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沛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個不堪的身世,他也認命的為了母親和弟弟,甘願被柳長卿驅策,可他同時又明白,他的出生由不得他選擇,他的母親被土匪淩辱,被柳長卿鄙視,也不是母親的錯。母親與他,都是受害者。


    所以,他對柳長卿的甘願裏麵,還有幾分不甘願。


    昨日,他方才知道母親是含冤的,他不是野種,他是堂堂正正的柳家子嗣。哪怕柳長卿不認他,他心裏也踏實了。


    可命運啊,在不斷的同他開玩笑,他便如同落在淤泥裏的枯葉,風一吹,在空中迴旋了一圈,又落迴了淤泥,甚至落得更深,整片葉子都被淤泥覆蓋,再也沒有陽光能夠照進去。


    “所以,柳長卿虐待我的時候,你不但知道,你還冷眼旁觀,你並非嘴上說的無能為力,而是默認且支持,對嗎?”


    柳沛終於能夠平靜麵對,心中不再泛起任何漣漪了,已經低到塵埃裏的人,還能低到哪裏去?待將這一世的戲補足了,唱完了,下一世,他便隻當個看客吧。


    柳夫人點了點頭。


    這一日,遲早會到來,她早便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不知為何,麵對如此的柳沛,她反而喉頭發堵,說不出話來。


    柳沛接著問:“每年生日時,你偷偷送給我禮物,是為了籠絡我,讓我對你死心塌地,對嗎?”


    “對。”柳夫人暗暗掐了下自己,終於得已張開嘴巴,吐出話音。


    柳沛沉默了幾息,才作出了總結:“所以,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生下我,不過是把我當成報複柳長卿的工具,對嗎?”


    “……對。”柳夫人鼻尖突然發酸發澀,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心裏突然空了一個缺口,疼得厲害。


    柳沛慢慢地綻開了笑容,沒有仇恨,沒有委屈,亦無悲憫。他笑得如同大雪初霽那般,眉眼間,盡是釋然和解脫。


    他道:“陸如月,謝謝你給了我命如螻蟻,任人踐踏的人生。從此,你隻剩下一個兒子了。這輩子,我該走的路,該還的恩,全都結束了。祈願來生,我們再也不要相見。柳長卿,我把‘柳’姓還給你,我們兩清了。”


    說完,他麵朝宋紓餘,深深叩拜,“罪民懇求宋大人,待我死後,將我的屍體挫骨揚灰,不立碑,不立塚,以警醒世人,以我為誡。”


    “不——”


    柳夫人陡然發出淒切的嘶喊,她倉惶地爬向柳沛,抱住他冰涼的身子,淚如雨下,“沛兒,娘錯了,娘對不起你,你別丟下娘,好不好?是娘被仇恨蒙蔽了心,娘不該這麽對你,不該啊……”


    柳沛恍若活死人,沒有任何反應。


    宋紓餘哀歎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上一代人的恩怨,非要牽累下一代,稚子無辜啊!”


    柳長卿像是被人抽走了神識,直到柳霄問出一句:“那我呢?我的身世是不是也包藏了禍心?”


    柳長卿驀地清醒,滿臉都是緊張。


    柳夫人哭得不能自己,含糊不清地說:“我生下沛兒後,便一直偷偷服用避子湯,我決計不肯為柳長卿生兒育女,可是百密一疏,有段時間,新來的丫環弄錯了藥,導致我意外懷喜,最終生下了霄兒。之後,我幹脆服用了絕育的藥,徹底斬斷了懷孕生子的可能。”


    柳長卿想罵一句“毒婦”,可在嘴邊滾了兩圈後,又咽了迴去。


    柳沛終是推開了柳夫人,不願再沾上半分摻雜著汙濁的情意。


    柳霄得到了他確為柳長卿兒子的答案,可他的心,仍然沉重不堪。


    這時,穆青澄把問題拋了迴去,“柳夫人,話題迴到初始,你為何助推李雲窈赴死?”


    “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我厭倦了,不想跟柳長卿玩兒下去了,他殺了那麽多人,是時候以命相賠了。至於李雲窈,她是個不安份的,若她能老老實實的呆在柳家,聽天由命,我也懶得與她計較,可她們主仆二人,想盡辦法查我的底細,偷聽到了許多不該聽到的秘密,比如沛兒的身世。”


    柳夫人揩了把眼角,情緒漸漸緩和下來,“夏玉說我裝啞巴,我是樂得看戲,不論李雲窈和黃依依爭鬥,還是柳長卿對付李雲窈,我都懶得插手,柳長卿選中黃依依做藥人,我也沒有過問,因為我知道柳長卿的心上人手眼通天,就算不是黃依依,也會是別人,你的命是命,她的命也是命,我能救得了誰?隻能比比,看誰的運氣更好吧。至於那個孩子……”


    她看向柳霄,目光中透著憐憫,“就算提前告訴了你又如何?你爹殺了她爹,還安排了謝大去殺她,為了那個心上人,你爹早已經化身成了地獄裏沒有人性的惡鬼,你明白嗎?”


    柳霄怔怔無語。


    柳夫人默了一瞬,目光掠過公堂諸人,痛快承認:“我身上的毒,是我自己給自己下的!這兩年,柳長卿越來越嗜殺,看到他不遺餘力的為心上人賣命,我每天都想著該怎麽殺了他才能解恨!可是,讓他死得悄無聲息,又太便宜了他。所以,我冷眼看著李雲窈跟他暗鬥,待鬥死了他,我也懶得再活下去了。於是,我買通府醫,給我下慢性毒藥,想著興許在關鍵的時候,還能迷惑他,讓他以為,是他的心上人下得手。”


    聞言,宋紓餘再次傳召府醫,兩人一對質,府醫終於認罪,承認主使者為柳夫人。


    “我犯下的罪行,已經全部交待完了。”


    壓在柳夫人心上多年的重石,終於悉數卸下,她叩頭行禮,語氣鄭重,“民婦懇求宋大人對沛兒網開一麵!沛兒所犯一切罪行,皆由民婦而起,民婦願意替沛兒承擔所有罪責!”


    “不必!”柳沛出聲道:“宋大人,我死意已決,求宋大人速判!”


    宋紓餘深深蹙眉,“你們當我大周律法是兒戲嗎?想死就死,想替就替?”語罷,他問詢夏玉,“關於李雲窈自殺案,你還有什麽瞞而未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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