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頭道:“怎麽會,先前他待我也甚好。”


    栗亭手扣桌麵,有些出神,我輕咳一聲,道:“栗亭,你留下來,是否有話要對我說?”


    栗亭微微嘆了口氣,道:“當家的不準我告訴你,但我覺著,你其實所作所為,原也不失敢作敢當,並非如看起來這般荏弱,故此,我有一件事,思前想後,還是需告知你。”


    我點點頭,道:“請講無妨。”


    栗亭吸了一口氣,定定看我,欲言又止。


    我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其實你對我的病症,也沒轍?”


    他吃了一驚,道:“也不是沒轍,隻是……”他為難地皺眉道:“隻是我想不通,如何既清除你體內餘毒,又不傷你的五髒六腑。”


    “願聞其詳。”


    “那我就直說了。”他悲憫地看著我,道:“你底子太差,這段時間又重傷心脈,便是好生靜養,終生不喜不怒,也未必是有壽之人。而且此番中毒,甚為古怪,毒性深入五髒六腑,早已不分你我。以我的醫術,無法解決這個難題。”


    我默不作聲。


    “抱歉。”他歉意地道:“都是我學藝不精。”


    我搖頭輕笑,道:“怎麽能怪到栗醫師頭上,我原也沒預著能活著迴來,自然處處不留餘地。但,求生,卻還是本能。”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輕聲道:“況且,越到生死關頭,我越發覺自己其實還捨不得很多。”


    我抬起頭,微笑看他,道:“捨不得,太多。”


    “有求生欲望,這事便好辦許多。”栗亭站起來,拍拍我的肩膀,溫言道:“你很堅強,定會化險為夷。這等病症,我雖辦不到,卻不意味著旁人辦不到,天無絕人之路的。”


    我感激地點點頭。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沈墨山的話:“栗亭,小黃醒來沒?”


    “醒了,正念叨你呢。”栗亭笑著應答。


    沈墨山的腳步聲快步傳來,不一會便推門而進,看起來神采熠熠,笑容可掬,道:“可吃了什麽不曾?”


    “哎呀,險些忘了,這客棧廚房我還吩咐著熬藥膳呢。”栗亭一拍大腿,立即跑了出去。


    沈墨山笑著作勢踹他,罵道:“糊塗大夫,病人落你手裏,命懸一線哪。”


    “去你的。”栗亭啐了一聲,一陣風似的跑開。


    我含笑看沈墨山,伸出手來,他笑著走過來握住我的手,坐在我身邊,將我攬入懷中。


    無需言語,我們都明白了彼此想說的話。


    過了很久,我才笑著調侃:“沈墨山,你在馬車裏說的話,可算不算數?”


    他笑道:“我說了那許多,你指的哪一句?”


    我取笑他,道:“自然是最肉麻那句,若沒了我,你便不獨活之流……”


    他笑了起來,眼睛清澈透亮,握住我的手,道:“假的。你若死了,我不會不活。”


    我頷首道:“這才對。”


    “但我這輩子,都會念著,你欠我的銀子,欠我的人情,欠我的關照,你沒有還。”他目光深邃,看著我正色道:“你沒有還,我便會吵到你不得投胎,令你明白,欠誰的都行,唯獨不能欠我老沈家的。”


    我眼眶一熱,險些滴下淚來,卻展顏一笑,道:“聽起來,你討債甚有一手?”


    “那是。”他抱緊我,柔聲道:“況且你親口應承,若此次迴來,便答應與我在一起,我可時時刻刻都記著。”


    我貼近他的臉,嗬嗬低笑,道:“你小心了,養我,可耗銀子。”


    沈墨山猛地一下親在我臉上,帶著狠勁道:“你就安生呆在我身邊,調養好身子,得空陪我天南地北巡鋪子,冬夜裏溫酒算輸贏帳,夏日裏扇涼扇彈曲兒,長長久久地,多好。”


    這是我深藏心中的理想,卻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有人講與我聽。


    這樣的話,遠比山盟海誓,遠比地老天荒,更令我心折。


    那是我求了半生,以為求不來的東西。


    我閉上眼,兩行淚順著臉頰落下。


    “怎麽哭了,傻子,不哭啊,不哭了。”他手忙腳亂,拿衣袖替我拭淚。


    我靠近他懷中,索性拿此人外裳當巾帕,使勁蹭了幾下。


    沈墨山又是笑,又是無奈,嘆道:“小祖宗,這可是今兒個頭迴上身的新竹布衫,你到底悠著點,哎呦……”


    我想用力咬了他一下,怎奈病弱無力,也隻是咬了一小口磨牙而已,他卻大唿小叫,直笑著道:“好了好了,我錯了,整件衣裳都給你好了吧,你愛怎麽糟蹋怎麽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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