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覺失言,忙道歉道:“老糊塗了,胡言亂語的,大官人莫怪。”


    “怎會見怪,”沈墨山笑笑,溫柔地替長歌將麵紗帶迴去,道:“怎樣,老人家,當年那位美貌佳人,是否與我娘子相似?”


    老太太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拍拍膝蓋道:“這樁事,您問別個就隻道天上掉下的美事,隻有問老身,才能得知個中緣由,這哪是美事?這分明是從天而降的禍事。”


    沈墨山挑起眉毛,道:“哦?願聞其詳。”


    老太太笑了笑,道:“那一年鬧饑荒,不少人自北邊逃到咱們村這來,我們雖說也沒那富裕糧食,可總不能看著人餓死不是?我就與男人商量著,將開春留著的糧種留了一半出來,熬了不少粥,救活了好幾撥人。那時候說風涼話的可不少,都說我們老周家假善人,莊稼人還博什麽名聲,可天地良心,老身打小就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人命都送到你家門口了,浮屠不浮屠的,咱也不懂,隻想著做不來見死不救呀。”


    “你說的那個事,跟我家隔著半條村,那男人姓李,村子裏頭都叫他李二,那,他家門口有棵歪脖子樹的就是,好認得緊。那時候李二他爹娘還沒來得及給說門親事,就頭年冬天裏雙雙過了世,剩李二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誰承想那逃荒的人裏頭夾著一個大肚子女人,全身髒得不得了,討飯討到他門口了,李二就給人一個饃吃。一個幹饃,那女人啃不動,李二又給人倒了碗水,這水一倒,就倒出事啦。”


    “怎麽說?”長歌問。


    老太太苦笑了一下,道:“夫人養在深閨大院,想必不曉得這民間娶不著媳婦的男人是怎麽迴事。這些都是醃臢話,老身也說不出口,迴頭你家官人怕要打殺了老身。總之這水不知怎的,弄灑在女人臉上,女人拿手一擦,倒顯出原先白嫩的好皮子來。這就有了禍事了,那李二也不管她有著身子,當晚就霸占了她,作孽哦。”


    老太太念了聲佛,一屋子人靜默無聲。


    沈墨山輕咳一聲,道:“如此說來,並非那女人心甘情願嫁人的了?”


    老太太拍了一下大腿道:“那女人我雖隻見過幾次,可瞧著斷不是小門小戶的,雖說挺著大肚子,可眉眼間沉魚落雁,比之夫人可半點不差。她懷著孩子,便是尋短見,可也尋不成,李二看得又死,她也沒機會。受這等汙辱,又逢著生孩子,身子原先也嬌貴,一蹬腿就去了。村裏人暗地裏都罵李二不是個東西,這下可好了,美嬌娘沒撈著,還得白白替人養孩子……”


    長歌聲音有些發顫,問:“那孩子呢?”


    那老人家又念了聲佛,嘆氣道:“苦唄,從小就沒吃過頓飽飯,沒穿過件整衣裳,李二不拿他當人,他後來娶那個婆娘,更沒把他當人。也就是我,看不過眼了,有時候會給孩子帶點吃的,就這,那倆口子見了還啐我,罵我多管閑事。作孽哦,幸好十歲那年掉河裏淹死了,不然活著,不是賣了,也得讓人折騰死。”


    長歌渾身顫抖,沈墨山忙摟住他,攥緊了他的手,緩緩地道:“這麽說來,也沒什麽天理循環報應不慡。”


    “誰說沒有,”老人家急道:“這可是老身要說的了,那李二自從孩子死了後,便染上一場大病,身體大不如前,見天跟婆娘吵架打架,弄得家裏雞犬不寧。後又不知怎的,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身子骨也折騰得不行,沒幾年就病得下不了床。他那婆娘豈是吃素的,見李二躺床上了也不伺候他,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往家裏招野男人,不出半年,就把李二活活給氣死。你說,這可不是報應來了?”


    沈墨山笑了笑,道:“是麽,那婆娘呢?”


    老太太道:“這不守婦道的,能有什麽好下場?這十裏八村的好男人,誰肯娶那樣一個女人?年輕時還好些,現在也老了,一個人還守著那間破屋子。”


    沈墨山淡淡地道:“活著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去旅遊了,剛剛迴來,把剩下兩個番外掛上


    番外之踏春(四)


    城裏來的大官人所攜夫人,有可能是二十年前李二強娶的美人家親戚,這一消息不出半日便不脛而走,到得第二日天明,已然傳遍整個不大的村落,都道那落難的美人是京師某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此番被李二霸占,後又難產而死,這迴人家隔了二十年找上門來,是恩是怨,隻聽大官人分解。這裏的村民閑暇無事,最愛看草台子戲班唱些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戲文,這如話本一般的事就發生在自己個身邊,怎由得人不精神一振,個個滋生些懲惡揚善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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