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實際上完全不是那麽迴事。


    唐泛的身體素質沒比尹元化等人強到哪裏去,他什麽時候連著騎過那麽多天的馬,自然也是受不了的,可坐馬車更難受啊,看看尹元化吐成那個樣子就知道了,相比之下,騎馬疼的也隻是屁股和大腿兩側,而不是全身,孰輕孰重,唐大人身為此行最大的頭頭,寧可受點苦,也萬萬不能像尹元化那樣斯文掃地。


    這就叫死要麵子活受罪。


    屁股也就罷了,顛來顛去的,那地方肉比較厚,也不礙事,主要還是大腿內側在跟馬匹接觸的過程中不斷摩擦顛簸,起了水泡,然後就破皮出血了。


    受傷了肯定是要敷藥的,起先唐泛還礙於麵子不好意思開口,直到隋州強行將他摁倒上藥。


    眼下每天晚上換藥,就成了唐大人最不願意幹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選擇,他估計寧願去洛河邊跟河神來個親切照麵,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仰躺在床上,雙腿分開,脫下褲子,撩起衣服,讓隋州將新換的紗布往他的患處上纏。


    雖說大家都是男人,該有的都有,沒有的也都沒有,但唐泛就是覺得不自在,眼睛盯著頭頂上的房梁,作神遊物外狀,實則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


    隋州似乎也能看出他內心的想法,心下覺得好笑,麵上卻還是沒有表情,隻一圈圈纏上紗布,然後故作不經意地瞟了對方胯下一眼,淡淡道:“形狀還不錯。”


    別看唐泛裝死,他的注意力都還在呢,對方的話一入耳,他頓時就忍不住麵紅耳赤,怒道:“好大膽子,竟敢對欽差大人評頭論足,你不要命了?”


    隋州喔了一聲:“我也是欽差。”


    唐泛:“你是副,我為正,廢話少說,你也脫下來讓本官品評一番!”


    隋州:“你確定要看?”


    唐泛:“那當然!”


    他本以為隋州會找藉口不肯,誰知道對方二話不說,竟也施施然起身,伸手就要解褲腰帶。


    唐泛連忙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比我小,等會自尊心受挫就不好了,男人都要個麵子,我就當讓你一迴。”


    隋州:“沒事,我不介意。”


    唐泛:“……”


    隋州其實也隻是想逗逗唐泛罷了,他自己真沒二到那種程度。


    見唐大人已經有炸毛趨勢了,他便也順勢停下來,將桌上的點心盤子拿過來,拈起一塊點心,親自遞到唐大人嘴邊。


    昏暗的燭火下,唐泛瞧不清酸棗糕的模樣,不過入口味道卻是極好的,酸酸甜甜,恍惚有種小時候家中廚娘做出來的熟悉味道。


    他禁不住舌頭一卷,將剩餘部分都卷進口中,卻不小心掃到隋州的手指,對方頓了頓,飛快地收迴去。


    唐泛也沒在意,眯起眼睛感受著來自味蕾的觸感,點點頭,再次稱讚:“趙縣丞選的這點心可真不錯啊!可惜這地方太邪門,白瞎了這麽好的點心,弄不好咱們下半夜真得奔波了!”


    隋州讓他穿好褲子站起來,自己則彎腰整理床鋪被褥,一邊問:“你看出什麽不妥了?”


    唐泛又拈了一塊酸棗糕送入口中,不答反問:“你也看出來了?”


    “別吃太多,等會又睡不著。”隋州先皺眉說了他一句,然後才道:“那老頭好像有問題。”


    唐泛點點頭,想要開口說話,卻因為棗糕滑進喉嚨,差點沒被噎死,不由伸手撫著喉嚨翻起白眼。


    隋州無奈,走過去輕拍著他的背,又遞了茶杯給他:“你過去那二十多年到底怎麽活過來的?”


    茶水下肚,將那棗糕一併帶了下去,唐泛總算鬆了口氣,打了個哈哈:“本官這種禍害自然是要遺千年的,那老頭我也覺得有些問題,雖然說話顛三倒四,但他看起來更像是裝出來的。”


    隋州嗯了一聲,等他說下去。


    唐泛就道:“有幾種可能性。一,那些人是老村長殺的,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太大,我也想不到他為何無緣無故要殺這些人,再說他一個年邁力衰的老者,除非有什麽幫手,否則不可能殺害那麽多人,根本做不到,所以這個可能性暫且放在一邊。”


    “二,那老頭,甚至是這一整個村子,與那些盜墓賊有勾結,所以千方百計要誤導我們,讓我們往鬼神之說的方向上想。也許那些賊匪盜了皇陵之後,許諾分給村民什麽好處,讓他們幫忙保守秘密,那些被殺的人,都是發現了秘密,想要去告發他們的。”


    唐泛慢慢地分析道,須臾又搖搖頭:“但這樣也說不大通,我們如今掌握的線索太少,很難一下子猜到真相。”


    “還有一種可能。”隋州道。


    唐泛看向他。


    隋州:“老頭說的是真的。”


    唐泛揚眉:“你也相信有鬼?”


    隋州搖搖頭:“不一定是鬼,但也有可能是別的東西,無論那個老村長是真瘋假瘋,他肯定還有什麽事瞞著我們,沒說出來。”


    唐泛笑道:“先禮後兵,看來還是得錦衣衛出馬了。”


    論刑訊逼供,天下真沒有比錦衣衛更拿手的了。


    許多人一聽到逼供,就會想到種種殘忍的手段,但實際上這世上也多的是不必用刑就能讓其乖乖說出實話的手段,這種手段多數用在不肯說實話,又不能用刑的官員身上,此乃錦衣衛不傳之秘,別無分號。


    如今拿來對付窮鄉僻壤一個老頭,也算是殺雞用牛刀了。


    隋州道:“先歇息罷,明日再說。”


    是的,都已經亥時了,自然是要歇息的。


    外頭靜悄悄的,連雞犬之聲也不聞,想來萬物都進入安眠。


    但說悄無聲息也不對,起碼不遠處的洛河就不分晝夜都在奔流,河流往前奔湧,使得他們耳邊一直充斥著流水聲,但這種聲音聽慣了也覺得沒什麽,反倒如同將內心各種紛亂年頭都沖刷幹淨了一般。


    炕上的地方並不狹隘,兩個人躺上去綽綽有餘,唐泛睡裏頭,隋州睡外頭。


    兩人雖久處同一屋簷下,卻還未有像今日這樣並肩而眠的時候。


    他們其實都很累了,但累過了頭,有時候反倒難以入眠。


    隋州聽見唐泛翻身的動靜,便道:“你轉過身去。”


    唐泛沒問為什麽,依言轉身背朝對方,就感覺自己下巴被對方一隻溫熱手掌托住,後腦勺則被另一隻手緩緩按著幾個穴位。


    腦袋緊繃的感覺瞬間緩緩舒展,唐泛舒服地呻吟一聲,隨著背後那人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力道,他的也覺得疲憊伴隨著睡意一陣陣地湧上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下半夜,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他走在漆黑的河邊,遠處空曠的原野上高高低低立著許多墳頭,風聲唿嘯而過,伴隨著遠處飄蕩而來的哭聲,那哭聲幽幽淒淒,像是蘊含著無盡的悲苦和怨毒,在原野上縈繞徘徊,又一絲絲地鑽入唐泛的耳朵,令他不寒而慄。


    哭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忽然之間,身後好像有什麽東西!


    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他隻覺得心頭從未像此刻這樣恐懼過。


    他慢慢地轉過頭……


    唐泛渾身一震,驀地睜開眼!


    “別動。”隋州在他耳邊低語,手臂正橫在唐泛腰間。


    聽到他的聲音,唐泛因為噩夢而狂跳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但他很快發覺,那股若有似無,令他渾身不自在的哭聲,並非是在夢裏,而正從外頭傳來!


    第62章


    那股聲音乍聽上去,就像是女人在哭,但是仔細品味,又好像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在哭,而仿佛有無數個女人,伴隨著嘩嘩的流水聲,從不遠處傳來。


    她們興許是遇到一件極其悲痛的事情,又或許是經歷過什麽慘不忍睹的遭遇,因為無能為力,所以悲戚,怨恨,詛咒著,這樣的感情從哭聲中透露出來,在淒清的夜裏更顯荒涼。


    然而大半夜的,村子裏的人早就睡著了,外頭除了莊稼,就是兩座帝陵,哪裏會有女人在外頭哭?


    這分明不是人。


    在沒有親耳聽到這股哭聲之前,唐泛也覺得老村長和其他人的描述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但是此刻,他才算切身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那哭聲中包含著的深切的怨毒和悲戚,有時尖銳而高亢,有時又低沉而冷寂,就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剜進了骨肉裏,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所能發出來的,令人毛骨悚然,又避無可避。


    今夜的風似乎特別大,颳得門窗砰砰作響,那哭聲也順著風聲不斷地吹進來。


    唐泛已經冷靜下來,這不單單是因為有隋州在身邊,而是平日裏固有的冷靜鎮定的性格又迴來了,正是憑著這種性格,從前他獨自走南闖北,遊學四方,也曾經無數次歷經危機,最後又轉危為安。


    他側耳聆聽了片刻,腦袋微微往旁邊一側,湊近隋州耳邊,悄聲問:“可要出去查看?”


    隋州麵色凝重,點點頭,兩人開始起身穿衣。


    因為這裏入夜風大,又出門在外,他們便是睡覺,也隻脫了外裳,眼下披上倒也方便,不過眨眼就已經穿戴整齊,隋州動作快些,已經推開房門。


    外頭的風很大,水位也漲了,伴隨著河水奔流之聲,反倒使得那陣哭聲好像不若先前那般明晰了,但唐泛知道這隻是假象,實際上哭聲一直都在,他舉目眺望了一下,試圖辨別聲音的來源。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成化十四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溪石(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溪石(上)並收藏成化十四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