,底下觀戰的弟子更紛紛罵他不知道憐香惜玉,對如此佳人也好意思使這種手段。樂令皆是充耳不聞,神色不動地站在台上聽裁判宣布勝負,目光卻是在一雙長睫遮掩之下悄然投向了秦休所在的那處法壇。


    方才的灼灼目光已然消失,秦休重又恢復了清傲出塵姿態,似乎在關注其他擂台,反倒是雲錚正含笑看向他,目光微微閃動,似乎大有深意。


    他還真是不太了解這個雲錚,前世也隻是身死之際見過幾麵,那時忙於鬥法,連他的相貌也沒留心,還是入羅浮之前才知道他與秦休有私。此人為何會注意他?


    莫不是因為秦休方才看了他……樂令暗暗冷笑一聲,收起飛劍陣盤,縱身躍迴台下,聽孔容、司鄴、周栩三人指點他這一場的得失。他勝的還算早,順便觀看其他各峰弟子比試,計算該如何應對勝出的那五人。


    第三場的對手卻是歸命峰玉匱真人的族中子弟,名叫葉離,進入羅浮已有二十年,卻沒能成為真傳弟子。此人的修為並不算高,手中的飛劍卻是首座真人親賜,幾乎有了一絲道韻,比試之時自然無往不利。


    樂令手中陣盤被葉離一劍劈碎,護體真氣都被劍風斬開。一道血印沿著他額頭正中細細浮起,幾乎將他的臉從中破開。


    秦休在法壇上看得分明——雖然自那以後,他沒能再從樂令麵上看到他記憶中的神情,卻更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希望能再度看到那能挑起他記憶深處隱秘景象的模樣。


    所以看到樂令相貌受損的時候,他甚至有些動怒,仿佛那一劍斬上的不是一個普通後輩,而是他珍愛的一幅畫卷、一座雕塑——一樣可供他追憶舊事,卻又不怕任何人窺見背後真相之物。


    本為箔上蠶,今作機上絲;得絡逐勝去,頗憶纏綿時。


    人心本就如此,故人故物一旦失去,一切舊惡便不會再想起,唯有曾經的好處在他心底隱隱浮動,不時便要出來紮他一下。


    秦休色如寒霜,甚至想出手阻止這場比試。然而他心念才動,身旁便清晰地傳來雲錚的氣息,一道溫軟清醇的聲音如流水般淌入他心間,澆熄了他心中不滿:“師兄,葉離法力不足完全駕馭飛劍,難免要傷人,咱們要不要叫他們暫時不要比了?”


    擂台上的比試,隻有對戰雙方主動認輸,或是裁判弟子阻止比鬥的,他這個主持之人豈能因一名弟子略受了些輕傷便插手比試?秦休側過頭去微微一笑:“不必管他們,若秦朗自認支持不住,定會認輸的。”


    他本有意提拔這個後輩,可惜此子運薄,承受不得。


    雖然這麽想著,秦休的目光仍是不時落在樂令所在擂台之上。正在這失望之際,卻看到樂令手中浮出煉魔紫雷,化作一隻巨掌抓住葉離飛劍的場景。煉魔紫雷乃是天生雷精,已凝成形體,隻差不曾生出靈智,卻比葉離手中那柄法器巔峰的飛劍更強悍幾分。


    紫色巨掌箝住飛劍後,葉離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鼓起全身元精真氣送入飛劍。劍身上道韻流轉,澎湃靈氣在劍身紋理中流動,激發了玉匱真人封存其中的一道的劍意,頓時清靈劍光化作龍形咆嘯升起,將紫色巨掌從中劈散。


    然而那紫霧散開後彌散空中,雷霆之威卻絲毫不見減弱,將葉離護體精氣絲絲吞噬,萬鈞雷霆展眼便侵到了他的道袍之上。


    那件道袍也是一件法器,紫雷侵上去時,道袍上便騰起絲絲青氣,擊碎細若雲霧的雷光,化作一層無形障壁護在葉離身外。


    兔起鶻落之間,場上形勢便已一轉再轉。樂令倒退兩步,將煉魔紫雷收迴掌心,化作一個姆指大小的紫色猿猴,元精探入催動,那猿猴便漲大數倍,如生靈一般撲向葉離。


    葉離冷笑一聲,手中飛劍再度浮現清靈道韻,劍身化生出一道有形無質的巨龍,張口咬向紫雷。兩下相交,葉離便覺劍上似乎壓了千鈞之重,那條巨龍幾乎要將他的元精真氣全數抽光。然而他盡力維持之下,真龍劍意總算是壓製了紫雷,將那雷猿一口吞入腹中。


    葉離這才長舒了口氣,欲逼樂令認輸。但他還未開口,體內元精真氣便被飛劍自掌中勞宮穴循心包經抽取一空,穩穩抓在手中的劍身猛然顫動嗡鳴,那條真龍劍意上透出無盡紫色霧化雷光,最終被震成碎片。


    一道飽含殺戳死亡之意的劍氣劈麵落下,破開他護體罡氣,直抵在他額前半分之地。樂令流淌著鮮血的麵容切近地映在他視線之中,嘴角還帶著溫文謙遜的笑容,仿佛平常談笑般勸道:“請師兄棄劍認輸。”


    葉離不得不棄劍,不得不認輸。雖然他身上並無半點傷痕,但體內元精真氣已全然枯竭。別說檔住樂令滿含殺機的一劍;就是樂令站在那裏任他殺,他也舉不起飛劍來了。


    他卻不知,樂令劍上引而未發的殺機,其實也是發不出來的。元神真人封存的劍意豈是那麽容易扛下的?煉魔紫雷打散真龍劍氣之時,樂令體內元精與靈氣也同樣被抽得幹幹淨淨。


    兩人所差的,不過是樂令的求勝念頭更強——他隻能勝,不能敗。秦休的目光仍若即若離地粘在他身上,仿佛已對他生出了興趣。無論秦休興起的是什麽心思,他都必須牢牢抓住,藉此一步步再度接近他。


    樂令下台時,四位師兄師姐都迎上來關心他的傷口——因為隻有三座擂台需要維持,如今擔當裁判與維持場上秩序的皆是問道峰的弟子,池煦便閑了下來。


    樂令腳步才一落地,池煦便取出一枚太清丹,在掌間撚成粉末,親手抹在他臉上傷處,又悄然自他額前印堂穴送入了一段精純元精。待得樂令的手不再顫抖,他才停止運功,淡淡說道:“葉離的飛劍上含有真龍劍氣,雖然眼下看著傷得不重,但不及時用藥,傷口卻不容易癒合,甚至會慢慢侵入骨血,傷得越來越重。”


    樂令深深看了他一眼,躬身致謝,孔容便勸道:“剩下這幾場比試你先不要看了,還是迴去休息一晚。待今日比試結束,我去你洞府中,將比試結果告訴你。”


    今日一戰過後,就隻剩下三個人還有爭勝的資格。若樂令運氣好些,說不準明天還能輪空一場,隻和勝者比過一場就行。


    步虛峰上那四位師兄師姐雖然並無傲氣,但心底還是有種身為主峰弟子的自豪,認定自家師弟遠勝其他四峰,遣了樂令離去後還不停議論:“咱們步虛峰已有幾十年沒人奪過內門大比的魁首了,若秦師弟這迴能勝,掌教真人麵上也有光彩。”


    四人不由都感嘆起自己天份太高,築基太早,沒能在大比中多為本峰增光添彩。眼看著小師弟也奇遇連連,怕過不了幾年也要築基,簡直都恨不能將自身元精也分與他幾分,叫他順順噹噹地先贏這一屆再說。


    樂令走得很遠了,還能聽到幾位師兄師姐背地誇他,心中一陣陣沒來由的輕鬆,微笑著搖了搖頭,召出飛劍。


    更令他高興的是方才池煦為他治傷時,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重又出現。雲錚的目光絕無那樣的壓力,看來秦休當真是對他這個秦家子弟上了心,兩人之間的距離總算也能有拉近的契機


    第27章


    樂令滿腹心思,迴到步虛峰洞府時也向著洞門直衝下去,直到門前才按落飛劍,伸手將一道靈氣打入門外護陣上,開啟了石門。


    他的手才按上洞內陣盤,身後便傳來一道熟悉的溫暖氣息,一隻手悄無聲息地落到他手腕上,緊緊箍住他的腕子,將他壓到了石壁上。隻在錯身之間,樂令便已知道了來人的身份,將驚怖擔憂的念頭都壓到心底,冷冷說道:“請堂兄放手。”


    秦弼卻並不放手,而是替他關閉洞門,抬手撫向他麵上傷口處,在兩側翻卷腫脹的皮肉外來迴摩挲。那道傷口初起時隻有細細一線,如今倒因劍氣翻湧,又深了幾分。


    樂令心中煩亂,目光愈發冷淡,隻是體內元精枯竭,不能直接推開他,隻得再一次叫他放開自己。


    秦弼卻絲毫不動搖,也從法寶囊中掏出了一粒太清丹。正欲撚碎,樂令已冷然提醒道:“池師兄已給我敷過丹藥,不必勞煩堂兄了。此處尚是步虛峰地界,請堂兄不要為難我這個主人。”


    秦弼恍如未聞,將丹藥粉末厚厚在他傷口上塗了一層,又以元精運化,逼出傷口中的劍氣。這傷雖然不長,卻因傷在臉上,運力時需要格外精細,足足治了半個時辰才將劍氣完全逼出。


    樂令臉上隻剩下一道淡淡紅痕,秦弼也才終於開口說話:“我看見你受傷,就尋了藉口離開會場,到你洞府門外等候。”他說得極慢,仿佛每說一個字就要想一想,聲音也有些沉重:“你迴來時,卻連看也沒看我一眼。我知道你心中的顧慮,可是我現在並沒做什麽逾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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