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追趕韓暉的西廠番子很快就把人抓迴來了,韓暉原本被追急了,還打算跳河的,結果被抓捕他的人一個後踹,直接給踹下水,韓暉不會鳧水,在水裏撲騰半天,才讓西廠番子給撈上來,算是徹底消停下來。


    有了臘梅的佐證,韓暉自然也無從抵賴,他的交代其實與唐泛推測的差不多。


    一開始,是太子身邊的內侍,元良先與他聯繫的,韓暉雖然不能進宮,但是他送韓暉入宮,在宮門口的時候必然會與前來接元良有一個碰麵的機會,元良從韓早口中得知林氏對韓暉很不好,就以此來誘惑韓暉,讓他對韓早下手,並說憑自己在宮裏的關係,可以為他遮掩。


    韓暉起初自然震驚萬分,而且堅決不答應,元良也沒有逼他,倒是韓暉自己迴去之後惴惴不安了好幾天,見元良沒有再提起過此事,心中非但沒有平靜,反而蠢蠢欲動起來。


    此時因為臘梅的事情,韓暉不敢去對林氏說,但林氏有幾迴見過他和臘梅在一起說話,便又訓斥辱罵了他好幾次,韓暉多年怨憤終於積累爆發出來,主動找上元良,答應了這個計劃。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元良與韓暉事先溝通,說好在哪一天動手,韓暉就在前一晚去了韓早房中,要跟韓早一起睡,韓早與韓暉雖非一母同胞,卻對這位兄長十分尊敬,否則也不會因為自己母親對兄長不好,就忍不住在元良麵前抱怨,從而讓元良知道了韓家的恩怨。


    卻說韓早聽說韓暉要跟自己一起睡之後,自然很高興地答應了,他們兄弟歲數相差雖然大了點,但平日兩人感情不錯,韓暉偶爾也會過來跟韓早聊天同眠,倒無人會多想,卻萬萬沒料到韓暉會借著這個機會,算好韓早即將起床的時辰,在他的水分穴刺入斷針。


    那針極細又短,就算進了水分穴也一時停留在皮膚表層上,但隨著韓早起床穿衣服走動,針難免就逐漸深入體內,終於釀成慘禍。


    不過韓暉也隻是按照元良所說的時間下手,至於韓早入宮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元良又如何利用機會為他遮掩開脫,韓暉就一概不知了。


    韓暉因一時鬼迷心竅,怨毒攻心,從而犯下弒弟的罪行,大明律那麽多條,總有一條是為他量身定製的,但就像唐泛所說的那樣,事情還遠遠沒有完結,元良為何要跟韓暉勾結在一起,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什麽人在他背後授意?元良又如何得知那天貴妃正好要送綠豆百合湯過來,這其中是否又有宮女福如的插手?福如又是為了什麽?


    許多謎團尚待解決,但唐泛已經有心無力了,因為按照之前說的,汪直不會讓他有插手這些事情的機會,之前兇手沒有浮出水麵的時候,他還可以借著查案的名義進出宮廷,如今汪直不肯陪他再進宮,除非皇帝下令,否則以他區區一個順天府推官的官職,是絕對不可能隨意進出宮禁的。


    別人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可以視作圓滿完成任務了,但唐泛總有一種半途而廢的感覺,不過這也由不得他作主了,在從西廠那邊迴來之後,唐泛就直接往家裏走。


    這些天來迴奔波,飯都沒顧得上好好吃幾口,一旦放鬆下來就會覺得特別疲憊,唐泛也不例外,尤其是當迴到家裏,發現阿冬不在,隋州也還沒迴來的時候,那股失落感就更重了。


    隋州沒迴來是正常的,據說他到江西去了,具體是去辦什麽案子,他走得匆忙,唐泛也沒細問。


    但阿冬這小丫頭,自從在這裏住習慣,又認識了左鄰右舍之後,心就玩野了,隻因鄰居家裏也有兩三個與她同齡的小姑娘,阿冬跟她們玩熟了,對方長輩也會邀請她到自家去吃飯作客,還有隋州的妹妹隋碧,跟阿冬也很是要好,這小丫頭似乎天生就有好人緣,這一點倒是挺像她大哥唐泛的——當然,最後一句話是唐大人自己不要臉地加上去的。


    唐泛這陣子經常不著家,三餐也不定時,白天阿冬一個人在空蕩蕩的三進院子裏也是寂寞,肯定會忍不住跑出去找小夥伴玩,結果今天他正好迴來早了,就找不到人做飯了。


    看著沒有炊煙裊裊升起的灶房,唐大人真是倍感失落。


    從前自己一個人住,倒也沒有覺得怎麽樣,現在習慣了有家人的感覺,忽然之間再迴到單身漢生涯,就倍感失落。


    唐泛一邊感嘆著“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邊走向後廚,想看看阿冬留下了什麽吃食。


    左右翻了一圈,還好,翻出一碟白白嫩嫩的糯米糍,還是綠豆芝麻餡。


    雖然已經冷掉了,不過糕點本來也沒什麽關係,唐泛懶得自己下廚了,當然,真讓他做,他也做不出來,於是將就著邊喝白開水邊吃糯米糍。


    他本來就空著肚子,又吃糯米這樣難消化的東西,還邊喝水,使得糯米在胃裏膨脹起來,結果不一會兒就開始鬧胃疼,唐大人疼得無語凝噎,坐在那裏糾結自己到底是出門看大夫好,還是隨便忍忍讓這真疼過去就算了。


    這時候,外頭院門被人敲了起來。


    唐泛不得不站起來,一邊捂著胃部去開門。


    他本以為是阿冬,結果一開門,外頭卻是兩個麵生的少女。


    為首的那個敲門的是個小丫鬟,後頭那位女郎應該則是出身殷實人家,上身穿著粉紅色的窄袖對襟褙子,下身則是桃紅色的馬麵裙,俏生生地站在那兒。


    他有些驚訝,那兩人則更驚訝。


    小丫鬟後退兩步,抬頭看了看門牌,又喃喃自語:“沒走錯啊……”


    唐泛問:“兩位是要找誰?”


    小丫鬟道:“我們找隋百戶,他不住在這兒了嗎?”


    唐泛哦了一聲:“他還住這兒的,不過他最近出外差去了,我是與他同住的朋友,若是要找他,過些時日再來罷。”


    小丫鬟還挺活潑,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你是他的什麽朋友,我們怎麽沒聽過?”


    唐泛一身淺天藍色棉布深衣,腰間繫著絲絛,不過他懶,迴家換上常服之後,也沒有像時下流行的那樣用一塊玉佩掛著壓衣之類的,再加上因為胃疼而愁眉苦臉,看上去就像一個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很難讓人把他跟朝廷官員聯繫在一起。


    很明顯,這個小丫鬟,對唐泛自稱為隋州朋友的表白,是抱著懷疑的。


    她身後那個女郎,更是微微蹙起眉頭,似乎把唐泛當成趁著主人不在而闖進去的小賊了,道:“請問閣下姓甚名誰,我表哥生性就愛獨來獨往,怎麽會邀你同住呢?”


    唐大人有點無奈,他雖然算不上人見人愛,可也從未遇到過這種被嫌棄的情形。


    再說了,誰天生是喜歡獨來獨往的,要不是隋家那種情形,估計隋州也不會搬出來罷,衝著這句話就可以知道隋州這位小表妹並不了解他。


    唐泛道:“我叫唐泛,在順天府任職,因為找不到房子住,多賴你表哥接濟,所以暫且寄居在他這裏。”


    見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女郎這才疑色稍釋:“那我們就先迴去,等過幾天表哥迴來了,勞煩你告訴他一聲,就說我來找過他。”


    唐泛道:“姑娘可是姓周?”


    女郎點點頭。


    唐泛知道隋州的外祖母除了隋州的母親之外,還有一個兒子,因為在外地,所以舉家都搬了過去,現在卻出現在這裏,也不知是迴京探望長輩,還是準備迴來定居。


    不過眼下顯然不適合他多打聽,唐泛就道:“姑娘放心罷,等廣川迴來,我就轉告於他。”


    女郎先是嗯了一聲,然後又有些驚訝:“你叫表哥的字號?他肯讓你這麽叫?”


    唐泛奇怪:“表字起著不就是為了讓同輩叫的麽,這有何出奇?”


    女郎眨眨眼:“表哥性僻,我也很少看見他跟什麽朋友有來往呢,看來你與他關係很好呀!”


    唐泛笑了笑,不欲多說:“還行罷。”


    就他所見,隋州的交遊雖然談不上廣闊,可也絕不孤僻,別的不說,但是他在北鎮撫司的那一票手下,就被他馴得服服帖帖的,這要是真正性子孤僻,是絕不可能做到的,隋州充其量也就是寡言少語,做事幹淨狠厲,看上去仿佛有些冷罷了。


    女郎仿佛滿懷好奇,又問了關於隋州的不少問題,唐泛胃疼得很,根本沒工夫應付他,也就沒了往常如沐春風的笑容和言語。


    對方看出唐泛的敷衍,終於有些不快起來,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走了。


    小丫鬟急急追在後頭,也不忘扭頭瞪了唐泛一眼。


    唐泛覺得有些好笑,不過他也顧不上其它了,就在剛才說話的間隙,胃越來越疼。


    疼得他忍不住扶著門框彎下腰,直接坐在門檻上。


    前方匆匆傳來腳步聲,唐泛抬頭一看,卻是幾個西廠的人。


    “不管你們現在有什麽急事,我都走不動路了。”唐大人有氣無力道。


    他發誓下次再也不空著肚子吃糯米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兇手的破綻,唐大人基本都說了,我就不重複啦,不過這裏頭最重要的一條,就像唐大人說過的,書童見到韓暉時的第一句話,讓他徹底暴露了,一個真正跟兄弟感情好的人,不可能看到弟弟死了,書童被囚禁,卻問都不去問一聲,隻讓人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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