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青楓上學以來,這麽多年,第一次從王慧芝嘴裏如此直白的聽到她說起她的爸爸媽媽。


    讓她自己都深感意外的是,她的心緒並沒有什麽波瀾。


    可是,前不久她才和顧叔華說過,她的爸爸應該還活著。


    誰知道他竟然已經埋骨青山。


    白青楓在後,王慧芝在前,倆人都沉默不語,一前一後走在陵園的崎嶇道路上。


    臉上一點濕潤。


    白青楓伸手一摸,不是眼淚。


    原來下雨了。


    老天爺也甚是應景。


    白青楓隨著王慧芝一直往陵園的最深處走去,大概走了差不多十幾分鍾的樣子,王慧芝放慢了腳步,終於在一處墓碑前停下。


    “就是這裏了。”


    王慧芝拿出包裏的一瓶酒,兩個杯子,擺在墓碑前。


    “青寶,你來倒吧。”


    白青楓溫順的蹲下打開酒瓶,給兩個杯子裏都倒滿了酒,然後站了起來,和王慧芝並排站著。


    她的眼睛盯著墓碑上的兩個名字。


    秦知秋,白經年。


    完全陌生的感覺。


    白青楓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關於這兩個名字的任何印象。


    “秦知秋,白經年。”她低聲呢喃出聲。


    王慧芝從包裏拿出兩張已經泛黃的照片,遞給白青楓。


    “他們就是你的父母。你小時候問過,我沒有迴答你,後來你又問起來,我說你媽不在了,你爸出遠門,人活著,但是就是迴不來。再後來,你再也沒有問過,今天,你結婚了,以後你會做母親,你會有你自己的孩子,你會幸福美滿,所以,今天我帶你來看看他們,告訴他們一聲,他們的女兒長大了。”


    王慧芝聲音低緩,言語間滿是蒼涼。


    白青楓看著手裏陳舊的兩張一寸黑白老照片,用手指輕輕的摩挲著照片上人的臉。


    一張照片是秦知秋和白經年的合影,看著像是結婚照片。另一張是白經年和一個短頭發小孩的合影。


    “那是你父母的結婚照片,另一張你爸爸和你。”


    王慧芝說。


    “我?這個小男孩是我?”白青楓驚訝。


    因為照片裏,和白經年站在一起的那個小孩看起來明明就是一個小男孩,身上穿的明明就是男孩的衣服,而且頭發也是男孩常見的那種短發,比寸頭長不了多少。


    這怎麽會是她呢?


    白青楓不信。


    王慧芝知道她不信,於是肯定的說:“是你,你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我給你理的短發,男孩衣服也是我給你專門穿的。”


    看著王慧芝信誓旦旦的模樣,白青楓這下不得不信。看來老人說女大十八變還真是有道理。


    王慧芝迴憶起白青楓小時候的事,臉上掛起一抹笑意,“別看你小時候打扮的像個小男孩,可是你模樣天生生的好看,就算是穿的男孩子衣服,鄰居也都說你好看。”


    白青楓仔細盯著照片上的自己,實在是想象不出那個時候的她能好看成什麽樣子。


    王慧芝說:“知秋長的好看,你的模樣像她,自然是好看的。”


    白青楓的手輕輕的摸著照片上那個叫知秋的女人的臉,一瞬間,仿佛感覺真的穿過時光看到了一個嫋嫋婷婷的美麗女子站在江邊,微風拂過她的長發,美的不可方物。


    “哎,知秋是個好孩子,可惜了...”


    白青楓默默的蹲下,用手摸了摸墓碑上的兩個名字。


    知秋,經年。


    你們是怎麽樣的人呢?


    那個她和顧叔華說著可能還活著的人,此刻就躺在她現在腳下的泥土中。


    雜草已經布滿了墓的周圍,荒草淒淒的樣子,讓人分外悲傷。


    天空中的雨絲並不大,潮膩膩的,沾濕了白青楓的臉。


    一定是雨 ,才不是她想哭。


    沒見過的沒見過,想不起的想不起,這麽多年沒有他們她不是照樣長了這麽大,照樣上了學結了婚,有什麽好哭的。


    隻是,她的手已經不由自主的在拔著墓旁的荒草。


    有些顫抖,有些哆嗦。


    一定是冷的。


    王慧芝看著沒有什麽大反應的白青楓,也蹲了下來,一起整理著荒草。


    “知秋不是江城人,那年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戲班子裏。後來戲班子要走,她卻生了重病,那時候的戲班子都是走南闖北,班主怕她治不好,拖累大家,再加上不是角兒,所以,戲班子就拋下她走了。你爸爸和那個人出門剛好碰上,你爸心好就把她給帶迴了家,在家裏照顧了差不多半個月,然後就見了起色。後來她就留了下來。”


    “她說她是北方人,具體是哪裏的,她自己也記不清了,那些年輾轉了許多個地方。那個年頭大家日子都不富裕,那個人不願意多養一口,你爸非不同意趕知秋走。那人拗不過,總之,她算是留下了。在家裏住了差不多快四年,她平時和我一起幹活,我去教課的時候,她就在家裏做飯。再後來,他們就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之後就有了你。”


    白青楓拔草的手停下。


    “然後呢?”


    王慧芝頓了一下,開口道:“然後她出了事,人沒了。”


    白青楓猛的感覺心髒突然一陣抽搐般的疼痛。


    “奶奶,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王慧芝突然眼眶泛紅,恨聲道:“就是那個挨千刀的。經年他爸白全!”


    白青楓看向王慧芝。


    記憶中,她那個爺爺的名字從來沒有出現在奶奶的嘴裏過。她知道自己一定有個爺爺,但是沒有想到他和奶奶之間竟然有這樣大的仇怨,以至於這份恨意,奶奶幾乎用了半生的的時間也沒有釋懷。


    還不待她發問,


    王慧芝說:“那年,你出生後,你爸出門了,知秋在家裏帶你,我也不在家,白全那個喪心病狂的畜生,迴到家之後就欺負了知秋,等我和你爸迴到家的時候,你在地上哇哇哭,知秋的身子已經涼了,她是服毒自盡的。”


    王慧芝的淚水淌下,白青楓整個人都呆愣在原地,手裏還捏著一把雜草,她突然感覺一陣反胃,五髒六腑霎那間一陣翻攪的疼痛。


    白青楓在上了初中之後,曾經不止一次設想過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他們有過什麽樣的經曆?


    也曾在心底質問過多次,他們既然不要她,那麽又為什麽要生下她?


    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媽媽,竟然是以這麽一種悲愴的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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