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羅尼,在意大利語裏又被稱為‘強苦’,與羅馬的古早聖酒一樣,都是用風幹法釀造的。酒體富有強烈的幹果與幹燥葡萄的香氣,品嚐的時候雖不覺澀味,卻也沒有波爾多或內比奧羅那種媚俗的甜香,是一款極有魅力的酒。”


    “但我一直覺得,味道並不是某一款酒真正的魅力所在。酒的質量,更多取決於它的產地與時間……它適不適合你,要看它多符合你喝酒時的氛圍與情緒。”


    “就像這款阿曼羅尼,我覺得它更令人著迷的地方在於它的曆史與出處……”


    鄭清跟在安德魯身後進了辦公室,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講酒,看著兩個玻璃杯丁零當啷的從櫥櫃裏飛出,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最後穩穩的落在書桌上。


    辦公室的主人拆掉手中紙袋,露出一個細長頸子的酒瓶。


    木塞彈起。


    殷紅的酒液被倒進一個杯子裏。


    就在安德魯打算給鄭清麵前的杯子倒酒時,男生及時出手,擋住了他的這個打算:“抱歉,我對酒沒什麽了解……”


    “這是酒鬼們在變成酒鬼前最常說的一句話。”


    矮胖巫師眨了眨眼,雖然還沒喝酒,但眼神卻已然有了幾分微醺的模樣,他笑嘻嘻推開鄭清的手,很堅決的給他倒了一點點:


    “嚐一點吧,你現在太緊張了,長期保持這種狀態對你沒什麽好處……剛剛我們說到哪裏了?哦,對,酒的曆史和出處……阿曼羅尼產自威內托大區的瓦波利切拉,這裏更著名的是葡萄酒莊園環繞著的一座曆史悠久的小城,維羅納,它就坐落在阿爾卑斯南麓,離威尼斯也不到一百裏,拉丁語裏的意思是‘極其高雅的城市’,但你知道嗎?它一點兒也不高雅,反而充滿了悲劇,因為莎士比亞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座小城……”


    鄭清原本對這個矮胖專員東拉西扯的聊天頗不耐煩。


    隻想早些完成符彈交割,不要耽誤自己今天早上第一節課。


    直到他提及那個著名的愛情悲劇。


    男生心底閃過一絲恍然。


    是了。


    隻看第一次在大明坊相遇時,安德魯與托馬斯聊天的模樣,就知道他們原本應該非常熟悉。所以他肯定知道尼基塔的事情。


    人生所有的苦悶與惆悵都來自他人,這句話一點兒不錯。


    一念至此,年輕的助教同學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麵前的酒杯,突然有了喝一口的衝動。隻喝一口,應該沒關係吧。


    畢竟光天化日之下,外麵還有一堆護衛。


    他看了一眼窗外空蕩蕩的街道,雖然不知道那些護衛躲在什麽地方,但直覺告訴他,他們就在附近。


    就在他轉頭的同時,黑寶石貓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從男生的兜帽裏鑽出——剛剛他受到驚嚇的時候,這貓仿佛兔子一樣縮迴兜帽裏——現在氣氛緩和了,它便又鑽了出來,踩著鄭清肩頭,一躍而下,落在那酒杯前,嗅了嗅,然後又繞著旁邊的細長頸酒瓶轉了兩圈。


    “煉金玩偶?不,不是,比它們靈性更強。”


    三叉劍的專員眼光果然出色,隻用了很短時間,便做出了精確判斷:“分身變形!對不對?嘖嘖,厲害,真厲害,難怪……我是說,很少有巫師在你這個年紀能把變形術用到這種程度。我都不敢說我現在能做到。”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驚訝,毫不掩飾臉上的讚賞:“……當時在大明坊第一次見麵時,我說什麽來著?公費生!前途無量!一點兒沒錯!”


    他舉起酒杯,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後抓著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三明治,咬了一大口。


    紅酒三明治,神奇的早餐搭配。


    鄭清在心底搖了搖頭,收迴視線,才發現自己的酒杯竟然已經空了,黑寶石貓不知什麽時候掉進杯子裏,仿佛一塊融化的橡皮泥,每個部位都以一種神奇的結構連在一起。


    一杯黑貓。


    他的腦海閃過這個念頭。


    “——你真的不來點兒嗎?味道真的很不錯!”


    耳邊再次傳來三叉劍專員的含糊的聲音。


    隻看黑寶石貓的表現,那杯酒大約確實沒什麽問題——就像安德魯說的,鄭清也覺得自己過於緊張了——隻不過他現在真的沒有時間。


    “不了,謝謝,我早上還有課。”


    年輕的助教同學禮貌而堅決的迴絕了三叉劍專員的再三邀請,同時催促:“——你快些填接收單!我快要趕不上老姚的魔咒課了!”


    “安了,安了!不會讓你遲到的!”


    安德魯擺擺手,終於放下了他的酒杯,頗有些意興闌珊:“現在的年輕人,日子過的真是太死板了……難道你們不知道,喝點酒去上課能讓你的魔力感應更加敏銳,魔力流轉更加迅速嗎?隻要魔咒耍的好,老姚不會介意你滿嘴酒味兒的!”


    說話間,他已經從抽屜裏翻出賬本與羽毛筆,潦草的在上麵寫了幾行字,然後推到鄭清麵前:“——呶,老規矩,簽字。”


    鄭清熟練的留下自己的簽名,撕下裏麵那張紅色的交割單。


    “剩下的事情都是你的了!”他把早就數好的五顆血符彈塞進矮胖巫師手中,大有撒腿就跑的模樣。


    “別急!”


    安德魯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眼神裏哪還有剛剛喝酒時微醺的模樣,顯得格外明亮,沒好氣道:“——你的交割單撕的太快了!我還沒驗貨!”


    “我的人品你還信不過?”


    “我更相信馬丁托兒煉金公司的符彈檢驗儀。”


    “真是太讓人傷心了,我們交易了這麽多次……”


    “抱歉,事實上,我們這才是第三次交易,而你已經有過一次嚴重逾期的惡劣記錄了……”


    在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之間,安德魯終於驗完了那五顆符彈。


    然後他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紅色木匣,每顆符彈都用繪滿符咒的綢布裹了,整齊碼放進去,朱筆留痕,玉符鎖鑰,金繩封禁,又縱橫交錯貼了幾道長長的黃符紙,一副慎之又慎的模樣。


    “至於嗎?”鄭清頗感無語。


    “至於嗎——”


    矮胖巫師拖著長長的聲音,重複了男生的話,沒好氣答道:“七八百枚玉幣的交易,你覺得‘至於’嗎?我們整個辦事處一年,不,三年的辦公經費有沒有六百枚玉幣都是兩說,你在這兒跟我說‘至於嗎’?知道這瓶能撫慰我一個星期的酒多少錢嗎?三個銀角!三個銀角能安慰我一個星期,你覺得七八百枚玉幣,能刺激我多久!”


    鄭清眨了眨眼。


    “噫,你這酒不好,”男生掂了掂手中的黑寶石貓,做出一副剛剛嗅到的模樣,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酒酸了。”


    “酸了?沒有吧!”安德魯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酒瓶吸引了過去,狐疑的嗅了嗅瓶口,一臉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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