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一側,拓跋硯與幾名看護的親兵孤零零地立在那裏,


    他目光深邃,聽著那年輕人的話語,看著走過的傷殘軍卒,


    以及那些熱血都要冒出來的新卒老卒,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他似乎找迴了幾十年前的感覺,那時他還是一無名之輩,艱難活在草原,每到夜晚就是如此感覺,手腳冰冷,心中充滿彷徨。


    拓跋硯不知道這是不是那年輕人對士氣的又一次操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心中所想。


    但,他知道那些軍卒心中的想法,


    現在,立刻,馬上,到草原上,與不管什麽部落的草原人廝殺,


    長刀入血肉,痛斬敵酋,戰至精疲力竭,最後死在那裏。


    拓跋硯緩緩抬起頭,天空中的太陽依舊掛在那裏,


    從他這裏看,太陽與那年輕人的身影重合,讓他身上充滿神光,可望而不可及。


    他看向此人,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抹身影。


    草原王庭左賢王,一個讓他感到無力的人。


    此人手段神鬼莫測,對於人心的把控整個草原無出其右,


    每當站在他麵前,拓跋硯都覺得自己被看透了。


    如今,又有一個讓他同樣感覺無力的人出現了,


    還是一個乾人,一個能做他兒子的年輕人。


    “拓跋部...真的能重新找迴昔日榮光嗎?”


    拓跋硯默默想著,心情愈發低沉,忽地他發出一聲嗤笑。


    如今他身在敵營,眼睜睜地看著此人將靖安軍打造成一支悍不畏死的強軍卻無能為力。


    如何能重新找迴拓跋部的榮光?


    拓跋硯忽然覺得有些累,濃濃的疲憊如同潮水一般襲來,似乎這些年來所受到的勞累都湧了上來,


    讓他原本挺拔無比的腰杆都彎了下來。


    “我年過四十,位高權重,乃世上最尊貴的幾人之一,我怕了?我是怕了嗎?”


    拓跋硯自己問自己,感受著前方戰意洶湧,他又無聲自語:


    “現在的靖安軍,怕是阿狼來都打不過吧。”


    以前他曾無比相信阿狼就是這個世上最出色的將領,能與他一起將拓跋部壯大,找迴昔日繁華。


    現在,這個想法動搖了。


    “或許,與之合作是最好的選擇,有了他的支持,榷場能夠順利展開,拓跋部也可圖謀唿延部,


    唿延大托乃短視小人,若能將唿延部吞並,我未必沒有機會。


    隻是...我的時間還夠嗎?”


    恍惚間,拓跋硯忽然覺得,那兩萬匹戰馬似乎給得不冤枉。


    人與人就是如此,要有來有往關係才能熱絡。


    打定主意,拓跋硯的腰杆慢慢挺直,眼神也恢複銳利:


    “與虎謀皮未嚐不可,這是我拓跋部的機會,


    而且這林青處境要比我更加危險,


    他前有強敵,後有追兵,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他與拓跋部重開榷場,還要將我放迴去,是不是存著留一條後路的原因?”


    拓跋硯猛地想到一個可能,隨著思緒深入,愈發覺得這個可能極大。


    畢竟大乾如今已然搖搖欲墜,那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落下,


    屆時國破家亡,另謀一條出路也是應該的。


    “對...應該就是如此,狡兔三窟,乾人中的世家大族都喜歡這樣。”


    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拓跋硯的心情輕鬆許多,


    不管如何,如今占據優勢的是草原,危亡的是大乾。


    他要更加從容,


    如今最緊要的是要先迴到大乾。


    “不知阿狼對族內的老家夥們會如何處理...若是都殺了...唉。”


    他們在一起廝殺奮戰多年,如今以往的兄弟要落得身死道消,拓跋硯心中還有一些感慨。


    他知道阿狼多半會如此多,在那狼崽子看來,能用刀兵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殺了便是。


    當然,這也是拓跋硯的底氣所在,


    隻要林青信守承諾,他是如何也會迴到草原的,隻是付出代價的多少罷了。


    在見到拓跋霄雲後他愈發確定,心中忐忑消失殆盡。


    因為種種跡象表明,阿狼還沒有失去對怯勇軍的控製,


    草原與大乾不同,隻要軍伍掌控在手中,那些人便翻不起天,沒有像大乾那般諸多桎梏。


    拓跋硯的思緒一點點收斂,整個人變得古井無波,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軍卒走過...


    以及那年輕人慷慨激昂的蠱惑人心,不得不說,


    他說得極為有道理。


    沒有說什麽日後榮華富貴,升官發財,


    說的都是北鄉城的家長裏短以及曲州百姓以及家人的安危,


    總之這些曲州的軍卒聽後,一定會為之奮戰。


    不為自己,也為了在城中的家人,他們中或許有人為財,或許有人為了一口飽飯,


    但更多的,還是為了這曲州安危。


    半個時辰後,簡單的檢閱結束,軍卒們邁著沉重的步伐迴營,臉上帶著不忿。


    他們心中有幾分失望,不明白為什麽侯爺不帶他們到草原廝殺,


    或許是因為城內流傳的傳聞,或許是因為那位日逐王,


    總之,軍卒們猜不透侯爺心中的想法,隻知道侯爺似乎變了,


    對待草原的態度溫和了許多,是侯爺在京城遭遇了什麽事?


    又或者是圖謀更大的利益,


    總之,他們迴營了,將進行日複一日的操練。


    北鄉城中的百姓早就翹首以盼,有不少百姓聚集在北城門,等著看軍卒出征的盛大場景。


    年長一些的百姓眼含熱淚,想著侯爺迴來了,就要去殺敵了,真是太辛苦了。


    年輕一些的娃娃則臉蛋激動得通紅,飽含熱切地看向那自發空出來的寬敞街道,希望能看一看大馬與長刀。


    一名瓷娃娃般的孩子見街道上久久沒有軍卒前來,不由得扯了扯一旁爺爺的衣袖,怯生生地問道:


    “爺爺,侯爺還來嗎?我們該去上工了,要是去的遲了,東家會說的,萬一東家不讓狗兒去商鋪...”


    孩子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小腦袋一點點低下:


    “狗兒不想在家,爺爺不在,狗兒害怕。”


    一旁的老者身穿麻布衣衫,即便天氣有些涼了,也依舊敞開懷,露出黝黑的肋骨。


    此人的裝束一看就是力夫,隻是他的年紀有些太大了,老到頭發都花白一片。


    他的兒子死在了幾年前蠻子的刀下,這些日子來所有人都在傳,侯爺要與拓跋部和解...


    老漢是不信的,他是見過侯爺真容的,


    明明那麽英武善戰,整個人都充滿銳利,讓人無法直視,他怎麽會妥協?


    時間一點點流逝,孩子臉上的紅潤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懼意,


    他不停地扯著老漢的衣袖,希望爺爺帶他去上工,不能得罪東家。


    他努力抬起頭看向老漢,驚訝地發現,


    “爺爺....是今日的風太大了嗎?你怎麽流眼淚啦。”


    老漢臉上充滿躊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能強行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是是...今日的風沙太大了。”


    老漢隨即彎下腰,抱起了孫子,慢慢轉動身體,


    這期間他一直在看著空曠的街道,但...


    即便是他的轉身已經足夠慢了,但還是沒有等到應該來的人。


    老漢緊抿嘴唇,冷風吹動著他的衣衫,充滿落寞。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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