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心中一動,不過沒來得及多想,他就又被推著往左拐,走了五六步,又往右拐,終於被按著肩膀停下來。


    “二當家,人帶來了!”姓辛的道。


    “把他帶進來。”唐泛聽見一個人如是道。


    他正忙著記方位,冷不防被那姓辛的用力推了進去,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撲倒在地,狼狽得很。


    邊上便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埋怨道:“辛石頭,他跟你有殺父之仇啊,作什麽這麽狠?”


    辛石頭嘿嘿一笑:“九娘子,你這就心疼了?敢情你是看上了這小子,才不讓二當家殺他的,這小子弱不禁風的,難道還能伺候得你舒服嗎,真不若讓兄弟來呢!”


    九娘子沉下聲音,嬌喝道:“鄧秀才,你就是這麽管理手下的?任由他們對我這般無禮嗎!”


    唐泛聽見方才讓他進去的那個聲音道:“石頭,還不向九娘子賠罪!”


    聲音斯斯文文,想必就是眾人口中的南城幫二當家鄧秀才了。


    辛石頭隻得甕聲甕氣地向九娘子賠了罪。


    又聽鄧秀才道:“這位想必就是順天府唐大人了?久仰大名啊。”


    唐泛一笑:“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推官,哪來什麽大名,二當家真是過譽了,不過我這眼睛方才被綁得太緊了,勒得生疼,二當家能不能先幫我摘下來?”


    鄧秀才笑道:“不就是想看看我們是何模樣麽,何必拐彎抹角?石頭,幫唐大人解了眼睛,給他張椅子坐。”


    布條被抽下來,唐泛籲了口氣,順道打量起眼前一切。


    這同樣是一間狹窄逼仄的內室,但不同的是,這裏的擺設可就要比唐泛剛剛待的地方要舒服多了。


    旁的不說,那幾個人坐著的椅子,起碼就不會搖搖欲墜。


    坐在唐泛麵前的有三個人,最左邊的是一個老者,剛才一直沒開口,中間就是鄧秀才,右邊則是剛才嬌滴滴的九娘子。


    除了辛石頭之外,鄧秀才和九娘子身後還各站著一個人,看模樣應該是貼身保護的隨從侍衛。


    鄧秀才人如其名,斯斯文文,三十上下年紀,唇上頜下生著修剪整齊的鬍鬚。


    從汪直口中,唐泛得知,這位鄧秀才,雖然是南城幫的二當家,權力卻大得很,由於幫主丁一目近年來不常露麵,鄧秀才反倒成了實權人物,幫眾往往隻知道鄧秀才,而不知有幫主。


    南城幫除了販賣人口之外,還開青樓賭館,放高利貸,樣樣都是暴利勾當,肥得流油,又因打通了官麵上的關係,這些年無往不利,勢力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肆無忌憚,這才幹出了連太子太傅家的女兒也有膽子下手的事來,隻是沒想到這次事情鬧大了,萬通也保不住他們,西廠更是擺出堅決追查到底的架勢,他們沒有辦法,這才不得不跑到這裏來。


    如今見到鄧秀才真人,唐泛心下便有了判斷:甭看人家長相斯文,這肯定也是以為心狠手辣的主兒。


    然而等到將視線移到旁邊的九娘子身上時,唐泛一下子就愣住了。


    九娘子看見他的神情,咯咯一笑:“唐大人何故如此吃驚,難道以前曾經見過我?”


    唐泛很快恢復了常態,同樣笑了起來:“不瞞姑娘,你的樣貌與我見過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我確實差點認錯人了。”


    九娘子捂著嘴越發笑得花枝亂顫,又朝他拋了個媚眼:“你猜得沒錯,我與你見過的那位故人確實長得很像,不止如此,我們還是姐妹呢!”


    唐泛淡定自若道:“原來是陳姑娘,如此看來,我見過的那位故人,應該就是令姐了?”


    九娘子也沒否認:“你眼力倒好。”


    不錯,眼前這位九娘子,正是唐泛先前在李家見過的那位李漫的妾室陳氏的妹妹。


    當時李家案發,陳氏隨即不知去向,他卻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陳氏的妹妹。


    難怪自己的身份會曝光,敢情是拜這位九娘子所賜。


    等他們二人對話告一段落,鄧秀才終於慢條斯理地開口:“九娘子倒是好興致,都快大難臨頭了,還能在這裏敘舊。”


    九娘子瞟了他一眼:“二當家這話就不對了,這事可是你惹下來的,要不是你綁了那兩個燙手山芋,如今怎麽會惹得官家的人糾纏不休?


    她又笑吟吟地對唐泛道:“唐大人明鑑,此事也非我們有意為之,你看要怎麽辦才好呀?”


    唐泛不知道這女人在幫裏究竟是什麽身份,卻見鄧秀才臉上的怒意一閃而逝,便順著她的話道:“此事也好辦,我知道諸位不是有意要與朝廷作對,隻稍將這些孩童都放迴去,這次的事情我們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鄧秀才陰惻惻道:“隻怕唐大人說了不算罷?”


    唐泛笑道:“二當家有所不知,如今負責搜捕你們的,無非是西廠和錦衣衛。我與西廠提督還有幾分私交,西廠如今逼你們逼得緊,無非是因為這批孩童裏頭有官眷,此事驚動了陛下,是以才要求徹查,若是諸位肯退一步,讓我們將人交迴去,自然也就大事化小了。至於錦衣衛那邊,那就更好辦了,聽說貴幫與萬指揮使私交不錯,想必你們一句話,比我十句話還要管用。”


    鄧秀才還沒有說話,九娘子就嬌滴滴道:“二當家,我就說唐大人是最明理不過的,你還不相信呢,那幫小孩子資質再好,等賣出去了,全部價值也不過千兩上下,那些西廠番子卻能要了我們的命,現在他們奉了皇帝的命令,一定會像瘋狗一樣咬住我們不放,我們有必要為了一千兩銀子搭上性命嗎?”


    鄧秀才緩緩道:“九娘子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上頭現在對銀錢看得極重,若少了這一千兩,我今年的任務便完成不了。再說了,現在事情鬧得這麽大,萬通擔心被牽連,一定會找一個擔責任的倒黴鬼,我若現在將孩童還迴去,便是活生生的倒黴鬼,你這麽聰明,不會想不到這點罷?還是說你就是故意想將我鄧某人往火坑裏推啊?”


    聽到這裏,唐泛有些明白了。


    當初陳氏失蹤的客棧裏,曾經留下白蓮教的印記,九娘子若是陳氏的妹妹,那麽她肯定也與白蓮教有關聯,這樣說來,鄧秀才口中的“上頭”,很有可能就是白蓮教。


    而從兩人的對話來看,不難看出這位鄧秀才跟九娘子之間是有點矛盾的,他們觀點不合,但這位九娘子很可能不是南城幫的人,而是白蓮教派下來的客卿,所以鄧秀才雖然跟她不對路,卻發作不得。


    九娘子的意思是讓他與官家的人講和,把孩童交出去,但鄧秀才的意見卻恰好相反,所以兩人就有了分歧。


    想到這裏,唐泛不由暗暗心驚,如果鄧秀才一意南逃,那自己豈不是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九娘子既然是白蓮教的人,為何卻又要處處維護自己呢?


    女人的心思果然難猜得很。


    九娘子笑道:“二當家言重了,你可是南城幫數一數二的人物,你若出事了,丁一目又無力支撐大局,南城幫還不是頃刻就散了?我隻是覺得,事情還沒有到那個地步,跟官家的人不死不休,於你,於本教大局,都沒有什麽好處,若是你因此壞了本教的大事,到時候也不需要你被官家的人追責了,你就會直接被教規處理了,你信不信?”


    這些話裏透露的信息太多,唐泛已經快要接收不過來了,他的手心背脊都沁出了一些冷汗,此刻他知道得越多,反倒越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鄧秀才臉色一沉,目光掃過旁邊的唐泛:“九娘子莫不是又犯了看見俊俏男人就走不動路的毛病?當著這小子的麵竟然說了這麽多,看來這小子是留不得了,今日我就代勞幫你除去罷,也免得日後給你招禍!”


    說罷他的袖中銀光一閃,亮出一把匕首,直接就向唐泛刺過來!


    唐泛雙手被縛,又坐在椅子上,哪裏來得及逃跑,當下隻能反射性地往後一仰,然而對方動作迅若閃電,轉眼卻已經到了跟前。


    那匕首寒光閃閃,鋒刃堪堪刺破他胸口的衣裳,眼看就要刺入皮膚!


    卻聽九娘子嬌喝一聲:“你敢在我麵前殺人!”


    話音方落,一條鞭影席捲而至,打的卻不是人,而是將那匕首一卷一扯,從鄧秀才手中奪去!


    這場變故不過瞬息之間,所有人都看呆了。


    等兩人的手下想起要護主的時候,雙方卻已經停下交鋒。


    九娘子冷聲道:“我有兩全其美的法子,二當家聽不聽?”


    鄧秀才冷哼:“什麽兩全其美,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不就是想讓這小子當你的姘頭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字數還差那麽一點點?(⊙o⊙)


    哈哈哈,唐大人工資確實很少,唐大人確實很窮!


    因為明代發的是祿米,開國的時候,一石米可以換一兩白銀,但到了本文的成化年間,一石米隻值十四五文錢。官員發米一石,當作基本工資,其它的用布匹和大明寶鈔來折算。


    想想就好了,開國到現在都多少年了,物價一直在漲,官員的工資一直是那麽少,那個什麽大明寶鈔就更坑爹了,少了就印,想印多少就印多少,從來不迴收,百姓們後來不用了,但官員們沒辦法,因為朝廷就拿那個當憑證,讓你去換米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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