賑濟所設的粥場,在鄭縣的東南角一隅。


    剛到這裏,眼前一幕,讓贏文感到震驚,甚至是難以想象。


    臨時用木頭圍起來的粥場,北麵架起了四口大鼎,裏麵是幾乎看不見粟米的粥。


    但粥場的裏麵外麵,都排滿了衣衫襤褸的災民。


    贏文走到煮飯的大鼎旁,一名滿頭花白的老人拿著隻剩一半的瓷碗,打了一碗粥。


    用肉眼很難從裏麵,看到一粒粟米。


    可是,這名老人卻沒有一句抱怨,看著碗裏眼中露出了生的希望。


    小心翼翼的護著那碗清澈見底的粥,向後走去,老人走路不穩,但手裏的粥卻不曾灑出半分。


    此時,一個還沒有煮粥用得鼎高的小男孩,麵黃肌瘦,卻努力將手中的碗高高舉起。


    贏文從官吏手中接過大勺,狠狠得向下麵挖去,希望能多給這個男孩,哪怕一粒粟米。


    可,勺子中的依舊是清湯寡水,少有幾粒粟米。


    小男孩小心的護著手中的碗,邁著小短腿,一邊小心的看著碗裏的粥,一邊高興的的大喊。


    “奶奶,奶奶,粥來啦。”


    稚嫩的聲音在這片雜亂的粥場裏,分外清晰。


    傳進贏文耳中,心中滿是陣陣疼痛,現在這些場景,是他一個來自後世的人,不敢想的。


    目光再次望去,男孩小心的在粥場人群裏穿行,直到門口的一處角落裏,一個老婦仰著頭,雙眼緊閉。


    男孩把手中的粥送到奶奶的嘴邊,可這名老夫麵色蒼白,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男孩不得不將自己的黝黑的小手伸進碗裏,抓撓半天,才從粥裏舀出僅有的幾粒粟米。


    周邊的流民看著小男孩手指間的幾粒粟米,雙眼冒光,若不是在粥場,恐怕早已上去搶奪。


    小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來自四周貪婪的目光,趕緊用小手將幾粒粟米送到老婦的嘴邊。


    可是……


    這一次,老婦依舊沒有張嘴,男孩有些不解看向躺在上,臉色慘白的奶奶,稚嫩的童聲再次響起:“奶奶,奶奶,你怎麽不吃粥啊?奶奶,快吃吧。”


    佇立在一旁的贏文,鼻腔隻感一酸,強忍住雙眸中奪眶而出的眼淚。


    走向小男孩,清了清嗓子,贏文試圖用最平穩的聲音,開口道:“孩子,你自己吃吧。你的奶奶已經死了。”


    話語間,數次哽咽都讓贏文強行忍住。


    男孩手中的粥,瞬時落地,濺起一陣水湯。


    他並沒有哭,而是緊緊地趴在他奶奶身上,低聲喃喃道:“奶奶沒有死,她隻是睡著了,睡著了。我不能哭,會吵到奶奶睡覺的。”


    一旁的官吏看到,一個人將孩子抱走,另外兩個將老婦的屍體搬進一個大坑之中。


    裏麵橫七豎八的屍體摞得老高,周圍的人對這種事情早已麻木。


    浮屍遍野,餓殍滿地,這哪裏還是人間,這分明就是煉獄!


    贏文心痛不已的同時,更是滿腔怒火。


    在路上的時候,阿鸞就接到了黑兵台的密報,說鄭縣糧庫賬目有誤。


    贏文本想抓到證據,再一並處置相關官員。


    但眼前的一幕,讓贏文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怒火,抓住於敏的領口,一把薅到麵前,低吼道:“即便朝廷沒有全額調配錢糧,但每日都有賑糧直接派送到粥場,那些糧食在哪?”


    於敏眼神閃過一抹心虛,但還是理直氣壯地說道:“小公子,每日朝廷的賑糧都在大鼎當中啊。”


    “嗬嗬,於縣令,你可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贏文咬牙切齒地盯著於敏,一把鬆開他的領口。


    轉身從大鼎旁抓起一把筷子,直接扔進鼎中煮沸的粥裏。


    不出意外,筷子穩穩的浮在水麵之上。


    看到這一幕,於敏不緊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口,語氣譏諷道:“小公子,此時已近卯時,鼎裏沒有粟米也是正常的吧?”


    於敏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贏文深吸一口氣,平複一下心中怒氣,道:“於縣裏,朝廷有定製,賑糧每日午時抵達,按當地人口戶籍撥發兩餐錢糧。也就是說,從今日午時到明日午時,鼎中必定有糧!”


    本以為贏文初入朝廷,並不懂這些。但他的一番話,讓於敏當場愣在原地,他沒想到贏文束發之年,竟懂得這些朝廷定製。


    贏文麵無表情,冷聲喝道:“於敏,爾還有何話可說?”


    “來人。”


    “在!”


    隨即,一隊殺氣凜然的郎官齊齊踏出,站在於敏身後兩側。


    “將於敏拿下,奪官削爵,押往鹹陽待審。”


    “諾!”


    兩名郎官直接將於敏製服。


    奪官削爵,鹹陽待審。


    這八個字瞬間砸在於敏的心中,他自然知道這八個字意味著什麽。


    輕則流放,重則滅門。


    臉上逐漸露出驚恐的表情,連忙求饒,道:“小公子,我冤枉啊。我也是依策行事,我冤枉。”


    “押下去!”


    “諾!”


    於敏眼見求饒無望,色厲內荏,大聲喊道:“贏文你個小兒,未有證據,先行關押大秦官員,你無道!我無罪啊,我無罪。”


    哼~


    見贏文鐵了心要查辦自己,於敏幹脆不在裝好人,冷哼一聲,振振有詞道:“吾乃一縣之長,即便鼎中無糧,最多也隻是失察之罪,按大秦律,不過三十鞭。你上來就要將我奪官削爵,視大秦律法為何物?”


    曆年也不是沒有耿直的官員,發現鄭縣府庫有問題,但他巧用大秦律法,再加上上麵有人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這次的贏文雖有點深不可測,但於敏也想當然的認為之前百試百靈的辦法,在這次依舊奏效。


    於敏強詞奪理的樣子,真像那煮熟的鴨子,就剩嘴硬。


    贏文用眼神示意一下,阿鸞將早已準備好的竹簡遞給了贏文。


    贏文不緊不慢的打開竹簡,開口念道:“鄭縣糧倉,近十年來,走水十次,蟲蛀五次,壞米三次,運輸失蹤兩次。再加上鄭縣人口,足足二十萬人,十年的糧稅和口糧以各種原因消失,你作為縣令應該得到了不少好處吧?”


    於敏目光閃躲,時不時得瞟向贏文手中竹簡,咽了口唾沫,伸著脖子道:“哼,你說我監守自盜,你有證據嗎?”


    說到這,於敏的語氣再次得意起來。


    若要問罪縣令,需先報郡守,在交廷尉府審理證據,最後由丞相審批後,皇帝最終決定。


    贏文微微低頭,嘴角露出一抹壞笑,道:“那你現在不還是被我抓起來了。”


    於敏越想越覺得贏文不過是虛張聲勢,抖嗦一下肩膀,頗帶譏諷道:“小公子,我再說一遍,失察之罪,鞭刑三十。”


    贏文頗有些無奈道:“好吧,你確實賭對了,我手裏沒有切實證據。”


    但下一秒,贏文撇了一下嘴,可惜道:“唉,那就按你說得來,鞭刑三十。”


    於敏見贏文妥協,也不在裝模做樣,脫離郎官的控製,直起身板。


    贏文一揮手,道:“來人。”


    “在!”


    一聲悶天雷的嗓音響起,聲音越來越近,大地都跟著微微顫抖。


    片刻後,一個身高九尺,體型猶如一座小山的軍士出現,手中操持這一根四尺有餘的銅釘木棍。


    於敏看著麵前一臉橫肉的軍士,差點腿軟癱坐在地,還好後麵兩個郎官將其支扶起來。


    贏文換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開口道:“於縣令,鄭縣的行刑官不在,那就讓蒙將軍手下的大力士幫忙行刑吧,鞭刑三十,就換成杖刑十個,你還賺了呢!”


    隻是贏文的笑臉,怎麽看都有一種閻王賣笑,沒人敢買的意思。


    於敏看著那四尺有餘的狼牙棒,渾身哆嗦一下。


    別說十下,一下恐怕就會將他砸成碎肉,麵露驚恐,大聲厲喝道:“你敢!我朝中朋友,定會參你。你……你暴虐無道。”


    贏文被於敏的話,頓時引來了興致:“誰參我,那不就是你的同黨嗎?陛下可是最恨黨爭。”


    “什麽……什麽意思?”


    “嗬嗬,你拒不交代,那我就上報陛下,說你將這些年的所有事都簽字畫押,在受鞭刑之時沒扛過去。你朝中的朋友知道你把事情都交代出去了,你是死了,那你的家人呢,他們會放過嗎?”


    贏文說到這,以於敏的老練已經明白了贏文的意思。


    這時候,要是自己交代,沒準還能保住自己的家人。誰若動他的家人,那也難逃一死。


    若是不說,那自己死後,全家也會被滅門。


    “我說,我全說,都是別人指使我幹的。”


    說完這句話,於敏頓時僵在原地,整個人如同泄氣了一般。


    “押下去吧,嚴密保護。”


    “諾。”


    贏文看著被拖走的於敏,暗暗感歎,沒有一個壞人,是將壞字寫在臉上的。


    像於敏這種人,在他心裏死不足惜,百姓生存都成問題,於敏身為縣令為一己之私,中飽私囊,完全不顧一縣百姓的安危。


    鄭縣距離鹹陽不過百裏之遙,就敢如此肆意妄為。


    若是說沒有人暗中支持,一個縣令絕做不到這些事。


    贏文的目光瞥過身後的眾多官員,開口道:“於敏,以修繕衙門為由,將府庫中百姓賑災的口糧,分發給自己家中的親屬,再由其家屬拿到外郡以民資賣給官府,中間牟取私利。”


    隨後,將目光停在張爍身上,繼續道:“張縣尉,這件事是你連帶著證據賬目一起密報給朝廷的,善後之事就交給你處理。”


    “諾。”


    張爍見贏文直接將於敏扣押,直接愣住,隨後非常鄭重的彎身鞠躬,行禮。


    每次朝廷派人前來巡查,那些高官都是得過且過,不願與地方官員結怨。


    做事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次他將此事上報朝廷,沒想到來巡查的人竟然是一個束發少年。


    本以為又不能替百姓討迴公道,但贏文的雷霆手段,竟直接將一縣之長拿下。


    贏文一夜未眠,心中將裴楓和於敏的事,琢磨了很久,還是沒有什麽頭緒。


    秦朝律法嚴苛,戶籍人口都是嚴格控製,若真有許多孩子被藏在荒野當中,這麽大規模的人口失蹤案,官府定會上報,但卻沒有絲毫消息傳出。


    於敏翻新衙門,並不是什麽大錯,張爍奏報中卻發現翻新所耗錢糧是正常的三十倍。


    那多出來的錢糧都去哪了?


    若是想將這部分錢糧都化為私利,憑借一個小小縣令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這些事,在贏文的腦海中不斷的盤旋,還不等贏文想明白,天便已經蒙蒙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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