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先生的解釋,鄭清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麽有人會選擇吃人的‘道’路了。


    因為變成妖魔的那條路雖然崎嶇狹長,卻也可以走,可以走很久、走很遠,遠到許多人在巫師的道路上走不了那麽遠。


    這無關道德。


    隻是無情的現實與冰冷的利益相互作用下的結果。


    “勇者不懼。”年輕公費生咀嚼著這幾個字眼,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被吃的我與吃人的人擁有相同的本質……這可真是個巨大的驚喜啊。”


    先生坐在草地上,仿佛一座雕塑,聲音異常平靜:


    “科爾瑪曾經告訴我,她在做出最終的決定之前,曾經聽到撒托古亞說過一句話,我覺得那句話對你來說也很合適……‘超凡力量的分支有許多,我們不必一直沿著最寬廣的河道走。有些時候,狹窄曲折的彎道,才是屬於我們自己的‘道’。’”


    “很久以前,我的一個學生也說過類似的話——這個世界其實無所謂善惡,天道不仁,善惡都是社會的判斷。如果一定要有一個選擇,那麽人性本惡。正因為本惡,所以才需要道德、才需要教化。順人性而行,或逆倫理,但不悖天道。”


    “隻要你不停下來,前麵始終會有路的。”


    鄭清出神的盯著腳邊一株小草,草葉上,一隻螞蟻正艱難攀爬前行。即便對螞蟻來說,那片草葉也不大。它很快便爬到了草葉尖。


    螞蟻站在草葉尖,觸角在微風中輕輕抖動,停了片刻,它翻身順著草葉的背麵繼續向前爬去。


    在鄭清眼中,那隻螞蟻爬來爬去,在做無用功。但在那隻螞蟻眼中,它始終在向前爬。鄭清不是螞蟻,不知道它向前爬是不是有任何意義。


    或許一直向前,就是它爬行的全部意義。


    鄭清想到自己養了十多年的那隻倉鼠,想到圖書館那位脾氣很壞的管理員,想到胖胖的臉上長滿皺紋的鼠仙人——朱思一直期待重新見麵的鼠仙人。


    “它們……那些刻意接受妖魔侵蝕的巫師,它們當初是怎麽改造自己的?”男生小聲問道。


    “很簡單,那些巫師將獵殺的妖魔血肉移植到自己身上,用符印與咒式控製妖氣擴散的速度。相關魔法技藝已經被聯盟封存,我隻能告訴你這麽多。”


    “您認識蒙特利亞教授嗎?”


    “知道,那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年輕人。”先生笑了笑:“他覺得自己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卻不知道那條羊腸小道上叢生的雜草,都是聯盟播下的種子長出來的……隻不過他並沒有完全踩在那條小路上。學校幾個老人或許也對他的想法抱有一絲希望吧。”


    那片草葉上的螞蟻,順著草莖爬到了泥土間。


    它站在一小顆白色的砂礫上,昂著頭,左右張望,隱約間透露出一種顧盼生威的氣勢。鄭清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觸角微動,螞蟻扭頭向另一個方向望去。


    很快,它匆匆離開那顆砂礫,向遠處爬去。不知道是嗅到了腐肉的芬芳,還是找的了家的方向。


    “如果,”男生盯著螞蟻遠去的身影,猶豫半晌,最終輕聲問道:“我是說,假如,我被妖魔咬傷了……我該怎麽抵抗妖氣的侵蝕呢?當然,我肯定不會主動把胳膊湊過去讓它們咬的。”


    說罷,他有些緊張的迴過頭,看了先生一眼。


    他很擔心先生會以為他想走捷徑,所以才問了這個問題——或許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鄭清確實曾經萌發過這個念頭。但一想到瑟普拉諾弟弟變成的豬妖,就讓他心底直冒寒氣。


    一個不久前還在跟你談笑風生的活生生的人,轉眼就變成一頭雙眼通紅、隻會流著涎水嚎叫的野豬。


    與那條可能存在的捷徑相比,鄭清更想為隨時會爆發的風險做一份預案。


    “信念。”


    出乎鄭清意料,先生很容易便告訴了他答案,但這個答案顯得有些過於寬泛:“很多人都想知道這個方法,實際上我們告訴過很多人……那就是信念。”


    “從源頭追溯向上看,妖魔化,本質是一種精神汙染。就像你走在路上被野狗咬了一口,正常人會撿起一塊石頭去砸野狗,但被汙染後的人,則會趴在地上,反咬迴去……他會認為自己也是一條狗。那條狗把他的智商拉到了它的水平。”


    “人心易變。同樣從一個念頭出發,經曆不同,世界觀會有千差萬別,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立場與屁股不一樣,看問題的結果自然也不一樣。”


    “這就是抵抗妖魔侵蝕最基礎的一點。你需要堅定自己的立場,要有堅定的信念。這份信念可以是對血脈與榮耀的堅持、可以是對未知與真理的追求、可以是對勝利的向往、也可以說磐石般的信仰。用這些信念打造出你的圍城,勝過用怒火與戰意排斥那股侵蝕的力量。”


    鄭清敏銳察覺到先生提及的那幾種方案與第一大學四所學院之間若隱若現的聯係。但他強忍住開口詢問的欲望,因為先生還沒有說完。


    “……假如你的圍城被攻破,城破心碎信仰變質,那麽你對侵蝕的抵抗裏會驟然降低。低到即便是一頭野妖也能轉化一位頂尖注冊巫師。”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長路漫漫,一片白茫茫,腳下些許偏差,千萬裏外便是天涯海角的差距……”


    最後一句話,先生的語氣中充滿了感慨。


    鄭清不難理解先生語氣中的感慨,但他很難領會‘信念’對抵抗妖魔侵蝕的效果。曆史上那麽多被妖魔咬傷的巫師,多少人驚才豔豔、絕代風華,但在妖魔侵蝕下,紛紛潰敗。


    與他們相比,鄭清不覺得自己的‘信念’更堅定。


    或許辛胖子被妖魔咬傷後生存概率更大一些——最起碼,他對美食的信念是堅定不移的。鄭清心底苦笑著,浮過胖子那張油膩膩的圓臉。


    先生皺著眉,看了年輕男巫一眼。


    “勇者不懼,不僅僅是你知道真相後,不被真相的重量壓垮,更在於你能夠勇敢的麵對真相。”他語重心長的告誡道:“你直麵過許多妖魔了,更應該清楚它們的危害……你又有什麽理由在它們麵前退讓呢?”


    “真正的巫師,心底永遠都不會缺乏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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