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鄭清離開櫻花酒館後,科爾瑪並未重新上樓參加基尼小屋的禁魔節慶祝儀式,而是依舊坐在吧台後,取了一支海妖朗姆,拿了一個新杯子,在漸漸暗淡的光線中自斟自飲起來。


    很快便喝的雙唇湛藍。


    她喝的很慢,卻不用心。


    因為她的目光一直綴在剛剛離去的幾位年輕巫師身後,看著鄭清囉囉嗦嗦猜疑自己,看著胖巫師端起羊眼球汁猶豫不決,看著他們三人離開那輛小推車後,踩在某塊被水汽洇濕的青石板上,然突兀消失在北區的街道間。


    有幾位行人受到輕微驚嚇,但更多人隻是稍微關注了一眼便將那幅異狀拋之腦後。畢竟這裏是布吉島,而剛剛消失的那三位年輕巫師都穿著紅袍子。


    整個北區,有誰不知道紅袍子代表什麽意思的?


    不要說突兀消失不見了蹤影,就算那三位巫師大人原地變成三隻癩蛤蟆,北區人也隻有眼露羨慕、繞道而過的份兒。


    科爾瑪看了一眼手中的朗姆酒,還剩半瓶,隨即掃了一眼身側的酒櫃,猶豫要不要再拿一支出來——雖然直覺告訴她不要多管那些年輕巫師的閑事,但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最終還是坐在這裏,打算旁觀到最後。


    沒錯,就是旁觀。


    她已經決心不再輕易幹涉任何事態發展。這一年多的大巫師生涯,給她最深刻的體悟就是視野——因為站的足夠高,看的足夠遠,所以她清楚的知道現在任何一點輕微變動,都可能讓她看到的那個美好的未來煙消雲散。


    就像上周死在沉默森林裏的那支北區巫師獵隊。


    她其實預見到了他們的悲劇,但同時,她也預見到,正是這場悲劇,隱匿在沉默森林深處的黑暗才會被學校警覺,繼而在不遠的未來給新生的邊緣學院帶來持久且劇烈的影響。


    那個影響對北區巫師是好事。


    所以,她不會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


    她衝麵前的空氣舉了舉手中的酒杯,眼神微微有些黯淡,然後杯口傾斜,湛藍的酒液化作一道細線澆在幹淨的吧台上,留下一條難看的、濕漉漉的痕跡。


    當她倒酒時。


    她並不知道幾個街區之外的三有書店裏,書店主人正與一隻黃花狸談論著她的恐懼、她的業果、她心靈上的瑕疵。


    同樣,她也沒有注意到,吧台下的陰影裏,突兀冒出一個不速之客的腦袋。


    這位不速之客約莫拳頭大,體型肥碩,四肢短小,耳圓眼黑,渾身披著毛茸茸的赭色斑皮,初看模樣像隻豚鼠,卻麵頰有囔,細看又像倉鼠,卻沒有尾巴——總而言之,是個模樣很古怪的小鼠。


    直到這隻小鼠順著桌腿爬上吧台,女巫才愕然察覺這位不速之客,表情在極短時間內微變數次,最終化作一片沉默。


    “不錯的海妖朗姆,倒在桌子上,實在是太可惜了。”胖倉鼠——也就是肥瑞——鼻翼微微翕動著,聲音有些嘶啞,栗子狀的麵孔塗滿了名為疲憊的色彩。


    科爾瑪從桌下拿出一個小杯子,給這位不速之客斟了一杯酒,依舊一語不發。


    “這才是真正的待客之道。”


    客人老氣橫秋的點評著,雙爪抱起小酒杯,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然後才意猶未盡的抹了抹嘴巴:“如果能來幾條辣牛肉幹或者醋醃的雞爪就更美妙了……油炸花生米也可以。”


    然後它鼓勵的看向酒館主人。


    女巫默默的看著它。


    雙方對視良久,最終年輕的女巫稍遜一籌,率先開口:“酒館還沒開門,所以沒有零食。如果早一點,你前麵的客人或許會分你一些幹果。”


    “我不想跟你的其他客人見麵。”胖倉鼠油滑的迴答道。


    女巫皺了皺眉,最終斟酌著,慢慢說道:“如果你不想見其他人,就不該來我的酒館,這個時間來找我,對大家都沒有什麽好處……”


    “我也不想來的。”


    肥瑞攤了攤小爪子,兩個嗦囔擠出一絲無辜:“但鼠老頭兒有些擔心你,所以讓我來跟你聊聊……我以為你一見麵就會問我祂現在的情況,沒想到你這個小丫頭這麽薄情!祂可是把你當女兒看待的!”


    它捋著嘴邊的胡須,囉裏囉嗦。


    科爾瑪則在它提到‘鼠老頭’三個字的時候,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看了一眼窗外。空蕩蕩的院子裏沒有一個人影兒,隻有幾片粉紅色的櫻花在輕風中緩緩落下枝頭。


    去年黑獄之戰後,鼠仙人是為數不多在那場戰爭中獲利的高階巫師,隻不過因為早先虧損了太多本源,導致它的進階過程顯得極為艱難,時至今日,雖然聯盟裏的大人物們隱約察覺祂已經進階傳奇,但因為祂始終沒有露麵,所以很是有一些謠言在悄悄流傳。


    一位可能處於困境中的新生傳奇,不僅是高階妖魔們眼中的滋補大藥,而且對同屬聯盟陣營的很多巫師來說也是非常大的誘惑。


    科爾瑪不知道聯盟的正義與秩序能不能屏蔽那股誘惑,但她很清楚,不管是她,還是新生的北區巫師團,都沒有能力摻和進這種程度的爭鬥之中。


    無知才是最強的守護咒。


    她深吸一口氣,收迴視線,麵無表情看向桌子上的小倉鼠。


    “如果祂有精力,可以多關心關心祂的親生女兒……像我們這種北區人,早就習慣被人拋棄了。”話裏話外,帶著幾分疏離。


    肥瑞砸了咂嘴。


    “所以我討厭當家庭調解員。”


    它撓了撓下巴,一臉煩惱,卻還是耐著性子說道:“你也別那麽害怕,我來這裏,鼠老頭兒自然是有萬全防備的,不會給你帶來麻煩……順便,老頭兒托我跟你帶個話——要有點兒新人的氣勢。”


    “什麽?”科爾瑪這次是真的沒有聽懂。


    “知道‘新手運’嗎?”


    肥瑞反問之後,沒有等女巫開口,自顧自答道:“獵賽中經常會遇到的情況。那些初次參加比賽的年輕獵手,看上去不太專業,甚至有一點點業餘,但因為他們的目標足夠堅定、信念足夠單純、意誌足夠充分,所以往往會獲得意外的好成績。在大巫師或者賢者這兩個領域裏,你就是一個新手。所以,拿出點新人的氣勢來,別像老人那樣瞻前顧後,畏手畏腳。”


    科爾瑪心念急轉。


    “祂想讓我幫他們?”她含糊的反問。


    “不知道,別問我,跟我沒關係……這種事情應該遵循你的本意。”肥瑞否認三連後,卻多此一舉道:“不過我覺得讓鄭清那小子受點教訓,不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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