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南梵國已經一年多了,即墨寒一直生活在自己的逍遙島上,他每日像個藥農一樣,起早貪黑的照料打理著自己種植的藥材。


    秦城與秦夫人也樂得清閑自在,一直就在島上陪著即墨寒,一來他們是受人所托,需衷人之事,他們要確定即墨寒的身體,確實康複了,並且沒有後遺症,才肯放心離開,再說了,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夏桓,也需要精通醫術的秦城照料呢!


    也不知道怎麽的,夏桓就是沒醒過來,他就剩一口氣,一直保持著活死人的狀態,已經躺了一年多了,靠著秦城的醫術與眾人精心的照料,他也沒有真正的死去,他就像個活死人一樣,躺著一動不動,靠著一點營養汁液,維持著他那微弱的生命。


    即墨寒每天都會去看看他,跟他說說心裏話,就是希望能喚醒他。


    還好在島上不需要即墨寒親自照料,因為有人比他更細心,也更適合照顧夏桓。


    那次離開南梵國時,與夏桓隨行的,其實還有一個名義上‘已經死了的人’,這個人就是趙靜,她本應是皇帝劉承的靜妃。


    當初為了逃出皇宮那個恐怖的牢籠,她假裝自己是個瘋子,為此人們還以為她投了湖,其實是被即墨寒與夏桓暗中裹著送出了皇宮,而後將她臨時安置在京都城的悅來客棧之中。


    那之後就發生了一係列的大事,即墨寒幾乎已經將這檔子事給忘了,直到離開南梵國前夕,悅來客棧派人找到即墨寒,向他請示如何長久的安置,這麽一個身份極其敏感的女子,即墨寒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件麻煩事。


    沒辦法,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自己承諾過的事,怎麽他都會做到的。


    他的一諾絕對價值千金。


    善始善終是他的一個習慣,那趙靜絕不能在京都城再露麵,否則,指不定又鬧出什麽幺蛾子來,隻能帶著她一起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因此她也跟著即墨寒一起在逍遙島上生活。


    這一年多來,趙靜已經習慣了島上幽靜的生活,每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打發漫長的時間。


    趙靜是主動要求照顧夏桓的,她甚至是不惜損壞自己的名聲,與夏桓共住一間房,她任勞任怨的照料夏桓,從不抱怨什麽。


    她是個單純的人,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她能逃出皇宮那座可怕的牢籠,安然無恙的活到現在,絕對是個奇跡,所以她很知足,也很感激即墨寒與夏桓給了她新生。


    在島上,即墨寒每日都是一副女子勿近的冷酷模樣,這讓趙靜感到害怕,所以她隻能將自己那份感激之情,都給了一直昏迷不醒的夏桓。


    她對外麵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以為夏桓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就是當初為了救自己而造成的,所以她感到愧疚的同時,照料起夏桓來就更加精細了。


    趙靜曾虛心的向秦城請教過,護理病人的各方麵注意事項,每日按摩幾個時辰,按哪個位置,她都謹遵秦城的話,生怕哪裏做得不好,害得夏桓沒能早日醒過來。


    就這樣,她在島上一待就是一年多。


    這一年,趙靜過得很平靜,她本就是個簡單而單純的人,未出閣之前她也很安靜,她不覺得島上的生活千篇一律,枯燥乏味,她本就出身不凡,賢良淑德是她們家族女性最基本的品質,而溫婉恬靜是她性情的真實寫照。


    在島上,每個人每天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倒不是一定要做哪些事才有存在感,而是島上發展的需求,所以才會有人主動自發的組織,去從事各種各樣的生產勞動,趙靜的事就是看護夏桓,這是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即墨寒討來的差事。


    她身份特殊,未成為劉承的嬪妃之前她是個大小姐,是父母的心頭肉,自然不曾做過粗活累活,再說了,就算她想參與勞動,即墨寒也不可能讓她參與的。


    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在一個正在全麵開發的孤島上,能做什麽事呢?


    她當然也知道即墨寒不讓她參與的原因,除了她是皇妃的原因之外,還因她真的不適合去做那些事情,所以照顧夏桓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頭上。


    一天十二個時辰,她至少有十個時辰是陪在夏桓身邊的,沒事的時候她就給病人一邊按摩一邊自言自語,她也不管病人聽不聽得到,反正她就是對著一個昏迷的人,沒完沒了的絮絮叨叨,她自己也不覺得煩,反而覺得這種日子很充實。


    若夏桓就這樣昏迷一輩子,她估計就會一輩子這樣陪著他了。


    但老天終究是不忍心辜負她的一片感恩之心,夏桓終於在昏迷了一年多以後醒來了。


    自從幾個孩子迴來之後,即墨寒就讓他們每天都做同一件事,那就是每天定時去陪一會兒夏桓,在他身邊說說話也好,喊幾聲也行。


    孩子們都很好奇昏迷中的夏桓,因為他們聽即墨寒說起過,夏桓很多過往的輝煌事跡,孩子們對他又崇拜又敬重,都恨不得馬上喚醒他。


    也許是夏桓感應到了孩子們的熱情與朝氣,重新產生了求生的欲望,這才能創造奇跡的,總之,他在昏迷了一年多之後竟奇跡般的醒了過來,這也多虧了他的身體足夠強健,還有眾人對他的不離不棄。


    那一天,孩子們課業結束得很早,就結伴一起去了夏桓的房間,趙靜一如既往的在給他一邊按摩,一邊哼著小曲。


    幾個孩子像歡樂的小精靈一樣,歡快的圍繞在夏桓的床邊,他們熱情洋溢的大喊大叫,希望能盡快喚醒躺在床上的人。


    其他人都喊叔叔,隻有牛牛喊的是大哥,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唿喊著。


    趙靜也在這個時候最開心,因為她也很喜歡孩子們的到來,之前孩子們到來的時間都是錯開的,這是即墨寒與秦城定下的規矩,一是怕人太多太吵,起不到喚醒病人的作用,二是分開來可以保證孩子們有更多的時間,去陪趙靜與夏桓兩個人,自然就沒這麽吵鬧了。


    孩子們笑鬧著,趙靜則如往常一樣,滿含笑意的按著夏桓的頭部,突然之間,她尖叫了一聲,原來,她好像看到自己剛剛按著腦袋時,腦袋主人的眼睛似乎微微睜開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閉上了,就是那一睜一閉的一刹那間,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下一刻,一直昏迷的夏桓又艱難的睜開了眼。


    這一次絕不是趙靜眼花,而是眾人都看得很真切,因為所有在場的人都看到了,夏桓確實睜開了眼,盡管他的眼神顯得那麽疲倦,黯淡無光,但他確確實實是醒了,是在現場所有人的共同見證下醒來的。


    頓時,整個屋子裏就像炸了鍋一樣,好幾道尖叫聲幾乎同時傳出。


    對於在場所有人來說,這就是個奇跡,而他們親自見證了奇跡的發生,孩子們臉上除了興奮之外,還有不知所措,以及無所適從,趙靜則是淚流滿麵,掩麵無聲的抽泣。


    自從逃出皇宮後,她就將自己的內心世界完全封閉了,她本就膽小內向,有心事也絕不會向旁人傾訴,沒人知道她的心事。


    在趙靜的內心世界裏,對愛情並沒有什麽概念,她曾是個不諳世事的千金小姐,也曾是皇宮裏名義上的嬪妃,但命運卻給她開給了個大大的玩笑,嫁給了皇帝,卻沒能如願給她和她的家族帶來該有的榮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竟還保有女兒的完璧之身,不得不說這是個奇跡。


    可以說她是最不幸的女子,但從另一方麵來看,也可以說她是最幸運的,至少她年紀輕輕的就活著離開了皇宮,這讓她可以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也給了她重新選擇的機會和餘地,若等到年老色衰,傷痕累累後再重獲自由,已經失去了最精彩的那一部分,人生還有何意義?


    她不知道愛情為何物,她隻知道自己對劉承,絕對沒有產生過愛慕之情,有的隻是畏懼,驚恐,以及極度的不安之感,而對兩個救命恩人,她倒是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且十分莫名的信任和依戀。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信任兩個陌生人,也許是強烈的求生欲望,以及渴望得到自由的心,讓她的智商提高,突然變得機智了,也許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讓她選擇了相信兩個陌生人,也可能隻是女人的直覺,或者說是第六感,讓她將自己的生命安危,女子貞操,和向往的自由,都交給了兩個陌生人。


    對她來說,這無異於一場豪賭,但很顯然,她賭對了,所以她獲得了自由,也沒有失去女人最珍貴的貞操,而且……而且她還可能會收獲到一份愛情。


    雖然她仍然不十分明白情為何物,但她卻百分百肯定,自己是喜歡夏桓的,那種喜歡不是一見鍾情,而是日夜相伴,日積月累的。


    在照顧夏桓的這段時間裏,她的一雙纖纖玉手,曾無數遍的遊走在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從最初羞澀的難為情,到後來的從容自若,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克服心裏障礙。


    她曾像個偷香竊玉的小賊一樣,不止一次的偷偷親吻過昏迷中的夏桓,那是她情不自禁下意識的行為。


    對此她也有過自責與負罪之感,她覺得自己很可恥,是個下賤的女流氓,但她還是會忍不住偶爾想親一親夏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自甘墮落,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厭惡和唾棄的壞女人。


    可是她情難自禁,覆水已再難收迴,她就隻能放任自流,完全放飛自我,徹底打開自己的心扉,對著一個昏迷的男性無限傾注自己的感情。


    她不知道他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會不會醒來,她隻知道自己已經離不開他了,既然這樣,他醒不醒來又有什麽關係呢?


    每日守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心上人,趙靜也從沒覺得孤寂與落寞,她反而能從中獲得一種安寧與平和的心境。


    而就在此刻她親眼見到他醒來了,她喜極而泣,期待已久的幸福來得太突然了,竟讓她有些失態了。


    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孩子們又驚又喜,都不知道如何自處,還是小十四年齡最大最懂事,也是最先來到島上生活的,他最清楚自己的義父即墨寒有多在意夏桓,剛剛他也看得很真切,昏迷的夏桓,確確實實是蘇醒了。


    小十四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唿,而是撒腿就跑了出去,他要將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自己的義父。


    沒過多久,就聽到屋外傳來雜七雜八的腳步聲,顯然是一大群人都跟著小十四急匆匆的趕過來了。


    第一個邁進門的當然是最急切的即墨寒,其次是秦城夫婦,之後才是小十四與所有關心夏桓的人,他們依次陸陸續續的進了屋,屋子裏頓時就塞滿了人。


    夏桓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應該是昏迷了太久,他顯得有些萎靡不振,因此他雖然醒來了,卻未開口說過一個字。


    即墨寒情緒有些激動,他盡量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不敢立刻上前問長問短,而是將最好的位置讓給了醫者秦城。


    秦城沒有立刻問話,而是先給夏桓把了把脈,才輕聲問道:“你可有哪裏不適?”


    夏桓輕微的搖了搖頭,還是沒開口說話!


    搖頭的動作不算複雜,不過,這已經足夠了,至少表示夏桓真的醒過來了,不是眾人的夢境。


    即墨寒雙拳攥在一起,看樣子緊張得不得了!


    無人注意到旁邊的趙靜,她雙手死死的捂著自己的嘴,似是在盡力抑製著自己的哭聲或者說是笑聲,此刻她的神情顯得有些癲狂,癡傻,隻見她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起來十二分的怪異,若盯著看久了還有些滲人。


    她所流露來出的神情,絕對是她此前不曾有過的,也可能她出身大家族的原因,身份帶來的束縛感與自身的教養,讓她不敢將自己的情緒肆意喧泄,可今天她的情緒起伏實在是太大了,令她壓製不住,這才會出現這種誇張的表情,幸好眾人的注意力都沒集中在她身上。


    因為眾人都默不作聲,都在盯著剛剛蘇醒的夏桓,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是真實的。


    隻見秦城一直在忙碌,他時而號脈,時而開口詢問一兩句,夏桓並沒開口,隻是用搖頭或點頭迴複著秦城的問話。


    一旁的即墨寒雖然沒有出聲,但他的淚光卻在眼眶中打轉,顯然他也是情難自禁,竟喜極而泣。


    從這一天開始,夏桓真正算是從鬼門關脫險,算是曆劫迴來了,在眾人的期望,以及趙靜的精心照料下,他一日好似一日,漸漸的能在趙靜的攙扶下,短暫的離開床榻,到外麵去走走。


    又過了半年,夏桓基本已經能生活自理了,這固然有趙靜精心照料與秦城悉心治療有關,其實即墨寒對他的影響才是最大的,表麵上是他時常陪著夏桓作康複訓練的結果,可其實隻有當事人知道,是言語的激勵才讓夏桓的康複速度異於常人的。


    因為即墨寒跟夏桓說,靜兒失蹤,需要他們倆去找迴來,否則逍遙島上就永遠沒有女主人,兩個人也將永遠失去一生的摯愛,正是這句話激起了夏桓急於康複的決心。


    可之後即墨寒卻碰到了一件令人左右為難的事,起因是趙靜引起的。


    那是夏桓醒來半年之後的一個下雨天,幾乎所有人都窩在住處,孩子們在集中學習,其他重要骨幹成員則聚集在議事廳,一起商談島上今後的規劃。


    很奇怪的是,這麽重要的事,島主人即墨寒竟然沒有參與,那時他在自己房間裏發著呆。


    正在他神遊天外之時,突然被一陣敲門聲給驚醒了,他臉上明顯有些惱怒之色,不過也就是一閃而逝,他就調整好了情緒,他冷冷的問了句:“誰?有什麽事?”


    門外沒有立即迴答他的話,就好像是惡作劇般,可他還是起身開了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又嬌又羞的女子,她將頭埋得很低,一手舉著傘,另一隻手緊緊的抓握著自己的裙子,這顯示她局促不安的心理。


    見來人是趙靜,即墨寒也有些莫名其妙,看著眼前撐著一把油紙傘,看起來可憐兮兮柔柔弱弱的趙靜,他本來很想發火,讓她敬而遠之的,但一想到她的經曆,他又不免於心不忍,隻好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趙靜的頭更低了,她用蚊蠅般的聲音,扭扭捏捏小心翼翼的問道:“寒……寒公子,小女子……小女子鬥膽想請你給我作媒,我……我心悅桓公子,想跟著他一生一世,名份什麽都無所謂,就算是為奴為婢也行,求寒公子成全。”


    從這短短的幾句話中,即墨寒一時也沒完全明白趙靜的意思,竟有些捉摸不定,他狐疑的看著趙靜,希望從她臉上看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已便於自己作出判斷。


    他的盯視,看在趙靜眼中是挑剔和不屑,被她理解成了不信任,以及更多的負麵東西。


    若按照往常的性情,趙靜絕對不會有這種行為,麵對此情此景,她一定會選擇頭也不迴的逃離,然後找個地方躲起來獨自流淚。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不禁有些黯然神傷,頭低得更低了。


    但很快她就抬頭挺胸,倔強而勇敢的迎著即墨寒的注視,然後她用堅定而執著的言語,繼續剛剛的話:“寒公子,我聽說你也是個癡情之人,你心裏一定也有個愛而不得的女子,感同身受,你是否願意成全我呢?”


    能說出這番話,表明今天的趙靜,已經與往常不一樣了,對她來說,這一腔孤勇是破釜沉舟,是一往無前,她必須為自己下半生幸福,去努力爭取。


    即墨寒愣在當場,仍然沒有做出及時的反應,因為女子勇敢為自己謀求幸福,這太過驚世駭俗,直接顛覆了他的三觀了,就算是岑嵐那個小魔女,都不見得能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決定來,更何況是趙靜這麽個尚書府千金呢?


    見即墨寒仍然一言不發,趙靜急了,她顯得緊張而慌亂,趕忙補充解釋道:“寒……寒公子,我……我絕不是水性楊花的女子,我……我還是完璧之身,皇帝並未臨幸我!”雖然有些語無倫次,但她終於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說出來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趙靜的力氣與勇氣似乎都耗盡了,身子軟弱無力,晃了晃差點沒站穩摔倒了,她又羞又怯,頓時感覺無地自容,轉身就要跑,即墨寒這才迴過神來,趕忙攔住了她。


    截住想要逃離的趙靜之後,即墨寒神情複雜的望著她,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之後,才淡淡的道:“你的苦楚我能感同身受,之所以沒有立即迴複你,並不是看輕了你,反對你與桓哥兒在一起。相反,我很願意幫你,我雖不能替桓哥兒答應你什麽,我卻能暗中幫忙製造你們獨處的機會。但你也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感情的事不能勉強,若你們有緣就一定會在一起,若無緣,我也沒法強求。”


    驚聞此言,趙靜不禁喜極而泣,她滿臉淚痕,就要跪拜謝恩,即墨寒趕忙將她扶起來,少見的露出了微笑,他柔聲道:“不用謝我!一切就看緣分了!你也莫要著急,就裝作什麽事都發生過一樣,一切我會安排的。”


    得到即墨寒的承諾後,趙靜心情極好,她就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言語都無法準確形容她此時的一連串動作和表情了。


    但接下來,她又有些手足無措,即墨寒的柔和嗓音再次傳到她耳中:“趙姑娘!你先迴去吧!隻要你好好待桓哥兒,就一定能得償所願的,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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