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過一兩年,一些風言風語便漂洋過海地傳到了霍敏的耳朵裏,她殺迴國內鬥小三,解決丈夫的私生子,竟氣得中風,後來身體就越發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總是深居簡出,不愛出現在人前。


    過了今晚,霍敏就六十歲了,無論再如何保養、打針,將白發染黑,也無法挽迴衰老的事實,現在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這個聰明聽話的兒子。她的手掌在李赫的臉頰和頭發上溫柔地摩挲了幾下,似乎在仔細地分辨他身上有什麽變化,答案是:“小赫,你又長高了是不是?”


    “媽……”李赫無奈低搖頭,“我十七歲就這麽高了。”


    十七歲那年,霍敏還在說:“我家兒子現在就一米八七了,再過兩年,不是要長到兩米去了?”


    小孩從那麽小,變成如今這般大,作為母親的心情很奇妙,她寒暄問暖,多是問生活,問身邊朋友,他和哪些人來往,她是知道的,李赫不是愛傾訴的性子,要問他,他才會答。


    一旁的李輝並不言,隻是沉默聽著旁邊母子的敘舊,好半天才出聲:“在國內還習慣嗎?”


    “已經習慣了。”


    上海總是陰天,霧霾很重,尤其是夜晚,當空的霧靄濃重得像盤旋的積雲。


    這和他的成長環境大不相同,他喜歡熾烈的陽光,享受永恆的大海和藍天,喜歡在曬得滾燙的沙灘上赤著腳步行,在海上衝浪時,感受到陽光曬在全身的皮膚上,那時候的他很開心。


    李輝用勺子往碗裏盛燉的軟爛的乳鴿,上年紀後,他牙不太好,喜歡吃點軟爛的食物,一邊吃一邊道:“方秘書說你工作很認真,zoues項目辦得很成功。”


    “方秘書教了我很多。”


    分明是父子,對話卻猶如公事對白,不僅父子倆關係平平,這對夫妻更是誇張,就算是吃一頓家常便飯,也要雙方的秘書提前一個月打電話預約。


    年底的這次家庭聚會,很快到了尾聲,李赫坐車離開的時候,霍敏還要他不要太辛苦工作了:“等休假的時候,媽給你介紹幾個女孩子。小赫,現在身邊沒有女朋友吧?有沒有喜歡的對象?”


    “沒。”他搖頭,小劉幫他拉開車門,李赫迴頭道:“再說吧,媽你不用管我戀愛的事。”


    “怎麽不管,要是我才四十歲,我肯定不管你,任你去自由戀愛,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媽都沒意見,可是小赫啊,你要知道下個月,你媽我可就六十歲了。”停車場路燈的暖光照得她頭頂泛白,猶如染膏下本就存在的那抹銀白,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目光也是,和藹地落在李赫身上:“再過幾年,你就得給我送終了,沒見到你身邊有人陪著,我走也走得不安心。”


    李赫蹙眉:“你別說這些。”


    “我這個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她不再多言,戴著絲綢手套的手挽著白手包,珍珠耳墜泛著油潤的光,她臉上帶笑,“山頂的高爾夫球場重新修繕了,會所新修了壁球館,你愛打壁球,開車去山頂才幾分鍾,那就方便了。下個月我生日,你迴家一趟吧。”


    她也極少跟兒子抱怨什麽,但李赫聰明,有眼睛,許多事都是心知肚明。


    他很小的時候就想,自己以後不要結婚,因為不幸福。他的爸爸媽媽不幸福,他好朋友張超的父母雖看起來很幸福,但小張超卻告訴他:“赫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隻跟你一個人說,其實我爸媽已經離婚了,為了不被我發現,還假裝在一起,他們不知道,我哥什麽都告訴我,我哥還黑了我爸手機,好多女人的照片。”


    等李赫長大了了些,懵懂地發現了自己性取向的問題,也沒有告訴霍敏,或許這件事不該說,他很清楚地知道倘若說了會發生什麽。


    迴家的車上,小劉看他情緒低落,調了廣播,電台主持人的聲音祝福大家新年快樂,小劉瞥著後視鏡:“小赫總,要不要去迪士尼?”


    “去那裏做什麽?”李赫側頭看見車窗上自己的倒影。


    看起來很不開心。


    “每年這個時候,迪士尼都很熱鬧的,跟很多人,還有米奇和他好朋友一起跨年……有煙花秀燈光秀什麽的。您是今年年中才迴的國,所以應該沒見過……”小劉越說聲音越小,李赫一個男孩子,怎麽會喜歡這個,自己是腦抽了才會這樣提議,他尷尬地看著後視鏡,“其實是因為,我女朋友突然不來上海了,我買了兩張票可惜了,算了算了,我載你迴家,當我沒提過。”


    李赫聞言才露出笑:“那就去看看吧,不能浪費你買的票。”


    -


    今年,白鈞言的跨年夜晚是獨自過的,他沒有約任何人,從黃牛手上買了一家很難排號的韓料餐廳的預約號,準時到了,在吧台坐下和韓國廚師聊著天。


    他從小有語言天賦,日語、韓語、甚至阿拉伯語都能說上兩句。幾年前拍過一個各國口音相關的視頻,因為模仿印度口音太過神似,還在油管上火了一段時間。


    等他慢騰騰地吃完後,已經快晚上十點半了。


    白鈞言離開餐廳,又去人潮擁擠的外灘,因為人太多了,也沒能擠到前麵去,隻是在人堆裏紮著,等待數跨年倒計時。周圍人聲嘈啐,冷冰冰的空氣和熱滾滾的唿吸揉成一團。


    他非常喜歡這種在熱鬧的、和他無關的人群中享受孤獨的滋味,就像他喜歡一個人去聽演唱會,所有的歌迷都在瘋狂的揮手、唱歌,他卻很安靜地坐在後排,仿佛一顆孤獨的恆星坐落在銀河的中心點。


    十二點過去的那一刻,他對自己說了聲新年快樂。這一年的充實,就被這個算是浪漫的十二月給畫上了句號。


    白鈞言迴複了手機裏一大堆的信息,給爸媽一人發了五百八十八的紅包:“你們知道我工資很少的,意思一下,祝二位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然後他給任昭打電話,一邊講電話,一邊閑適地步行著離開人潮。


    白鈞言知道這會兒打不到車,倒也不急,跟任昭互通了最近趣事,沒講太久便掛斷。


    過了馬路,街口佝僂著一個背著背簍賣花的老奶奶。若不是白鈞言步伐緩慢,還是獨行,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因為她實在太矮、太不起眼了。


    白鈞言走到她麵前,彎腰問:“奶奶,鮮花多少錢一束?”


    這位奶奶眼睛眯縫:“十五塊,年輕人,來一束伐?”


    “這麽晚了,您還賣花嗎?”白鈞言掏出手機掃碼,聽她口齒不清地道:“已經賣了幾背簍了,這是最後一點,賣完就迴家了,謝謝你。”


    白鈞言看了眼她的小背簍,應該隻剩二十來束,一束很迷你,用透明的塑料紙包裹著,三四支新鮮而纖長的玫瑰,鮮豔的花瓣上睡著幾滴晶瑩的水珠。


    他聲稱要送女友,索性連著背簍一起買下,花不算多,背著並不沉,在零下的空氣裏,卻有種凜冬與春日交織的獨特浪漫。


    到了空曠地帶,白鈞言停下打車。


    軟件顯示附近排隊的人還有兩百,大約要等半小時到一個小時。


    他找了個路邊長椅坐下,竟真有情侶路過,問他花怎麽賣。


    “……不要錢,送你們吧,新年快樂。”白鈞言抽出一束紅玫瑰送人,情侶欣喜地對他道謝:“你也新年快樂。”


    白鈞言索性打開手機拍照,發了一條新的動態。


    “在冬夜為您提供提前特供的滯銷春天,今晚是在外灘賣花的小白,沒碰上城管,真是lucky~”


    白鈞言發這種東西,他的朋友也隻會覺得他這是藝術家在體驗生活,在街頭擺攤、賣藝的事,從小到大他也不知道幹過多少迴了。


    李赫迴家的車經過時,瞥見了路邊的白鈞言,一晃而過的臉,隻是覺得相似。


    直到看了眼手機,才能確定這真的是他。


    快淩晨一點了竟然還在路邊賣花。


    他打開車窗,那一瞬結冰的冷空氣襲來,是熱鬧的節日也無法溫暖的。


    紅綠燈路口,李赫突然出聲:“小劉……倒迴去一下吧。”


    “啊?好的。”


    李赫的車緩緩停在路邊,而白鈞言坐在長椅上等網約車等得都快睡著了,但他無法,地鐵早就停運了,這麽冷總不能走迴去吧?他打了個哈欠,歪著頭把臉擠在了圍巾裏,耳機裏傳來很催眠的久石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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