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初刻。


    李雲窈自殺案,正式開審!


    柳長卿休整了一夜,稍稍好了點兒,又被衙役粗暴地押上了公堂。


    柳夫人撐著病體,容顏蒼白,幾無血色。想是昨夜在牢裏未曾入眠,又或是擔心柳霄傷勢,哭得太多,眼睛又紅又腫,眼下一片青黑。寬大的囚衣穿在身上,愈發顯得身體單薄,搖搖欲墜,仿佛風一吹,便會若琉璃般碎裂。


    柳沛形容枯槁,瞳孔灰暗死寂,看不見半分光亮。


    柳霄昨日情緒過激,以金釵自殺,為了保住他的性命,且能夠快速恢複身體,過堂受審,院判給他用的全是昂貴的上等藥材,反正宋紓餘有錢,不怕報銷不了。


    衙役吸取教訓,又對所有人犯進行了搜身檢查,確保他們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可以幫助自殺或是殺人的武器。


    死過一場的柳霄,哪怕死意未曾全消,亦已失去了自殺的能力,因為衙役剪掉了他的指甲,捆綁了他的雙手和雙腳,在他嘴裏塞了布巾,甚至還給他吃了少量的軟筋散,讓他渾身發軟,連撞牆的力氣都沒有。


    因為這一家子,沒有一個是正常人,偏執、極端、冷血,在他們的眼中,隻有畸形的愛情和自私的孝道,不論他人還是自己的生命,都如草芥般,不值得尊重。


    有意思的是,梁若鳴也上堂了,由小廝攙扶著,挪著小碎步,臉色蠟黃,神色萎靡,每走幾步,便又是呲牙,又是吸氣的,屁股上的疼,讓他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看起來又慫又菜,惹得京兆府上下無不心生鄙夷。


    季越是決計不肯讓人笑話的,雖然頭上包了一圈厚紗布,仍然堅持走外八步,挺胸抬頭,氣勢猶在。他是被京兆府穆仵作誤傷的,與梁若鳴被京兆尹責打,是完全不同的性質,不能相提並論。所以,他收獲的是敬重,是歉意,連沿途向他請安的雜役仆從,對他都報以真誠的感謝。


    作為手握實權的監察院右僉都禦史,被末流小吏破了相,卻絲毫未作計較,足以見得,此人為官為人,寬厚正派。這樣的官員,是很容易得民心的。


    陸詢昨夜嚴重失眠,隻睡了兩個時辰,整個人昏昏沉沉,精神不濟。臨上堂前,他喝了兩碗濃茶,用來提神醒腦。


    反觀宋紓餘,神采奕奕,俊顏無雙,他官袍一甩,於主審位落座,舉手投足之間,雍容矜貴,不怒自威。


    穆青澄來得晚,邁入門檻兒時,習慣性的朝前方主位望了一眼,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怔,隨即心有靈犀似的,立即偏過臉,誰也不看誰。


    “卑職參見大人!”穆青澄近前,福身行禮。


    宋紓餘眉眼垂落,清了清嗓子,道:“免禮。”


    “謝大人!”


    禮畢,穆青澄自覺走到昨日的位置坐下。


    季越看了眼低頭翻閱案卷的宋紓餘,又扭頭看向身旁恬靜沉默的穆青澄,總感覺今日的氣氛不太對!


    而對麵的陸詢,眼神有意無意的總往這邊瞟,究竟是在看誰呢?


    開審前的短暫時間裏,季越閑來無聊,腦補了幾出戲,越想越覺得,京兆府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噝——”


    陪審席上,梁若鳴屁股剛挨上椅子,便沒忍住的痛唿了一聲!


    宋紓餘淡淡一瞥,語氣無溫,“來人,給梁侍郎拿個軟墊。”


    梁若鳴表情僵硬地道了句:“多謝。”


    遭遇了這一場劫難,他算是明白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這往後啊,時日還長著呢!


    “啪——”


    “傳夏玉上堂!”


    突然落下的驚堂木,嚇得梁若鳴條件反射般,渾身一激靈!


    候在外麵的夏玉,入得公堂,規規矩矩地跪下行禮,“奴婢參見大人!奴婢夏玉,是翰林院修撰李沐府上的下人,伺候小姐李雲窈多年,也是小姐的陪嫁丫環。”


    宋紓餘道:“夏玉,知道本官傳喚你,所為何事嗎?”


    “奴婢明白,是為了小姐自殺一事。”夏玉迴道。


    宋紓餘點了點頭,“明白便好。李雲窈自殺前後的事情,想必你是最清楚的,那你便說說吧,越詳細越好。”


    夏玉遲疑一瞬,將目光落在穆青澄臉上,輕聲說:“穆仵作,奴婢做好心理準備了,請穆仵作允許奴婢見見小姐。待見過小姐,奴婢便全盤托出,絕不隱瞞。”


    “既如此,我成全你便是。我原本,也是想讓李雲窈上堂,讓她親眼見證最後的審判。”穆青澄說完,便按規矩請示宋紓餘,“大人……”


    “準了。”


    她話未完,宋紓餘便一口答應,他目視前方,眉目冷峻,連餘光都沒有給她。


    穆青澄微微攥緊手指,扭頭望向公堂門口。


    吏役抬著李雲窈的屍體進來,柳霄、柳長卿和柳夫人不約而同的別過了臉,他們都有自己不想再見李雲窈的原因,隻有柳沛,如魚目般無神的眼睛,驀地死灰複燃,綻出了光亮!


    夏玉親自掀開了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她溫柔細致的打量著,從李雲窈青白的臉容,寸寸移下,看到那個從母體推出來的死胎,她平和的眼眸,終於起了變化!


    穆青澄豁然起身!


    她看得清楚,夏玉眼中無淚、無悲,那瘋狂跳躍的,是滔天的恨,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夏玉!”


    穆青澄沉喝一聲,迅速離座,不動聲色地擋住李雲窈的屍體,冷聲道:“公堂之上,不準肆意妄為!”


    夏玉自下而上,仰視穆青澄,淒涼一笑,“怎麽,穆仵作以為,奴婢要傷害小姐嗎?”


    穆青澄不答反問:“你恨這個胎兒,對嗎?”


    夏玉點頭,大大方方的承認:“不愧是穆仵作,總能一語中的。”


    穆青澄側目,看了眼柳沛,“是因為他嗎?”


    夏玉隨著她的視線,緩緩望向柳沛,眼中情緒極其複雜,她咬了咬牙,“是,因為柳沛,奴婢恨不得將這個胎兒再紮上幾刀!”


    “你怎恁地狠心!”柳沛忍不住激動起來,“孩子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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