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怒氣驟然湧上,我對他怒目而視,心道以他這般jian猾狡詐,所謂聘人多半又拐又騙,哄得那些老實人簽下賣身契,盤剝血汗,敲骨吸髓罷了,就這樣,卻有臉在我麵前裝道貌岸然,悲天憫人?


    我長長吸了口氣,壓下怒火,冷冷地道:“無需忠義伯操心,我族人事農桑雖多艱辛,所幸卻淳樸知足,未曾沾染商賈習氣。過好日子人人心頭所願,但若為了個人私慾,黑了良知人心,忘了舉頭三尺有神明,這種日子,不過也罷。”


    他臉色一沉,道:“老夫一片好心,隻想為南疆各族做點好事,祭司大人如此說,似乎有些過了頭。”


    我緩了口氣,淡淡地道:“冒犯之處非我本意,請忠義伯海涵。我身為祭司,自當守衛族人,不僅為他們禱告祈福,更要守衛他們的敬神從善之心。忠義伯適才提議,恕我不能苟同,請打消此等念頭,我在此謝過了。”


    楊華庭終究城府極深,沒將不悅表現出來,反倒彬彬有禮地笑道:“祭司大人一片赤誠,楊某怎會歸罪?隻盼你族人都能知曉你的苦心方好。”


    我垂頭撥琴,淡然道:“我身子睏乏,要先告罪了。聽琴尚有一日,望忠義伯莫忘了。”


    “那是自然,”楊華庭幹笑道。


    我站起身,道:“明日請楊盟主於角門備好馬車,琴一彈完,我便要走了。”


    “為何大人要走得這般急?”楊華庭笑道:“且請多盤桓數日,也讓老夫略表下謝意。”


    我定定地看著他,道:“忠義伯於天下英雄麵前立誓,莫非想反悔不成?”


    “哪裏,”楊華庭擺手道:“隻是好奇大人言辭間似乎對老夫頗有成見,既如此,又為何替老夫療傷?”


    我心裏一突,淡然道:“忠義伯言重了,成見之流,非我所用。隻是府上怨靈聚集,我天生體質無法呆在陰寒之地,還請楊盟主海涵。”


    楊華庭蹙眉道:“怨靈?”


    我垂頭不看他,嘆了口氣道:“這世上枉死冤魂,何其太多,忠義伯府建府百餘年,第一代忠義伯也是兵革起家,想來死在其手下刀刃,何止百千?隻是……”


    楊華庭眼睛微眯道:“隻是什麽?”


    我盯著他的臉,緩緩道:“這些怨靈,似乎喜盤旋府上東南角一側。”


    楊華庭臉色一變,脫口而出:“胡說八道。”


    那個地方,便是楊華庭的密室所在,我這麽一說,由不得他不變色。我淡淡一笑,欣賞著這位南武林盟主百年不遇的倉惶神色,道:“是與不是,盟主心裏明白就好。隻是若那處有人居住,不如勸其遷居,不然……”


    他瞳孔驟然放大,低喝道:“不然怎樣?”


    “不然怎樣,盟主難道不知麽?”我輕描淡寫反問一句,轉身道:“來人,抬榻,抱琴,我要迴去了。”


    是夜,我命人焚香,靜坐琴前默想。眾僕役均被我遣散,我一人獨坐,卻覺世慮消散,舉手按著琴弦,輕輕在黑玉琴聲奏一曲《眼波》。


    這是寫給小彤的。


    在她曾經住過的房間裏,彈一曲,想念她的曲子。


    琴聲虛暢清絕,這張琴慣有金石鐵戈之音,然我卻未嚐料得,其纏綿低徊之處,竟能如此隱忍悱惻。


    猶如將軍上馬,奔赴邊疆,卻在臨走前一刻,迴頭瞥一眼青梅竹馬的戀人。


    猶如沙場血染,寒月當空,卻有人掙紮著活了下來,掏出胸口藏著的定情物,淡淡微笑。


    這樣的情懷,尤比花前月下,尤比傷春悲秋,更令人感傷。


    那是心口隱忍的痛,說不出口的企盼,是驀然迴首,歷盡滄桑的溫暖。


    就如此刻對小彤的思念一般。


    我當記得她。


    眼波流轉,亭亭玉立,明艷若仙。


    永遠地停留在十六歲,沒有衰老,沒有後來的屈辱,沒有枉死,沒有遺憾。


    她永遠含笑看我,道,你吹的什麽,可真好聽,再吹一個可好?


    我垂頭一笑,眼眶卻瞬間潤濕。


    傻姑娘,隻要你想聽,我會永遠為你彈奏,隻為你一人,你知道了,可會歡喜?


    明日,一切都要了結,成功與否,其實並不重要,我此刻心中,隻亟待與你重聚。


    突然之間,沈墨山帶著痞子笑的臉湧上腦海,我手下一亂,調子嘎然而止。


    我啞然失笑,竟然,想到那隻鐵公雞。


    怎的不是想起出生入死的夥伴景炎,不是我百般疼愛的孩子琪兒,不是我視為知己的紅顏葛九,卻獨獨想起,那個笑沒正形,老謀深算,斤斤計較,視財如命的沈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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