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程文和田宣並不知道,前方在等待唐泛的,將會是莫測的命運。


    但不能因為迴去有可能挨削,就徹底不迴去了,不說別的,隋州傷勢比較重,錦衣衛裏也有個別受了重傷,在鞏縣很難得到太好的治療,為了這,他們也得越快迴京城越好。


    在唐泛看來,他的個人前途,遠遠沒有同伴的身體來得重要。


    所以他命程文他們緊急將財物清點造冊,然後就謝絕了何縣令的挽留,帶著所有人踏上迴京的路途。


    不比來時急著趕路,因為要照顧傷患的身體,行程肯定不能太快,還要常常經停驛館歇息。


    何縣令他們準備了幾輛馬車,上麵墊上厚厚好幾層軟褥,用來載傷者,路上還有一個大夫隨行,以備可以開方熬藥和療傷。


    隋州因為傷及內腑,要經常休息,加上喝的藥裏有助眠的藥材,這一路上,十天倒有八天是在睡覺中度過的。


    受了傷就需要有人照顧,此行唯一的女眷是陳氏,但她的身份是欽命要犯,雖然得到獨坐一車的待遇,不過手腳都戴上沉重的鐐銬,前後左右都有人監視隨行,唐泛怎麽也不可能讓她來照顧隋州,於是唐大人就自告奮勇擔任起照顧病人的職責。


    龐齊等人為唐大人的高尚情操而感動不已。


    而當時,當事人隋州正在昏睡中,否則他應該會第一個跳起來反對……


    但事實已經鑄就,反對也來不及了。


    在隋州一覺醒來之後,發現送藥過來給他的人,由隨行大夫換成了唐泛。


    隋州:“……”


    唐泛:“怎麽了?”


    隋州:“大夫呢?”


    唐泛:“他在給其他人換藥,今日我來餵你罷。”


    隋州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唐泛還當他客氣,不由分說按住他:“大夫說了,我們現在強行上路,本來就對你的傷勢恢復不利,你能躺著就盡量躺著,這樣才好得快,咱倆啥交情啊,你就別和我客氣了!”


    隋州默默無語,心想我真不是跟你客氣。


    那頭唐大人舀了一勺湯藥,正要送到隋州嘴邊,想起之前自己生病的時候隋州照顧自己的情景,便學著他先送到自己唇邊試了試溫度,然後才遞過去。


    結果快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手不小心抖了一下。


    隋州:“……”


    唐泛:“……”


    隋州:“……還是我自己來喝罷。”


    唐泛打了個哈哈:“我這不是手生嘛,抱歉,抱歉!要不咱們換個姿勢?”


    他用袖子給隋州擦了擦衣襟,然後先將湯碗放在一邊,把隋州扶起來,半靠在自己身上,然後才端起碗,小心翼翼地遞到隋州嘴邊,微微傾斜,心想這迴總不會手抖了吧。


    冷不防外麵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


    緊接著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


    好一會兒,屋子外頭才響起錢三兒的聲音:“隋大人,對不住啊,打擾您休息了,剛剛是陳氏那女人在瞎叫,非說別人在偷看她換衣服,您沒被驚擾到罷?隋大人?”


    唐泛:“……”


    隋州:“……”


    這迴可好了,連碗帶藥直接倒扣在隋州臉上。


    得虧這藥的溫度是剛剛好,不然隋州的傷情又得再增加一項。


    隋州不得不自己伸手就碗從臉上拿下來,艱難道:“我自己來就好。”


    唐大人無語凝噎:“廣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隋州雖然是受害人,但他卻很想笑:“我知道,你就不是伺候人的那塊料,重新讓人熬一碗罷,你陪我說說話罷。”


    對病人的要求要無條件滿足,唐大人精神一振:“那行,你想說什麽?”


    隋州:“……先幫我拿套衣裳來換罷。”


    唐泛:“噢噢噢。”


    看著他起身去找衣服的背景,隋州心中真是無奈而又泛起微甜。


    無奈的是唐泛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照顧別人,被他照顧的那個人一定會很慘。


    微甜的是……這種感覺自己知道就好了,不必描述出來。


    片刻之後,唐大人抱著一遝衣服迴來了。


    隋州受的是內傷,不是手腳,大夫交代的是靜養,不是說完全不能動,所以他自己換個衣服還是沒問題的,但唐泛堅持表示自己愧疚難當,要為先前的行為賠罪,一臉誠懇讓隋州不忍拒絕,隻好默許了他幫忙換衣的行為。


    脫下單衣的隋州一身古銅色的腱子肉,從雙臂和胸膛鼓起的弧度就可以看出他平日必然是沒少刻苦訓練的,又因他時常需要遊走於危險的邊緣,身經百戰,身上陳舊的傷痕也不少,有些年代久遠,顏色已經變得很淺了,有些卻是前幾天才在鞏侯墓裏剛得的,才結痂。


    然而這樣一身傷痕,隻能更顯出他的男子氣概,沒了衣服的遮掩,氣勢反倒比平日還要淩人幾分,縱使他現在還受了傷坐在床上,不過別人由此聯想到的,隻會是睡獅,而不是病貓。


    原本置換外袍和上衣也就可以了,但唐泛卻說要換就換全套,非得讓他將褲子也除下來,一起換了,隋州沒辦法,隻得依言照辦。


    結果等他將褲子脫下,就看見唐大人盯著他那裏瞧,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形狀不過如此嘛。”


    隋州:“……”


    真記仇啊……這都過去多少天了,當時他不過是隨口調侃,至於還記得麽?


    唐泛給他換上衣裳,不經意道:“這次來鞏縣,我又想到新話本的題材了。就寫一名男子生性遊戲花叢,某日有個妖怪看上男子祖上傳下來的異寶,又苦於那異寶認主,不得靠近,便每天吸取女子的鮮血,將自己化作美貌女子,勾引男子,終於引得那男子神魂顛倒,主動將異寶送給妖怪。得到異寶的妖怪隨即現出原形,男子看到與自己日日歡好的對象竟然是一隻遍布鱗甲,眼珠血紅的恐怖妖怪,便活活嚇死了,你覺得如何?”


    隋州沉默片刻:“挺好的。”


    但他好像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聽見唐泛道:“不如那男子就起名叫隋州罷。”


    隋州:“換個。”


    唐大人從善如流:“好,那就妖怪叫隋州。”


    隋州:“……”


    古人雲:寧可得罪君子,莫可得罪唐大人。


    別看隋州一臉生人莫近,對著下屬和外人常常是冰冷無情,別人都以為他冷到沒朋友,就算和好友唐大人相處的時候,也總是唐大人讓著他。


    殊不知大眾的認知往往才是錯誤的,麵對唐大人,隋州總有種“反正隻要他開心就怎樣都可以”的想法,當妥協變成一種習慣,不知不覺就一退,再退,繼續退……


    退到最後,領土淪喪。


    於是唐大人新話本的妖怪名字就定了下來。


    以至於當後來北鎮撫司的人在書坊裏看到那個話本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咦了一聲:鎮撫使大人的姓名又不常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邊,作者該不會是以前被抓緊詔獄折磨過的苦主罷?


    不過那些都是後話了,眼下好不容易逮到隋州軟弱的時候,唐大人利用換衣服的機會,毫不客氣地將人欺負一番,表現得心情極好,嘴裏還不時哼著小曲。


    隋州不知道他是故意表現出這副樣子給自己看,還是真的不在意,沒忍住心中的關切,直接就問:“你有想過你迴京之後會如何嗎?”


    第69章


    唐泛微微一笑,找了床邊的椅子坐下,他臉上的紅腫已經消退,這個舉動做來自然是風流爾雅。


    “你覺得會如何?”他不答反問,也想聽聽好友的想法。


    隋州武功高強,身體結實,就是傷勢再嚴重,躺了這麽多天也差不多了,現在坐起來倚靠在牆邊與好友聊天,反倒是另一種休息。


    聽了唐泛的話,他便沉吟道:“許多人已經將你當成張鎣的人,但依我看,萬安早有撤換張鎣的心思,他勢必不會在尚書的位置上坐太久。如果他一走,你就要獨自麵對梁文華。不過如今朝中分門別派,鬥得很厲害,梁文華雖然跟首輔萬安走得近,劉珝和劉吉卻瞧萬安不順眼,你還是有機會的。”


    他們一行人在鞏縣一待就是一個月,此時隋州還不知道張鎣已經被發配到南京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多麽有預見性。


    唐泛:“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投靠劉珝或劉吉?”


    隋州頷首:“如今內閣排行前三的閣老,撇開萬安不提,另有劉珝和劉吉二人,劉珝疏直,劉吉圓滑,皆不是易與之輩。但劉珝是當今天子之師,便連陛下也稱他為東劉先生,可見尊敬。劉珝這人,對有能力的年輕官員還是很欣賞的。若能得劉珝相保,你未必要怕梁文華。”


    劉珝在內閣之中,雖然也同樣消極怠職,但比起其他人來說,已經算是人品不錯的了,而且他還時常會勸諫皇帝,讓他勤政愛民。隻是劉珝脾氣不好,又很喜歡教訓人,看到不順眼,不管好壞先站在道德製高點把你教訓一通,這一點很惹人反感,所以在朝中的人緣很不好,有好事編排者,才將他跟萬安、劉吉並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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