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今日的王岩比平日有了一些變化。


    眼中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有時會露出癲狂。


    甚至連以往挺直的腰背,都有些微微彎曲,


    臉上也多了幾道皺紋,似乎變得蒼老了許多。


    人活在世,最殘酷的事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而王岩在十年間送走了自己的發妻兒子,如今又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兒。


    他現在表現出來的一絲絲平靜,已經是多年修養的極限了。


    甚至腦海中的理智也不剩多少,他如今隻想複仇。


    王琦雲的死很蹊蹺,他至今都沒有想明白。


    到底是有人要對他動手,還是對他女兒動手。


    七千兩銀子的風波還沒過去,黨爭愈演愈烈。


    但正主卻死了。


    任誰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同尋常,但哪裏不同尋常,王岩又說不出來。


    隻是覺得,這背後似乎有一股勢力在操控一切。


    是兵部還是王黨?


    又或者因為佟英之事,惹得其他人不滿,他不確定。


    也不想去確定,如今局麵,


    隻要王黨不想與都察院魚死網破,那就要替他找出殺害自己女兒的幕後真兇!


    若是找不出,王岩眼中閃過一絲冰冷,那真兇就是他們。


    王岩深吸了一口氣,以往厭惡的血腥味似乎也沒有那麽難聞。


    “你的背後之人是誰,甘遙是誰的人,受誰指使,賴二去了哪!!”


    麻五此刻對於自己能否活著出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並且對他的家人也是如此,他太清楚高居廟堂之上的大人物是如何想的。


    他們的位置太高,身邊四處都是敵人,為了日後安穩,一定會將一切都悄無聲息地抹除。


    今日王岩在這裏敢說這話,


    那他的家人,與揚州的兩個兒子定然活不了。


    他已經不想說話了,忙碌了一輩子,不為自己也為家人。


    到頭來卻牽扯了自己的家人。


    早知道...當年就繼續在濟安坊裏做夥計了,雖然貧苦,但好歹也能苟活。


    倒掛的麻五忽然看到了王岩的臉變得猙獰。


    不知為何,他忽然很想笑,他也沒有控製,便笑了出來。


    這王岩與他有什麽不同?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女兒死了?死得好啊...”沙啞幹澀的聲音從他的嗓子裏擠了出來。


    迴響在這陰暗的牢房中,讓所有人都唿吸一滯。


    此話一出,王岩忽然冷靜了下來,臉上的猙獰消失不見,隻是眼神愈發平淡。


    “你肯承認了?”


    “不.”麻五緩緩搖頭,扯動著脖子上已經幹澀的血泥。


    “東家,你我無冤無仇,我也沒必要去陷害小姐,一切都是麻某自發而為。”


    “嗬嗬...”麻五幹笑一聲,聲音悠長空洞,帶著死寂:


    “是殺是剮,悉聽尊便吧,我麻五殺了那麽多人,如今也是報複了。”


    說著,他的聲音陡然變得陰冷,像是冬日裏穿過屋簷的寒風,冰冷刺骨:


    “隻是不知....王大人的報應何時來?”


    “哈哈哈哈。”


    王岩靜靜地看著猖狂大笑的麻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輕輕揮了揮手。


    頓時有兩名吏員將其帶走...


    大人既然說要將其做成人彘,那就做好了。


    他慢慢轉過身,看著噤若寒蟬的一眾罪犯,臉上扯出一絲冷笑,淡淡說道:


    “傳令下去,提審曲州承宣布政使司下右參政洪應平,邀刑部共同審理此案。”


    在一旁一直默默無聞的廖伯升臉色大變!


    洪應平是兵部尚書莊兆的人,朝野皆知。


    如今提審了佟英還不夠,居然還要提審他?


    那下一個死的是誰?


    他快步上前,壓低聲音,沉聲說道:


    “大人...還請冷靜,佟英之事已經引起諸公不滿,


    若是再將洪應平牽扯進來...下官擔心,下官擔心...”


    王岩目光銳利,知道他想要說什麽,輕哼一聲:


    “不管是誰動手殺了琦雲,本官倒是要看看,他們有沒有膽子來殺老夫。”


    說完,王岩揮袖離去,留下廖伯升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


    各地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按察使司,


    其中能說得上話的大員,有一個算一個都在京中或多或少有依靠,有人脈。


    或是做師,或是同科,或是同籍...


    總之,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實。


    但大乾之所以采用籍貫迴避,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用人製度,


    就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員與當地豪強結黨營私。


    大乾雖然過了三百年,雖然此話已經是一紙空文,


    但真要追究下來,也是大罪。


    而地方官員與京中官員相互勾結,更是比這更大的罪過。


    但如今國朝式微,有些規矩已經被默認打破,但不可明說。


    查案也隻查到地方大員,就到此為止,不可再行深究。


    如先前彭州的李術,隻要他肯去死,私鹽一案也就有了結。


    曲州也是如此,佟英與洪應平已經捉拿歸案,秋後問斬即可,不可再行深究。


    如今利用佟英將司徒行貫扳倒已經是犯了忌諱,如今居然還要用洪應平?


    不用想,朝堂上也會掀起軒然大波。


    都察院將成為眾矢之的,


    王岩如今無妻無兒無女,當然無所畏懼。


    但廖伯升不行,他還年輕,有大好前程,若此事他辦了...


    那毫無疑問,麵對朝堂諸公的不喜,


    他再無存進,就算是黯然離開京城也是理所應當。


    一時間,廖伯升額頭浸出冷汗,脊背發寒,眼神中露出糾結。


    但不管如何,他也不會蠢到去投靠其他人。


    如今勝負未分,他不可搖旗投降,也不可舉棋不定,


    若是如此做了,


    非但不會惹朝堂諸公賞識,反而會讓他的處境愈發舉步維艱,可能還會有牢獄之災。


    畢竟一個不堅定的人是不配被信任的。


    所以,留在他眼前的隻有一條路,努力阻止總憲大人行過激之舉...


    但...這何其難也。


    一時間,正四品都察院僉都禦史也覺得自己身如螻蟻,


    如那夾在大船中的小舟,同樣身不由己,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這官啊,做到什麽時候才能掌控自身...”


    收起心中思緒,廖伯升默默歎了口氣,邁動步子走出監牢..


    臨行前,他視線一撇,已經看到麻五被拒去了雙臂雙腿,


    奇怪的是,他居然還在笑?


    甚至看向自己時,還帶著那麽一絲絲嘲諷?


    廖伯升覺得自己看錯了,搖了搖頭,又重重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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