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字還沒落音,他的肩膀忽然被人從後頭拍了一下!


    饒是唐泛心裏無鬼,也不由嚇了老大一跳。


    似乎感覺到他身體一震,小丫頭下意識跟著往後望去。


    “媽呀,有鬼啊!”阿冬嚇得尖叫起來。


    唐泛也猛地迴過頭。


    隻見在他身後,咫尺之距,站著一個人,一雙眼睛正幽幽地盯著他們倆。


    乍一看,還真是讓人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隻是唐大人是儒家門生,信奉不語怪力亂神,剛才純粹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了片刻,很快緩過神來,拉著阿冬的手飛快地後退兩步,眼瞅著對方也沒有再上前一步攻擊的意思,唐泛定睛看了兩眼,一顆心才緩緩放迴原位。


    “我說汪公,你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呢?就算看我不順眼,也用不著親自出馬罷!”他沒好氣道。


    任誰大晚上在一條小巷子裏被拍肩膀,估計都好不了聲氣。


    “跟我來。”汪直的聲音悶悶的,又有點低沉,跟平日不太一樣,好像刻意壓低了聲音隱瞞自己的身份。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朝前麵走去。


    唐泛來不及多想,隻好帶著阿冬匆匆跟上。


    作為刑偵特務部門的頭頭,汪直對京城內外的大小道路那是早就了如指掌,比唐泛還熟,這會兒帶著他們七彎八繞,從小路入大路,大路又拐小路,還故意挑最遠的路走,都快把唐泛給繞暈了,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正是剛剛唐泛說要帶阿冬過來的仙客樓後麵。


    不過汪直進的不是仙客樓,而是它後麵的仙雲館,單個包間,熟門熟路,連帶路的人都不需要,唐泛估摸著那單間應該是常年被汪直包下了,為的就是像現在這樣方便幹些不為人知的私密事。


    當然,唐泛壓根就不知道汪直到底想幹什麽。


    等進了包間,汪公公將兜帽鬥篷一扯,鬆開脖子上的係帶,再往旁邊一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長長地出了口氣:“真他娘的憋悶!”


    唐泛默默地看著他。


    汪直奇道:“你看我作甚!”


    唐泛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此時汪公應該是在大同罷?”


    汪直道:“不錯,但我又迴來了,奉陛下密令,不過此事除了我的心腹,現在又多了你們兩個,如果我的行蹤被泄露出去,那肯定就跟你有關係了。”


    唐泛翻了個白眼:“我真是比竇娥還冤,你自己在大街上晃來晃去,大庭廣眾之下,被人認出來也不奇怪罷!”


    汪直嘿了一聲:“你當我想啊,我是為了……”


    唐泛連忙阻止他:“你既是奉密令迴來,我就不聽了,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汪直不管不顧:“晚了,你不聽也得聽。近來又有奏報,說是在萬歲山上仿佛發現可疑人影,查了半天沒查出什麽結果,陛下就將我召迴來,我匆匆忙忙趕迴來,就為了在這幾天裏布置好人手展開調查,沒成想又碰上了另外一件大事,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晦氣!”


    他等了半天,沒見唐泛迴應,就道:“你怎麽不問我發生了什麽?”


    唐泛無奈:“我都不想知道了,你還偏要說,反正就算我不問,你也會說的。”


    汪直緩緩道:“朱永的小女兒與耿侍郎的孫兒一併失蹤了。”


    唐泛啊了一聲:“什麽時候的事?”


    汪直道:“就在今晚,我也是剛剛才得知的,還未來得及上報陛下,不過就算陛下知道了,估計也會讓我們趕緊找迴來,如今朱永為北征副帥,正在前線打仗,他中年得女,愛若珠寶,知道了隻怕會無心打仗,還得趕緊找迴來才行。”


    唐泛點點頭,表示明了。


    每逢節日,京城家家戶戶傾城而出的時候,往往也是失蹤人口急劇增加的時候。


    人販子往往會窺準這個時機下手,人一多,找迴的難度也會困難許多,而因為這幾天正好解除宵禁,一旦讓人販子出了城,那更是如同大海撈針了。不過話說迴來,就算沒有出城,憑整個北京城這麽大的範圍,即便是錦衣衛東西廠全部都出動,也很難保證每個角落都搜尋到,許多兒童就是這樣從此與親人永別的。


    但現在,人販子的手竟然伸到了朝廷官員的家眷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如果人真的找不迴來,傳出去,像東西廠和錦衣衛這種部門還要不要混了,真成了花架子的擺設,每年幹領那些個俸祿,還不如迴家吃奶去。


    皇帝當然也會由此產生懷疑:你們連找個人都找不迴來,還要幫我辦什麽更大的事情?


    所以不管於公於私,汪直都得重視起來。


    他剛才在大街上閑逛,為的也是親自出來尋找賊人的蹤跡,而西廠那些番子,早就被他不著痕跡地布置下去,混雜在人群之中,裝成普通百姓,隻等發現小孩子被擄走拐走的跡象,便立刻追蹤上去,順藤摸瓜,一網打盡。


    想法很美好,隻可惜汪廠公與其手下在街上閑逛了半個時辰,暫時還沒發現什麽動靜。


    由此可見這些賊人的警惕性也很強,不是一定能得手的,他們不會輕易去嚐試。


    唐泛就問:“若需要順天府幫忙的話,還請汪公吩咐一聲。”


    汪直撇撇嘴:“不必了,錦衣衛與東廠也已經出動,你們順天府能頂個球用?”


    唐泛本來也就是意思意思地問一聲,既然人家不需要,也就不自討沒趣,反倒問起他更加關心的事情來:“不知前線戰事如何了?”


    汪直稍稍展顏:“王越和朱永都是知兵事的,有他們在,不必操心太多,等過多半個月,想必就有捷報了。”


    唐泛也跟著放下心:“那就好,有了這封捷報,短期之內韃靼怎麽也不敢再輕易犯邊了,邊關總算有片刻寧靜。”


    汪直嗤之以鼻:“真沒出息,山不來就我,我就不能去就山啊?機會難得,自當乘勝追擊,再多打一場大勝仗才是!”


    唐泛提醒他:“韃靼人擅長遊擊,騎兵剽悍,請汪公慎之,還有,如此一來,朝中恐怕會有異議。”


    汪直道:“我自有分寸。”


    唐泛點到即止,不再多嘴,汪直拉拉響鈴,菜就陸續上來。


    仙雲館的夥計見多了那些不能宣諸於口的場麵,如今看見本來應該出現在前線的汪直坐在這裏,也是眼觀鼻,鼻觀心,啞巴似的,隻當汪公公是透明的,上了菜就走,絕不多停留片刻,對唐泛和阿冬更是視若無睹。


    唐泛不由道:“汪公還是小心些罷,既然你不欲暴露行蹤,那還是早些迴去才好,仙雲館的夥計畢竟是外人。”


    汪直朝他古怪一笑,忽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上個月初六到前麵的仙客樓吃過飯,對罷?”


    唐泛先是一愣,而後感覺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想問汪直是不是派人在這裏安插了人手監視他,但稍稍想深一點,卻迸出另外一句話:“仙客樓是你開的?”


    果不其然,汪直徐徐一笑:“唐潤青不愧是唐潤青,不錯,西廠也是這家飯莊的東家之一。”


    唐泛挑眉:“之一?”


    汪直點頭:“仙客樓原是浙商商會旗下的一處生意,後來西廠也投了錢,這裏客似雲來,要打探什麽消息,最是方便了。”


    唐泛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這件事,但他自己聽了之後隻想苦笑:“我看我下次是不敢過來吃飯了,不然就連在這裏上了幾趟茅廁都被你知道得清清楚楚。”


    汪公公悠悠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唐泛道:“那可別,萬一我在這裏調戲了一個歌女,對方又是你們西廠的探子,我豈不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汪直哂笑:“你成天就想這些沒出息的罷,難怪官職到現在都升不上去!”


    唐泛無奈道:“我這個年紀能做到從六品,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誰能像你一般,不及弱冠便執掌西廠,如今又多了兵權,如汪公權勢者,這天底下也沒幾個吶!”


    汪直本來就是一個很喜歡聽別人吹捧自己的人,但他聽了唐泛一番好話,非但沒有露出得意的神色,反倒嘆了口氣。


    唐泛有些奇怪,不過汪直沒有說,他也不多問,此時有些內急,便告罪離席。


    等他離席歸來,就發現包間裏,原本坐在那裏老老實實吃菜的阿冬不見了!


    汪直卻還坐在那裏,好整以暇地吃酒夾菜。


    “阿冬呢?”唐泛忙問。


    “我去讓她辦點事了。”汪直將菜送入口中,放下筷子,拿起剛送上來的溫熱帕子抹了抹嘴。


    唐泛皺眉:“阿冬不過是一個小姑娘,能幫汪公做何事,汪公不要說笑了,還請告知她去了哪裏,我這就去找她。”


    汪直道:“我和你說笑作甚?那些人販子行蹤詭秘,混跡人群之中,很難辨別,最好的辦法就是深入虎穴,阿冬這小姑娘倒是機靈聽話,我一說讓她做餌,她就同意了。此案若能破獲,本公定會為你記上一大功。”


    唐泛聞言怒不可遏,又勉強按捺下來,一字一頓道:“阿冬是我的妹子,不是誰的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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