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每年的這個季節,又悶又熱。暑氣像是要把江城扣在籠屜裏蒸熟一樣。


    白青楓坐在出租車後座,斜倚著車窗,腦袋是懵的。飯店離家裏很近,十來分鍾的路程,白青楓機械的掃碼給錢下車。就幾步路,她卻走的腳步虛浮。白青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開鎖進門走進了她和白薇薇這麽多年共同居住的那個屋子的。


    沒有換拖鞋,白青楓徑直奔到床上,把自己沉重的身體扔在床上。這個時候,那股因為難以置信和羞恥感帶來的酸澀,才如延時炸彈一樣被點燃了引線,她強裝的若無其事,終是在一個人獨處時原形畢露,潰不成軍。眼淚如洪水決堤一樣汩汩湧出,她把枕頭蓋在臉上,顫抖著身體,就這樣埋著頭放縱自己的悲傷和難堪。


    哭了大概十分鍾,白青楓掀開枕頭,撐著自己坐了起來,用手抹了下臉,揉了揉眼睛。


    既然這樣,那就做一個逃兵吧。一秒鍾之內,白青楓做了個決定,離開江城。打開,看了看車次,沒有絲毫猶豫的提交訂單付款。然後下床開始翻找行李箱,往裏麵塞東西。突然門開了,奶奶王慧芝走了進來。


    聽見動靜的的白青楓沒抬頭,叫了聲“奶奶”,帶著濃濃的鼻音。


    王慧芝隻顧看著在收拾行李的白青楓,竟也忽略了孫女不大一樣的嗓音,她開口問道:“青寶,你準備出差?”


    白青楓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抬起頭,笑說:“奶奶,我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我們公司在北城新開了一家分公司,要派遣一批優秀新員工去北城駐紮,入職北城分公司。我們這邊選了我去,待遇比江城這邊優厚的多,而且那邊升值空間也大,我覺得這個機會不錯,所以我不想錯過。奶奶,您就讓我去吧,等我在北城站穩了腳,我就來接您去享福。”


    王慧芝一聽,立馬說:“你自己一個人去那麽遠,人生地不熟,怎麽辦?”


    白青楓起身挽住奶奶的手臂,讓她坐床上,開口說:“奶奶,我是跟著公司的,這麽大的企業還怕我丟了不成。況且,還有如意呢,他算半個北城人,他成天念叨著讓我去北城找他,有他在,奶奶您就放心吧。而且,您還不知道嗎?您孫女我從小腿腳好,嘴利索,看著就是那不好惹的,奶奶您自己說,我是那吃虧的人嗎?”


    王慧芝想了想說:“那也行。如意那孩子不錯,你倆從小交好,有他在那邊,多少能照顧你一點,我也能放心。那你收拾吧,我去給你做飯。桌子上有冰鎮好的西瓜,你去吃一塊。唉,準備什麽時候出發?坐什麽車?”


    白青楓說:“奶奶,您別忙乎了,我收拾好就走,因為公司通知的比較急,說是北城那邊明天都急需用人,讓我們趕緊過去。我定了下午一點多的高鐵,一會收拾好我下去在門口飯店隨便吃一口就直接打車去車站。”


    “這麽急啊?那你快收拾吧,別耽擱時間了,省的到時候趕不上車。”王慧芝說著出去了。


    看到奶奶關上了門,白青楓強提起的勁兒猛的一下泄了,她癱坐在地上,愣怔了一分鍾,然後繼續收拾行李。


    一會兒,門又開了,王慧芝拿了一塊西瓜遞給白青楓,又給她塞了一張卡,說:“青寶,這張卡裏麵有五萬塊錢,密碼是你的生日。我給你和薇寶一人存了一張。錢不多,本來想著現在還早,到時候再攢點給你們添嫁妝裏麵,你才畢業,我知道你這幾年有獎學金還有你做兼職也攢了一點,但是你現在是去北城,雖然是有了工作,但是人家又不能一上來就給你發工資。那裏花銷大,吃喝拉撒哪一樣離了錢都不能過,這個卡你拿著,多多少少能應個急。”


    白青楓的淚唿的一下憋到了眼眶處,她趕快低頭吃了一口西瓜,生生的將淚壓下去。開口道:“奶奶,我不要,我的錢夠用。我會先住如意那裏,暫時花銷沒多少。您自己在家別不舍得吃,好好注意身體,您還得跟著我享福呢。”


    王慧芝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你別跟我強了,給你你就拿著,我有退休金,現在身體也不錯,還有薇寶也在身邊,不用你操心,你放心去吧。如意是個好孩子,你暫時在如意那住,我放心,但是還是在合適的時候搬出來。這麽多年了,我知道你和如意沒那個意思,但是總歸女孩子家家的,和一個男孩子住一個屋簷下不是長事。好了,收拾好就走吧,別趕不上車。女孩子上這麽多年的學,是得趁年輕出去多見見世麵,不能跟奶奶一樣一輩子隻在江城活了。”


    王慧芝說完摸了摸白青楓的長發,轉身出了屋子。


    瞬間,白青楓的眼淚滑落。她裝好卡,拿起手機,合上行李箱,來到客廳,王慧芝已經迴了她自己的房間,白青楓知道奶奶一定是怕送她時候難過,躲進去了。


    從小白青楓沒有父母在身邊,是奶奶拉扯她和白薇薇長大,祖孫感情非常好。於是,她走到奶奶臥室門口,敲了敲門,忍著鼻酸說:“奶奶,您不用送我了,歇會吧,我趕車去了啊,到了北城我給您打電話。”


    “走吧走吧,我睡會兒。”屋裏傳來王慧芝的聲音。白青楓不用想就知道奶奶在抹眼淚,她不敢再在屋子裏停留,拉起行李箱就下了樓。


    在樓下攔了一輛車,直接往高鐵站奔去。


    到了高鐵站,給錢下車,頂著大太陽拉著行李箱,白青楓刷身份證進站,過了安檢來到候車廳,她定的是一點四十那一趟高鐵,還有快一個小時檢票。


    找了個座位坐下,白青楓頹敗的靠坐在椅子上,這三個小時的時間裏,白青楓的命運軌跡已經瘋狂脫離她預想的既定軌道,橫衝直撞,撞得她五髒六腑都是困倦的鈍痛。


    她沒有在飯店包間裏麵當著古江波和白薇薇的麵歇斯底裏,因為害怕丟人。也沒有在奶奶王慧芝麵前露出絲毫痛苦的樣子,因為害怕奶奶擔心。


    人總是在熟悉的人麵前強裝堅強,裝雲淡風輕,裝無所畏懼。而當身處一群陌生人中間的時候,反而沒有了罩在頭頂的層層桎梏枷鎖,一身的偽裝被輕鬆抽離。


    白青楓就這樣在人聲嘈雜的江城高鐵站候車廳無聲的抽搐著肩膀任由淚水傾瀉而下,落在她為愛精心挑選的藕色長裙上。


    人是由細胞構成的最為複雜的生物。被劃傷的手指頭一星期之後就能完全複原,連指紋都能複原成和原來一模一樣,由此看來,人類修補自己的能力真的是歎為觀止。


    白青楓放縱自己哭了一大會兒,漸漸止住了悲傷。掏出電話,輸入一串號碼,電話響了三聲之後被接起來。聽筒裏傳來一聲明明是男人但是你能明確感應到他在發嗲的老爺們兒發出的聲音:“喂...”


    “好好說話。不能好好說話我掛了。”白青楓麵無表情的對著電話冷冷的說。


    “別介啊!楓哥!我......”花如意還在電話那頭發浪,白青楓已經掛斷了電話。


    一秒沒耽擱,白青楓電話鈴響起,三聲之後,白青楓接起,開口道:“舌頭捋直再和我說話。“


    那頭的花如意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楓哥,嘛事兒啊?”


    白青楓聽著他依舊流裏流氣的北城腔,本能的想翻一個大大的白眼,奈何剛才幾頓哭給哭的眼皮子緊了,白眼翻到一半卡那了,隻好又把眼珠子翻下來,幽幽的開口道:“等著接駕吧,今晚六點前,北城西站。”


    “靠!真的假的?你別誆我,我心髒不好。”花如意在那頭壓著嗓門咆哮,也顧不得自己的淑男形象了。


    “你是怎麽想通了?不是不來嗎?那你來了古江波願意嗎?他成天看眼珠子一樣看著你,怎麽舍得放你來燈紅酒綠的北城了?還有咱奶奶也願意讓你出來?”


    白青楓聽到古江波的名字,一時間有些出神,那邊等不到她迴應,急聲問道:“你說話啊,怎麽迴事?不會是古江波那小子欺負你了吧?讓我想想,他不會劈腿給你戴綠帽子了吧!”


    聽見花如意如此說,原本正暗自神傷的白青楓差點一口氣沒倒騰上來。她明顯喪失了表情管理的能力,瞪著眼睛堪堪把剛才沒有翻上去的那個白眼兒終是又翻了上去。


    見過紮心的,沒見過像花如意這一號專門朝人肺管子穩準狠紮的。白青楓心道,說什麽來著,要是這事讓這兩頭貨知道,一輩子都要被他們揶揄。所以,即便花如意蒙對了,白青楓氣勢上也不能輸。


    暫時把內心的傷痛放一邊,白青楓穩了穩心神,紮起架子迴懟花如意:“收起你那顆八婆的心,還有你那棉褲腰的嘴,真是白搭了你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子。你這樣讓我很是懷疑你是有多不歡迎我去北城,那今天下午不用你接駕了,退下吧,掛了。”


    說完,白青楓作勢要掛斷電話,花如意連忙哄道:“楓哥楓哥,別生氣,看你說的那叫什麽話?怎麽不歡迎你,我都想死你了。千盼萬盼你才來,我求之不得呢,今天下午我翹班去高鐵站接駕,晚上一條龍,陪吃陪喝陪聊外帶大保健,我就是那三陪。”


    “真惡心。我這邊人多,我都不好意思彈身上的雞皮疙瘩。你快打住吧,趕緊收起你的浪,這是內陸,用不上劃船。而且,順道提醒一下你,劃船用的是槳不是浪。你也不怕閃了你的老腰。好了掛了吧,我準備上車了。”


    不待花如意繼續貧嘴,白青楓徑自掛斷了電話。提了半天的勁兒一下子泄了,白青楓唇角微微勾起,還是兄弟好,兄弟最穩定。不過這貨的嘴怎麽跟上了靈隱寺開了光似的。白青楓心道。


    和花如意在電話裏唇槍舌劍幾分鍾,白青楓的悲傷竟然暫時止住了。


    那一刻,她理解了史鐵生說的那句話:二十一歲末尾,雙腿徹底背叛了我,我沒死,全靠著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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