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澄一顆一顆的取下銅釘,把死者抬放在竹席上。


    秋日裏單薄的陽光,照著死者青白的臉容,此前猙獰的模樣不複存在,仿佛隻是睡著了般,寧靜安詳。


    穆青澄掀起死者領口和袖口,查驗了一番,道:“屍僵開始擴散,皮膚開始變黑,死亡時間推測為兩到三個時辰之前。”


    “現在是巳時末,往前推算,死亡時間便是卯時!”林書辦掐著手指,道。


    穆青澄頷首。


    林書辦迅速作好記錄。


    “死者發長及腰,頭上無髻子,亦無任何珠釵發飾,麵部素顏無妝、無耳環項鏈。”


    穆青澄擘開死者眼皮、嘴巴,依次唱報:“兩眼閉合,眼珠俱全,兩鼻孔,口閉,舌無抵齒,下頜無明顯傷痕。”


    宋紓餘安排好人過來,著急詢問道:“死因是什麽?”


    穆青澄迴道:“從體表特征來看,尚未發現死者有中毒、縊死的跡象,其它死因,還在排查中。”


    “嗯,你慢慢查,仔細查,不著急。”宋紓餘嘴上這般安撫著,可眼中分明透著急躁。


    見狀,穆青澄頓了頓,詢問道:“大人,是出什麽事了嗎?”


    宋紓餘以手捂嘴,壓著聲音說:“本官突然記起一事,李雲窈的母親,與宮裏的太後娘娘曾是閨中密友。”


    “哦,大人是怕太後娘娘降下雷霆之怒?”穆青澄有些明了了。


    宋紓餘麵色嚴肅了幾分,“本官是怕你會遭受無妄之災!”


    “嗬嗬。”穆青澄不期然的笑了笑,語氣慵懶道,“我隻是個仵作,盡我所能為死者查明死因,便是完成了我的職責,太後娘娘如何怪我?再者說,我若有難,大人難道會袖手旁觀?大人可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兒呢!”


    宋紓餘冷不丁屈指敲了下穆青澄的腦門,佯怒道:“大膽的丫頭,你倒是會算計本官!”


    “大人!”


    穆青澄小臉一沉,“男女授受不親,請大人自重!”


    宋紓餘直接被氣笑了,“哼,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將本官堵在巷子裏,抱著本官的大腿,哀求本官允她參加京兆府仵作的招募考核!”


    “大人明鑒,我抱的是小腿,而且是請求,並非哀求。”穆青澄明亮的雙眸,定定望著宋紓餘,語氣甚是認真。


    宋紓餘蹲下身,湊近穆青澄,隱隱咬牙,“有什麽區別嗎?那時分,穆仵作怎麽不說男女授受不親呢?”


    “咳咳。”穆青澄清了清嗓子,端得一派正經,“煩請大人讓一讓,卑職要繼續驗屍了。”


    宋紓餘眼角餘光落在屍身上,不由又是一陣膽寒,他扔下一句“甭怕,大膽的驗,出了事本官兜著!”便匆匆退開了。


    幸虧是秋月裏,天氣寒涼,且剛死沒多久,否則屍臭味兒,會讓宋紓餘更加受不了。


    穆青澄又依次檢查了死者的腦後、頂心、囟門、太陽穴、喉下等要害,發現皆無損傷。而身體其它部位涉及女子隱私,需要運迴停屍房後脫衣檢查,方能得出結論。


    目前唯一可見的出血處,便是肚腹,以及插在肚臍部位的兇器匕首!


    “死者是鵝蛋臉,皮膚緊致,並無贅肉,四肢稍顯豐腴,但與肚腹隆起的程度相較……”


    穆青澄說著說著,神色忽然一凜,她將死者從心口下方到肚臍,用手拍打,竟堅硬得像鐵石一般!


    “大人!”


    穆青澄自八歲起跟隨父親查案驗屍,至今十一年,所驗屍體不下百具,早就練得泰山崩頂麵不改色,可是此刻,她聲音抑製不住的顫抖:“大人,請您找個經驗豐富的接生婆過來,幫我確認一件事!”


    宋紓餘一愣,“幹嘛?”


    穆青澄尚未出嫁,宋紓餘又是個未婚男子,皆對婦人身孕之事不熟,倆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晌宋紓餘才明白了穆青澄的暗示,他俊臉熱了熱,喚人前來,吩咐了幾句。


    圍觀的百姓當中,正好有東市街出了名的婦科醫女雲慈大夫,既能醫婦人,也能接生,聽聞衙門相請,二話不說便來相幫。


    “雲慈大夫,勞煩你驗驗,死者是否懷喜?”


    “是。”


    雲慈大夫亦是頭一迴為死人查驗身孕,既不能診脈,便隻能以手法確認,一番操作下來,眉心深深蹙起,“迴稟宋大人,死者的確身懷有孕,約摸四個月了。這般大的胎兒,已具有人形。”


    宋紓餘驚得倒退一步,原本不敢多看一眼死者的人,竟將目光牢牢地釘在死者肚子上,口齒也不再連貫,“已經成……成形的孩子?一屍兩命!”


    雲慈大夫迴道:“是。”


    林書辦拿來屍檢記錄,讓雲慈大夫簽字按手印。雲慈大夫險些拿不穩毛筆,離開時,身形踉蹌,顯然內心也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穆青澄不知該如何安慰宋紓餘,這個從小被人護在羽翼之下,未曾見過多少悲憫之事的少爺,怕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吧。


    “穆仵作,這刀……”林書辦勉勵維持著鎮靜,猜測著說:“這一刀下去,紮死了孩子,亦導致母體失血過多,所以母子俱亡?”


    穆青澄沒有立即迴應,她丈量了刀子紮在死者肚臍的精確位置、角度,然後拔出刀子,量了刀刃總長度、寬度、厚度及刺進身體的深度,交待林書辦詳盡記錄。


    “死因是林書辦說的嗎?能確定是他殺嗎?”宋紓餘等不及的追問道。


    穆青澄搖頭,“尚不能確定。”


    “為何?”


    “還需複檢查驗死者身上是否有其它傷痕,若有,是否致命,這柄刀是在死者生前刺進去的,還是死後所刺,都需複檢才能得知。另外,從刀子所刺的角度初步判斷,有可能是死者自己造成的。當然,這一說法,並非定論,還需迴去後反複試驗才能確定。”


    “什麽?你是說,死者自己紮自己一刀?還故意紮在孩子身上?”宋紓餘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穆青澄自認為她的措辭已經足夠嚴謹,可架不住宋紓餘聽一半落一半,她隻能再次強調:“大人,這隻是基於表麵證據的推測,並非最終定論,請大人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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