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問:“當時你與貴妃是如何說的?”


    福如道:“我與貴妃說,太子已經記事,隻怕尚未忘記生母,反正他與您也不親,您又何必去招人嫌疑,若是太子有什麽差池,隻怕大家就要怪責您了。但貴妃說,他立了太子,別人都上趕著巴結,唯獨我不搭理他,陛下昨兒還與我說過一遍,讓我不要與太子疏遠,哼,我隻當是為了陛下罷了,免得說我這當貴妃的容不得人!”


    唐泛:“然後呢?”


    福如:“然後貴妃就讓膳房做了兩碗綠豆百合湯,差我送過去。做湯的是貴妃宮中的小膳房,並非宮中眾人所用的膳房,貴妃飲食皆出自小膳房,那些湯又是由我親自送去的,一路未曾假他人之手,所以定然是沒有問題的。”


    唐泛沒有再問什麽,安慰了福如兩句,便與隋州邊裕他們一道離開。


    邊裕主動道:“韓早的屍身也在這裏,唐大人可要去看一看?”


    唐泛先望向隋州:“廣川,勞煩你跟邊兄先去查看一下,我進宮一趟,將當日給韓早把脈和查驗的太醫帶來。”


    隋州頷首:“去罷。”


    以唐泛的品級和身份,平時是絕對不可能隨意出入宮禁的,不過昨夜受到成化帝召見之後,汪直那邊就給了他一塊令牌,權作調查方便之用,否則每迴進宮都要層層通報,那就太浪費時間了。


    正巧,唐泛到了太醫院一問,當日給周太後和太子請平安脈時,順道也給韓早把脈的孫太醫,正好跟韓早死時趕到現場查驗的太醫是同一個人,而且今日也是他當值,這就省了唐泛來迴跑的工夫。


    孫太醫聽說唐泛的來意,嘆息道:“實在是讓人沒想到啊,先時我給韓小公子把脈的時候,他的身體明明很健壯,一絲毛病都沒有的,誰能想到會這樣死了!當日我趕過去時,他還有一絲氣息,可惜為時已晚,一時半會根本很難對症下藥,而我畢竟不是仵作,更不會給死人把脈,所以也看不出什麽蹊蹺。”


    唐泛道:“無論如何,還得勞煩您跑一趟,畢竟您是最早到的,說不得有些細節我們未曾發現的,還需要您幫著掌掌眼。”


    孫太醫倒也慡快:“這是應當的,我雖未能救迴韓小公子,可若能略盡綿薄之力,也能稍慰良心。”


    唐泛帶著孫太醫出了宮,孫太醫年紀大,路途不耐久走,二人便雇了轎子,直接從宮門外趕往西廠。


    那頭隋州正帶著西廠的仵作在查驗屍體,見他們到來,隻是略略抬眼,說了一句:“沒有發現。”


    唐泛有些失望,但仍舊問了一聲:“都檢查過了嗎?”


    那仵作解說道:“韓小公子身上既無外傷,也無淤血,便不是鈍器擊傷致死。”


    唐泛便問:“若是中毒呢?”


    仵作問:“敢問毒性是立時發作,還是經年累月的毒?”


    孫太醫接口:“若是中毒,應該也是急性劇毒。”


    當時韓早喊著肚子疼倒地的時候,東宮的內侍跑去太醫院喊人,孫太醫趕過去,但韓早隨後就死了。從韓早倒地到孫太醫到場這段時間,至多不過小半個時辰,所以孫太醫才會這麽判斷。


    仵作搖搖頭:“那就更說不通了,如果生前中毒驟死,縱然沒有外傷,也必會有留痕,譬如全身青黑,又或者指甲淤血,眼睛外聳等等。但是從韓小公子的屍身來看,確實沒有這方麵的跡象。”


    伴隨著仵作的話,唐泛仔仔細細地查看著韓早的屍體,確實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仵作這一行講究經驗和師傅徒弟手把手地傳承,而且西廠仵作的水平肯定要比順天府的高一大截,唐泛不會懷疑他這個結論的真實性。


    說驗不出來就是驗不出來。


    既然不是急病,又看不出中毒痕跡,那隻能更加說明了兇手的狡猾和高明超乎了想像。


    這種案子向來是當官的最頭疼的,放在地方最後估計也就是個懸案,又或者為了履歷考察不得不隨便抓個人交差,但現在因為所有當事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就算毫無頭緒,也非得找出一條線索來,就算沒有路,也非得踩出一條路來。


    隋州忽然道:“將頭髮剃掉看看,再不行就解剖。”


    唐泛明白他的意思,隋州肯定是想到了上迴武安侯府案裏的經驗,當時他們正是在鄭誠的頭頂上找到了一個凹痕,而一般人很少會去注意到頭髮覆蓋下的地方。


    解剖屍體是小事,東廠的手段向來不少,隻是考慮到當事人的身份,旁邊的邊裕遲疑道:“這不大好罷,萬一韓家人不願意……”


    唐泛想了想:“先剃頭髮罷,事到如今,目標隻有一個,其餘都是可以商榷的,韓家那邊我擔著。”


    有了他這句話,邊裕也不再說什麽,直接讓人拿來剃刀,仵作親自上手,那剃刀真心鋒利,三下兩下,一縷縷頭髮掉下來,韓早就成了光頭一個。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即使人死了,這樣總歸不好,孫太醫看著隋州和唐泛兩個人直接上手,在韓早頭上摸來摸去,抽了抽嘴角,有些不忍目睹地扭過頭去。


    這時,他卻聽見唐泛咦了一聲,忍不住又扭迴頭來看,便看見唐泛彎腰湊過去,指著韓早頭上鹵門骨處問道:“這裏好像有些紅,是方才剃刀不小心磨到了嗎?”


    仵作道:“沒有,小的剃得很小心,而且韓小公子已經死了……”


    他也湊近去看,有些奇怪道:“這裏怎麽好像有些血暈?”


    又上手摸了摸:“可是並沒有傷痕啊!”


    孫太醫忽然道:“等等,都別動!”


    他的聲音大了些,以至於大家齊齊迴頭看他。


    孫太醫有些不好意思,忙走過去,顧不上潔癖了,先摸了一陣,又眯著老花眼在那裏仔細端詳。


    “有血暈,有血暈……”


    他反覆嘮叨著,唐泛忍不住問:“孫老可有什麽發現?”


    孫太醫點點頭,又搖搖頭:“等一等,等一等。”


    見他如此,其他人也都停下動作,看著他在又是摸索又是思考的。


    隻見孫太醫的手沿著韓早鹵門處往下,一路摸過麵門,下頜,脖頸,胸骨,最後在臍上一寸停住。


    然後,所有人都看著孫太醫彎著腰在那裏仔細端詳,手一邊緩緩撫摸,表情從嚴肅凝重到吃驚憤怒,變幻不定,嘴裏還一邊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唐泛問:“孫老有何發現?”


    孫太醫朝他招手:“唐大人,你過來看。”


    唐泛走過去,孫太醫又讓出手,讓他按照自己剛才摸索的位置,也依樣畫葫蘆。


    唐泛不明所以,卻仍是照做了,韓早死了一天一夜,屍身已經慢慢僵硬病失去彈性了,但也正是如此,唐泛按了一下,就感覺到不對勁。


    底下有東西!


    他望向孫太醫,孫太醫點點頭:“我摸著好像是半截針,但還要取出來看看才能知道。”


    仵作接手摸了摸孫太醫說的位置,然後拿來鋒利小刀,小心翼翼地劃下去。


    皮膚隨之破開,不過沒有鮮血流出來,仵作很快用鑷子從中取出異物。


    眾人仔細一看,不由駭然。


    那是一截不到半寸,可以稱得上隻有毫釐的銀針。


    銀針細如毫毛,又那麽短,丟在地上也很難被看見。


    但這樣一截銀針,會出現在韓早的肚子裏,那就太不正常了。


    孫太醫嘆了口氣:“歹毒啊,太歹毒了,醫者父母心,怎會有人如此歹毒,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害人呢!”


    唐泛忙問:“孫老,這裏頭可有什麽說法麽?”


    一般來說,一截如此細又如此短的銀針插入人的身體裏,他們說不定都不會有什麽感覺,頂多隻會覺得有點細微的疼痛,何至於就到了謀害性命的地步呢?


    而這截銀針與韓早鹵門處的血暈又有何關係,何以孫太醫能從血暈看出異樣,又順藤摸瓜找出這截銀針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麵是與文有關的一些釋疑:


    1、關於這章裏韓早的死法,是確實有出處的,但略有變動和虛構,不必當真。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查下那個死因的出處,懶蟲的就等明天揭曉啦~


    2、這次的案子略有跳脫,可能不是那麽好猜,但隻要猜測有理有據的,照樣還是會送紅包的~


    3、前邊有盆友提問,李家案子裏的,問李漫為什麽不換個鞋子,要擦幹淨等唐大人發現鞋子的痕跡?這個其實又是在用現代的觀點在看古代了。古代外麵賣的鞋子,沒有像我們這樣碼數分明放在那裏等著人家去選購的,都是提供材料,要自己家裏人做的,要不咱們看古裝劇怎麽總看到古代女人在納鞋底呢?一來顧客省錢,二來如果賣不出去,店家也不會虧太多,原料可以放,但鞋子做出來如果沒人買,那店家就虧大了。成衣和成鞋是有的,但一般比較少,也不會剛好合身或合腳,如果李漫忽然換了一身不合腳的新鞋迴家,那反而更惹人懷疑。


    4、關於萬貴妃的性格,有些盆友覺得她不會下毒,因為那太蠢,而且她沒有兒子,也沒那個必要之類。但其實很多事情不能從理智的角度來考慮,否則萬貴妃也不會在朱佑樘被立了太子之後,還謀殺了他的生母紀氏了。不過這並不是說這個案子是她做的,我隻是從一些事跡上盡量還原本人的性格,當然因為這是小說,肯定會有一些誇張和虛構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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