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好打聽之人,他既然不說,我便不再過問。


    “你不會,在怪她自作主張吧?”沈墨山忽而狐疑看我,斟酌著道:“我姑那種女人,自來就是江湖兒女,心思直來直去的。那件事,她做得是過了些,但沒存什麽壞心,你可別介懷。”


    豈止過了些,差點要了我的命,都道沈墨山護短,此言不虛。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問:“怎麽會,老夫人待琪兒教導有方,我還尋思若能請教一二方好。”


    沈墨山伸手摸摸我的頭髮——他近來嗜好此事,沒事也喜歡摸琪兒的發頂,我們兩父子在他眼中,怕也都是精巧好玩的玩意兒——笑了笑道:“要真不介懷方好,至於教導有方,姑姑那樣的,其實也未必真的好。我小時候被逼著練功,三伏天頂著大太陽不得歇息,冰天雪地裏又要打赤膊扛著,整日耳提麵命的,均是沈家榮耀,父親遺誌,那樣的日子,縱使擁有武林人人趨之若鶩的神功秘籍,也無甚趣味。至於小琪兒,”他的聲音柔和起來,問:“你不覺得孩子現在這樣才好?”


    我想起小東西拉著風箏線滿院子亂跑,不時被線絆倒卻又迅速爬起的模樣,禁不住微笑起來,嘴裏卻道:“不是嚴師出高徒麽,若無老夫人嚴加督管,沈爺難有今日成就。”


    “這你就錯了,”沈墨山搖搖手指頭,微笑道:“我長成現在這樣,倒與此間主人有莫大關係。”


    “願聞其詳。”我突然來了興致。


    沈墨山笑了起來:“起初是先父的一位結拜弟兄偷偷摸摸帶我來這,後來被此間另一位主人發覺,兩人險些撕破臉皮,大打出手。”


    我聽得一頭霧水,道:“這裏,還有另一位主人?”


    沈墨山點頭道:“是那人的愛侶。”


    我恍然道:“原來,教導你的,卻是位奇女子。”


    沈墨山嗬嗬大笑,道:“男子與男子之間,也能稱愛侶,也能執子之手,相守一世……比之男女,在情愛之上更有兄弟般的盟約,更顯慷慨雄渾,更有情真意切!”


    我心頭大慟,無數往事湧上腦海,剎那間,卻聽得自己聲音艱澀,猶如冷弦滑過,難聽之極:“這,怎可能?”


    沈墨山搭上我的手,笑道:“怎不可能?莫非你以為,世上男人與男人在一處,僅有主人禁臠,男寵男倌?”


    我心中紛亂一片,卻最終湧上一陣悲涼,搖頭黯然道:“不是這樣麽?除去意亂情迷,狎玩利用,誰會捨得嬌妻美妾,正經營生?誰能心中坦蕩,與另一位男子比肩共處?”


    沈墨山深深看著我,手掌收緊,將我殘缺的右手緊緊攥住,有力地道:“若將那名男子視為愛人,視為世上不二的珍寶,視為可性命交託的弟兄,視為可把酒言歡,慨而歌之的知己;視為可依賴可扶持的家人,”他頓了一頓,眼神熱炙地道:“有什麽不可以上天下地,唯此一人?”


    我真的被震住,看著他,吶吶說不出話來。


    沈墨山燦然一笑,拍拍我的手掌,收迴手,道:“說迴剛剛的事。那人的愛侶雖成名已久,身負絕技,然對我們沈姓一脈卻深為忌諱,我其實雖不過稚齡幼童,他卻恨不得將我斃命掌下。我二叔雖竭力護著我,然二人武功在仲伯之間,對頭卻使毒耍詐,終究著了他的道。就在他要震斷我三焦經脈,令我終生羸弱之時,那人出來救了我。”


    沈墨山臉上掛著柔和的笑,不無幸災樂禍地道:“我見著他,還以為見著仙人,哪知仙人卻勃然大怒,將那欲對我下毒手的愛侶罵得狗血淋頭。說來也怪,才剛還張牙舞爪的武林奇俠,竟然被訓得服服帖帖,隻一味伏低做小,誠惶誠恐。”


    我有些好奇,道:“想來那人武功更勝一籌?”


    “你錯了,他滿腹經綸,聰明絕頂,若論治國方略,陽謀定奪那自然世上少有,但若論武功,他卻半點也無。非但如此,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一多半時間要靜臥養病,吃藥比吃飯還多。”


    “那為何……”我躊躇不語。


    “這就跟世上懼內的男人一樣,”沈墨山笑嗬嗬地道:“多半非真懼怕家中河東獅吼,隻是愛他甚深,自然對方一舉一動,皆會上心。”


    我心裏有些微酸楚湧上,淡淡地道:“他真好福氣。”


    “兩人在一處,日子過得順心,大家便都有福氣。”沈墨山微微一笑,道:“這場風波直過了數月方漸漸平息,為了我一個宿敵的孩童,他竟然連著三月,未嚐與自己愛人說過一句話,任對方每夜獨立中宵,怎樣賠罪認錯均不為所動。更有甚者,他還親自接我過來,教我讀書寫字,讓我愛學什麽學什麽。終究我還是愛做個庸碌商賈。士農工商,商為最下品,此事換作任何人,都要罵我忤逆,目光短淺,胸無大誌,愧對祖宗。唯獨他聽了哈哈大笑,贊我自在灑脫,給了我第一筆本錢。”沈墨山嘴角上翹,目光溫暖地道:“我靠這筆本錢,開了第一個買賣,後來越做越大,姑姑無奈之下,隻好把整個家業,均交與我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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