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其實心裏也有幾分氣,你要麽就別讓我辦這個案子,說好讓我負責,結果現在又諸多插手!


    但他也明白,當下風氣就是如此,要做一件事何其之難,以至於連商輅貴為首輔,都受不了,直接撂挑子跑了。


    但唐泛並不打算放棄,他與汪直吵嘴之後就直接去了北鎮撫司。


    薛冰跟著隋州辦差去了,但他另外一個手下龐齊還在。


    唐泛讓龐齊幫忙查了小周氏的背景來歷。


    既然跟汪直有分歧,他就不打算讓西廠那邊幫忙,如果有汪直的授意,西廠想捏造一點什麽證據出來,那是再容易不過的。


    然而龐齊調查出來的結果卻讓唐泛很意外。


    小周氏是丈夫死了之後離開原籍,客居在韓家的,這件事唐泛早就知道,但原來小周氏的先夫是一個坐堂大夫,以前在當地經營過一間小藥鋪,小周氏本人也略懂醫理,還幫忙打理過鋪子,隻是後來小周氏的丈夫早逝,她一個女人不善經營,這才隻好關門了事,北上投奔韓家。


    當初調查韓早死因的時候,孫太醫就說過,水分穴是一個很危險的穴道,操作不當容易致人死亡,但這種事情一般人肯定不會知道,隻有熟讀醫書,懂得醫理的人,才會想到要用這種法子來殺人。


    而現在,小周氏卻正好符合了這個條件。


    跟韓早之母有仇怨,在韓早死亡當日曾經近身接觸過他,自己本身又是略通醫理之人,還在她房中發現了至關重要的銀針,如此說來,小周氏難道真的就是殺害韓早的人嗎?


    唐泛的眉頭緊緊皺起,他覺得這種感覺太詭異了,就像是有人故意引著他們往一個方向走,將“兇手”送到他們麵前,還提供了完美無缺的證據。


    但就是因為太過完美了,所以才更加令人懷疑。


    不過這樣的結果,想必對於汪直來說,肯定是最好的。


    他想要阻止汪直直接把小周氏定為兇手,就得找出更加有力的證據,證明小周氏的清白。


    第二天,唐泛先到順天府去點個卯。


    雖然他現在辦的案子不歸順天府管,但不管如何,他還是順天府的推官,潘賓才是他的頂頭上司,於情於理,唐泛都要照規矩來,更要顧及潘賓的感受,不能讓潘賓覺得自己攀上了大樹,就忘了舊人。


    潘賓對唐泛的識大體很滿意,他對唐泛查辦東宮案這件事本身沒什麽意見,唐泛是從順天府出來的人,論私還要叫他一聲師兄,不管將來有什麽造化,這份香火情是去不掉的,與其去嫉妒唐泛造化大,一下子就搭上宮裏頭的關係,還不如趁著現在的機會好好經營感情,將來才有迴報的一天。


    麵對師兄的熱情,唐泛卻隻想苦笑。


    別人看著他一個小小的順天府推官,一下子被皇帝直接委任辦案,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實際上他卻隨時隨地有可能因為查出一個不合上意的結果而倒黴,福兮禍所伏,就是這個道理。


    但他並沒有和潘賓說太多,隻是隨意應付幾句,然後藉口要查案,直接前往西廠。


    在西廠,他見到了小周氏,後者還是翻來覆去地哭訴喊冤,不過她沒有受到什麽毒打刁難,倒不是因為汪公公忽然知道憐香惜玉了,而是這件案子上達天聽,有充足的證據就夠了,最後自有皇帝來定奪,汪直用不著再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看到唐泛到來,汪直拿出一份輕飄飄的卷宗,丟在旁邊的桌子上。


    “你自己看看,別說我想故意製造冤獄,小周氏的先夫就是大夫,她自己也懂得醫理,若非如此,怎能知道在哪裏用針!”


    唐泛苦笑:“此事我已經知道了。”


    汪直微微揚起下巴,等著他服軟:“如此就好,小周氏因為怨恨其表嫂壞她名節,進而對韓早下手,如今證據確鑿,卻還死不承認,前因後果清清楚楚,等會兒進宮見了陛下,你應該知道怎麽說了罷?”


    唐泛搖搖頭:“抱歉了,汪公,我沒打算與你一道進宮。”


    汪直沒想到他不僅不服軟,還如此固執,怒道:“唐潤青,你別以為我不敢對你怎樣,要不是看在你被陛下親自委以重任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踢到一邊涼快去了!”


    唐泛倒還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汪公不必如此上火,在我看來,案子還未完結,那就要繼續查下去,你若想進宮稟報,自去稟報你的,我則查我的案子,咱們兩不相幹。”


    兩不相幹個屁!


    汪直差點要爆粗口了,你這頭繼續查下去,我去興沖沖地結案領功,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麽問題,老子還不是要跟你一道陪葬?!


    他現在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在皇帝麵前推薦唐泛了,直接交由西廠辦理,自己想怎麽查就怎麽查,哪來現在這麽多麻煩?


    汪直深吸了口氣,將滿腔怒火壓了下去:“你到底想怎樣?”


    眼看汪公公被自己逼得如此失態,唐泛也不能再一味強硬,不然到時候案子查不成,誰都落不到好處。


    唐泛拱手道:“請汪公稍安勿躁,我認為韓家還有可查之處,想再到韓家去一趟,若汪公願與我同行,我在路上再向汪公解釋,如何?”


    這人軟硬不吃,眼下汪直還真是拿他半點辦法都沒有,不過現在沒辦法不等於以後沒辦法,這次隻是因為汪直自己推薦了唐泛,難免怕他牽累了自己,太監報仇,十年不晚,他將這筆帳暗暗記在心裏,心想等這件案子結了,不把你整得哭爹喊娘,我就不姓汪!


    心裏存了這種想法,汪直的語氣和臉色就稍稍好了一些:“唐泛,陛下讓我們共同負責這樁案子,既然如此,彼此就要坦誠相待,我不希望下次繼續出現這種情況!”


    明明是汪公公心急要隨便抓個兇手了事,卻還惡人先告狀,顛倒黑白,不過唐泛也拿他沒辦法,隻能捏著鼻子點頭認下。


    見他擺出服軟的低姿態,汪直終於舒坦了一些:“說罷,你有什麽發現?”


    唐泛道:“此事也隻是我的猜測,未知能不能作準,還要去了韓家才知道。”


    見汪直又朝他瞪眼,唐泛苦笑:“行行行,我說,我說。我認為小周氏的婢女有些可疑。”


    汪直:“喔,那個什麽,她叫啥名字來著?”


    唐泛:“臘梅。”


    汪直:“對,臘梅,你為何會覺得她可疑?”


    唐泛:“你給我的那份卷宗我已經看了,之前我也請北鎮撫司的朋友幫忙調查過小周氏……”


    汪直嗤之以鼻:“我還當你找的誰,北鎮撫司那種廢物衙門怎麽能跟西廠比!”


    這根本不是重點好嗎,而且整個大明有數的偵緝部門除了錦衣衛,就是東廠和西廠,錦衣衛是廢物,那還有誰不是廢物?


    唐泛無力:“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小周氏還未北上的時候,這個臘梅就已經跟隨在她左右了的,臘梅今年十七八,也就是說她跟在小周氏身邊已有數載,這樣一個人,按理說應該跟小周氏相依為命,主僕情深才是,可她昨日的表現,卻很令人懷疑這一點。人在情急之下,總會有一些衝動的行為,但臘梅在小周氏被捉起來的時候,卻隻是不鹹不淡地扯住她的袖子,叫的比做的還多,像是生怕被番役碰到似的,還有,在小周氏被帶走的時候,她也僅僅隻是追在後麵哭喊,未免令人覺得太過冷靜了些。”


    汪直嗤道:“這又有何出奇,女子本來就膽小,更何況是像她那樣,沒見過多少世麵,主子出事,她為自己打算,擔心被牽連,人都有私心,也是正常的。”


    唐泛搖頭道:“汪公且想想,當初臘梅能陪著小周氏北上投奔韓家,兩個弱女子,就算有一二家丁護送,路上肯定也沒少跋涉之苦罷?千裏迢迢,臘梅怎能還說沒見過世麵?就算再膽小內向,也早該鍛鍊出幾分膽色了才對。”


    還有一樁可疑之處,他並沒有說出來,要等到見了臘梅,一切才有分曉。


    汪直擠兌他:“唐潤青,人不可貌相啊,真沒看出來吶,你口口聲聲讀書人聖賢書,對女人竟也如此了解!”


    唐泛無語,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這位汪公公的性情也實在是喜怒不定,一會兒談笑自如,什麽玩笑都開得,一會兒又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麵孔,精明厲害得令人心驚。這樣一個人,也難怪他那幫手下成天苦著張臉,麵對這樣難以討好的老大,能不愁眉苦臉嗎?


    韓府的人看到汪直他們到來,攔都不敢攔,下人一邊急急忙忙去通知韓起等人,一邊聽憑他們直接登堂入室,朝小周氏住的院落走去。


    結果汪直和唐泛剛到小周氏的院落外頭,就跟匆匆趕過來的林氏撞了個正著。


    “怎麽又是這個瘋婆子,真是晦氣!”唐泛聽見汪直在旁邊嘀咕。


    接下來的發展應驗了汪直的牢騷,隻見林氏一看到他們,直接就撲過來。


    動作之快,迅雷不及掩耳。


    汪公公身懷絕技,往旁邊敏捷地一閃,立馬就躲開來。


    結果唐泛被她撲了個正著。


    汪直對唐泛露出了一絲“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狡黠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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