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道:“細論起來,汪太監奉命協查此案,同樣盡心盡力為之奔走,比之微臣也不遑多讓,此番韓早出事,貴妃對東宮有所疑慮,也多虧汪太監在陛下和貴妃麵前極力澄清!”


    汪直盡心盡力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讓自己也能在太子心中留下好印象?


    既然如此,唐泛很樂意在太子麵前做個順水人情。


    汪直沒想到唐泛如此上道,心中欣喜之餘,連忙對太子行禮道:“臣不敢妄稱辛苦,無非是為了告慰死者,查出真相,讓陛下,殿下都安心罷了!”


    一般來說,宦官宮女是要自稱奴婢的,但到了汪直尚銘他們這種地位,已經不是身份低賤,任人唿來喝去的宮婢可比了,連皇帝都要稱唿他們一聲內臣,他們自然也就可以跟外頭的朝廷大臣一樣自稱為臣了。


    太子知道汪直是萬貴妃那邊的人,萬貴妃很討厭自己,他也是知道的。


    韓早出事,很多人都覺得是萬貴妃幹的,而萬貴妃也懷疑是太子故意栽贓自己,這個時候汪直能在萬貴妃麵前解釋幾句,讓萬貴妃解除對太子的疑慮,這個人情可就大了。


    太子驚訝之餘,連忙道:“汪內臣過謙了,你盡忠職守,我也是常聽父皇提起的,這樁案子,還有賴你多多費心了!”


    汪直鄭重道:“殿下所託,臣焉敢怠慢,自當盡力耳!”


    出了東宮,汪直臉上這才有了笑影:“行啊,潤青,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夠仗義!”


    瞧,之前生氣的時候就連名帶姓地喊,現在又親親熱熱地喊表字了,汪公公這翻臉可比翻書快多了。


    唐泛意有所指地調侃:“汪公你瞧天上,方才還是烏雲密布呢,怎麽這會兒就放晴了,這真是六月天,說變就變啊!”


    汪直嗬嗬一笑,手指點了點他:“本公大度,不跟你計較,你試試這話去跟尚銘說去,保管他懷恨在心,整得你哭爹喊娘!”


    唐泛道:“要不我怎麽跟汪公合得來,而不是跟尚銘湊一塊呢?這就叫人以群分啊!”


    汪直簡直拿他沒辦法了,這還有人變著法兒誇自己的?


    你說唐泛說話不經大腦吧,人家的話句句都是有深意的,還風趣詼諧,看似得罪人,又沒真得罪,連汪直也是有時候又氣又惱又忍不住去招惹他,別的人他都看不上,就願意跟唐泛拌嘴。


    他成日裏跟人來往,要麽得謹言慎行,要麽得時時防著別人算計,或者得去算計別人。這樣一來,能和唐泛唇槍舌劍幾句,倒是放鬆心情,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二人也沒有耽誤工夫,離開皇宮之後,便直接去了韓府。


    韓家人經過皇帝的許可,剛剛從西廠那邊領迴韓早的屍身,正準備給他辦喪事。


    汪直身份擺在那裏,又有皇命在身,誰也不敢拿大怠慢,韓起率領全家開中門出來迎接,但身為韓早的父母,韓方和林氏卻都不在,代表二房的是韓方的養子韓暉。


    韓暉年方弱冠,十幾年前,林氏剛嫁給韓方沒幾年,因為無子,韓方又不肯休妻或納妾,周氏便讓韓方和林氏認了同族的韓暉為養子。


    韓起一邊小心翼翼地向汪直他們致歉,一邊苦笑道:“犬子夫婦聽說阿早的事情之後,大受刺激,都臥床不起,昨日韓早的屍身送迴來之後,林氏又強自起床,不顧勸阻一定要給他守夜,結果今天一早就再次病倒了,還請汪公與唐推官稍坐片刻,我這就去讓他們過來見禮。”


    長房韓玉如今在外地為官,韓起如今六十開外,官運不如兩個兒子,先前隻當到了一個小小的六部主事,眼見年紀大了,升官無望,索性就辭職賦閑在家頤養天年了。


    雖然兩個兒子都有官職在身,二兒子韓方還曾經是皇帝的老師,但那也是曾經的事情了,而且別說是皇帝的老師,就算兒子現在是實權尚書,韓起也萬萬不敢得罪汪直。


    汪直擺擺手:“不必了,查案要緊,若有需要,我們會親自過去問話的,還請他們二位節哀順變。我們此番前來弔唁,就順便在府中走走,還請找個人在左右帶路即可,也請事先通知家中女眷一聲,免得不明何故被驚擾。”


    他年紀雖輕,卻頗有威嚴,一身華麗的麒麟服穿在身上,舉手投足皆是說一不二,陰柔頓時就化作淩厲,在這位手握大權的汪廠公麵前,韓家人連唿吸不由也放慢了幾分。


    相比之下,唐泛純粹就是個添頭,坐在那裏成了陪襯。


    不過唐泛自然是無所謂的,相反還樂得清閑,偶爾跟著附和兩句,大部分時間隻看汪公公與韓家人應酬便可。


    對於汪直的話,韓家人自然趕緊唯唯應是,然後就將韓暉派了出來,又吩咐韓家上下要配合調查,不得衝撞了汪直和唐泛他們。


    汪公公不耐煩跟韓起多寒暄,韓起對著汪公公也覺得不自在,有了韓暉出麵,韓起藉故避開,彼此都更加自在。


    韓早屬於年幼早夭,跟鄭誠又有所不同,喪事是不宜大肆操辦的,除了韓暉和二房的下人滿麵愁容之外,對韓起和周氏等人倒沒有什麽影響,由此也可見二房與父母和長房兄弟那邊的關係都是平平。


    他問唐泛他們:“二位大人想從哪裏看起,我都可以帶二位前去。”


    韓暉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身量不高,說話舉止都很柔和有禮,他聽說幼弟早夭之後,就從國子監請假趕了迴來,如今韓方和林氏都不能視事,裏裏外外的喪事事宜,基本都是他在僕從的幫助下料理的,一天下來也是麵容憔悴,兩眼通紅。


    唐泛就問:“韓早是韓家幼孫,本該金貴無比,怎麽我看令祖父祖母臉上卻殊少悲戚之色?”


    韓暉苦笑:“兒孫不言長輩之過,這話本不該由我來說,既然大人問起,我也隻好如實相告。祖父與祖母他們不喜歡我母親,所以連帶的對小早頗為冷淡,相比之下,他們更疼愛的,是我大伯父那邊所出的堂弟。”


    唐泛道:“你祖父祖母與你父親關係如何?”


    韓暉猶豫道:“據我觀察,似乎也是平平而已。”


    唐泛轉而問道:“韓早當日出發去宮裏的時候,是誰負責護送的?”


    韓暉悔恨道:“我在國子監走讀,平日裏多是由我送小早入宮,但那一日正好要旬考,所以我前一晚就沒有迴家,直接宿在國子監,由小早的書童送他入宮。說起來都怪我,若是我那一日像往常一樣送他入宮,說不定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唐泛道:“你與韓早的感情很好罷?”


    韓暉難過道:“是,我比小早大了十來歲,他可以說是我看著長大的,平日裏因為府裏其他人都不大喜歡小早,他總喜歡纏著我一個……”


    唐泛打斷他:“誰不喜歡他?”


    韓暉道:“我祖父祖母,長房那邊的人都不大喜歡小早,我母親雖然對小早溺愛異常,可是她……”


    韓暉沒有再說下去,隻搖搖頭苦笑。


    唐泛道:“韓早的書童可在?”


    韓暉點點頭,道:“在的,隻是小早出事之後,他就被我母親命人關到柴房,不讓給吃的,還是我偷偷給他送了一些,不然他早就餓死了。不過他現在被我母親的人看守著,二位若想見他,能否先去見見我母親,否則若是我母親怪罪下來,我怕我擔當不起。”


    汪公公做事,什麽時候還要問過不相幹的人,若說是韓方,他還要給幾分麵子,畢竟人家曾經擔任過成化帝的老師,但對於林氏,他卻沒有那麽多的好臉色了:“無知婦人,我等奉命查案,豈容她說三道四,不必見了,你直接去將那書童提過來見我們就是!”


    唐泛卻道:“汪公稍安,林氏乃韓早之母,又是韓少傅的夫人,我們去拜會一下也是應當的。”


    汪直白了他一眼,沒有表示反對。


    韓暉算是看出來了,眼前兩位大人,汪太監身份更高,但查案的時候,卻是以唐泛為主。


    他對唐泛感激地笑了笑:“那二位請隨我來。”


    在韓暉的帶領下,唐泛和汪直來到二房住的正屋,韓方聽說他們來了,抱病起床接待了兩人,他也確實麵色蒼白,帶著病容。


    “我兒慘死,聖上天恩,下令調查,二位辛苦了,我實在感激不盡!”


    他們跟著寒暄客氣兩句,唐泛就問起書童被林氏下令關起來的事情。


    韓方苦笑道:“說來慚愧,拙荊當年嫁給我之後,吃了不少苦頭,我那時候成日忙碌不休,也顧不上關心內宅之事,等到發覺她鬱鬱寡歡,以至於性情偏激時,已經有些晚了,幸好後來有了君吉,又生了阿早,拙荊這才漸漸好了許多。是我有負於她!”


    君吉就是韓暉的字。


    唐泛道:“如此說來,尊夫人與家中女眷的關係,似乎不是很好?”


    韓方嘆了口氣:“是,因為往年恩怨,拙荊與我母親和兄嫂皆有些齟齬。”


    看來之前汪直所說的,關於韓家的事情全都是對的,從韓方和韓暉的話裏,唐泛不難勾勒出一個性情偏狹的婦人形象,清官難斷家務事,正因為跟林氏有怨的人實在太多,所以若是其中有人為了報復她,對韓早下手,那也是不奇怪的。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成化十四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溪石(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溪石(上)並收藏成化十四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