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內室陷入沉寂,二人都不再說話,而是在思忖著這些日子以來新政的種種。


    莊兆猶豫了許久,還是出聲發問:


    “老師...我等真的不加以阻止?


    一旦榷場之事真的做成,


    那不論是靖安軍還是西軍,手中可用銀錢將不知有多少,


    再也不需要依賴朝廷,也不用受到兵部以及五軍都督府的桎梏。


    這對大局不利啊....”


    “阻止不了,榷場一事早有定論,


    隻要是在曲州重開,朝廷鞭長莫及,現在又多了一個赤林城,朝廷同樣鞭長莫及。”


    王無修嘴角含笑,臉上帶著一絲絲笑容,


    “昨日那些人去與唿蘭九敘商討商貿一事本就是討好,兩邊下注之舉,


    但他們身在大乾,在討好蠻國之前,還要討好乾國朝廷。


    從今日的一些舉動來看,他們顯然是想用榷場來討好乾國,


    正好也能為自家省下一大筆銀錢,何樂而不為呢?”


    王無修的聲音沙啞蒼老,在內室中緩緩迴蕩,


    莊兆的臉色很不平靜,兩邊下注是常見之舉,


    但如今迫不及待,還別無二家。


    他臉上生出一些嘲諷,那些藏在暗處的人見到榷場能讓他們省下一大筆銀錢,


    就如惡狗一般撲了上去,與那些商賈無異。


    “老師,朝廷在今日收歸了許多工坊,不僅僅是榷場,新政也在穩步推行,我等真不阻攔?”莊兆心中還有一些不甘。


    朝廷官員與朝廷陛下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一方勢大,另一方定然要被壓下,


    他們身後有無數官員,本就坐在了官員這一旁,


    若是步步讓步步退,他們身後的官員們就會率先不滿。


    王無修拿過茶杯,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坦言道:


    “事到如今,榷場已經不可阻止,有那些人幫襯,


    新政成與不成在五五之間,咱們沒有必要蹚渾水,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朝廷所掌控的銀錢多了,並非壞事,到時候你們做一些事也方便。”


    莊兆悄無聲息歎了口氣,縱使心中不滿,也不敢明說,


    如今他們王黨就是在一步步退讓,而陛下與朝廷在四處出擊,擾得大乾不寧,


    新政一事,是將朝廷所能掌控之地由京城擴大到京畿之地,這對於在京的官員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年輕小將的封賞定了嗎?陛下可否滿意?”


    屋內安靜了許久,王無修突兀發問,嘴角含笑。


    莊兆收起心中思緒,連忙說道:


    “迴稟老師,已經安排妥當,


    學生已經按陛下的意思加以修改,想來這次陛下會滿意。”


    “那就好,恰逢亂世,多提拔一些年輕小將,他們有衝勁,能讓大乾這一潭死水再次活動起來。”


    王無修眸光深邃,臉上的褶皺如同溝壑,交錯在臉上,讓他顯得蒼老無比。


    莊兆在一側怔怔看著,心中一驚,


    相比於十年前,老師已經老了太多了,這讓他不禁在心裏懷疑,


    老師是不是老糊塗了,怎麽這些日子對於皇黨的所作所為,絲毫不理。


    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最後已經積蓄到不能不問的地步,可還不等他醞釀開口,


    王無修便側過頭,瞥了他一眼,輕笑一聲:


    “心中有什麽疑問?想問就問,你我師徒,沒有那麽過顧慮。”


    莊兆隻感覺老師的眸子如同鋒利的長刀一般,在他身上刮過,將他整個人看著一清二楚。


    他隻好勉強笑了笑,開口道:


    “老師...我隻是覺得,在新政一事上,我們要有所動作,這天下工坊這麽多,何至於都歸於朝廷?


    以往都是這麽過來的,也沒見哪裏出過大亂子,


    但陛下偏偏不安穩,總是打那些工坊的主意。”


    對於他的話,王無修沒有全信,也沒有迴答,而是坦言道:


    “是不是有人在你身旁說了些什麽,怎麽變得如此急躁。”


    “老師明鑒,陛下與朝廷這些日子的動作,


    讓學生的一些屬下心有不安...總是拐彎抹角地問詢,讓弟子不厭其煩。”


    猶豫了許久,莊兆還是老實交代。


    “嗬嗬..如今新政隻關乎京畿之地的商賈,這麽著急作甚?”


    王無修臉上出現一絲嘲諷,目光忽地淩厲起來,他將眸子投向莊兆,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看他們不是在擔心新政,而是在擔心陛下會繼續改下去,恢複高祖舊製。”


    不知為何,內室雖然充滿地龍散發的溫熱氣息,


    但莊兆還是覺得這內室中寒冷無比,讓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高祖舊製...是所有官員心中畏懼之事,


    曆經將近三百年,才將高祖舊製一點點抹平,


    讓他們這些在朝為官者不至於整日擔驚受怕。


    莊兆很明白,在朝為官者怕的不是新政,無外乎是一些商賈之事罷了,影響不了他們做官。


    他們怕的是今上的進取之心,怕將新政擴大,怕將新政延續,


    一旦大乾要恢複高祖舊製,那他們這些官員有一個算一個,


    都要被扒皮實草,難逃浩劫。


    所以他們毫無餘力地阻止,以現在的情形來看,朝中一些力量頗大的大人不出手,斷然無法阻止。


    上一次京兆府衙門已經被弄得灰頭土臉,這一次誰也不想做這個出頭鳥。


    “老師...不能再讓陛下這麽改下去了,這是在斷我朝根基。”莊兆目光沉凝,聲音鄭重。


    王無修麵容平靜,眼中古井無波,甚至沒有絲毫波瀾。


    莊兆所麵臨的問題,王無修同樣會麵對,


    權力自下而上,他想做的事需要有人去做,


    他說話時需要有人出言附和,


    這麽一級一級傳遞下去,再一級一級地堆積上來,才組成了六部九卿與內閣輔臣。


    但當這一級一級的官員共同出聲之時,他們這等立於最頂端的大人,同樣隻能隨聲附和。


    王無修心緒有些沉重,他仔細想了許久,才沉聲開口:


    “讓刑部以及大理寺停手吧,抓一些人以作震懾便足夠,不至於趕盡殺絕。”


    莊兆臉上一喜,如此一來至少能保留一些人的性命與他們手中工坊。


    “老師,那...京營呢?”


    王無修臉色沉默,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件遞了過去:


    “京營千戶薛芷謀財害命,殺害所捕家人共兩百餘罪無可赦,將此事告知五軍都督府與都察院,督促其抓人。”


    莊兆不由得瞪大眼睛,嘴唇緊抿:


    “是,學生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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